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官方文化外的民间线索
2010-08-15陈禄青
陈 力 陈禄青
民间艺术来自人类早期的母系氏族社会,因此有女性崇拜的倾向,并在后来的发展中形成了彰显女性生命力量的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说,民间艺术更多地为女性提供了释放情怀的一种契机。民间艺术在后来缓慢发展过程中,虽然形式不断丰富,但这种女性张扬生命力量的传统基本未变。这也是民间艺术充满新鲜活力并让人喜爱的地方。
一、民间艺术赞美创造生命拯救生命和富有生命活力的女性
民间艺术的源头始自母系氏族社会,这决定了它在起点上就是重视女性的。而且,它在后来发展中,由于一直处于边缘地位,因此很少受官方文化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它更多地表达符合人的本能意愿的性别观念。它由早期的女性崇拜,到后来的张扬女性生命力量,贯穿始终的,是女性生命意志得到呈现的一条主线。在早期,民间艺术中有大量的作品是以生殖崇拜、女性崇拜为主题的。比如女娲造人等神话故事。民间创造出许多女性神,比如妈祖,观音,而诸多女神都与生育有关,比如观音,赐福送子,是观音的一个使命,女性神被视为生命使者,被人们顶礼膜拜。来自民间宗教的艺术样式——萨满歌舞,是起源于母系社会的艺术表演,它比较突出地表达出女性拯救的力量。在萨满教中,女性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第一位萨满就是女性。其他如民间歌谣,民间小戏,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些富有个性的女子的大胆的感情表达。比如民间歌谣中,总能听到女性大胆表达爱情的声音:阿婆不嫁女,哪得孙儿抱?比如很多民间小戏,总是表现出一些女子不受正统观念束缚的机灵可爱的天性。《打猪草》中的陶金花,《王小赶脚》中的二姑娘,乃至《小辞店》中的刘凤英,这些女性,没有高庭深院女子的温文尔雅和繁文缛节,有的是民间女子率真自然的情感和质朴纯净的本性。在性别文化的历史上,这些女性作为人类繁衍过程和保持人性本色进程中的重要力量,虽屡遭压抑但生生不息,这种力量奠定了性别意识的基础并成为现代性别文化的重要元素,它证明在人类起源阶段已经拥有性别认知的良好基础,这种基础成为性别文化的重要基础,成为女性崛起和女性主义兴盛的文化根基。女性主义,不是仅靠舶来,它在中国,就有着广泛的民间基础。这种民间基础,作为人类历史的一个部分,作为人类文化的一个记载,它是有价值和有意义的,是应该被挖掘和发扬光大的。
二、民间艺术张扬在两性关系中占主体地位的女性
在铺天盖地的爱情描述中,民间文化呈现出别样的新鲜。与官方文化最大的不同在于,民间文化创造了大量不受束缚大胆追求爱情的女子形象。民间文化中的女子热烈,大胆,与官方文化中三从四德的女子迥然有别,呈现人性真实。比如《诗经》有大量诗篇,反映了青年男女自由交往、野外幽会等带有原始婚配的爱情方式,展现民间生活状态。其中,大量篇幅是表现女子在爱情面前的大胆与率真。
民间艺术大都有表现女子在两性关系中张扬自我的倾向,这种表现在表演类艺术中最为突出。譬如民间小戏。民间小戏是民间自娱自乐的艺术形式,它的娱乐性非常重要。很多民间小戏为了趣味及娱乐的需要,经常设置男女间的逗趣情景,实现喜剧化。小戏在角色安排上采取的模式是“旦+丑”,经常是“一旦一丑”(两小戏),有时是“一旦一丑一生”(三小戏),在这种角色配置中,“旦”一般总是个性张扬,或聪明智慧,在戏中呈主动性,使小戏出彩。这是为了实现喜剧化的需要。因为在小戏中,为了观赏的需要,经常要把“旦”设置成聪明漂亮的正面形象,而正面形象如果受压抑,就成不了喜剧,为了实现喜剧效果,采取让“旦”在戏中收放自如,操纵主动,是完全必要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民间小戏中“旦”占据主动地位的原因。民间小戏的共同特点是以“丑”衬“旦”,比如花灯戏,开头就是用“花鼻子”(丑)挑逗“幺妹”(旦)开始的。东北二人转更是以“丑”的插科打诨为基本特点。所不同的是二人转的“旦”表现得更泼辣和直率。我们在很多折子戏都能看到这一模式。比如京剧折子戏《红娘》,让丫鬟去穿梭于小姐与书生之间,彩旦扮演的丫鬟聪明伶俐,在舞台上占有绝对的主动权,处处让人感到惊喜,于是造成了喜剧效果。不仅如此,许多民间小戏还借用女为主角的模式,表达女性的自我主张和不甘遵从倾向,表现女性意识的觉醒。锡剧《老裁缝吃肉》年轻的女子阿彩不满丈夫年纪太老,和年轻的阿三大胆往来。小戏没有把阿彩表现成循规蹈矩的女子形象,而是让她直接说出对老裁缝的抱怨“你也太老了”,表现她情感诉求,显然,这是一种与官方文化截然不同的一种表达。小戏让阿彩大胆表白,大胆追求,说明小戏没有受到官方文化传统思想的束缚,还女性以真实的自我,这是小戏的可贵之处,小戏因此也闪烁出思想光彩。人物阿彩能够如此坦率和自负,也显示出民间女子的可爱。锡剧《老公公扒灰》则表现年轻的媳妇联合婆婆,两个女子共同智斗好色公公而取得胜利的轻喜剧。它可以说是女性主义的民间版本。民间小戏大胆张扬女性的真实自我和她们机智泼辣的性格特征,说明在民间,有这样的生活基础和思想依据。民间小戏有很多都是以这样的人物这样的主张而受到人们喜爱。
民间小戏中张扬女性个性的表演模式,不仅创造出了很好的演出效果,而且它表现出一种文化现象:当官方文化表现人们的循规蹈矩时,民间艺术以自己的特点表达另一种追求,它任性浪漫,表达的是一种真性情。张扬女性力量在民间,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有不可遏止的势头。
三、女性创作,为民间艺术增添崭新风采
在过去,民间艺术中也有一些受封建观念影响,传达封建意识的作品。比如,民间皮影中,不仅有一些这样的剧目,而且,在造型设计上也显现出这样的模式:“妇女高兴时要以袖掩口,花旦上场时手掐腰”,还有“武旦出场风摆柳”、“文旦臂摇双手交,步履稳重目下瞧,花旦手掐腰,扭捏晃动走”等等,完全是按照传统观念“女性笑不露齿”、“良家女子应当低眉顺眼”的规范来设计的。当女性参与创作后,民间艺术增添了许多新内容,也塑造出具有新风采的女性,使女性创作,呈现出新的境界。许多民间艺术,最初不允许女性参加,比如,表演类,民间皮影、民间道情等等,在最初,是完全由男演员来表演的,男扮女妆,男演员有时为模仿女性的声音,表演时掐着嗓子声嘶力竭,没有审美的愉悦。很多民间表演是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才有女性参与的。不仅如此,很多女性参与创作后,还突破了民间艺术的表现窠臼,在开拓了民间艺术的思想境界,提高女性人物的精神风貌上取得很大成绩,为女性题材表现开创了一个新天地。比如民间剪纸中的女性创作,不再仅仅是把目光的焦点落在诸如人类繁衍的母性角色等传统主题上,而是敢于展现女性在新时代中所呈现出的社会角色和社会价值,展现出有思想内涵和时代风采的新型女性,使民间艺术呈现出新气象。许多女性创作,更注意把目光焦点,对准时代大潮中的女性,赋予女性以新的精神面貌和新的英姿,塑造出了许多参与社会建设走在时代大潮前面的时代骄女形象,比如,剪纸《格格下海》、《顶水姐妹》、《冰上捕鱼》,都是呈现女性在新的时代中,以性别的主体性,展现人生风采和生命豪情的作品,是以女性的视角展现女性风姿的作品,是真正的女性创作,它证明,女性不仅作为被反映的对象,为民间艺术增添风采,而且,也以创作的主体,为民间艺术增添了新的色彩。不仅使女性在民间艺术中更加熠熠生辉,而且使民间艺术因有了这样的观念而拥有了主流因素,拥有从边缘进入主流的条件。
民间艺术本来具有张扬女性自主性和主体精神的传统,这种传统,让我们看到在主流文化长期禁压下,民间艺术中那种来自人类本能的人性认知生命尊崇,那种勃勃的生命意识。而且,由于女性的创作,使民间艺术张扬女性力量的特点更加突出。民间艺术的这种生命意识,及女性创作展现出的女性意识,是民间艺术有价值的地方之一,是人类文明进程所不可缺少的宝贵财富,甚至,它对于今天的主流文化都很有意义。当然,民间艺术也反映了男性在人类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它设定了男女两性共同作用的文化内容,可以说,今天性别文化所提倡的两性平等、女性意识及性别和谐等关键话语,我们在民间艺术中都能找到它的原始文本。因此,说民间艺术是性别文化的基础,又是它的重要理论依托是有理由的。可以说,说民间艺术是性别文化的根基和源泉是不过分的。
在全球化的语境中,民间艺术作为文化的边缘/弱势,它应该与主流/强势文化一起成为人类的共享资源。在保护民间艺术的同时,也应该挖掘其文化内部的积极因素,壮大其力量。民间艺术与现代观念的接轨,在民间艺术创作和研究中纳入现代意识,这是壮大其力量的重要举措。民间艺术在当今有些已经走向遗失,很多原因在于它的许多价值许多积极因素被忽视了,这也正是今天的保护工作需要注意的地方。找寻民间的性别观念发展线索,就是在寻找民间艺术中的积极因素,挖掘其内在价值,这会使我们今天对于民间文化的找寻抢救工作更有实在意义。此外,对性别问题的历史溯源,对于性别文化乃至整个文化的完善和建设,是极有益处的。这也是我们寻找这条线索的又一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