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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小说的风格转变

2010-08-15钟海林延安大学文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名作欣赏 2010年18期
关键词:余华小说传统

□钟海林(延安大学文学院, 陕西 延安716000)

余华小说的风格转变

□钟海林(延安大学文学院, 陕西 延安716000)

余华小说 风格 转变

余华小说在创作过程中风格有明显的转变,以1989年为界,前期以短篇为主,创作风格是反传统的,后期以长篇为主,艺术风格回归传统。从主题、人物、情节、基调四个角度来分析可概括为:主题由生存之悲转变为生存之美;笔下人物由变态转变为健康;情节由荒诞不经转变为传统故事式;作者的叙述基调由激愤忧广转变为平和宽容。

余华被认为是上世纪80年代兴起的先锋小说代表作家之一,数年后先锋小说逐渐衰落,而余华的作品却日渐走红。余华作为一个引人注目的文坛新秀吸引了国内外读者的眼光。作为一个不断探索创新的作家,余华早期以表现死亡、血腥、暴力、变态等阴暗面为主要内容,艺术风格多用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表现手法,意识流、陌生化、通感、零乱和拼贴、解构等手法使他的作品风格飘逸、前卫、先锋,其时主要创作短篇。1989年后他转变了创作内容和风格,内容多以温暖人情和乐观豁达生存态度为主,更多地运用传统的创作手法,站在民间立场来叙述普通人的冷暖人生,多以长篇为主。余华小说为小说创作的多样化做出了必要的开拓,在其转型后的作品中也能看到作者仍在探索,在传统“受难中的温情”的母题中融合现代技法的新鲜因素。与一切受读者欢迎的作家一样,他们往往靠近传统而又陌生崭新。鲁迅、张爱玲、戴望舒等莫不是如此。其他的先锋作品没有回归传统,一味走形式的道路,所以逐渐失去了读者,余华以他的明智转向,获得了更大的进步。

一、主题由生存之悲转变为生存之美

早期余华的作品多表现人的生存困境,生活中人们的冷漠、麻木、没有理想、没有热情,精神空虚、卑琐,生活苦难、怪异诡秘,在生活的压力下人物异化,他的冷静的笔端揭示出人性的丑陋与阴暗。在暴力、苦难与灰色人生的看似荒诞的情节中传达着某种理性世界的真实。作品传播出人物绝望的心境,由此人物做出极端的事件,导致毁灭的来临。转变风格后的作品呈现出脉脉温情,在极其恶劣环境中,人物之间不再如早期作品那样是互相残暴攻击而是变为互相关心互相安慰,心灵有了暖意,有了希望,人物能渡过难关,走向成功。这时生命的悲剧就转变为生存的美丽。对文本的不同解读也彰显了主题的多义性。

《现实一种》中的人物在作品的开头就呈现出忙碌、虚无。老母亲每天都在感到自己的身体的衰弱,她在唠叨,却没有人安慰她,儿子和媳妇在无声中表现出对她的厌恶,似乎她就是一个赘物。老妇人生活在无望之中,她的死已经注定。当然她自己也是一个冷漠之人,她对小孙子漠不关心,对门口的血的出现也不看个究竟,只是觉得不吉利,只关心着自己的要垮塌的身体。再看一大家人挤在一起,在很小的空间里生活着,妯娌在一起干活,却无话可说,人与人之间没有适当的距离,造成了这一家的相互厌恶、相互仇视,直到相互仇杀。这就是生存之悲。萨特认为“文学本质是对人的存在和自由的揭示”。

人们在无望地艰苦地生活着,生活暗淡无光,生命的意义也被怀疑。《现实一种》、《河边的错误》、《我没有自己的名字》等展示了这样的主题。生存的苦难几乎在他所有的作品中都有呈现,而对苦难态度却有变化。《活着》中主人公福贵经历了亲人们的个个离别的痛苦后,最后却能平静视之,甚至还能想法子让牛的名字与人的名字一一对应起来自我娱乐。《许三观卖血记》中的人物也是这样,在承受着苦难时,人物并没有悲痛欲绝,终止生命,而是在苦难面前尽力地穷乐。作品的重心由表现生活的苦难、无望、残杀的悲剧性转变为在苦难面前的坦然心态,有道家的解脱痛苦心境,享受自然的造化的能力。这样人物就由急躁的青年心态转变为成熟的老年心态,洞悉了尘世的规律,承受了遭遇的不幸,形成了坚忍顽强的品格,这也正是中国人民的传统品格。

余华在转型后的作品中体现出的坚忍主义与尼采的悲观主义相契合。尼采认为,“悲观主义确定是真理,因为现实世界对于每一个人来说的确是残酷而无意义的,但是,真理并不是最高的价值标准,艺术比真理更有价值。因此,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①而悲剧又是‘肯定人生的最高艺术’(尼采《悲剧的诞生》)。为了活下去,我们需要用艺术这种谎言来掩盖某些可怕的真理……”②

面对苦难,人必须生存,好的作品是让人活的,而不是让人去死的。中国传统的文学作品都是本着这一原则,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余华的小说由先锋小说的反传统姿态转变为回归传统姿态,更能抓住读者的欣赏口味。对于芸芸众生来说生活几乎都是苦难的,作品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虽然流于俗套,但也能给大众一种勇气和安慰,这也是普通人的愿望。现实生活本身就暗淡无光,如果艺术作品仍与生活本身一样传播着绝望,那就更让活着的人们不堪忍受了。

二、笔下人物由变态转变为健康

余华早期作品中的人物多呈变态的性格,人物残暴、冷酷、反常、非理性。而后期作品中人物性格逐渐丰满,心理已有爱意,对身边的其他人开始了关心、爱护、奉献,人物性格呈现出人性的健康光泽。

《十八岁出门远行》中除了小说中的“我”满腔热情外,司机、群众都是变态的。司机在众人纷纷前来抢苹果时,不仅不帮护他自己的东西,反而像一个陌生人一样乐哈哈地跳上了另一辆车走了,“我”却由于单纯只身抵御着众人的入侵,为他人出力,尽力维护世界的正常秩序,但他的努力只是徒劳。他原有的对世界的认识也有了动摇。《现实一种》中的人物更是扁平的,人物都在理性与非理性之下,由自己的不理智的欲望牵着走,他们不作冷静的思考,而是互相攻击、互相杀害,要彻底地毁灭对方,尽管是亲兄弟。在矛盾上升后,亲情显得那么脆弱。在妻子的怂恿下,冤冤相报。人物都是感性的。一旦原罪出现,像多米莉骨牌一样,人物之间的仇恨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人物的性格有严重的欠缺,注定在世尘只能做短暂的停留。这样性格的人迟早要在过大的仇恨的怨气里迷失自己,与仇人一起毁灭。复仇到怎样的地步才是适当的呢?这在失去理智的人那里是个不准确的概念。转变风格之后的长篇小说中主人公的性格出现了正常人性特征。《活着》中福贵由一个恶少变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后来他懂得了怜惜。笔者认为福贵后来的厄运是上天对他先前作恶的报应。这与曹禺的话剧《雷雨》的周朴园的结局有异曲同工之妙。后来的福贵人性复归,走向了健康之路。

许三观、李光头都是平凡小人物,但是他们重情义,知道关心别人,人性和人道主义精神洋溢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的人格也是健康的人格。

由此可见,余华的作品中人物形象由变态、异常转变为健康,有人性。

三、情节由荒诞不经转变为传统故事式

余华小说的先锋性就在于他的小说具有很强的荒诞性。这也是现代主义小说的一个特征。生存的困境、人生的荒诞、反讽、人的异化、审丑等都是现代主义文学的特性。而余华早期小说明显地具有这些特征。特别是对传统价值和意义颠覆。余华对传统现实主义的反叛,是从对日常经验和常识的不满开始的。他认为,人的生活常识中包含着一种很强的理性内容与庸俗气息,这种认识态度对任何事情都要证之于一定的事实,严重束缚了人的想象,成为作家创作的桎梏。③

《现实一种》的故事情节是由堂哥皮皮摔死堂弟,导致叔叔山峰摔死皮皮,在嫂嫂的怂恿下哥哥山岗为给儿子报仇又害死了山峰,山峰的妻子告发了山岗,山岗被判死刑。这对兄弟的老母自体身衰弱经常预感着死亡,经过儿子的互相残杀后不久也去世,一个大家庭由于内讧,五口人相继死去,只剩下两个媳妇还在人世。而她们也已经互为仇人。这个故事本身就让人毛骨悚然。情节在看似理性的推动下,又充满了荒诞、变形和夸张。作者在表现恶的膨胀时用了冷漠和血淋淋的笔调,展示了血的色彩。从孩子的死,到山岗被一步步地被解肢,一个曾是完整的人被解剖成为皮骨分离的碎片,对这个残忍的过程,作者似乎毫无感觉地津津乐道。这也是因为作者曾经是医生的历经,使他对解剖的过程用冷静客观的态度进行描述,对被破坏的肢体似乎毫无感觉,而读者读时却心惊胆战,久久延留。

《十八岁出门远行》同样是一个荒诞的反常故事,“我”助人为乐,而主人却若无其事地躲开,留下我独自与众人抗争。《鲜血梅花》的主人公似乎担负着重大的复仇责任,可是在复仇的路上他的精神飘忽不定,复仇本身很虚无,他自身不是很坚定,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他好像就是为复仇而生的。同为复仇故事,鲁迅的《铸剑》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一九八六年》又与《第二十二条军规》的风格相似,在“文革”期间,一个循规蹈矩的中学历史教师被抛出了正常的生活轨迹,“文革”结束,即使他没有死,他的妻女也不再承认他的存在,使他真正地发疯死去。

这些荒诞的故事却又与生活的真实相似,兄弟的仇杀、生活现实的无法把握,这又是无处不在的真实,谁又能逃脱这样的荒诞环境呢?但是尽管生活的荒诞性无处不在,但人们总能在丑恶中找到美丽,正如张爱玲在《我的天才梦》中所说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有时无法剥离开生活中的美与丑,即使是一个人他也同样具有美丑的两面性。余华早期作品重点在表现丑,而到20世纪90年代后他更多的表现美。在沉重的生活中,如鲁迅说的为夏瑜的坟上凭空添上花圈,也添上希望的亮色,以鼓舞人们积极地活着,快乐地活着。

《兄弟》中宋钢和李光头都是苦孩子,他们不像《现实一种》中的兄弟互相仇杀,相反他们是父母再婚后结成的兄弟,却情同手足,相互体贴,真诚关心,虽然在同时爱上一个女孩后,有点隔阂,但过后,他们仍然互相照应,不忘兄弟情义。

可知作品的情节已经由荒诞不经,转变为温情脉脉的传统式故事,人物互相攻击让位于人物间的亲情联系。

四、作者的叙述基调由激愤忧广转变为平和宽容

20世纪80年代的作品,读者总能读出作者的愤怒心情,荒诞现实使正直的作家无法相信,正义在被歪曲了的事实面前毫无力量,甚至反而变得滑稽(《十八岁出门远行》),事实的真相却被永远遮盖,即使这个人就是亲人,但是害怕连累,亲人也成为残害者之一(《一九八六年》)。《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中一群人捉弄欺侮一个弱小的孤儿,只有陈先生才有着一点人道主义精神,让可怜的来发感受到点人间的温情。从作者的笔调里我们能解读出对庸众的厌恶。在《朋友》中这些庸众主要是看客,他们激动、传话、帮助昆山和石刚打架,热心地怂恿他们,好在他们适可而止,最后竟成为朋友。对庸众来自心底的厌恶作者毫不掩饰。

人的本性中就有恶的成分在里面,《现实一种》里人们对看枪打人蛮有热情,安全的人在欣赏一个受难者的恐惧、痛苦,心理得到满足,就像人们喜欢咀嚼别人的苦难,假发善心来欣赏自我的成功和幸福一样。

对现实的无法把握和对恶的仇视,使得作者的情绪激动、不平、愤怒,余华的先锋小说中都带有作者的一颗愤愤不平之心。也是作家对恶的感觉和憎恨使然。强权和庸众对弱者的残害,是作者敏锐的心灵感受到的。表现这样的丑恶,和对弱者的同情态度,是与鲁迅的小说一脉相承的。余华就是要对丑恶的强大势力发出要摧毁的怒吼声,对此作者是通过审丑来呼唤美的到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余华逐渐地回归了传统的审美习惯,叙述的态度也由冷静地客观叙述改变为注入情感的叙述。从对山岗一家人的冷酷的叙述,到对许三观卖血的叙述,这种叙述基调的转变明显地显示出来。《兄弟》中李光头和宋钢父母双亡后两个人互亲互爱,感觉着逆境下的亲情。人间的温情在作品中被放大,作者的叙述基调也就由愤怒转变为平和。有了爱的世界才是让人留恋的世界。余华在创作中做了适当的调节,使得先锋小说的过分碎片和形式化得到了校正,更近一步与传统文学结合,而且站在民间立场上进行叙述,语言朴素中有高雅,浅俗中有灵性,变形中有感觉。《活着》中的福贵一方面豁达,另一方面也无奈。从中也能读出官僚主义的猖獗——有庆为官僚太太抽血过多而死,工地设施的不安全隐患——福贵的女婿二喜之死。余华叙述的基调虽然趋向平和,但他对生活的真诚关注仍然不变,对社会问题的揭示,对平凡人生的同情,仍旧是他表现的中心。转变风格的作品更能吸引读者,而且意义也更为深广。

作品的主题、情节、人物、基调的转变使作品吸纳了新的技法,又嫁接在旧的大枝上,中西合璧,新旧相容,守旧中有进步,变革中有保留。这种变化才是人们能接受的变化。断然斩断与传统的联系,虽可以耳目一新,但终究是无根的,是走不远的。马原等人的创作就是明显的例子。余华小说的嬗变得到了成功,这是通过他的不懈努力和多种尝试后得来的。他对写作技巧的精益求精中也在探索主题的深广,早期对恶的发掘和仇恨的揭示来呼唤美的到来,转型后在苦难中更显人性的宽容与善良。“作家借作品来不断地拷问存在的意义、活着的价值,无论是以反命题的形式展现出来的对于人性的悲叹,还是以肯定的方式作出的对人性的赞美,重心还是落在人性光辉的构建上。”④

① 李平.从达观走向乐观:叔本华与尼采[J].嘉应大学学报,1998,(2).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外国哲学》,1998,(7).

② 马新国.西方文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③ 王庆生.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④ 颜素芳.论余华小说的悲剧意识[J].湖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8,(3).

(责任编辑:吕晓东)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

钟海林,陕西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延安大学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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