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意蕴下的情殇爱逝——张爱玲小说爱的探析

□谢志勇（宜春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江西 宜春 336000）

张爱玲的小说，看不见像冰心那样歌颂“爱的哲学”，更找不出如冯沅君、苏青那样追求婚恋自主、个性解放的创作主旨。她笔下各种状态的情感与纠葛总体上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消解与虚无的倾向。那些“偶尔”相恋、相爱的男女，总以为对方是爱自己的，自以为自己吸引了对方且认为爱就是他们永远的归宿，然而，真实的境遇却处处散发出悲伧与悲凉的气味。他们更多的是为了生存、为了金钱、为了物欲，那些偶然碰出的火花也只能是一种短暂的情欲释放。在张爱玲小说所描述的爱情世界里，给我们微显的是种种的悲凉色彩和个个千疮百孔的沧海桑田。爱情本无寄寓，而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却变成了一堆堆被腐蚀掉的躯壳。

一、偶然之爱：短暂绽放的昙花

《封锁》讲述的是一个银行会计师与一位大学助教，因电车被封锁的非常时期在车厢内而发生的一段短暂的爱情故事。在车厢内，他们彼此脱掉了日常的“好人”形象而流露出真实的人性成分。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一个已婚男子向一个陌生未婚女子发起一场爱情战争，并爱得那么真诚、纯洁。吕宗桢因不满母亲给自己包办的婚姻生活，内心极其苦闷和无奈，在与吴翠远交谈中甚至表露出想与之结婚的意向。而对于像少奶奶似的吴翠远来说，本以为爱与真实对自己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然而，她却认为这个陌生已婚男人爱上了自己，而且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对方，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罢了。男女主人翁在时间和空间的封锁下互相倾诉彼此的衷情，但是，他们的爱情只活在那段特定的时间内，当封锁打开后，他们便又恢复了日常的生活原态，乖乖的像乌壳虫一样躲回“巢穴”里去了，并汇入到人流当中。封锁结束后，爱情没有了。两个人回到了往常的生活轨迹，爱情之花也只能像昙花一样，在那一瞬间绽放，他们的压抑和欲望也只能在短暂的时间里释放，从而揭示了爱情与生存的无望和尴尬。偶然之爱，如昙花一现，终究消失了。

二、畸形之爱：精神伊甸园里的罪恶

《心经》所映射出来的是一种恋父情结。张爱玲用犀利的笔法写了一对父女之间的畸形的感情，即许峰仪和许小寒之间的父女恋。对于小寒来说，父亲就是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与父亲接触的人都成为她的宿敌，而与父亲许峰仪情人般相处近二十年，现实上也与母亲敌对了近二十年。许小寒对父亲由爱恋发展到眷恋，再到依恋，最后竟然狂热地执著地倾心追求。小寒为了爱情是奋不顾身的，特别是她在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可以略见一斑。在小寒的情感世界里，父亲就是她的唯一。从而直接导致了小寒对母亲的不断排斥和长期的敌对，并把母亲作为自己爱情世界里的“定时炸弹”，母亲成为她最为可怕的情敌。许小寒在对母亲的态度上是极为苛刻的，可以在众目睽睽下有意地打击她，并说她人老珠黄。母亲无法忍受女儿给自己带来的伤害，这也使得原本完整的家庭走向破灭，母亲最终离开了自己的丈夫、离开了家。而当许峰仪意识到小寒这中狂痴的畸形的爱时，自己也处于了精神崩溃的边缘。随后，许峰仪也只能找到与小寒相像的绫卿结合在一起生活。

许小寒的畸形之爱，造成的却是一家人的悲剧。一方面生生吞噬了父母的爱情，一方面也葬送了自己的幸福。畸形爱情演变成罪恶，最后导致爱情危机，给人警醒，发人深思。张爱玲把当事人的事事哀与处处伤挖掘得淋漓尽致，震撼着每一位读者的心灵。

三、躯壳之爱：世间的无爱与无情

《十八春》中讲述的是顾曼桢与许世钧相知、相恋、相爱的一段爱情故事。尽管他们的爱开始是真挚纯情的，然而他们最终也无法逃脱厄运的魔掌，那种无利益、无物质的情感被现实景况所击碎。顾曼桢的姐姐曼璐在自己无法驾驭自己的爱情情况下，竟然为自己的妹妹设下了无情的陷阱，企图用自己妹妹来套住自己的婚姻。而许世钧在现实面前还是放弃了最后的努力，并匆匆与翠芝结婚。好不容易从魔界逃脱出来的顾曼桢去寻找许世钧时，却发现已物是人非，欲哭无泪。一段纯情的感情最后只剩下无奈。顾曼桢被迫嫁给了曾经毁掉自己一生的祝鸿才，许世钧与翠芝结合之后，才恍然觉悟，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爱情，两个人相互不喜欢，甚至无法沟通。曾经顾曼桢与许世钧那段感情之花，只能最终变为夹杂在尘封中的枯花败柳，有情人没有成眷属。而各自所建立起来的爱情和婚姻也只是一具具躯壳，种种恋情呈现的只是一种种无爱的状态，处处隐藏着世间的冷漠与无情。小说的各个人物都不是轰轰隆隆的爱情，但每一个人都是心神向往自由成全的爱情，而偏偏命不由己，人物根本不能随意控制自己的命运，最后顾曼桢与许世钧的爱情不得不走向一种悲惨凄凉的结局。

四、放逐之爱：不可把握的渺茫恋情

《多少恨》给我们演绎的是一场有爱而不能圆满的情感故事。女主人翁家茵是一位新派的知识女性，对爱情敢于直面追求。虞家茵与夏宗豫的相遇是那么的机缘巧合，然而，就是这么一场偶然的相见却成为了两个人情感纠葛的导火线。家茵因生活所迫经人介绍到了夏宗豫的家中做家教，成了小蛮的家庭教师，并得到了小蛮的喜爱。在经过小蛮生日等一系列事情之后，虞家茵与夏宗豫日久生情，逐渐坠入了爱河，从而开始了一段平淡的爱情。他们彼此的关怀、爱护是那么的平淡无奇，小说并没有从人物的性格、心理做深刻的描绘，但两人的感情却日臻加深。可以说，虞家茵对爱情是执著的，并也希望自己与夏宗豫有一个圆满的结局。然而，夏太太的出场给了虞家茵极大的打击，让家茵的期望一下子开始幻灭了。起先是父亲的从中作梗，然后是夏太太对家茵的冷言刻薄和佣人们的冷漠，夏宗豫最终在与妻子的“作战”中也败下阵来。家茵对爱情的无限憧憬被现实所击碎。也许，夏宗豫在爱情上再多一些勇敢，虞家茵在爱情上就能更加主动一些，但结果并不是读者所期待的。虞家茵在感情上遭到了极大的伤害，承受着爱的无限痛苦。虽然家茵作为新派的女性，但她对自由爱情的追求还是在传统道德与伦理的不断谴责之下以失败告终。家茵的内心是极为矛盾和复杂的，她无法挽回那段快要谢幕的爱情，那渺茫的爱情对家茵来说只能是无济于事。最后只好把爱放逐天际，从而结束了自己那份永远不可回转的尘缘。

五、爱与责任：感情与责任的碰撞

《红玫瑰与白玫瑰》讲述了是振保与娇蕊之间的感情纠葛。女主人翁娇蕊是佟振保朋友王士洪的妻子。开始娇蕊的身姿和妩媚着实让振保难以抗拒，由于抵御不住娇蕊的诱惑，振保只好一次次地与娇蕊偷情，彼此因肉欲而产生出爱情的火花。可是，造物弄人。当娇蕊真正爱上振保并向他提出要结婚的想法时，佟振保却以娇蕊是朋友之妻子为托词，毅然拒绝了她，说什么“我们的爱只能是朋友的爱”。佟振保为了自己的前途，完全抛弃了曾经炽热的爱；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发展，不久他便娶了白玫瑰——孟烟鹂。虽然他们在结婚之后，也有了一个体面的家庭，对佟振保来说也算是前程坦荡，但在他的内心里却丝毫没有一丝的安宁和满足，反而更加的躁动起来。强烈的肉欲使他无法抹去娇蕊在自己内心的位置，无法再去“享受”娇蕊给自己带来的满足。在他看似美满的婚姻的后面，隐藏的却是对自己曾经所作所为的无限的眷恋，但他始终在责任的面前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因为“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作品中张爱玲用她看似旁观者的冷傲的笔调，深刻揭露着种种小人物的心理世界、畸形人生、病态人格，作品反映的只是人物在求生的本能中，根深蒂固而形成的自私、狭隘、虚伪、卑劣等等劣根性。

六、爱与残温：乱世中“爱”的残存

胡兰成在回忆录《今生今世》中曾说道，张爱玲“破坏佳话，所以写得好小说”。但《倾城之恋》则是个例外。《倾城之恋》描绘的是一对男女有血有肉的、充满现实情感的爱情故事。白流苏在遇到范柳原之后，实际上已经在自己的内心搅起了爱情的波澜。白流苏尽管如此渴望爱情，但毕竟自己曾见识过太多的遗老遗少们的卑劣行径，并深知爱情的虚浮性，深知乱世的男人是不可靠的。然而在她的眼中，最切实的也只有是婚姻了，因为有了婚姻便有了生活的保障。于是婚姻对于白流苏来说，已经成为了她谋生的手段。但范柳原并不需要一种婚姻形式，在他看来，他爱的只是一位“真正的中国女人”。在两个人长期的现实与冲突之下，个人的情感进一步被强烈地凸现化。在此后，对范柳原的亲密行为，白流苏是那么的愿意接受。当他们在第一次接吻时，彼此却都疑惑不是第一次。两个人的精刮与自私最终还是不能掩盖范柳原对白流苏的一点欢喜。也许欢喜不一定是“爱”，不代表爱情，但当他们在面临战争的生死考验时，彼此却还是念记着对方。在小说的结尾，他们还是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也许这便是张爱玲对爱情的一点依稀的寄寓，或许就是对爱情透彻之后的一点宽容。

通过对张爱玲小说中不同爱情类型的分析，可以看出，张爱玲笔下的爱情，只是从人们的心中营造出一种爱的海市蜃楼，所谓的婚恋只不过是生存与欲望的一种矛盾交错。张爱玲从心底对于男女情感和世俗的婚姻是极为悲观的，在她的小说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苍凉。所有男男女女生活在一个荒凉的世界里，体味着人生的苍凉，表现出一种苍凉意蕴下的情殇爱逝，并最终摆脱不了悲剧的命运和无爱的结局。

[1]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十五章[C].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2]张爱玲.张爱玲作品集 [C].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3]今冶.张迷世界[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

[4]于青.最后一炉香[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

[5]王一心.张爱玲与胡兰成[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1.

[6]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心理哲学[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

[7]林辛谦.女性主体的祭奠[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8]杨泽.阅读张爱玲[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