《三国演义》中刘备屯驻新野期间重大事件之讨论
2010-08-15李小白
李小白
(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刘备依附刘表屯驻新野期间,南阳郡一带曾发生过一系列重要事件,最终对赤壁大战,乃至三分天下局面的形成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三国演义》运用文学手法把这些事件描写得极为生动,精彩纷呈。但是,小说中也存在一些有悖常识、不合情理的问题,本文依据嘉靖壬午本《三国志通俗演义》进行一些讨论。
一、樊城之战为何突然爆发
提到樊城,首先要说东汉末年的南阳郡。当时的南阳郡,治所宛城是仅次于京都洛阳的大城市,其管辖范围北抵鲁阳、叶县,南达汉水边的樊城。这一地区是连接川陕豫鄂、兵家必争的要地。赤壁大战前发生的一系列重要事件,诸如樊城之战、三顾茅庐、火烧博望、火烧新野等,均发生在南阳郡。这些事件涉及襄阳、樊城、新野、南阳、博望这几个地方。从实地位置上看,这几个城池沿着汉江、白河,由北向南排列,顺序为:襄阳—樊城—新野—南阳—博望。这样我们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它们之间的地理关系。
《三国志通俗演义》两次提到曹操谋取南阳郡。第一次是建安二年,卷之四“曹操兴兵击张绣”一回中说:“却说曹操起十五万兵,讨张绣。军马三路分行,以夏侯惇为前锋先起。时建安二年五月也。”然而这次征伐以曹操大败亏输而告结束,曹操并没有占领南阳郡,而且陪上了大将典韦和儿子曹昂的性命。后来,在卷之五“祢衡裸体骂曹操”一回提到了曹操第二次谋取南阳郡派刘晔招安张绣之事:“张绣并贾诩等往许都降曹公。绣拜于阶下。操慌忙扶起,执其手曰:‘有小过失,勿记于心。’绣再拜。操与绣尽日饮宴,封绣为扬武将军,封贾诩为执金吾使。”这一次虽然交代了南阳郡连同樊城已经置于曹操的控制之下,但是并没有交代清楚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到了卷之八“玄德新野遇徐庶”一回,有这样一段描写:“却说曹操自冀州回许昌,常有取荆州之意,故差曹仁将李典并降将吕旷等三万兵,屯樊城,虎视荆、襄,就看动静虚实,以为屏障。”[1]与卷之八文照应,显得条理清楚,这是古典小说常用的“草蛇灰线”手法,虽然也没有交代明确的时间,但从上下文对照可以知道,曹仁屯驻樊城是建安十二年。由此引发这样一个问题,即建安四年南阳郡连同樊城已落入曹操之手,建安六年刘备屯驻新野,一直到建安十二年,曹刘双方基本相安无事,为什么曹仁一进驻樊城,形势便急转直下,进而爆发了樊城之战等一系列战役,由此拉开了赤壁大战的序幕呢?我们来作具体分析。
樊城在汉江北岸,和襄阳隔江而望,实在是荆襄九郡门枢,更是新野通往襄阳的要地。张绣投降曹操时,这一阶段曹操正忙于对付河北的袁绍集团,腾不出手来对付荆襄的刘表,他甚至也尝试过用招安的手法收降刘表,但未能成功。此时南阳郡连同樊城,名义上为曹操收复,实际上处于真空状态。奇怪的是,面对如此重要的军事重镇,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刘表竟然无动于衷,且在长达七八年的大好时间内熟视无睹、无所作为。更为奇怪的是,在刘备投奔他以后,刘表曾派他讨平过在江夏造反的张虎、陈生,后又安排刘备屯驻新野,却从未提到过眼皮底下的樊城。难道是刘表是个昏庸之极的糊涂虫吗?显然不是。卷之七“刘玄德襄阳赴会”一回说:“表曰:‘吾弟此等雄才,荆州有所倚仗也。但忧南越不时寇境,张鲁、孙权皆足以为虑。’玄德曰:‘弟有三将,可以保之,遣张飞巡南越之境;关某拒固子城,以镇张鲁;赵云拒三江,以当孙权。兄何忧哉!’表大喜。”可见他对荆襄的安危也时刻挂在心头,并且具有一定的军事眼光。由此推断,这一阶段樊城无战,可能与史书无载有关。
当曹操解决北方问题之后,建安十二年便派曹仁进驻樊城,使樊城的军事作用立刻凸显出来。这样,新野、樊城分别控制在刘曹两大军事集团手里。从军事对垒角度来看,新野、樊城对双方来说都至关重要,双方的势力犬牙交错,军事冲突势在必然,为此双方都在做积极的准备。卷之七“玄德新野遇徐庶”一回中说:“此时吕旷、吕翔禀曹仁曰:‘目今刘备兵屯新野,招军买马,积草聚粮,有谋许昌之心,不可不早图也。’”而同样,刘备集团也感觉到曹仁驻扎樊城而带来的压力。因此,“徐庶定计取樊城”一回中,徐庶对刘备献计说:“吾料曹仁若尽提兵而来,樊城空虚,虽隔白河,可唾手而得。”樊城之战的结果以刘备夺取了樊城而告结束。
察《三国志》先主传第二:“十二年……曹公南征表,会表卒,子琮代立,遣使请降。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至,至宛乃闻之,遂将其众去。”[2]《资治通鉴》卷六十五沿用了这一说法:“时刘备屯樊,琮不敢告备。备久之乃觉,遣所亲问琮,琮令其官属宋忠诣备宣旨。时曹操已在宛,备乃大惊骇。”[3]小说中描写的樊城之战显然有历史的影子。
这一场战役不仅体现了双方对军事要镇的争夺,而且表现出罗贯中非同一般的战略眼光。他能从大势的角度俯视全局,并通过曹刘双方的争斗,把樊城之战写得既符合情理,又符合军事谋略,同时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军事素养,也说明他非常熟悉这一地理环境。
二、罗贯中是如何解决“南阳、襄阳之争”的
诸葛亮究竟是躬耕南阳还是隐居襄阳,这个争论古来已久,让后代之人十分为难。罗贯中在写《三国志通俗演义》时也遇到这个问题,我们看卷之八“徐庶走荐诸葛亮”一回,徐庶向刘备推荐诸葛亮说:“有一大贤,只在襄阳城二十里隆中,使君何不见访?”这一段话点明了诸葛亮住在襄阳隆中。然后紧接着一段,徐庶又说:“其人与弟均躬耕于南阳,好为《梁父吟》。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所居之地有一岗,名卧龙岗,故自号‘卧龙先生’。”分明又说诸葛亮住在南阳卧龙岗。在一段对话中存在如此矛盾,显然是罗贯中无奈之举。但他对“襄阳”“南阳”之争显然有自己的倾向性看法,我们且看老先生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同样在“徐庶走荐诸葛亮”一回,书中写道:“先说徐庶上马,想玄德留恋之情,恐怕孔明不去,遂乘马直至卧龙岗下马,入庄见孔明。”我们知道,从新野到许昌,南阳是必经之路。徐庶到卧龙岗劝请诸葛亮出山,合情合理。如果诸葛亮住在襄阳,徐庶去许昌的路上要见诸葛亮,就要掉头经过樊城,渡过汉江才能到达襄阳,显然不合情理。作者将“南阳”、“襄阳”两种观点都写了出来,表面上不偏不倚,实际上让它自相矛盾,然后设计一个徐庶劝说诸葛亮出山的情节来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们知道《三国志》并没有徐庶请诸葛亮出山的记载,罗贯中设计这样一个情节用意昭然。这样的好处是双方都不得罪,合乎情面,又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三、火烧博望时南阳、宛城哪里去了
火烧博望坡是诸葛亮出山来第一次用兵,也是作者展示诸葛亮“经纶济世之才,补完天地之手”的第一次亮相,作者用很大笔墨进行描写,正像书中的评价:“直须惊破曹公胆,自出茅庐第一功。”
据《三国志》记载,火烧博望一战与诸葛亮无关,而是由刘备自己完成的。刘备投靠刘表之后,刘表“使拒夏侯惇、于禁等於博望。久之,先主设伏兵,一旦自烧屯伪遁,惇等追之,为伏兵所破”。《三国志通俗演义》却把火烧博望的功劳记在诸葛亮头上,并用文学的手法把这场战役描写的摇曳生姿,让人看后大觉过瘾。
考古发掘证明,博望坡一带,历史上确实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当年博望古战场遗址就在今天的博望镇西,博望镇位于今南阳市东北方向,北负伏牛山,西倚白条河,地势险要,是古时候“襄汉驿道”的要塞。解放后,考古工作者在博望古城内发现了大量的汉砖、筒瓦和铁器等文物,也出土了不少折戟断镞和谷物的灰烬。经专家证实,这些东西的确为三国遗物。近几年,博望古战场又发现很多火烧遗迹,有碳化的木头和粮食,过火面积很大。
“诸葛亮博望烧屯”一回说:“孔明曰:‘博望离此九十里,左有山,名曰豫山;右有林,名曰安林,可以埋伏军马。云长可引一千五百军,往豫山埋伏,只等彼军来到,放过休敌;其辎重粮草必在后面,但看南面火起,可纵兵出击,就焚其粮草。翼德可引一千五百军,去安林背后山峪中埋伏。只看南面火起,便可出,向博望城旧屯粮草处,纵火掩之。关平、刘封可引五百军,预备引火之物,于博望坡后两边等候,至初更兵到,便可放火矣。’”小说中描写的地理环境与实际情况非常符合,说明罗贯中对当地的地理情况十分清楚。这又引出一个问题,即从新野到博望,必经南阳宛城,作者在写这场精彩战役的描写中,始终没有提到南阳宛城。我们知道,此时的南阳已被曹军占领。南阳宛城,前出可以攻击荆襄,向后可以拱卫许昌,从情理上说,它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南阳郡所有的城池,曹操夺取南阳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应该有重兵把守。罗贯中这种写法,似乎有意忽视了南阳宛城的存在,让军队往来于新野和博望之间,全然不顾忌宛城。南阳宛城好像丢失了、蒸发了。按照常理,这种用兵方法犯了兵家大忌。《孙子兵法·地篇》云:“诸侯之地三属,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4]从新野到博望用兵,既是“入人之地深”,又是“背城邑多”,置部队于“重地”之中,可谓险恶之极,可谓用兵如同儿戏。那么,是罗贯中小说描写水平不高的原因吗?答案是否定的。陈寿《三国志》在记述刘备用兵博望时,没有提到南阳宛城。后来宋代司马光《资治通鉴》在记载这场战役时也没有提到南阳宛城:“刘表使刘备北侵,至叶,曹操遣夏侯惇、于禁等拒之。备一旦烧屯去,惇等追之。裨将军巨鹿李典曰:‘贼无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窄狭,草木深,不可追也。’惇等不听,使典留守而追之,果入伏里,兵大败。典往救之,备乃退。”因史书上对南阳宛城问题没有记载,后世为此争论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