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
2010-08-09娜彧
娜 彧
上路的时候,他们都很安静。
管事的男人已经交代过了,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对方签字了回来拿钱。路上不要停留,不要开后面车厢的门。
老实头将那张要签字的纸条叠好和车厢钥匙一起放在贴身口袋里,又拍了拍,然后笃笃定定地跨进驾驶室,发动引擎。他刚想起步,从后视镜看到那男人向他打手势要他等等,他把头探出来,男人对身边穿白大褂的一个女人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便向他走来。
记住,在路上不要耽搁,后面的门锁着,不到地方不要开门,到了把钥匙交给人家,让他们开。
老实头说,我知道了。你说过三遍了。
老实头回过头,透过玻璃又看了一眼车厢里的“货”,一共二十个,管事的说要送到两百公里以外的地区民政局去。老实头算了一下,两百公里来回也要花一天的时间了。不过,这一天老实头能挣回半个月打零工的工钱,还是公家的钱好挣。老实头帮人开车,是那种自己没车的雇用工。有时候帮公司送货,有时候也帮私人送,像给公家送货这样的好事,难得被老实头碰上。因为总是送完了回来才能拿钱,所以老实头常常吃亏。货验收的时候破损啦。数量和发单不一样啦,最后都要多少扣些老实头的钱,总有人想办法让自己占便宜。开始的时候,老实头吃了很多哑巴亏,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有了很多经验,渐渐地不那么被人欺侮了,公家的活儿,他也找人,一个月多少能揽上几个了。老实头觉得,干哪行都有诀窍,都要有脑子,要不就是干死了也是白干。
今天虽然路程长了点,但是公家的活,他不用担心验收的时候出纰漏。两百公里么,他算了一下,三个半小时就差不多应该到了。出发的时候九点半。争取一点左右送到。然后,找个地方简单地吃个饭,往回开。这样算起来,把钱装进口袋到家最多也就是五点,他还可以去菜场“猪八样卤菜店”买点猪头肉下酒,也算慰劳一下自己么。
老实头心情很好地上路了。
透过后视镜,老实头常常会注意后面车厢里的“货”,他们都很安静,非常安静,安静得让老实头生出了种种疑惑: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管事的男人没跟他说,老实头猜是那种无家可归的盲流,因为最近开展全国卫生文明城市评选,所以把他们集中起来送到区里收容所去。一定是收容所要干活,他们不大愿意去,所以个个看起来都哭丧着脸。据说讨饭讨惯了的人都不喜欢干活了。难怪管事的再三叮嘱他不到地方不开锁呢,怕他们跑了影响市容。
老实头走了以后,穿白大褂的女人对男人说,我总有些不放心,我还是应该跟去押车的。男人说,我都跟你说了,老实头开车,不会有任何事情。他几十年的驾龄了,人又老实,保证安全地送到目的地。女人说。万一路上出点事情。男人说,能出什么事情?不是都打过针了吗?女人说,嗯,打是都打过了,严重的还注射了双倍剂量。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但主要这是我的工作,我还是应该去的。男人说,我们老同学很久没有见面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女人看了一眼男人,点点头,嗯了一声。男人拍拍女人的肩膀说,好了好了,今天你应该高兴才对,总算把这桩事情了了。女人跟着男人往办公大楼走,一边走一边说,其实他们也挺可怜的,家里穷,没钱给看。就这样……男人打断女人,你呀,人说见多不怪,你怎么还是这么看不开?送走了应该高兴嘛,来来来……
男人打开办公室的门,将女人拉了进来。
老实头是认识那个管事男人的。知道他是市政府的王秘书,他不认识那个女的,只觉得那女人挺和气的,但说话在老实头看来还是挺有水平的。好像连秘书都听她话。这辆车是她开来交到老实头手里的,她对老实头说,大叔,人就交给你了。然后就跟那男的说话去了。老实头听他们俩的谈话也不大听得懂,只听那女人说我这个小庙,实在供不起了……现在老实头想,这话什么意思呢?
还没等老实头想明白,事情便发生了。
老实头的余光看到后视镜里有人向他挥手,他定定神,认真地看了看,是自己车厢里的一个人在向他挥手,那意思好像是让他过去。
按道理说,平时老实头是会停下来问问的,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的面部表情。非常急迫地在叫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但是老实头想起了秘书的嘱咐:什么也别管,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到这里来找我拿钱。
于是,老实头装作没有看到一样。
但是,那个人好像知道老实头看到他了,更加用力地向老实头挥手。老实头可以不理他,但是那个挥舞的胳膊蛮横地在老实头的后视镜里晃来晃去。
这时候,车已经开了有两个多小时了。老实头想,他是不是饿了?这样一想,老实头自己反倒饿起来了。本来也到饿的时候了,快十一点半了。老实头起得早,六点就吃过早饭了。他每天要帮人拉一趟早市的菜,所以平时他一般过了十一点就一定要吃中午饭了。
说饿就特别饿了,那双挥舞的手好像在挖老实头的胃一样,让老实头饿得特别难受。老实头决定在下个镇上先吃碗面条再出发,这样子饿着肚子开下去吃不消。
那么,车厢后面的人要不要吃饭呢?当然不能,秘书再三嘱咐不能打开后门,再说他们也许走的时候刚吃过,未必饿呢。老实头想,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吃一碗面的。
小镇到了,老实头找了个比较冷清的地方停下了车。他刚歇了引擎,就听到后面有敲击车厢的声音。
老实头回过头,看到刚才对他招手的那个人满脸怒气地使劲地敲击着车厢,两眼瞪着他。
这个时候老实头要是不理他就好了,吃完饭回来继续开车,反正他的任务就是将他们送到目的地。但是,老实头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想这个人这样毫不气馁地叫他,肯定是有急事的,他起码要问问吧。要真是饿了,他会给他带两个包子什么的,只要他给钱,两个包子的钱总有吧。实在没有就给他一个,只要他不再挥手就行。再说,他这样着急,万一是车厢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呢?他去问一下,又不开门,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于是,老实头走到车厢边上。
你干什么?他透过有玻璃的那块地方问。
里面的人嘴在动,他听不到。老实头很迷茫,他不知道这是观察面,只能看不能就这么对话。
里面的人嘴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做手势让老实头打开旁边的一个十公分见方的小窗。这是个对话区,并没有上锁,但里面的人打不开,只有外面的人把搭扣解开,才能移动。
老实头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开小窗,那个人马上把半个脑袋伸了过来。
你这个人怎么搞的?开车不看后视镜吗?没看到我在叫你吗?
这个人一开口就是领导的口气,老实头被人教训惯了,所以连忙打招呼,对不起对不起,我开车没注意,真没注意。
算了,跟你这种人计较也没意思。把门打开,我要撒尿。憋死我了。
这样责备和命令的口气对老实头来说是家常便饭,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所以他习惯性地点头哈腰着往门的方向走。可是,在他拿钥匙的时候,手碰
到了那张纸条,于是,他想起来了,门是不能开的。而且,这个对他指手画脚的人不过是盲流,他不是领导,不是领导我怕他什么?
于是,老实头又转回来了,他说,对不起啊,门不能开,王秘书一再说不好开门。我不开。老实头的语气很坚定。
什么?连我要开也不开门?那人很意外的样子。
不开,王秘书说除了来收货的人,谁都不许开门。老实头说着就要去吃饭了。
你不要走,你给我开门。那人用脚踢车厢了。
老实头回头要关上窗户,一把被那人抓住了手,你给我开门,你不开出了事你负责。
老实头打定了主意不开,能出什么事?反正是领导不叫开的。老实头一声不吭地使劲地拉窗,那人的力气居然并不比老实头小。
好好,你不开,你给我打个电话给小王。那人非常熟练地报出了一串号码,而且报了两遍,说,你去问问小王,到时候我看你开不开?
老实头的力气小了下来,他说。是王秘书不让我开的。
你去问小王,你问问他我是谁?你问问曹连长,不,曹主任是不是在车上。他要尿要不要开门?你去问。
老实头拉窗户的手完全松开了,他看着对面这个满脸怒气的称自己是曹主任的男人,后者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难道一个盲流会随便称自己是主任吗?
曹主任好像看出了老实头的疑问,他突然把声音低下来,把头使劲向外伸,然后使眼色让老实头靠近他。
老实头犹犹豫豫地凑上去了。
看来你的确什么都不知道。那人说。
知道什么?
你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吗?那人努努嘴。
盲流吧,不是说要送你们去区收容所吗?老实头和他聊起来了。
什么你们?我跟你说了,我不是和他们一起的。
老实头不吱声了。
我是看押他们的,小王的办公室主任。原来是部队的连长,退伍才到民政局。本来应该是他的任务,我正好要到区里一趟,就顺便了。那人说,
老实头心里动了一下,但还是觉得不对劲,哪儿不对劲,他也不知道。他僵在原地,好像在思考。
你不要想了,我求你了。你给我开门。上车前喝了一茶缸豆浆,我憋死了。你快开门,回去我给你多加钱,我曹连长,不,曹主任说到做到。曹主任拍拍胸脯。
老实头说,可是,你万一不是,万一溜掉,万一
啊呀,这个小王害死我了。我跟你说实话吧,你拉的这车人都是精神病人,你看你看,他们的眼神,你看看吧,出发前都打了安静针的,你看看他们,你再看看我。我们是一样的人吗?你看看清楚啊。那人从窗口让开身子,让老实头看他后面的人。
这下老实头完全清楚了,怪不得王秘书说话比较神秘,是不想让他知道。的确,他要是知道了也不会送这趟货了,精神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同时,他也相信了曹主任。那人又说,你要是还不相信,你去打电话给小王,刚才说的号码,你记下来了吗?你赶快去找个电话打呀。曹主任又迅速地报了一遍号码,然后痛苦不堪地说,真是倒霉,我的手机又丢办公室了。
一个念头这时候闪过老实头的脑海,他对曹主任说,按我们这行的规定我不能开门的,现在我是冒险给你开门,你要不是曹主任我就惨了。但我相信你是,所以我违反了规定,你回去后不能扣我钱,还有,刚才你说回去给我多加钱……
是啊是啊,这个都是小事。你放心,我把小王的钱扣掉加给你,这个人也不小了,不知道怎么都没脑子,连领导押车的事情也不交代。你机动灵活。解救领导脱离生理痛苦,你有功劳,应该奖励。你快开门。
这种只有领导才说得出来的特别有水平的话,让老实头更加确信无疑了。老实头不再有任何犹豫,急急忙忙地跑到车厢后面,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曹主任出来了,他出来以后把身上的衣服拍了拍,长长地出了口气。你叫什么?他问老实头,果然是当官的派头。
我姓石,人老实,人家叫我老实头。您快去上厕所,我等您回来。老实头一边锁门一边点头哈腰地应答曹主任。
哦,好的,真把人急死了。曹主任走到一个墙角,站住了,他没有跑出老实头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
好了,我们走吧。他对老实头说。
老实头被主任吓了一下,忘了吃饭这回事情了。他说好好,我们走吧。
曹主任往车厢里面看了看,说,估计他们不会有什么事情,我坐前面吧,后面太憋了。
老实头赶在前面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曹主任像他的主人一样趾高气昂地坐上去了。
两个人刚坐好,曹主任问老实头刚才为什么要停下来?他接着说,幸亏你停下来,你要不停下来我就惨了。
老实头被这么一问,肚子又饿了。他说得很模糊,说看看,要有吃的就吃点,没有也没关系。老实头现在心里有想法了,主任不说饿他怎么能去吃饭呢?话说回来了,现在要吃饭一定是两个人一起吃了,难道主任会请他吃?不大可能。领导从来都是人家请客的,那么他不能不请主任的客,请主任吃饭不能就吃碗光面吧?起码要牛肉面或者鸡汤面什么的。他还没拿到钱呢。不如先忍着点,回头再说。
哦,老实头,你要是饿的话你去吃面吧,我不饿,我等等你,我到区里有人请我吃饭。曹主任却好像知道他心思一样,脸上带着宽容的笑。
哦,不不不,耽误您时间不好,还有人等您吃饭,我们赶快上路吧。老实头更不能一个人去吃饭了。
也好,走吧。主任挥挥手。
老实头把钥匙插进方向盘,刚要打火,主任又想起了什么。朝老实头摆了下手,下车了。
老实头正在疑惑。他又回来了,他问老实头要钥匙,说刚才还有一个病人也要尿,他差点忘了。让他尿完了了事,万一尿身上了,到了地方人家会怪我们的。
老实头没给主任钥匙,他倒不是有什么怀疑,他觉得不能什么事情都麻烦领导。所以,他说,我来,我来开门。现在他完全将千万不要开门的嘱咐忘记了。
两个人下了车,来到后面。老实头开了门,曹主任把头伸进去,指着里面的一个男人说,你,对,就你,是你刚才说要小便的?
那人看了曹主任一眼,说,我说我要大便的。
哦,那就算了,有没有人要小便?快点啊,开车了就不能下来小便了。大便不急的就忍忍。
报告,我要大便,也要小便。我大便不急,小便急。还是刚才那个人。
老实头笑了,这个人像他老舅家一个邻居的大儿子。是痴呆,看眼神就知道的。现在他完全看出来了,曹主任果然是押送他们的。
那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曹主任带着他来到刚才他小便的墙角。过了一会儿,曹主任一个人走过来了,他问老实头哪里有厕所,看来那个人憋不住了,他要带他去趟厕所。
老实头说,我也不大清楚。他前后左右看了看,看到前面比较远的田地里,他说,去那里,好像有个茅缸,要没有就让他在田头解决下吧。
曹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说到底劳动人民有智慧。
老实头看着曹主任和呆子向田头走去,看到呆
子蹲在茅缸上,而曹主任远远地站在一边捂着鼻子。老实头觉得曹主任人真好。说话有水平,对精神病人都这么好。
忽然,老实头的后面又有人敲门了,他来到对话区,打开小窗,三四个脑袋伸了过来,要尿尿。老实头迅速地关上小窗,心怦怦乱跳,坏了,他想,他们停下来好长时间了,是不是这些人打针的药性都过了?
过了七八分钟,曹主任带着呆子回来了,他做手势让老实头上车。老实头指着车厢,一脸紧张。但是,他看到曹主任很镇静。曹主任从老实头手里接过钥匙,将呆子关进车厢,威严地命令他们:不着急,一个个来。一个个来。接着,又带了一个出来,然后再锁了门,有条不紊。他没有跟老实头打招呼,将那个人领到刚才的墙角,接着又换了一个。老实头在一边看着,觉得曹主任敬业,镇静,还非常有耐心,一看就是长期跟精神病打交道的好领导。
这么一折腾,时间慢慢地过去了,老实头越来越饿了。
当解决了第五个人的小便之后,曹主任好像才意识到老实头的存在,他用命令的口气对老实头说,你先去吃饭,他们还要一会儿工夫的。
老实头说,我,我不饿。
去吧去吧,你现在看到了吧,要不是我押送,难道这些人都尿在身上吗?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尿,你让他们解决一下就好了。我估计还要半小时左右,你去吃个饭完全来得及。
老实头就去吃饭了。
老实头在街上转了一圈,问了几家小吃店,挑了家最便宜的,要了一碗阳春面,吃完了还觉得饿,就又要了一碗。
吃完了他结账的时候,对屁股很大的老板娘说,你们家面太少,油也少。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老板啊,面多油多是面多油多的钱。
老实头很生气,走出门恶狠狠地说,油都长你妈的屁股上去了。老实头边走边懊悔不该在这家黑心店吃饭,看起来便宜,其实贵,在其他店,两碗光面的钱也能吃碗碎肉面了。老实头一边懊悔一边向车走去。远远地他看到那辆车,车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想,他们都在等他呢。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小跑着过来了。他没有看到驾驶室里的曹主任,他就去后面车厢叫人,其实他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哪有这么安静的?果然,后面车厢门开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了。挂着钥匙的锁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老实头拿起来读:我是智勇双全的曹连长,这次战役取得了圆满胜利,我有权解散我的连队。
老实头彻底崩溃了,天哪!那个曹主任曹连长原来是疯子,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疯子?老实头当然不知道,有的疯子本来就是天才。老实头以为只有自己愚蠢,他要是知道曹连长是如何骗过了医生逃掉了注射双份镇静剂的过程,现在的事情可能也不会发生。
老实头简直要呼天抢地了,他一下一下地打自己的脑袋,说,你这个笨猪,你简直就是个猪。你连疯子都不如啊。你这样没用,难怪被人看不起,老实头,你是个笨猪……
打着打着,老实头也疯了,他突然疯狂地围着车转了两圈,然后拔脚向刚才呆子大便的田地跑去,他其实可以看到的,那里什么都没有:跑过去他又跑回来,趴下来看车底下。终于,老实头趴在地上,不动了。
怎么办?老实头想,一共二十个人,他把二十个人都弄丢了,虽然他们是疯子呆子,又没人管,大概不值什么钱,但他们是公家的人。他是给公家送货的,谁会想到把货全丢了?这种事情说出去,以后还有谁会雇用他送货?还有,明明还有一个小时他就可以拿到钱了,拿到足够他打半个月零工的钱,现在都送给曹疯子了。
不行,我得去找,他们应该走得还不算远,能找到一个是一个。说不定找到一个就能找到两个,找到两个就能找到四个。最好能找到曹疯子。
于是,老实头从地上跳起来,又向镇上走去。他走得不快,因为经过他身边的人他都要认真地看了又看,但是,除了那个曹疯子他能看出来,其他人他根本没注意他们到底什么样。所以,他看路人好像都是,但好像又都不是。
老实头走着走着走到了汽车站,汽车站在桥旁边,他下了桥,每个桥洞查了查,没有人躲在里面。然后,老实头忽然想起来,会不会他们正在等车?
于是,老实头飞跑到车站里面,发现里面的确有很多人,而且很多人都看着他。老实头希望从中能找到曹主任,曹主任他是认识的。但是,他一个个的脸看过去,就是没有曹主任。他又看一遍。老实头觉得他们的眼神都很呆滞,也都很安静,非常像车厢里的那些人。但是没看到曹主任,老实头就不能说他们是疯子,像只是像啊。
但是,人说绝处逢生、柳暗花明、急中生智,就是这样一个“像”的念头闪过老实头的心,激发了老实头的灵。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能怪我,再说,老实头想,他们也没告诉我车厢里是疯子,我反正是给他们把二十个人送过去,我一个也不少地给他们送过去。
于是,半个小时以后,二十个想要免费搭车的人跟着老实头走了。他们都是经过老实头筛选的,穷人,不多话,目光有些呆滞,到了市区需要转车。老实头说了,他是送货来的,现在货送掉了,空着也是空着,可以免费带走二十个人。为了防止大家怀疑,老实头说,每人要出两块五毛钱(原价要十二块五),凑足他的油钱就行了。但他不负责送到车站,到地儿了他们就要下来,也差不多了,问问人就知道往哪儿走了。他是做好事,大家出门在外要互相帮助的,他帮助他们也等于他们帮助了他。
当最后一个人跨进车厢的时候,老实头锁好了锁,长长地出了口气。他摸摸贴身口袋,还好,那张需要签字的纸条还在。他把那把钥匙和纸条放在一起,走向驾驶室。
一路上,车厢里的人都很安静,他们是经过竞争以后才得到的机会,所以他们互相不那么信任,他们只信任老实头一个人,他们遵照老实头的话,不多话,有人一上车就眯上了眼睛。有那么两三次,老实头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后视镜上向他挥舞的双手。当然那是他的幻觉,他眨眨眼睛,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到一个小时,老实头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他将那张签好“安全送到”的纸条放回到贴身口袋,发动引擎,向家的方向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