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无法逃脱之后的又一次叹息

2010-08-15天津

名作欣赏 2010年31期
关键词:略萨政治性诺奖

/[天津]朵 渔

无法逃脱之后的又一次叹息

/[天津]朵 渔

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花落南美,74岁的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获得垂青。作为拉美“文学爆炸”时期的四大天王之一(另三位是马尔克斯、富恩特斯和科塔萨尔),略萨当之无愧。评审这一奖项的瑞典文学院说,巴尔加斯·略萨之所以获奖,是因为“他对权力结构的解析和对个体反抗、反叛和失败的犀利描写”。这一解读无疑是准确的,略萨的作品里的确充满了反独裁、反专制、反腐败、反压迫、争自由的充满政治性的主题。无论是其早期代表作《城市与狗》,还是其后期力作《公羊的节日》《天堂在另一个街角》,这一主题都一以贯之。略萨认为,“小说需要涉及政治”,因为这一文学伦理源于最基本的生存现实,“我认为拉美文学讨论权力及政治,这是不可避免的。拉美还没有解决许多问题,像自由、制度等。”作家生存于这样一个充满专制、腐败、军人独裁的不自由的国度,“讲真话、提问题”正是其应负之责。而政治主题的介入,也会使文学作品变得更尖锐有力和更富有道义。“他相信,借助小说的力量,可以促使世界改善。”熟悉略萨的瑞典文学院常任秘书恩格隆德如是说。

略萨获奖的消息传回他的祖国后,秘鲁总统加西亚说:“今天是所有秘鲁人充满喜悦和幸福的一天。”秘鲁国会当天上午发表声明,代表秘鲁人民感谢略萨对秘鲁文学和文化做出的杰出贡献。这真是一个文明、大度的小国家,能为一个充满“政治性”的作家送去如此温馨的祝福。然而好玩的是,得知获奖消息后,略萨在记者会上说,他“希望不是因为自己的政治观点而获奖”。我相信,这一表态既是出于一个作家的骄傲,也是对外界所窃窃私语的诺奖“政治性选择”的一个回应。事实上对略萨的选择绝非因为他的所谓“政治观点”,而是他作品里所体现出的人道、自由、美好、勇气、担当、责任等价值观的肯定,以及作品本身的艺术性。一个只有“政治观点”的作家不是好作家,他还必须有自己的艺术独创性。而略萨小说那新颖的结构、瑰奇的技法,曾为他带来“结构写实主义大师”的称号。

每到“诺奖”公布的时刻,我们这里的文学人士就会抽搐一下,或集体痛经,盘算着自己是否还有希望。诺贝尔文学奖已经颁发了一个多世纪,汉语文学离此最近的一次是在千禧之年,奖给了一个“曾经用中文写作的法国人”。很多人泛酸,认为此奖无非是一个“西方的奖项”,这种论调实在不堪一驳。也有人历数我们祖上曾经阔过,比如鲁迅先生曾拒绝过提名,说自己不配;老舍曾遭到提名,沈从文若再多活几年也有希望,北岛其实已经很接近,有一次连香槟都准备好了等等,但终究是没获过。

“诺奖”的政治性选择、“殖民思维”等屡受诟病,我认为“政治性选择”本没错,在“诺奖”百年历史上,它的“政治性选择”总是朝向人类普世文明方向的,最终是对人类自由、和平、美好、博爱等价值观念的肯定,而非朝向专制、黑暗和褊狭。所谓的“政治性”,难道不就是人类的最普遍的良心?我们不配获此殊荣,并非因为我们的作品中没有足够的政治性主题,而是我们的政治主题一度背离最基本的人性,或只有政治,没有个人。如果“诺奖”真的带有“政治性”原罪,为什么唯独汉语受到诅咒?看看与我们有过相似政治道路的前社会主义兄弟,处于“另一个欧洲”的波兰已有12位“诺奖”得主,其文学奖就有五位。俄语世界的获奖者更是超过20位之多,文学奖得主也有五位。对比他们,现代汉语应该感到惭愧,惭愧我们的“经验与贫乏”。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汉语文学历史短暂,而这短暂的历史还充满了断裂、混乱与坎坷。回望百年文学史,又有哪些人堪当我们精神的导师、文学的父亲?当俄罗斯社会进入前途未卜的集体主义时代时,他们的大多数诗人、作家、哲学家、宗教家以及自然科学家,依然保持着独立的信仰和思考,这并非偶然,而是建基在俄罗斯几百年的东正教信仰、建基在以十二月党人为代表的贵族精神传统和以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别林斯基、赫尔岑等等一大批文学巨匠和自由知识分子精神之上的。这就是精神底气,有了这种底气,黑色的夜莺阿赫玛托娃才敢于不脱本色地继续歌唱,面临驱逐的别尔嘉耶夫才敢于在契卡面前说:“我用以对抗的首先是精神自由的原则,对我来说这是基本的、绝对的,是不能因为任何世俗利益而让步的。”这就是传统,经验,底气。我们的底气又在哪里?我们的文学之士几千年来就没有真正挺起过腰杆,因为他的头顶永远有一个皇帝。革命无非是一个皇帝打倒另一个皇帝。诗人冯至的口头禅:“伟大的时代,渺小的我。”作家沈从文自述说:“我搞的全错了。一切工作信心全崩溃了。”“我应当休息了。神经已发展到一个我能适应的最高点上。我不毁也会疯去。”沈从文一度被揪到天安门城楼上洗厕所。这就是我们的作家、诗人、知识分子的遭遇。

苦难本身即是无尽的经验,正可让真正的文学之士盗饮。然而可悲的是,当文学脱离政治的重压,文学家已获取最基本的创作自由时,很多人却难以承受这生命之轻了。以前是普遍投入组织的怀抱,现在则投入孔方兄的怀抱;以前政治得热血沸腾,现在拜金得晕头转向,几无真正的文学之士。“千秋万岁名”,很腐朽。也不要再提什么“纯文学”、“炼金术”之类的话题,你能为我指出哪一位真正的文学大师是仅仅依靠技艺而无涉政治、现实和基本的人类经验?文学须作为志业,而非职业,更非业余;须作为精神追求和现实担当,而非阚饭之道、敲门之砖,这才是真正的文学之途。舍此,就不会有对人类精神世界的真正贡献,就没有对汉语世界的独特创造,就不可能为这片土地上的同胞寻找到光亮和信仰,也不可能为时代的精神病况找到解药。一个不能成人之美、勇于担当,不能为一位弱小者、哭泣者、暗夜里的流浪汉带去丝毫慰藉的作家,有什么资格获得奖赏?

诗人们,作家们,深谙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的文学之士们,那顶文学的桂冠至今依然阙如,获取它需要真正的技艺、良知和勇气!

作 者:朵渔,诗人。《名作欣赏》杂志文化观察员,现居天津。

邮 箱:t jduoyu@sina.com

猜你喜欢

略萨政治性诺奖
把牢信访工作的政治性和人民性
聚焦诺奖
残雪,为何能成诺奖热?
诺奖也征服不了的好莱坞
翻译的政治性与有效性
网络政治参与与传统政治性理的转变
屠呦呦获诺奖引发哪些思考
出版物中与港澳台相关的政治性问题
还原一个真实的略萨
还原一个真实的略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