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反映诗意的震撼——“空白”理论视角下的《三轮车夫》
2010-08-15王怡周刘大年
王怡周,刘大年
(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河南开封 475004)
一
中国古代有句话:“作者未必然,读者未必不然;作者未必不然,读者未必然。”作者在表现作品时之所以在描写上会有“实写、虚写”,在表现手法上会有“含蓄、保留、衬托”,是为受众个体留下二度创作空间。读者在接受作者的作品时,融入了自己的理解,“有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如同“大象无形,大音稀声”,“空白”这种艺术表达方式,起到的效果往往会是“震撼”。
中国古代的书法、绘画、音乐及园林、雕塑、文学作品等艺术形态都很注重“空白”的妙用,如中国画中的留白——“此处无物胜有物”,还有很多文学创作、批评的言论都蕴含了“空白”的无限意蕴。
在西方的接受美学中,伊瑟尔最早提出了“空白点”(Leerstellen)一词,指的实际上是“空白”给文学作品带来的含蓄美。中国的“空白”强调的是一种审美态度,更着重于整体的感悟般的感性认识,“空白”本身也成为一种审美对象。而在西方的作品中,“空白点”经常呈现在受众面前,引起读者的困惑与思考,更趋向于强调一种推理般的理性认识。
欧美现当代文学理论家艾布拉姆斯在其《镜与灯》中将作品比作镜子,反映的是现实生活、现实社会,而作者则是灯,作者的创作、作者的灵感将灯点亮,没有灯,镜子便不能反映现实。“空白”将创作之灯点得愈亮,作品之镜才能将现实反映得愈彻底,受众的内心才能愈加感受到震撼。
二
法籍越裔导演陈英雄 1962年生于越南,13岁时到法国求学,源于电影的吸引,由哲学转而攻读电影摄影。陈英雄在 1994年出品的第一部作品《青木瓜之味》夺得戛纳电影节金摄影奖和凯撒最佳外语片奖后,1995年出品的《三轮车夫》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陈英雄还拍摄了其他影片,他已经成为越南电影界的一面旗帜。
《三轮车夫》讲述的故事发生在革命前的西贡,即现在的胡志明市。三轮车夫的父亲去世,只给他留下了三轮车,他每日辛苦拉客,在奔忙的贫困中挣扎。赖以生存的三轮车被抢之后,没有生活来源的他加入了黑社会,只能听从老板的吩咐,做非法的事情。在这期间,他经常做噩梦,还想回到蹬三轮车的生活,黑帮的老板和诗人则不会放过他。老板娘的弱智儿子突然死亡,触动了老板娘母性的隐痛,让三轮车夫回到了正常的生活。黑帮的诗人,是老板娘的情人,诗人又爱上了做妓女的三轮车夫的姐姐,诗人替三轮车夫的姐姐拉客,却又杀死了伤害女友的嫖客。最后,厌倦了这种生活的诗人放火烧了自己经营的地下妓院,诗人带着一种莫名的悲壮葬身火海。
陈英雄以平实、质朴的表现手法,让观众感受到了越南的贫苦和黑暗,展现了越南后殖民时代的生活状态。观众在观赏时感受不到好莱坞大片式的壮丽与宏大,但正是这种平实质朴,打动了观众的内心,使电影进入了观众的精神高地。
三
尽管有些越南人并不认为陈英雄的这部《三轮车夫》反映的是真实的越南,但作者在影片中大量运用的街头实景拍摄、长镜头追随,记录式的跟拍手法使这部作品展现着质朴的写实主义风格。影片表现三轮车夫的工作环境,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是嘈杂、拥挤、摩托车如织的街头。这种街头实景的拍摄手法就是陈英雄在表现影片上手法的“空白”。这种“空白”不像中国画中留下的是白纸,音乐中流淌的是静音那样“虚无”,而是指这种拍摄手法,街头实景,平铺直叙,几乎是从纪实的角度来拍摄影片。这种表达方法与好莱坞的《真实的谎言》、《国家宝藏》等大片的表现手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些大片以壮观的画面,绝佳的人物外在形象和内在英雄气质征服了观众,占领了市场。《三轮车夫》以“空白”的写实主义表现手法,表达着一种含蓄的纪实的美,这种感觉“打动”了观众的心,给观众留下的是深刻的“震撼”。
陈英雄用“空白”的现实主义拍摄手法点亮了创作之灯,《三轮车夫》这部作品的镜子便将越南的现实生活清楚地形成了镜像,反映在读者的脑海里,“震撼”在读者的内心里。而最终读者形成的印象、认识,正是源于这种“空白”所留出的“读者二度创作空间”,影片中平实而又含蓄地表达出来的另一种美感,才进入到了观众的内心,“震撼”了观众的精神。
与《三轮车夫》里的街头实景拍摄和长镜头追随的写实主义拍摄手法相对应的还有影片里简单、平实的人物对话。如三轮车夫自制炸弹的那个场景,弟弟与街头擦鞋男孩的对话:
“一瓶汽油多少钱?”
“五千。”
“这个 (背心)多少钱?”“一万。”
对话平静、简朴,给人一种真实感。这种对话的简朴处理手法,也含有“空白”的意蕴。简朴的语言留给观众的是真实的感觉,触动观众的“二度创作神经”,使观众能够深入到作品的灵魂深处来理解电影的精神和主题。
“空白”手法的运用,在《三轮车夫》中不仅表现在其街头实景拍摄、记录式的跟拍手法等视觉处理上,简单对话、平实的语言处理上,也表现在其题材上、人物的身份上。《三轮车夫》选取的是生活中的小人物,题材都来自于平实的现实生活。影片中的三轮车夫、诗人,简单得几乎连一个名字都没有。荷尔德林曾写下这样的诗句:“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安居于这块大地上。”海德格尔也说过:“诗并不是飞翔凌越大地之上以逃避大地的羁绊,盘旋其上。正是诗,首次将人带回大地,使人属于这大地,并因此使他安居。”陈英雄在法国学过哲学,深知“艺术来源于现实”这一点。而正是这种朴素的“空白”明灯,点燃了这部作品,反映了生活,撼动了内心世界。
“空白”手法的运用,表现的不仅仅是“空白点”,而且对“实点”也是一种很好的衬托。有了这种衬托,作品的“华彩重写”才得到更好的展现。此所谓“虚虚实实,虚实相称”。《三轮车夫》里,街头实景的拍摄、简单平实的对话、质朴的生活主题和卑微的人物,展现着这部电影的平实,衬托的是镜头里出现的色彩的鲜艳和音乐的“抨击”。《三轮车夫》中有一段舞厅暴力的处理:三轮车夫在舞厅中被暴打,这时衬托的是舞厅里闪耀的灯光,背景音乐极富节奏感,带给观众的是极富震动感的暴力。陈英雄在这里对画面和音乐的处理便同前面的平实表现手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观众的“震撼”在对比中变得愈发强烈。影片里三轮车夫全身涂满油漆,呈现出强烈的色彩,给观众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这与记叙式的街头实景拍摄形成了对比,质朴的街头实景将强烈色彩冲击的视觉镜头衬托得更加鲜艳。这种“空白”的衬托使观众的感官受到更强烈的刺激,观众的内心便能更好地与作品形成“共鸣”,从精神上接受电影的思想,内心留下强烈的印象和震撼。
“空白”的拍摄手法、对话、主题、人物身份,使《三轮车夫》体现了与好莱坞大片不一样的另一种美。而更为简单的情节设置,则使整个影片呈现出一种朦胧的诗意美。东方的“空白”意蕴,往往表现在受众个体对作品的感悟上,着重于对作品的整体感觉、感知。这是对作品的一种趋于感性的把握。陈英雄对《三轮车夫》的情节简单化处理,放轻的是情节,着重的是感觉,是整体的感性认识。东方文化在“空白”的运用上是含蓄的表现,西方文化是“空白点”的展现,两者有相通之处。张学友的《情网》和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Hotel California,在歌曲开始时都采用了长时间的音乐序曲,《情网》时长 5分53秒,序曲音乐长 57秒;7分 12秒的《加州旅馆》序曲则长达 2分 8秒,这种有音乐无歌声的序曲便是“空白”。中西两首歌不约而同地应用了“空白”来表现歌曲,都成为了经典名曲。但是,中国古代艺术作品的“空白”含蓄美多是通过感性认识来建构的,而西方接受美学则往往通过“空白点”的呈现来建立一种推理式的理性认识。陈英雄作为一名法籍越裔导演,在《三轮车夫》中的表现手法,很显然体现的是东方的“空白”含蓄美、意味美。
陈英雄通过写实般的镜头记录、质朴的台词处理、简单的情节架构、卑微的人物设置等质朴的“空白”表现之灯,含蓄地用《三轮车夫》这面“作品之镜”反映了越南生活的贫苦、黑暗等,完成了影片的“后殖民主义批判”。这面“空白”之灯同时为观众留下了足够的二度创造空间。读者的思想与影片充分交汇,形成了自己的认识,这种认识是深入观众精神的,《三轮车夫》这面明镜便将该片的意旨反映到了观众的思想深处。
西方接受美学更趋向于呈现“空白点”,理性地理解作品;而在中国古代的“空白”意蕴中,那些“空白”不仅含蓄地表达了作品的思想,还衬托了描写饱满的地方——“虚实衬托”,而且这空白本身就是一种审美对象,是一种美。《三轮车夫》中的空白更倾向于东方式的“空白”运用,作品中的这些“空白”——质朴的表现手法下的平实画面场景、简单的对话、卑微的人物、轻微的细节等本身也是一种审美对象,观众很容易从中感受到真实。这种简单、质朴本身成了审美对象,也是一种美。“空白”的表达方式不仅反映了现实生活,它本身也是一种反映,观众能从中感觉到“空白之美”,体验出“空白之妙”。
四
陈英雄在《三轮车夫》中“空白”的应用是成功的,他塑造了电影的一种感觉,不同于好莱坞大片的感觉。好莱坞大片塑造的往往是史诗般的英雄形象,采用的是饱满的场景表演,带给观众更多的是感官上的欣赏与享受,同时传播着美国的文化。而陈英雄在电影里则通过卑微的人物塑造,简单的情节设置,记录式的实景拍摄来叙述和批判被殖民的越南的贫苦面、阴暗面,向世界传达着越南的影像。如果《三轮车夫》采用的是通篇饱满的表现手法,则起不到如诗般的朦胧感觉。
陈英雄用记录式的街头实景拍摄、平白的剧中对话、卑微的人物塑造、简单的情节设置等“空白”诗意地表达了越南在被殖民后的贫苦生活。“空白”点燃了创作这盏明灯,《三轮车夫》便绝美地将陈英雄对被殖民以后的越南的叙述、批判形成镜像,而这个镜像是生存在读者的精神世界里的“震撼”。
[1]滕驰.试探空白理论的哲学基础与思想渊源[M].内蒙古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1).
[2][美]M·H·艾布拉姆斯.镜与灯 [M].郦稚牛,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