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激昂慷慨的爱国主义颂歌——论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2010-08-15刘继周
刘继周
(商丘工业学校,河南 商丘 476000)
唐朝万紫千红的诗坛上,岑参的边塞诗可说是一朵奇葩。他的诗描绘西北边疆雄伟魄丽的山川景物,反映边塞风俗和军旅生活,充满奇异色彩,惹人喜爱,令人神往。《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是一篇描写战争的杰作,大约写于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这年,御史大夫封常清受命为西域驻防军的统帅,军府驻轮台。冬天,率军西征播仙。岑参当时在封常清军府中任职,故作诗送行。走马川是征播仙必经之地,本诗采用的是歌行体形式,所以叫“走马川行”。
这首诗,以饱满的激情颂扬官军的声威,表现出征将士不畏艰苦、奋勇抗敌的英雄气概和必胜信心,读之令人感奋。可以说,它是一首洋溢着爱国热情的、振人心魄的战歌。关于封常清征播仙事,虽然史无记载,但岑参在另一首《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帅西征》的“序”中曾有说明:“天宝中,匈奴,回纥寇边,踰花门,略金山,烟尘相连,侵轶海滨。天子于是授钺常清,出师征之。及破播仙,奏捷献凯,参乃作歌。”据此可知,战争是匈奴、回纥首先挑衅,而唐朝派封常清出征,是抵御性的正当行为。我国从汉朝开始,就经营西域,设置都护府实行管辖,并且开辟了“丝绸之路”,使西域成为中外经济文化交流的要道。唐朝继续在西域设置都护府,并先后战胜突厥、回纥、吐蕃等族统治集团的军事侵扰,平息叛乱,以确保西北边境的安定,巩固唐王朝的统一,维护西北各族人民团结友好的和平生活,保障西北经济的开发和中外的文化、贸易往来,是符合历史发展要求和各族人民利益的。岑参于天宝年间两次赴西域军中任职,正是由于他深知西北边防与国家的安危盛衰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在《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中说:“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可见他是怀着以身报国的壮志,不惜抛妻别子,到塞外去过艰苦的军旅生活的。这时,虽然已是“安史之乱”前夕,各种社会矛盾已经十分严重,但唐王朝表面上还维持着开元以来的全盛局面,西北边境上的兵力仍很强大,驻军的士气也很高昂。就是在这种情景下,岑参才写出了一些高昂雄健的战斗诗篇,而《走马川行》则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
诗一开头,便以歌行体常用的“君不见”,作为提示,把读者带到充满神奇色彩的边地绝域中:
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那一望无垠的雪原,如浩瀚大海。那莽莽黄沙,漫天蔽空。朔风如野兽咆哮,竟把一川大如斗的碎石刮得满地乱滚,可以想见其声之厉,其力之猛,使人惊心动魄,并且预感到一场激烈的战斗就要在这里爆发了。下面很自然地引出了敌情: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那剽悍的匈奴,草黄马壮,正值出兵进犯的有利时机。远望金山,叩边的铁蹄已扬起了烟尘,形势何等急迫。然而,正是由于强敌压境,才显示出官军力量的更为强盛。诗人用“汉家大将西出师”一句,简洁而有气势地写出了官军的声威,并且紧扣“送封大夫出征”的题意。然后,描绘将士们半夜行军的情景: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将军身先士卒,夜不解甲。将士们冒着面如刀割的凛冽寒风,勇往直前,快速挺进。在漆黑的夜里,看不见这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只听见兵戈碰撞的声音。纪律何等森严,士气何等高昂。接着,又形象生动地描写了边塞的严寒: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这几句所写,当是大军结营扎幕后的情景。因为经过整夜的急行军,战马浑身汗气蒸腾,现在一停下来,马毛上的雪立刻结成了冰。在军帐中起草讨敌的文书,砚中的墨水竟也冻凝了。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行军作战,将士们艰苦卓绝的斗争精神也就不言自明了。这样,双方的阵势特别是官军的强大已经写足,最后,诗人满怀必胜的信心,预祝大军凯旋: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诗人料定敌人闻风丧胆,不敢同官军交锋,因而将要伫立车师西门,等着举行献俘告捷的仪式。
这首诗,充分体现了岑参边塞诗雄浑豪迈、奇峻峭拔的特色。唐代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评论说:“参诗语奇体峻,意亦造奇。”[1]先说“体峻”,也就是章法的奇峻。此诗一开头,便写雪海、荒漠、大川、狂风、飞沙走石……突兀而起,劈头而下,使人猝不及防,真如“高山坠石,不知其来,令人惊绝”。诗人把边地的景物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它是这样的罕见,这样的奇特,这样的引人入胜,使你不能不一口气把它读完。当然,“起手贵突兀”,很多好诗都有这样的特点,如李白的《将进酒》,一开头便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气势是何等非凡。而岑参则“走尚此法,为一家数”。[2]我们读了他的这首诗,自然就会联想到《白雪歌》的“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和《陕州月城楼送辛判官入秦》的“送客飞鸟外,城头楼最高”。这些诗的开头,都有同样神奇的艺术效果。
再说“语奇”,就是语言的清新、奇特。关于边疆荒漠景象的描写,唐诗中确实不乏名篇佳构。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固然是千古传诵的名句,但它给人的感觉是静止的,多多少少带有王维诗所特有的“闲适”情调。而岑参这首诗,则风格迥异。“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写得多么有声有色。“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更是气势磅礴,而且带有怪异的色彩。试想,“碎”本来总是和“小”联系的,现在碎石竟“大如斗”;“石”本来总是和“静”联系的,现在竟“满地乱走”,简直成了活物,用语真是奇而又奇。当然,这些描写多有夸张,但夸张得不同凡响,出人意表,为他人笔下所无,因而给人留下的印象也就十分深刻了。
所谓“意亦造奇”,就是立意奇,构思奇。这首诗分明是为出征的大将送别而作,但它既无冠冕堂皇的颂赞之辞,又无空洞乏味的祝勉之语,更无片言只字表现缠绵悱恻的离情别绪。分明是写于大军未发之前,诗中却悬揣将士们行军的情况,似乎诗人自己也是这支劲旅中的一员,荷戈持戟,冒风披雪,夜涉沙川,营中草檄……一路悬想下去,好像已走过了千里征程。这首诗可说通篇都是悬想,直到最后才用“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两句,表明诗人已从想象回到现实中来了。像这样别开生面的送行诗,也是不多见的。
统观余诗,可看出诗人很善于描写典型环境和典型细节,以渲染气氛,烘托人物,突出主题。所以诗中既有荒漠大川,风沙弥漫的宏观图景,又有马毛雪冻、砚水凝结的近视镜头。前者笔调粗犷、大开大阖、后者纤细入微、精描巧绘,而且都是通过视觉、听觉、感觉,捕捉景物的各种具体特征,着力描写,我们读了他的《白雪歌》中“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著,风掣红旗冻不翻”等句,叹服诗人把边塞严寒写得淋漓尽致,却不料这首诗中还有“风头如刀面如割”、“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等句,读来更觉寒气逼人。这样,全诗十之七八的句子虽是写景物,却句句烘托将士们英勇顽强、坚韧不拔的气概。诗人既把风沙严寒写得这样真切,使读者犹如身临其境,那么,对于大军的正面描写虽然着笔不多,但读者睹景见人,将士们的英雄形象也就仿佛如在眼前了。因此,最后几句预告敌人闻风逃遁,王师奏捷凯旋,不但令人信服,而且会被诗人那种豪迈乐观的情怀所感染。
这首诗不像一般歌行体那样隔句押韵和多句转韵,而是句句押韵,三句一转韵,读起来音调慷慨激越,节奏鲜明急促,声声都是催征的战鼓,从而有力地表现了主题。这也可说是它的另一个特点。
岑参一生诗作很多,题材也很广泛,但成就最高的还是边塞诗。边塞诗人的称号,岑参是当之无愧的,唐代杜确在《岑嘉州集》的序文里说:岑诗“每一篇绝笔,则人人传写,虽里闾士庶,戎夷蛮貘,莫不讽诵吟习焉”。[3]可见岑诗在当时就受到各族人民的喜爱,对后来的诗坛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1]殷璠.河岳英灵集.台湾商务印书馆,2009,12,(1).
[2]沈德潜.说诗晬语.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5(1).
[3]岑参.岑嘉州集.同文书局,清光绪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