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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上的依恋与反思——论《里门拾记》的情感内涵

2010-08-15郭张彦河南城建学院河南平顶山467044

名作欣赏 2010年8期
关键词:大野人事都市

□郭张彦(河南城建学院, 河南 平顶山 467044)

《里门拾记》是师陀根据1935年春回故乡开封时的见闻及原来有关故乡的记忆而集成的一部短篇小说集。即“随手从家门前捡来的鸡零狗碎,编缀起来的货色”。在这部集子里,他述说着故乡大野上的人事哀乐,描摹着大野上的村落,和大野后面的荒烟。在述说与描摹的字里行间自觉不自觉地显露着作者对故乡大野的复杂情感,本文以《里门拾记》为例来探讨作者对大野情感内涵。

一、离去与归来

师陀少年时光是在故乡度过的,故乡的人事和景物是他记忆中永远抹不掉的底色。那里有宁静的大野,大野上的浅湖、林木、夕阳。在作者孤独而悲愤的童年,大野给了他不少的安慰,“那时日已将暮,一面的村庄是苍蓝,一面的村庄是晕红,茅屋的顶上升起炊烟,原野是一片寂静”,“落日却给了我不少的安慰”。这使他感到大野的温暖。但那里“一滩滩的大小水坑,里面乌烂一团的不是泥,不是水,而是血,肉,无数苦男苦女的汗泪”的境况,使他感到:“以为能在那里住一天的人,世间的事,便再没有不能忍受的了。”对故乡的矛盾情感,加上时代氛围的影响,师陀带着少年的决绝和对远方的憧憬,踏入都市寻梦者的行列。完成了他对故乡在行动和情感上的第一次疏离。

城市和乡村在中国不仅存在着地域空间上的差异,更积淀着不同内涵的文化符号。城市是现代文明的传播地与象征,而闭塞落后的乡村更多的代表着传统。从都市到乡村,“在现代中国,这一转变无异于陡然从中世纪跌落到现世纪,从原始社会搬到繁复纷扰的‘文明’社会”。地域和文化的明显差异和潜在冲突,对于受乡土文化影响的师陀来说,很难在差异中完全实现角色的转换。同时,文化的差异所伴随的习惯和道德认同标准的差异,也使都市不可能真正接受这个异乡的寻梦者。离开乡村,对都市文化的异己感伴随的漂泊的无根感,正如作者所说:“假如世界不妨比作旷野,人生也好比算作路,那么我正是带着这样一颗空空的心,在芸芸群生的路上慢慢走的人。”这种漂泊感翻出了积淀在心底的关于故乡的记忆,不自觉中咀嚼着记忆中温暖、平静。“当年对于作者,这也许是一块疮伤,然而痂结了,新肉和新皮封住了那溃烂的刀口,于是一阵不期然的回忆,痛定思痛,反而把这变做一种依恋。”正像评论者指出:“虽然现在算是大都市中落了籍,他究竟是‘外来人’,在他所丢开的穷乡僻壤里他才真正是‘土著户’。他徒然插足在这光彩炫目,喧聒震耳的新世界里,不免觉得局促不安,回头看他所丢开的充满着忧喜记忆的旧世界,不能无留恋……”于是他在都市中以“乡下人”自称,他的文章里也多次出现“乡下人”、“乡下来的人”的字样。同时不无感喟地说:“我是从乡下来的人,说来可怜,除却一点泥土气息。带到身上的真可谓空空如也。”在这一历程中作者的情感出现了一次回乡。

伴随着作者的情感回乡,经历了情感浸泡的故乡大野和大野上的人事,虽仍有不尽的辛酸与无奈,但作者的笔触不免多了几分温暖。他娓娓述说着故乡的各色人等,发掘着他们灵魂中让人钦佩的韧性。他的笔下,酒徒、女巫、巨人、寡妇等各色下层人物,都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作者对他们虽不免揶揄,“但也掩不了它字里面的和善。”同时,在《里门拾记》里他还塑造了一个迥异于众人的抓。尽管他的经历也有不尽的悲凉,但他懂得生命,深悉爱情,“是在那广大原野上产生的一位自然人,他对这个鸡猫狗争吵的世界挑战式的生活着”。作者在《里门拾记序》里也特别强调:“这里有一个例外,即《巨人》里的抓。是至今还活着的人,且不曾在他的‘生传’中杂入他人的事迹。”这个至今还活着的人,我们不能不说是作者心目中大野的希望。同时,作者总是禁不住用温暖的氛围去包裹大野上的人事,以淡化记忆中的哀痛。于是有了秋原的青苍高朗、并点缀着白云的天空,正午阳光照耀下的温暖的原野及原野上的五谷和小犊。在充满荒唐故事和荒唐人们的村中,作者给它的却是丹青画似的风景:“河水在葱绿的岸间懒洋洋流去。鱼时常跃出平静的水面,抛一闪银光,涡一个圆浑,但水仍旖旎前进,弯过为树林遮隐,沉溺于古代迷梦的村庄经过如烟的柳荫,分开浩茫的田野,发出闪闪的一派白光。啄木鸟在林中不倦的敲击。河上升起温腻的蒸汽。气朗云淡,野旷天晴,风微且醉人。”作者似乎想用这如画的风景去冲淡人事的心痛。这些浸润着作者情感的环境描写,使大野有了几分柔和的诗意,这也成为作者情感回归中暂时的心灵慰藉。

二、疏离与反思

不能完全融入都市的师陀,带着少年记忆中的故乡经历了一次情感的回乡。经过情感浸润的大野给了他些许温暖。作为受五四思潮余晖照耀的一代知识者,当他真正回到故乡时,才感觉这“活脱脱的现实,那样真实”。

在寥落的中原大野上,无知而并不怀恶意的人们演绎着与作者记忆中的温暖并不和谐的一切。闭塞的乡村里弥漫的无知和对陌生闯入者的猜忌,使他们捉住偶然在豆丛中歇脚的汉子,将他吊在坟园,尽兴赏玩,感到无趣后,一哄而散,只留下夕阳中的异乡汉子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倦谈集》中的人们已习惯每天两到五个地枪决犯人,人们对此麻木的同时并开始报以欣赏性的眼光,他们为破碎的脑袋订立着名目,观看着泥坑中的头颅“捉迷藏”的“游戏”。“本该有的礼义廉耻,子孙满堂。但实际上留下的却只是那绝子无孙的毒咒,那吃得肥胖的狗和牧师华盛顿,那隐在雾的和平里面由于半瓢米的缺乏,被和平的雾抛得鸡零狗碎了的活人”。这“零散着苦酒气息”的现实和作者记忆中的温热相抵牾,作者记忆中的痂疥再一次被掀开,同时知识者的责任感也驱使他用理性的眼光审视这一切,作者也因沉重的忧患感和苍凉的沉郁再次离乡,并开始了他对大野的反思。

记忆中大野的温暖和现实的碰撞,扯碎了作者为大野编织的外衣。情感疏离后的作者以冷静的眼光观照大野时有着夕阳晚照的感觉。于是在《里门拾记》中小说的结尾频繁出现夕阳斜照的大野意象。这不能不说是作者对记忆中大野温暖氛围在感情疏离时最后的挽歌。

作者唱着对大野的挽歌,同时也用悲悯而沉郁的心情对大野上的人事进行着理性的思索。一个个令人心痛的故事背后,是大野上人们麻木、残酷的看客心理。《过客》里的人们在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却向着人群涌去的方向一路跑去。在河里发现了尸体时进行的莫名猜测,满足着自我,也欣赏着别人。当把尸体捞上来,既不是男尸,更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女尸时,他们所期望的关于尸体的种种有趣故事落空了,虽有些失望,但仍然在观看并议论着尸体,那睁着乌蓝色眼睛的尸体也在看大家。自始至终,呈现的是一个纷乱的场面,看客的心理存在于在场的每一个人。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雾的晨》《秋原》《倦谈集》《村中喜剧》等篇目中。但导致被看者不幸的真正原因却被忘却了,而是通过看的行为转化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调剂,人们会很快忘记,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在好奇的看客与被看者背后,只隐含着作者的审视:用悲悯的眼光,审视并反思着大野上人们的麻木与残酷。

作者思索并审视的另一个问题是与看客心理紧密相连的人们的守旧、宿命和不自知。多少年过去了,故乡人的身体与精神在老化,可他们的生活方式却依旧。百顺街的人们依旧按祖先的习惯平安度日,避实就虚,硬来软受地接受这现存秩序。他们对“盐王”的统治已形成一种宿命式的认同,当“盐王”马队的马踢死人时,给百顺街带来的不过是三日的饕餮,而死人的真正原因和这其间的不公平却在三日的饕餮中被人们忘却。一种自然而然的法则,世代相传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是他们走不出也不希望走出的圈。

作者对大野上的人事进行着近似残酷的揭示,在爱之愈深恨之愈切的痛中对大野上人们的灵魂和生活方式进行着深层次的反思。他批判着乡土文化中的劣根性,企图惊醒这些不自知的人,在痛与希望中,失去了抚慰他心灵的港湾。

结 语

师陀带着对故乡大野的不满,走进都市,呈现行动和情感上对故乡的首次疏离。文化的差异使他并不能完全融入都市,都市也不可能真正接纳他,无所皈依的漂泊感和潜在的关于故乡的记忆,使他开始怀恋故乡的大野,因为“落日的田野上布满了和平,我感到说不出的温柔,心里便宁静下来”。由此作者经历了一次情感的回归。但真正回到故乡后,现实的辛酸与无奈使他再次用理性和冷静审视这一切,伴随着充满责任感和忧患意识的反思,引发了作者情感上对故乡的再次疏离。师陀再次成为文化的边缘人和精神的流浪者,这也是他不可避免的悲凉。

[1] 师陀:《里门拾记序》,文化生活出版社,1935年1月版。

[2] 刘增杰编:《师陀研究资料》,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

[3] 师陀:《落日光题记》,开明书店,1948年4月版。

[4] 刘增杰主编:《师陀全集》(5),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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