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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作品中服饰描写的主题内涵

2010-08-15长沙商贸旅游职业技术学院长沙410004

名作欣赏 2010年8期
关键词:封建礼教辛亥革命辫子

□文 平(长沙商贸旅游职业技术学院, 长沙 410004)

衡量一篇作品的美学价值,重要的并不是看题材本身,而是看作者对于题材所开掘的思想的深度——主题提炼的程度。所谓开掘,就是要深入发掘生活素材所内涵的本质意义的东西;作者对生活素材的本质意义开掘得越深入,主题思想就越深刻,作品的教育作用也就越大,美学价值也就更高。所以说,一篇没有好的主题的作品,是无法登上大雅之堂的。

鲁迅进行创作时往往严格选材,深入开掘,他站在时代的窗口,将他所表现的生活的一角,放在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里,放在辽阔无垠的社会全局中观察、构思、描绘,使之具有了深广的思想内涵。

一、揭露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罪恶

小说不是议论文,它的主题思想不能直说,好的小说总是将主题隐藏在文章的深处。而小说《阿Q正传》正是这样一部经典的好作品,它有时把深刻而抽象的主题寓意在平实而又简洁的服饰描写之中,如“棉被,毡帽,布衫早已没有了,其次就卖了棉袄;现在有裤子,却万不能脱的,有破夹袄,又除了送人,做鞋底之外决对卖不出钱”。在小说的开头阿Q是一个割麦便割麦,撑船便撑船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有一碗饭吃,有一套衣穿,能勉强做到衣食无忧,但周围的社会环境把阿Q逼到了只剩一条万不可脱的裤子的地步,而且断绝了他做短工的活路,从而走上了绝境,阿Q的一点可怜家当被榨取干净,反映了中国农民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双重压迫下,农民的生活日益衰败,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已经到了濒临破产的边缘。作者正是通过阿Q的服饰,引发人们对这一社会现象的思索,号召大家来改变这个吃人的社会。

《祝福》是《彷徨》中的第一篇作品,它反映的是辛亥革命失败后直到1924年以前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农村黑暗现实。主人公祥林嫂,又是一个封建制度统治下的牺牲品。在封建制度布设罗网、层层压迫的制度下,人们所听到的便是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和弱者的悲惨的呼号,一个善良、勤劳的农村妇女,被冷漠的社会剥夺了做人和生的权利,在富人们的一片祝福中寂然死去的事情,深刻地反映了在封建礼教摧残下劳动妇女的悲惨命运,揭露了封建思想和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塑造了这样一个被践踏、被损害、被侮辱、被愚弄、被遗弃的弱者的悲惨典型。

祥林嫂在鲁镇一露面:“头上扎着白头绳”,借此,我们很容易看出她的寡妇身份,表明她是死去的祥林的妻子,这一定位十分重要。第二次:“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当祥林嫂以再嫁再丧的身份再次来到鲁镇时,鲁镇的人没有叫她“贺六嫂”,而是依旧叫她“祥林嫂”。其声调的阴阳怪气表明世人对她再嫁的身份的否定和非难,并用“祥林嫂”这一永久的称谓对她进行精神鞭笞。两次特写祥林嫂“头上的白头绳”,把她的悲剧命运揭示出来了,注定了祥林嫂一生将在这个名分下生活。丈夫死了,本不是祥林嫂的错,可她却要扎上白头绳向世人宣告自己是个灾星,被人认为不吉祥。她本来是遵照封建礼教的规矩“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好女不嫁二男”,可是偏偏有个婆婆不让她守节,又偏偏有人嘲笑她,歧视她,说她“不干不净”。她苦苦蓄钱捐了门槛,可仍然消除不了白头绳带给她的灾难,带给她心灵的创伤,这样一位妇女,活着毫无自主权,死了还要受人唾弃,生得痛苦,死得恐怖——多么悲惨的命运啊,这一细节是对封建礼教吃人的有力控诉。

祥林嫂是善良勤劳而坚毅的,人们夸她“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她坚韧地追求最起码的生存权利,来换取最低微的生活待遇,但是,封建宗法制度和礼教扼杀了她求生的欲望,她的一切抗争和努力都是徒劳的。从封建礼教来看,再婚再寡的人最不吉利、最不干净,祥林嫂死了丈夫,失去孩子的悲痛不足怜惜,倒是她克死了两个丈夫和一个孩子“太可恶”。封建社会的劳动妇女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而失子的寡妇几乎就失去了生存的权利。她们无法承受各种精神上的奴役和压迫,而这种压迫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是无形的绳索,它给农民,尤其是农村妇女带来的创痛是极其酷烈而不易清除的,病态的社会、人们,把祥林嫂推向深渊。祥林嫂的形象塑造,正是鲁迅对封建宗法制度、封建礼教等的无情鞭挞和血泪控诉,也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扭曲的社会,一个人吃人的社会,在封建社会下,妇女根本没有独立的人格,“三纲五常”“节烈”“男尊女卑”等一系列封建思想、封建观念、封建等级制度牢牢束缚着人们。旧社会的广大妇女们不仅受着肉体上的折磨,而且精神上备受摧残,即使她们挣扎、苦熬、忍耐都无济于事,她们一旦稍有违犯,就被宣判有罪,是万难摆脱的,最终被封建礼教的捍卫者无情地设置种种做人的障碍,而悲惨地死亡!

二、揭示辛亥革命的局限性

在小说《阿Q正传》中,“至于革命党有的说是,便在这一夜进了城,个个白盔白甲,穿着崇祯皇帝的素。”小说中人物所处的年代已经是共和时代了,清朝是早已灭亡了,但未庄人的思想仍停留在明末清初时期,可笑地认为革命党还穿着清代的服饰,革命的目的居然是为崇祯皇帝报仇。这一方面说明了民众不谙世事变迁的落后,不知社会进步的腐朽,不关心革命的愚昧;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辛亥革命的局限性,它只是资产阶级领导的一场革命,没有发动和组织广大农民一起参加革命,普通百姓对革命毫不知情,资产阶级孤军奋战而不为民众所理解的处境就不言而喻了。

此外,如“造反、有趣,……来了一阵白盔白甲的革命党,都拿着板刀,钢鞭,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走过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阿Q作为一个思想保守落后的农民,天生是反对一切变革的,所以他一开始听到革命就很反感,觉得与他为难,可是他对自己的现状又不满,尤其是看到举人老爷害怕,自然他又向往革命,但他对革命是不理解的,甚至是误解的,辛亥革命“赶走了一个皇帝”,阿Q不知道,他眼中的革命军依然是白盔白甲,辛亥革命把目标定位在“大清的天下是咱们大家的”(夏瑜语)他也不知道,他自有他自己的目标,那就是“要什么有什么,欢喜谁就是谁”,这样愚昧无知的人抱这样卑劣低下的目的来参加革命,革命队伍的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就可想而知,辛亥革命的失败就在所难免。总之,没有支持革命的民众的命运是悲惨的,而脱离了民众的革命也是同样地以悲剧告终。

辛亥革命虽然结束了封建社会,然而并没有扫除人们那守旧的思想。鲁迅小说《风波》对象征封建王朝的辫子做了戏剧性的描写,以辫子作为引起“风波”的导线,贫苦人民的代表七斤,当他得知皇帝要辫子,“皇帝要辫子么?”“皇帝要辫子。”不禁陷入无限恐慌之中,因为清初统治者的“剃发令”规定,不留辫子的人是要“杀无赦”的,于是被七斤嫂迁怒不该在“造反”(指辛亥革命)时进城,被人剪了辫子去。可见,在经过冲垮封建王朝的辛亥革命后,尽管挂上了民国的招牌,人们还依旧过着从前那种古老而麻木的生活,虽然时间在流逝,人们的思想和习俗却还停留在封建的生活轨道上。七斤有朴素的阶级意识,但又不完全理解革命,特别是“皇帝要辫子”时,他忧愁满腹。从辫子风波中,可以看出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辛亥革命没有也不可能给农村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变革。鲁迅说过:“假如有人要我颂革命功德,以‘舒愤恨’,那么,我首先要说的就是剪辫子。”①《风波》的尾声,“伊虽然新近裹脚,却还能帮同七斤嫂做事,捧着十八个铜钉的饭碗,在土场上一瘸一拐地往来。”这补了十八个铜钉的饭碗,是辛亥革命后,张勋复辟——即皇帝做龙庭那年补的;时已多年,农民仍捧着这个饭碗,人民的经济状况、生活水平,没有得到一丝改善,大姑娘又“新近裹脚”只好一瘸一拐地行走,少女美好的生活刚刚开始,就已被封建礼教摧残成畸形了,毫无意义地做了封建礼教的牺牲品,这有力地暗示了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人民仍陷在封建主义网罗中。

辛亥革命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反封建,但这次革命只是形式上赶跑了一个皇帝而已,并没有从根本上触动封建秩序,对七斤等广大人民群众也只是剪去其辫子而已,并没有能够真正发动和组织并依靠人民进行革命,这正是辛亥革命最终失败的根本原因。

三、鞭挞封建科举制度的罪恶

“学而优则仕”、“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中国封建社会钳制知识分子的最有力的工具便是科举制,统治者以科举考试为手段巩固中央集权,而知识分子便在这独木桥上年复一年地葬送着自己的生命与灵魂,除了科举,他们的心灵已容不下其他。作为文化启蒙者的鲁迅,他以理性的眼光敏锐地洞察到这一点,科举制既是封建统治集团禁锢言路、压制批判的工具,更是摧残知识者人格、性灵、思想乃至人生的精神枷锁,它把知识分子这一社会意识与社会文化的主要承载者的精神取向紧紧地束缚在统治集团允许的功名利禄的狭小范围内。在这种科举意识的强烈浸淫与毒害下,处于封建社会末期的知识分子便在无形中消解了本我的存在,成为了封建统治者的人格依附形象,他们的心灵受到了严重损伤却不自知,的确可悲可叹,像孔乙己这样的封建社会下层知识分子自然是难以幸免的,他的悲剧是封建末代知识分子的悲剧,既见弃于上流社会,又与下等阶层的人们隔一道鸿沟。

在小说《孔乙己》中,孔乙己“站着喝酒”,却披了一件“长衫”,使孔乙己的迂腐寒伧之态随之毕现。长衫本是当时官宦显达、上等体面人物身份地位的标志。而孔乙己一介读书人,做梦都想着仕途发迹,成为“长衫人物”。只可惜他极不走运,读书读到穷困潦倒的地步,仍然不放弃对“长衫”的幻想,这件又脏又破的长衫,深匿着孔乙己畸形的心态,深刻地揭示了孔乙己这个旧社会穷读书人的精神状态:他的经济地位是低下的,但在思想上却仍然把自己看成一个“上等人”,即使穷得“站着喝酒”,也不肯脱掉那标志着“读书人”、“上智者”的长衫。这种矛盾着的外相,正是孔乙己在封建文化教育的毒害下所形成的读书高贵、劳动卑贱、欲上不能欲下则不甘心的病态心理的集中表现。文章最后,孔乙己最后一次出现在酒店的柜台前:“脸上又黑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长衫”不见了,孔乙己穿了“一件破夹袄”。这一深受科举制度毒害,满脑子封建等级观念的孔门后裔,精神和肉体都被摧残成为畸形,终于被封建等级观念“吃掉”。我们看到孔乙己的“长衫”梦终于被无情地打碎,这是对封建科举制度有力的鞭挞。

四、表达作者的爱国情怀

鲁迅在《藤野先生》中描写清朝留学生“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下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有时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鲁迅在这里,抓住“辫子”,勾画出那群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寄生虫的丑态,含蓄地表达自己对他们那种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生活态度的不满。鲁迅到日本留学,是为了寻求救国救民的良方良药,是带着“我以我血荐轩辕”的爱国之心和铮铮誓言而远离故土、求学异国的。他曾这样说:“我的梦很美满,预备卒业回来,救治像我父亲似的被误的病人的疾苦,战争时候便去当军医,一面又促进了国人对于维新的信仰。”②而当他到达日本东京时,大失所望,惊呼:“东京也无非是这样”,那些留学的中国学生和他有着天壤之别,令他厌恶,于是离开东京,“到别处去看看”。可见,《藤野先生》中有关“辫子”的描写,实际上反衬了鲁迅的爱国情怀。鲁迅先生对于那些自甘堕落的人,他除了离开,除了仰天叹息之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将他们的“光辉形象”比成“小姑娘的发髻”,从而表达对他们的无限厌恶之情。

尽管鲁迅在创作理论中曾提出不能“画全副的头发,不能细得逼真”。但当他饱受留发、剪发之苦,看到头发对中国民众、王朝兴替的影响和剪成什么样成了困扰中国人的问题时,“辫子”就成为他文章中的一个重要道具,《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之余》中写道:“对我最初提醒了满汉的界限的不是书,是辫子。这辫子,是砍了我们古人的许多头,这才种定了的。到得我有知识的时候,大家早忘却了血史,反以为全留乃是长毛,全剃好像和尚,必须剃一点,留一点,才可以算是一个正经人了。而且还要从辫子上玩出花样来:小丑挽一个结,插上一朵纸花打诨:开口跳将小辫子挂在铁杆上,慢慢的吸烟献本领;变把戏的不必动手,只消将头一摇,劈拍一声,辫子便自会跳起来盘在头顶上,他于是耍起关王刀来了。而且还切于实用:打架的时候可以拔住,挣脱极难;捉人的时候可以拉着,省得绳索,要是被捉的人多呢,只要捏住辫梢头,一个人就可以牵一大串。吴友如画的《申江胜景图》里,有一幅会审公堂,就有一个巡捕拉着犯人的辫子的形象,但是,这是已经算作‘胜景’了。”③从中可以看到鲁迅对辫子很反感,也道出了鲁迅当时朴素的反抗意识。

总之,服饰本来只不过是人们的生活的必需物品,没有语言,也不会思想,但在鲁迅笔下,服饰不仅有情感,还会语言,它向我们传达出作品的主体倾向性、作者的立场和价值取向。正是通过它,我们渐渐地解读出作品的文本意义;正是通过它,我们听懂了鲁迅先生振聋发聩的呐喊。

①②③ 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95(6卷),438(1卷),193(7卷).

[1] 孔范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

[2] 钱理群.《走进当代的鲁迅》[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 王润华.《鲁迅小说新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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