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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病室》时空意义探微

2010-08-15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名作欣赏 2010年17期
关键词:病态巴金书信

□冯 陶(西南大学文学院, 重庆400715)

《第四病室》时空意义探微

□冯 陶(西南大学文学院, 重庆400715)

互嵌共融 时间 空间

巴金先生的中篇小说《第四病室》,以书信与日记互嵌共融之独特结构方式,凸显深化了小说中时间和空间的表达意义,巧妙实现了第一人称“我”之叙述视角的过渡与转换,客观真实地记录了病人的医院生活,映照出了当时病态社会、病态国民的影像,产生了发人深省的悲剧反讽的意味,无疑是现代文学史上的一部经典之作。

巴金先生作于1945年的中篇小说《第四病室》,以书信与日记互嵌共融之独特文本结构,凸显深化了小说中时间和空间的表达意义,巧妙实现了第一人称“我”之叙述视角的过渡与转换,客观真实地记录了病人的医院生活,呈示出了世间的人生百态,映照出了当时病态社会、病态国民的影像,产生了发人深省的悲剧反讽意味,无疑是现代文学史上的一部经典之作。

一、时间意义维度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叙述的艺术,同样也是时间的艺术。在《第四病室》中,书信与日记互嵌相融,交错对照,实现了时间的还原与对接,从封闭性走向了开放性。作为小说开篇的“小引”,是由陆怀民的来信和巴金的回信组成的,直接讲述了事件的缘起、经过、结果,留置了悬念,引出了下文,预设了文本主体的日记体框架结构。书信与日记的互嵌共融,完全打破了固定时间的叙述限制,巧妙实现了叙述第一人称的过渡与转换。小引中陆怀民的来信时间是1945年2月,巴金的回信时间则是在1945年7月,遂将故事时间有效地限定于1945年6月陆怀民在贵阳一家医院第四病室这一共时性、封闭性的时间之中。于是乎,在小说主体的日记部分,叙述又返回到了1945年6月,从六月一日到十八日的十七天医院生活中,除去其中八天的叙述空白,依照自然时序,十天完整详实的病中日记串起了故事情节。小引中的书信通过“下略”“上略”的空白叙述,“现在完成时”的故事讲述,向读者点出了“我们还可以继续打听杨木华大夫的消息”,预设了多种可能性的存在,时间指向将来。而小说主体的日记部分,运用了“过去进行时”的讲述,以“我跨出了医院门,漫天的阳光在迎接我”作结,最终打开了已有的封闭性时间中的一道缺口,存留了将来的希望。

作为一种标度方式的时间,同时也是人类的一种存在方式,是人类心灵世界与生命情感的体验表达。回到文本本身,小说的书信与日记互嵌式结构自然会命定“时间”作为标度方式的明晰性和情感表意的复指性。小引中的书信,文字虽不足两千,但诸如“去年”、“今天”、“最近”等表示时间的语词却总是频繁出现。小说的日记部分共有十章,每一章都是标示了具体日期的一篇日记,按照自然时间的流程来记叙发生事件。当然,与此同时,日记体方式的讲述必然意味着时间封闭性中个体情感色彩厚重,以至于文本中具有时间象征指向的意象也都暗含着情感喻意。细读文本,小说的奇数序列章节中第一章(六月一日)中对于“夜”这一意象时间的叙述——“夜来了”有两次分别出现在两个段落的段首处:“夜来了。它是在我没有注意的当口进来的。张大夫走后不多久,我忽然觉得电灯亮起来”;“夜来了。接着是一段沉闷的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我们的头上”;而在第三章(六月三日)中,又增加了一个副词“已经”——“夜已经来了。它像一张网,向着我撒下来”;在第五章(六月七日)中,作者直接点出“夜给我带来了痛苦。电灯光,哪怕是从条桌的上空远远地射过来的,也会刺痛我的眼睛”;在第七章(六月九日)中的叙述则是“天已经黑尽,条桌前电灯光非常亮”。于此,不难发现,“夜”这一意象的复指性,不仅仅只是对自然时间变化感觉的一个标度,而且亦为喻指,也是主人公“我”当时置身黑暗社会的真切情感体验。

更进一步而论,小说中还存在着对于“条桌”、“夜”、“电灯光”、“病人的痛苦呻吟”、“死亡”等相关的一系列事物事件的循环反复讲述,意义表达与情感指向不断加深,透射出时间循环的哲思。在第四病室里,二十四张病床,一个病人离开了,一个新的病人又会住进来,如此循环往复着。若从文本中进一步剖析挖掘,无论是小引书信还是主体的日记部分都交织演绎着生与死的故事,相互叠映,从讲述死亡开启,又在讲述死亡中闭合,“死亡”在文本中成为时间意识的象征与标志,贯穿推进着故事情节的发生与发展。在小引的回信里,巴金讲述杨大夫的下落:“她可能保全了性命,也可能死在连续三小时的大爆炸中”,在生存与死亡的不确定性中设置了悬念,引起下文;之后,作者又交代了“收到你的‘日记’的时候(它在路上走了四个月),我一个朋友刚刚害霍乱死去”,“今天在人死了数百(至少有数百罢)”,“要是我看不到你的日记印出就死去的话”,毋庸置疑,都是推进叙述时间的暗示。在小说主体部分的日记中,六月一日早晨,病室里第五床的内科病人就不治而亡了,而这又恰巧是“我”入院的第一天,填补了这张空床位。于是故事开始了,伴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人们忍受着病痛的苦苦煎熬,第十一床、第二床的病人相继死去,直至文本中的第九章六月十日,第六床的病人含恨离开了人世,故事发展推进到高潮,故事时间也行将终结。

二、空间意义维度

真实可感也在小说书信与日记的互嵌文本中彰显着。小引部分既是陆怀民的来信与巴金的回信,就必然会有“对话”交流之特点,而且,回信在结尾的署名为“巴金”,直接指向了作者本人;小说主体部分的日记中,各种人物、各种声音、各种对话、各种心理在第四病室里以现在进行之时态,以置身其中的空间现场感,一一得到了客观展示与陈述。

小引中陆怀民的来信写于贵阳,巴金的回信则于重庆,而小说的主体部分的日记则又回到了贵阳一家医院的第四病室中。小说以“我”之视角,从一间病室的亲历见闻中观察审视周围的人、事、环境,继而推之出整个社会的图示与缩影。第四病室,三等病房,接腿骨的、割盲肠的、医眼睛的、治烧伤的……整整二十四张病床;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孩子,不同年龄阶段的人;医生、护士、工友、饭堂的堂倌、器材库库员、公务员,不同身份角色的人;有名字的,没有名字的,病愈出院的生者,不治而亡的死者,新入院的患者,一个人经过,一个人离开,一个人又来到,或生或死的故事连续不断地进行着。第二床的老者一家从南京逃难出来,一贫如洗,儿子微薄的薪水要养活六口人,为给父亲治病,还卖掉了妻子的戒指;护士汪小姐因即将结婚之际,新郎意外身亡而脸上总是带着苦相;主人公“我”与远在沦陷区的父亲音信断绝,无家可归,没有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孑然一人入院做手术,孤独而痛苦地在医院里捱了十七天;愤世满腔的第六床朱文标懊悔离家远行,寓居医院,但却无钱治病,在重病之中仍笃思亲人。天地之巨,生之苦痛,死之凄凉,无处容身,人处于无根漂泊的失重状态,只得暂居医院。基于此,第四病室,作为一个相对于“家”的空间参照系,也是一个空间的多重表意符号,一个具有丰富隐喻色彩的言说。

较之小说的公众性而言,书信与日记具有私人化、隐秘化之倾向,因此,书信与日记互嵌相融的小说文本自然深蕴着矛盾张力,透过第四病室这一多重的意义空间符号,彰显出了悲剧反讽的意味。小说小引部分的回信开篇:“‘日记’写得不怎么好,不过跟那些拿女人身上的任何一部分来变戏法的艳字派小说相比却高明多了。在这纸张缺乏的时期中,我们多耗费一些印书纸,使色情读物的产量减少一分,让我们的兄弟子侄多得到一点新鲜空气呼吸,我们也算是报答了父母养育之恩,或者照另一些人的说法,是积了阴德了。”在不经意的漫笔中,作者瞄准要害,有力地批判了艳字派小说,将病态社会的不良之风暴露无遗。回信的结尾处:“要是我看不到你的日记印出就死去的话,请你为我谢谢我们的卫生局长,因为这是托了他的福,他间接地帮助多数平民早升天国,将来历史会感激地记载他的名字。”作者正话反说,对卫生局长的揶揄讽刺,毫不留情,一针见血,直击肯綮。小引书信中对准病态社会,针砭时弊之反讽无疑是其后小说主体日记部分的铺垫与前奏,而在作者对“第四病室”这一空间符号意义的客观陈述中,又深隐着悲剧反讽之力量。医院本应是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圣洁之地,而第四病室却阴冷肮脏,令人几近窒息。屋顶没有天花板,时常漏雨,糊窗的白皮纸既破且旧,便壶便盆无人及时清理,甚至于连厕所都比病房还少臭气。置身第四病室,肉体和心灵都在经受着疾病所带来的痛苦和煎熬。正如第九床病人洪文全所说的那样:“我们这班人都是前世欠了债,或者赌错了咒,现在打在地狱里活受罪,有的挖眼睛,有的剖肚皮,有的锯手、锯腿……”第一床来接腿骨的老陈已经在床上睡了两个月了,连石膏架子还没取,身体在被单下几乎变成了“耸起的一堆东西”;原本结实健壮的十一床病人因公受伤,但医院和公司全都置之不理,于是,他躺在病床上忍受着煎熬,忍受着虐待,直至最后只剩下了痛心地哀号,悲惨地死去。医生,护士,原本神圣的职业,所谓“医者父母心”,“妙手仁心”,而在第四病室里,医生护士漠视人的生命,可以见死不救,可以威胁病人,可以敷衍病人,甚至捆绑病人,施以暴力,虐待病人。张大夫面对十一床病人的痛苦呻吟与屡次哀求,可以发牢骚:“不要打?我问你还要命不要?”可以淡淡地答道:“他就要完结了。再想办法也是多余的”;对于不治而亡的十一床病人,老郑把他当做包裹打结包着,因为拿不到钱,还用力重重地拍了一巴掌。第二床的老者是吃长素的,却生了梅毒;“我”胆囊发炎,“带着胆囊”入院医治,结果却是“白白割了一次肚皮”,“仍然带着胆囊”出院。病室中的一切都很反常,背离了存在之常态,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环境之间都处于紧张严重的对立冲突之中,失却了和谐的关系,在这种正常与反常的落差张力中,在作者客观的陈述之中,映照出了当时病态社会与病态国民之影像,形成了悲剧反讽的意味。

质言之,作为“人间三部曲”之一的中篇小说《第四病室》以其书信与日记互嵌之文本结构,艺术化地讲述着时间与空间的意义能指与情感体验,以病室切入,审视人、事、环境、社会,以客观的进行时之陈述,透析了当时的病态社会与病态国民,形成了悲剧反讽的意味,毋庸置疑,是现代文学史上的又一部文学经典。

[1]巴金.巴金全集(第八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2]曲春景,耿占春.叙事与价值[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5.

[3]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弗兰克.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M].秦林芳编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5]谭光辉.疾病隐喻与中国现代小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冯陶,西南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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