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文学的思想维度与价值结构——以盛唐文化与明清文学为例
2010-08-15李晟,张雷
李 晟,张 雷
(1.西安职业技术学院经济管理系,陕西西安 710077;2.西安航空技术高等专科学校基础部,陕西西安 710077)
一、梦幻文学的“超验”意识
超验主义(transcendentalism)的核心观点是主张人能超越感觉和理性而直接认识真理,认为人类世界的一切都是宇宙的一个缩影——“世界将其自身缩小成为一滴露水”(爱默生语)。超验主义者强调万物本质上的统一,万物皆受“超灵”制约,而人类灵魂与“超灵”一致。这种对人之神圣的肯定使超验主义者蔑视外部的权威与传统,依赖自己的直接经验。超验主义观点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为热情奔放,抒发个性的浪漫主义文学奠定了思想基础。
作为中国古典文化的一个特殊领域——梦幻文学,在超验意识的归拢下发挥着特有的思维体系与价值建构。研究表明,中国古代梦幻文学俨然是神学和人文诸方面所构成的一个复杂组合体,在其中既有对神的崇拜,又有对神灵的超越,形成这种超越的内在原因是人的主体意识(“超验”意识),即人对自然和社会的认知欲望和底蕴透视,由此所表现出一定意义上的思想维度。
当中国古典文学的发展进入一个特定历史时期时,特别是从中唐至晚清,随着中国封建社会的衰落,封建文人对社会现实失望感的加深,特定的历史变迁和文化氛围,使得主体创作意识渐趋于思想维度的整合,而这个时期的人文主义理想却变得虚幻而不可捉摸,于是便有了所谓“价值结构”的深层体验和定势。以《桃花扇》和《红楼梦》为例可见一斑。
《桃花扇》抒发了亡国的沉痛悲哀,但它并不仅仅停留在描写国家悲痛之中,而是在此基础上,通过朝代的更替、江山的易主、透露出对整个人生的空幻之感。全剧结尾一曲《哀江南》唱道: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榻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瘫鸟衣巷不姓主,莫愁涵鬼夜哭,凤凰台栖袅鸟。残山梦最真,旧境难丢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二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这里看不到人生的意义,社会的前景,有的只是沧海桑田,恍如梦幻的思想。于是一种近乎于“本真”的原生态主体臆想便伴随着曲调词牌忽隐忽现。
再如《红楼梦》中的《好了歌》一笔抹杀了曾经的纷繁尘世、功名浮华、碌碌喧嚣,轻松调侃的语调掩盖不住作者因绝望于人生而发自内心的沉痛悲哀:“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画面是作者对社会、人生前景认识的艺术写照,是其间万事皆空空之感的形象表现,也把一种“超验”意识的主体动态与客体观照发挥到了巅峰极致。
如果说《桃花扇》和《红楼梦》是对现实世界和人生境况的否定和虚弃,那么作为主体的体验该如何理解?作为文化现象和文本载体,从中承载了厚重的主体意念和审美状态,进而整合到新的思想维度层面。
二、梦幻文学的文化视野观照
按照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在其著名的《精神分析学》中指出的梦缘解析,把人的这一生理现象冠之以深邃的精神实质和主体意念。
如果我们深入到梦幻文学的内部结构,不难发现其蕴含着丰富的文化视野和理性观照。它既有对现实人生的悠然超脱,也有对生命归宿的深层探究,更有对冥亡世界的幻想构架,从而折射出另类的价值目标。
例如在《庄子》一书中著名的庄周梦蝶寓言,即向人们展示了这样一种深沉的人生哲理: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寓言中构想了一种超人间、超时空的绝对自由境界,完成了某种价值目标的建构,形成了一种出世的主体意识。用《精神分析学》解读,便是在现实的社会秩序中充分肯定自我,完善自我。
另外,描摹虚幻境象的幻笔是古代小说创作中重要的艺术手法。在《三国演义》、《水浒传》的幻笔饱受后人诟病的同时,《金瓶梅》却成为其中融幻的典范之作,并影响到后来《红楼梦》的创作。作为中国文人独创的开山之作,《金瓶梅》在其艺术表象和主体体验中,均达到了凸显效应,其作品的幻境描写分为异幻之境和梦幻之境,分别代表人们在醒觉和梦幻状态下虚拟反常的身心体验。《金瓶梅》幻境描写的审美特质表现为“借幻生奇”,即借助幻境使平淡无奇的市民日常生活描写不至流于平铺直叙而造成琐碎冗长。幻想类文学作品的最高审美境界为“幻中有真”;而《金瓶梅》幻境描写的审美境界则表现为“幻不失真”,达到构幻手法与写实精神、艺术形式与内容意旨的高度统一。
所以,当文化的特殊“土壤”培植了梦幻文学诸多基因后,时空的纵深隧道似乎完成了历史与现实的交融整合。继中唐之后,在经历了封建王朝由盛而衰的历史转折,曾经的自信与激昂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现实的皈依,对生命的悲叹,对天命的臣服等。所以,主观的追求自由、追求个性解放、追求人性的压抑摆脱,便成了这一特定时期梦幻文学的文化积淀和视野观照的本质要义,也进一步影响到后世的创作与解构。
三、梦幻文学的价值审美境界
元代诗人刘从益在其《梦归诗》中写道:
学道几人知道味,谋生底物是生涯。庄周枕上非真蝶,乐广杯中亦假蛇。身后功名半张纸,夜来鼓吹一池蛙。梦间说梦重重梦,家外忘家处处家。
从本意上说,诗人这是一种看破红尘后的解脱与自在,但从中也道出了多重的价值审美意蕴。从理性上说,主体总是力图追求与社会的和谐境界,注重克制自己的行为和欲望,使自己内心保持一种超平衡状态的稳定。
然而这种稳定只是对主体意识的麻醉,并不是标志着主体意识已经完全泯灭了那种超自我的和谐与克制之中。按照兴起于西方十九世纪的非理性主义思维论(包括尼采的强力意志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哲学和柏格森的生命哲学等),对于非理性人格的形象描述和心理揭秘,恰当的诠释了这种文本的思想内涵。所以在梦幻文学中,主体体验在猛烈冲击着束缚其精神发展的社会伦理中,完成一种超现实、超时空的体验,把个体对生死、善恶、情爱的另一种追求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实现了对精神建构的另一种选择。
非理性主义把梦幻的非理性审美价值在表现主义中作为现代美学原则提了出来。尼采于1871年写成的美学著作《悲剧的诞生》中,把艺术的渊源归纳为“日神”和“酒神”二元系统。而“日神”管辖的是“幻象”领域,即“梦的美丽世界”。尼采称梦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前提”,也是诗(泛指文学创作)的重要部分,是“诗人(泛指作家)的灵感秘密”之所在。之后,梦的意义在弗洛伊德那里又得到心理学上的论证:梦乃是人潜意识的一种活动形态。这两位思想家的观点给了表现主义创作及其美学以很大的影响。而在表现主义创作高潮中,这一手法使用得相当普遍——如卡夫卡的小说有不少都跟梦有关,他的日记里有许多梦的记录,他的短篇小说中有一篇就叫作《梦》。在超现实主义兴起以后,这一非理性的创作主张受到进一步的强调,成了这个流派主要的美学原则。
回归到中国古典梦幻文化的实效载体中,它以道家或道教中的神仙为榜样,借梦仙而表现其对永恒生命的渴望,这种体式在魏晋和唐代的求仙诗中表现得最出色;或是感叹人生的捉摸不定,社会的起伏幻灭——这种感叹是“人生若梦”主题的基本格调,在历代诗文和小说戏曲中层出不穷,不胜枚举。我们似乎在探寻了这种文化的思想维度后,给出了更为理性至上的哲学统慑和审美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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