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郁达夫的新闻正义观
2010-08-15□刘鹤
□ 刘 鹤
论郁达夫的新闻正义观
□ 刘 鹤*
郁达夫于抗日战争期间的新加坡从事新闻编辑工作,发表了大量的新闻社评、政论等文章,表达了他追求真理、呼喊人类正义的新闻良知。从郁达夫的舆论观、民族气节观和传播良知的新闻正义观,分析那个特定时代背景下郁达夫的新闻思想。
郁达夫 新闻 正义观
普利策曾在《圣路易斯邮讯报》创刊号上说,报纸是“真理的喉舌”,还认为“罪恶、卑鄙和腐败最害怕的就是报纸,因为任何法律、伦理和规章制度都无法与报纸相比。”[1](P210)纵观郁达夫在1938年底至1942年初在新加坡发表的近230篇的新闻社评、杂论等文章,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作者在新闻舆论阵地与日伪邪恶势力搏击的那种追求真理、呼喊人类良知的执著信念与追求民族自由解放的时代正义之声。本文拟从新闻正义与舆论导向视角研究、分析郁达夫在那个特定时代的新闻思想。
一、抢占南洋新闻舆论的制高点与传播“抗战必胜”的正义观
“正义观”在不同的时代,所包含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但侧重点有所不同。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郁达夫的新闻正义观就是“抗战必胜”论。
就新闻传播学而言,新闻传播的价值大于新闻本身,而舆论会相伴新闻出现,新闻传播与舆论传播的结合,将产生巨大的社会舆论的导向力量,使之左右社会认知,甚至直接影响社会思潮的走向,因此被认为“具有那种魔鬼般的推翻一个政府、制造一个政府的威慑力量。”[2](P378)1938年,正是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年代,日军不仅在军事上占据极大优势,快速占领华北、华东、华中、华南,并且在新闻舆论上采用“以华制华”的战略,实施新闻封锁和高压控制,实行“新闻新体制”,以图控制在华新闻舆论,为其侵略行径制造辩护词。当时曾任多份日伪报社社长职务、时任华北政务委员会情报局局长的管翼贤在《华北新报》创刊号上所说的话具有代表性,他说:“《华北新报》的宗旨有三点,就是:一,确立新闻新体制。二,大东亚战争之必胜与完遂。三,推进新华北之建设。”[3](P349)当年南洋是中国抗日的重要资金、物质补给地。日、伪对南洋的争夺较为激烈,如南京汪伪政府曾宣扬“我们对南洋侨胞的宣传工作,就得加以善导,使他们和该地的弱小民族,融洽结合,……应该协力各民族的力之结合,加以推动、诱导,使成为大东亚新秩序的一单位”[3](P329),认为,“宣传的泼辣的跃动——即宣传的‘势’,才能抓住读者的心理,才能击破敌人宣传反攻。我们应把此‘势’由一张纸推广到全国的报纸,由一国推广到二国、三国,使大东亚的全体新闻,成为东亚解放的尖兵。”这就是汪伪政府在南洋的“使命”。因此,在1942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南洋是中国抗日政府和日伪争夺的重要阵地。
林语堂先生曾言:“一个民族是不可能被征服的,除非它的新闻业首先被禁止发出声音。”[4](P185)郁达夫赴新加坡的目的,就是传播真理、唤醒南洋的中国侨民支持国内抗战,与日伪争夺舆论制高点,“在海外先筑起一个文化中继站来,好作将来建国急进时的一个后备队”。[5](P532)因此,郁达夫通过撰写社论和时势评论,引导舆论树立抗战必胜信念,引导读者积极支持祖国抗战的爱国思想。
由于敌强我弱,国内抗日战场败绩连连,“再战必亡论”、“亡国论”甚嚣尘上,汪伪则不失时机地宣扬“抗战必亡”的论调,一时人心惶惶。面对失败情绪和“亡国论”,郁达夫清醒地认识到,最紧迫的任务是要在南洋同胞心中树立抗战必胜的信念、坚持正确的符合中华民族根本利益的舆论导向,牢牢掌握南洋这块重要的舆论阵地。因此,反映在郁达夫的新闻社评中的基调总是充满积极乐观的必胜信心。如1939年元旦写的《估敌》一文:“最后的胜利,当然是我们的,必成必胜的信念,我们绝不会动摇!”,“抗战进入了第二期,我们距离胜利的日期自然愈来愈近了,同胞们,大家应该再努一步力”。另外,郁达夫以高瞻远瞩的战略家目光,从经济、政治、外交和日本国民对战争的态度以及中日两国战争中各种因素的消长,审时度势,分析其必败的原因,以科学的依据和严谨的逻辑驳斥“亡国论”,他认为,“日本是一个先天不足,转赖轻工业和不正当营业以维持命脉的国家。……因这恶性通货膨胀而起的物价飞涨,生活不安,早已为敌国举国上下的一个大问题。”[6](P48)“敌国内已无可调之兵,国外亦无存聚之货,国际间信用毫无,而军事上又陷入了扑空之辙,穷极无聊……”,这些分析和科学推断让读者认清日本侵略者色厉内荏的本质,认清最后的胜利属于中国人民的道理。此外,郁达夫还积极向国内名家约稿,如茅盾、老舍、柯灵等都发表过文章,以此提高《星洲日报》的品味和知名度,并与新加坡的《南洋商报》和香港的《大公报》联手宣传抗日,巩固其坚持抗战的舆论阵地。
二、弘扬民族大义与传播民族气节的正义观
面对抗战初人们笼罩在失败的迷茫中,郁达夫传递的是弘扬民族大义的新闻正义观。
新闻媒体是传播真理、传播正义的载体,可以导向光明、启发社会正义。正义是人类社会具有永恒意义的基本价值追求和基本行为准则,也是新闻媒介和新闻报道时所追求的终极目标,新闻报道中正义实现的路径主要是匡扶正义、宣扬正义和贬斥不义。
普利策曾言自己最感兴趣的是社论版,[7](P6)因为社论是报纸的灵魂,是报纸正式发言的唯一手段,也是报纸的舆论传播与社会联系的纽带,反映新闻媒体的价值观、道德良知和新闻正义。郁达夫正是运用社论和政论时评等文章,弘扬民族正气,传播社会正义,激励华侨支援国内抗战。郁达夫在新加坡期间主编《星洲日报》副刊《晨星》和《繁星》,还曾一度担任《星洲日报》主笔。据目前现有资料统计,在这期间郁达夫撰写的政论时评文章104篇,其中30篇为社论。这些文章,立场坚定、观点鲜明、逻辑严谨、言辞犀利,充满时代精神与新闻正义。
郁达夫是既具有传统民族气节又具有追求光明,信奉民主自由和公平正义的现代知识分子。他虽然从文学行列跨入新闻界,但是他文学家的社会责任感随即转化为新闻工作者的使命感和社会责任,他具有高度的新闻自觉和胸怀新闻正义的精神,在他的文章中闪耀着民族正气与新闻正义的光芒。他热爱民族,他说“我们的民族是愈有敌国外患,愈富弹力的民族”。他歌颂前线的士兵“他们所得的,只是七折八扣的几元军饷,所吃的,只是几个铁样的馒头,日夜风餐雨沐,死守在壕沟里,以血肉之躯,而与敌人精强的炮火来拼,没有后悔、没有怨言。”[8](P5)面对敌人的文化侵略,他说,我们的“文化是民族性与民族魂的结晶,民族不亡,文化也绝不亡,文化不亡,民族也必然可以复兴”。他评价文人的民族气节,认为,“能说‘失节事大,饿死事小’这话而实际做到的人,才是真正的文人”,而洪承畴等,则是读过书的政客罢了,不是文人。对汪伪汉奸的卖国行为,郁达夫予以严厉痛斥“各种伪组织的中心人物,试看有一个像人样的没有?不是失意三流军阀,便是地痞恶棍,人格破产,贪污恶劣到骨髓的鼠子。这些人渣,简直是连衣冠也穿不上的禽兽。”[5](P274)他对汪精卫和陈公博在南京成立伪国民政府愤怒地加以讨伐:“痛恨之中,尤觉得切齿的,是号称这些烈士的同胞之中,竟有一个生长在烈士们埋骨之乡的汪逆,也正在乘这一个时机,上伪京去组成了出卖党国、出卖民族子孙的伪府”,“南京的傀儡戏,无论在国际友邦眼里,或在我国同胞心目中,是完全不值得一提的虫鼠狗彘的行为”。[5](P85)
郁达夫对抗日同胞指出:“抗战最大的目的,当然是在求我民族的自由解放,与国家的独立完整”,[13](P107)“我们这一次的抵抗侵略战争,使国际间前进的诸人士,不得不承认我们中华民族,是反侵略的急先锋,是为主张世界的和平正义,不惜牺牲一切,来抨击法西斯蒂强盗的先觉者。”[14](P60)
三、捍卫人类正义与传播新闻良知
由于日伪对新闻的操控,黑白颠倒,真理与正义消亡,社会良知不复存在,因此,日本对中国的政治野心和侵略暴行往往被其掩盖。而当年南洋地处偏远、资讯条件落后,祖国蒙难的真实境况传播不易。郁达夫对日本法西斯侵略者十分憎恶与仇恨,尽其所能通过《星洲日报》报刊系统,剖析和谴责日本侵略中国的非正义性与征服世界的野心、揭露日军在中国残暴行径,让南洋华侨乃至世界热爱和平与正义的人民知晓中国人民抗战的正当性与正义性,传播自由、和平、民主的价值观,护卫真理。
郁达夫揭露日本侵略中国的阴谋“日军阀的野心,大者在侵吞整个中国,小者掠夺中国的子女玉帛,饱一己之私囊,进个人的爵位”。他在《田中奏折与近卫国策》中剖析道“田中的意思是要征服世界,须先征服中国,要征服中国须先侵吞满蒙”。他于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在《倭敌已在想绝计了》、《美倭之间》、《美倭商约废止期届以后》等文章中则提醒英美盟国不要向日本妥协,并着眼于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建立,而1941年12月7日当日军偷袭珍珠港,证明了郁达夫对日本野心和国际局势的判断。在《远东情势变化的预测》一文中强调,为了全人类的自由、平等、正义,民主国家应精诚合作,对“侵略国应有坚决的态度”,并且以战略家的眼光预测变幻莫测的国际政局,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尚未爆发之际,就认识到中日战争必将为世界战局的一部分,世界正义的力量必将协助中国人民战胜日本法西斯。他在1939年3月1日曾预测说:“此外则世界大战,不发则已,若一旦果真勃发,则日寇的没落,更加要快一点。因为美对日的海军,是三比二的比例率;而苏俄对日的空军,是五对三的比例率。世界大战发动起来之后,苏联与美国,势必至于联合起来来制止这太平洋的搅乱分子的。……试想想弹丸的一个岛国,值得几个大炮弹与巨量炸弹的一击呢?”[11](P23)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事实,证明了郁达夫预测的前瞻性:苏美联合抗击法西斯,以及日本的长崎、广岛遭受美国原子弹的打击而日本天皇宣布投降。郁达夫“巨量炸弹的一击”一说,让我们不得不敬佩他的远见卓识。他还在《敌军阀的讳言真象》文中警示日本国内民众,侵华战争“其牺牲之大、民众之苦,远超出于日本任何时代之任何对内对外战争”,指出日本“军阀们只想一手掩尽天下耳目,蒙蔽人民,假造出种种胜利的虚伪报道”,日本“就将断绝在二三法西斯军阀之手”,[12](P90)最终受害者还是日本人民。
郁达夫对日本军阀与日本人民的不同态度,表现出他理性的新闻良知。1940年5月,郁达夫收到日本文艺批评家新居格氏写给他的公开状,历叙了过去的友情,流露出了对战争的厌烦与对和平的渴望情绪,表达了希望两国的不幸早日过去以便可以亲密地交谈艺术的意愿。郁达夫在回信中充分表达了他的政治智慧与博大的气度。郁达夫说:“国家与国家之间,虽有干戈杀伐的不幸,”但“民众与民众间的同情,也仍是一样的存在着,”并告诉新居格氏,“中国广大民众因这次战争的洗礼而大大进步了,”他们都有了“任何牺牲,也在所不惜”的决心,“把国家的危难,认作了自己的责任,”并且坚定地指出:“中国的民众,原是最爱好和平的;可是他们也能辨别真正的和平与虚伪的和平的不同。和平总有一天会在东半球出现的,但他们觉得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以此告诉新居格氏,日本军阀一日不除,中国民众就不停止战斗。那么要到什么时候才来“以赤诚的心,真挚的情,来谈艺术”呢?应该是在“一切阻碍和平,挑动干戈的魔物,总已经都上了天堂或降到地狱里去了”[13](P559)的时候。从此文中我们可以看出,郁达夫“他关心国家的安危,民族的存亡,除对法西斯侵略者憎与仇恨之外,他高瞻远瞩,站在全人类的立场,寄望平等、自由与光明的大同世界早日实现。”[14](P170)他并不囿于狭隘的民族主义来倡导爱国。
南洋华侨,当年为祖国抗日战争的胜利,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这与当年南洋爱国新闻工作者的宣传、呐喊、鼓与呼有密切关系。1938年底,郁达夫辞别故土,远赴新加坡,担任《星洲日报》副刊编辑。此别,竟成为永别,这是当年郁达夫所不曾料到的。他更不曾料到的是,当他从一名名声显赫的文学家嬗变为一名真诚而平凡、肩负民族责任、富于正义感的新闻编辑后,伸张新闻正义,捍卫新闻良知,成就了他在《沉沦》中那声发自肺腑的“救救祖国”临终呐喊时所表达的对民族对祖国至死不渝的真爱。最终,祖国将他的名字永恒地筑刻在抗日民族英雄的纪念碑上,铭刻在故乡人民的心中。诚如胡愈之所言:“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将永远铭刻着郁达夫的名字。在中国人民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纪念碑上,也将永远铭刻着郁达夫烈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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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段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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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3(2010)03-0074-04
*本课题为2009年度杭州市社科规划课题:《郁达夫新闻研究》,编号,D09XW03。
作者:刘鹤,杭州市政协委员、杭州科技职业技术学院(杭州广播电视大学)副教授,邮编:31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