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化”理论研究综述
2010-08-15计亚萍
计亚萍
(长春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内卷化”理论研究综述
计亚萍
(长春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内卷化理论发展大致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康德、戈登威泽到格尔茨,是内卷化理论从滥觞走向系统的生长期。此时,内卷化理论主要用于研究农业生产。第二阶段,从杜赞奇到黄宗智,是内卷化理论走向成熟的时期。此时期,其主要理论视点已从农业生产走向政治领域。第三阶段,是内卷化理论应用领域迅速拓展期。其显著特点是,内卷化理论被众多学者应用于历史、社会制度、腐败、市场经济、社会福利等诸多社会生活领域。因此,内卷化理论是一个开放的理论系统,它将在与社会实践的互动中不断地诠释与被诠释,并得到丰富与发展,成为社会学审视社会的重要理论工具。
内卷化;理论研究;领域拓展
内卷化,是近年来中国社会学研究领域中被认为“和中国社会的某些特色联系密切且使用频率较高、影响较广泛的概念”。梳理这一理论,对解释、反思诸多中国社会现象具有特殊的提供理论工具的意义。
“内卷化”(involution),又译为“过密化”,它源于拉丁语involutum,原意是“转或卷起来”。它滥觞于康德、戈登威泽(Alexander Goldenweiser),由格尔茨(Clifford Geertz)系统化,经黄宗智加以改造后更加引发了争论。康德区分了“内卷化”与“演化”从内涵到外延的不同,其主要含义是内卷、内缠、纠缠不清的事物,以及退化复旧等意。戈登威泽的“内卷化”概念是指一种文化模式达到某种最终形态以后,既没有办法稳定下来,也没有办法使自己转变到新的形态,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的在内部变得更加复杂,即系统在外部扩张条件受到严格约束的条件下,内部不断精细化和复杂化的过程。美国人类学家格尔茨在《农业的内卷化:印度尼西亚生态变迁的过程》一文中用内卷化的概念研究爪哇的水稻农业。他主要指的是这样一种经济和社会状况:在殖民地和后殖民地时代的爪哇,农业生产长期以来未曾发展,劳动生产率并未提高,只是不断地重复简单再生产。特别是,格尔茨认为,在土地面积有限的情况下,由于资本的缺乏和行政性的障碍,不仅没有能力剥离增长的劳动力,而且劳动力还不断地进入农业生产的过程,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劳动力填充型的农业发展模式,致使农业无法实现由“已经普遍存在的集约化农业”向“外向型的农业”转变。格尔茨使这一概念在人类学界与社会学界广为知晓,成为一种描述社会文化发展迟缓现象的专用概念。
此后,这一概念迅速被借用到中国研究中,并取得了显著成果。其代表人物是英国汉学家黄宗智。黄宗智借用这一概念来研究中国小农经济问题。黄宗智利用满铁资料和自己的调查,写了两部书即《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和《长江三角洲小农家庭与乡村发展》。在前一本书中,黄宗智提出了中国小农经济的内卷化问题,指出“不要把商品经济的发展简单地等同于向资本主义过渡”;在后一本书中,他又把“内卷化”发展为“过密型商品化”,或者说“无发展的增长”,描述了同西方国家完全不同的商品化概念。他认为中国的小农家庭迫于人口压力增加了劳动力投入,从而获得了较高收入,但由于农业劳动的边际报酬递减规律,劳动生产率并未得到提高,小农生产者只是长期处于糊口水平,中国人口的大部分仍被束缚于粮食生产。这种商品化不仅难以使小农经济解体,反而会延续小农经济。
黄宗智将内卷化理解为“劳动(力)的边际报酬递减”,“克利福德·吉尔茨给爪哇水稻农作中这种集约化到边际报酬收缩的现象,冠以一个特别的名称——‘农业内卷化’”;“内卷的要旨在于单位土地上劳动投入的高度密集和单位劳动的边际报酬减少”。
而刘世定和邱泽奇则对黄宗智的观点进行了批评。他们认为,在戈登威泽和格尔茨理论系统中,“内卷化”的基本含义是指系统在外部扩张条件受到严格限定的条件下,内部不断精细化和复杂化的过程。黄宗智以边际收益递减来界定格尔茨的概念,是一种误解,同时在把劳动的边际收益引入内卷化概念后,改变了分析的基本方向。彭慕兰也对黄宗智的内卷化概念提出批评,认为“这一概念定义不当”,“这个定义完全不起作用”。
以上学者均把“内卷化”局限于经济领域。而美国学者杜赞奇则将这一概念引入政治过程和问题。他在其《文化、权力与国家》一书中,在对20世纪前半期中国国家政权的扩张及其现代化过程进行充分翔实的调研基础上,提出了“国家政权的内卷化”这一概念。杜赞奇认为,“国家政权内卷化”有双重含义:国家政权内卷化在财政方面的最充分表现是,国家财政每增加一分,都伴随着非正式机构收入的增加,而国家对这些机构缺乏控制力。即国家财政收入的增加与地方上的无政府状态是同步增长的;杜赞奇据此指出,“国家政权内卷化”是指国家机构不是靠提高旧有或新增(此处指人际或其他行政资源)机构的效益,而是靠复制或扩大旧有的国家或社会休系——如中国旧有的盈利型经济体制——来扩大其行政职能。杜赞奇认为,国家政权的扩张应建立在提高效益的基础上,否则其扩张便会成为格尔茨所描述的那种“内卷化”——没有实际发展的增长,经济与社会发展出现停滞的趋势。
综上可见,从戈登威泽、格尔茨到黄宗智、杜赞奇,无论在哪一种意义上使用“内卷化”概念,其所描述的实际上都是一种非理想型的变革形态,也即是没有实际发展(或效益提高)的变革和增长。
近些年,“内卷化”概念的应用日益广泛,许多有不同学科背景的人都借用它来分析中国社会现象,甚至整个中国制度创新进程。中国学者孙远东在《“内卷化”的中国历史》中,进一步扩展了杜赞奇“政权内卷化”的外延,用它指称中国封建社会专制政体不断“精致化”的历史过程。吕晓波则用此概念分析当前腐败行为,认为腐败源自“组织内卷化”,干部陷于传统式人际关系,未走向现代化。刘雅灵、王信贤则用此概念分析中国股份制改革,他们在《中国股市的内卷化》中认为,中国引进的股份制改革并未达到预期的目的。何艳玲和蔡禾则以此研究中国城市基层组织中日益严重的内卷化问题。徐斯俭将此概念引入制度创新研究中,他们通过对中国地方人大从“述职评议”到“监督法”的制度变迁的研究,提出了一个重要课题——“如何防止被创新出来的制度产生制度内卷化”的情形。他指出:中国的“制度演进”过程并非线性发展,观察“制度创新”之后的制度演化,不能只看该制度的内在动力,应注意在制度演进过程中,整个政治体系内可能存在的不同制度逻辑。
李培林与张翼在《国有企业社会成本分析》中再次拓展了“内卷化”的应用范围,认为国有企业的运行逻辑存在两个相互矛盾的目标,即:一方面要追求效用和利益的最大化,另一方面又要追求福利的最大化。这种双重取向多年来迫使国有企业逐步朝着功能内卷化和人员过密化方向发展,以至于最终陷入企业负担过重,冗员过多,以及有增长而无发展的困境。作者提出,要改变这种状况,国家就必须提供诸如社会保障、劳动力市场等多种“外部替代性资源”,使国有企业摆脱功能和人员上的包袱。
华中师范大学贺东航先生则用内卷化概念来研究中国村民自治制度。他认为,村民自治制度必须接受的两组互相竞争的组织原则——“党和政府的领导”原则和“村民自治”原则,致使村民自治组织在实践中就可能会产生一种内在的紧张,导致自治组织的行政化。具体说,作为村民自治组织的委员会可能考虑更多的不是如何管理本村村务,而是忙于完成乡镇政府布置和落实的各种行政管理任务。在农村基层组织的变革过程中,国家虽然赋予了村委会自治的地位,但这些自治要素无法形成与既定制度格局的平衡。因此,当发生涉及村民切身利益的事件时,可能导致国家行政力量加紧向农村的渗透和控制,从而影响真正意义上的村民自治和民主化进程。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内卷化表达的主要含义是:由于外部人力、物力、财力等方面的支持不足和缺失,或者外部力量的过于强大导致对组织内部的割据与渗透,形成了一种相对稳固的内部发展模式和严格的约束机制,致使经济、社会、文化、制度和行为模式等在发展和变迁的过程之中出现一种“路径依赖”和自我的“锁定”,从而导致“一种内卷型的增长或是没有发展的增长”。
王思斌先生用内卷化理论来解释我国社会福利状况。他认为,目前我国社会福利的投入总量,确实在增加,但其中,国家投入比例在减少,而个人投入比例却在逐渐增加,最高时2000年甚至达到60%。但这种增加并未能如愿带来社会风险的降低和社会福祉的提高。这种情况,也是“一种内卷型的增长或是没有发展的增长”。据此,王思斌先生提出“国家回归”的建议,即,国家在提高社会福利水平上更积极地承担起资金投入和建立社会福利发送体系的责任。
通过以上分析还可知,内卷化是一个应用领域相当广泛的开放式的学术概念,是一个可以用来回应、分析和解释许多层面现象和问题的概念,当然也是社会学学科中一个重要的理论工具。
[1]黄宗智.长江三角洲小农家庭与乡村发展[M].北京:中华书局,1992.
[2]黄宗智.中国研究的规范认识危机[M].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4.
[3]杜赞奇.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9年的华北[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
[4]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三联书店,1985.
吉林省教育厅“十一五”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吉林省农民工内卷化行为倾向研究”(编号:吉教科文合字[2009]第 391号)。
计亚萍(1963-),女,长春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人力资源开发社会环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