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对根的情谊——记印尼前总统瓦希德
2010-08-08黄慧英吴建宁
□黄慧英 吴建宁
吴建宁将云锦《麒麟图》赠送给瓦希德
明永乐十五年(1417年)五月的一天,福建晋江的深沪港口热闹非凡,郑和率领的船队第五次下西洋,奉朝廷之命送十九国使臣回国。气势恢宏的大明船队起航了,船队中一位名叫陈金汉的男子站在甲板上,泪眼模糊地向着渐趋渐远的岸上亲人频频挥手。他奉朝廷之命,去西洋传授煌煌中华文明。自此一去,他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气候无常,滔滔巨浪,是否预示着未卜的命运?有生之年看来是难以返回故土了。所以临行前,他认为对家人应当有所交待,他嘱咐族人,如他的妻子甘氏提出改嫁,请允许放行。
亲人们悲喜交加:皇恩难违,骨肉就此分离,恐难以团聚;皇恩浩荡,这也是莫大的荣耀呀,不是什么人都能跟随朝廷官员出海见世面的。陈金汉从小敏慧,于明永乐乙酉乡试中过举人,在洋教堂学习圣教,还是当地伊斯兰教的长老。于是他的族人在村子里建起了一座陈氏祠堂,又恭恭敬敬修了族谱。
陈金汉飘洋过海,留在了爪哇岛,在那儿繁衍,开拓业绩。故土难回,音讯不通,无数个星光闪烁的夜晚,陈金汉遥望着东方,思乡之情与日俱增,他只能将根的嘱托,留给子孙代代相传。
沧海桑田,近600年过去了。陈金汉的子孙中,有一位竟成了印度尼西亚的总统。
2004年3月至2005年6月,南京电视台拍摄《郑和下西洋》,摄制组从东南亚到非洲、印度,万里追踪郑和船队航迹,寻觅郑和遗风。总编导吴建宁说,2005年2月,摄制组在晋江采访时,接到晋江文史工作者提供的线索,印尼前总统瓦希德是中国血统,其祖先就是郑和船队的成员,祖籍在福建。职业的敏感让吴建宁意识到线索的重要性,他决定无论如何要采访到瓦希德先生。
摄制组积极搜集瓦希德的生平资料,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穿梭往返,使得历史与现实又奇迹般地对接了起来。
一、宗教与政坛领袖
1941年8月4日,瓦希德出生于印尼东爪哇省的宗班,是家中6个孩子中的老大。幼年时,瓦希德在伊斯兰传统的寄宿学校接受教育,但父亲鼓励他阅读其它书本和报纸。1963年,他开始长达数年的海外游学,先后在埃及的开罗、伊拉克的巴格达以及荷兰接受高等教育,1971年才返回印尼。丰富的游学经历使得他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学者和时事评论员。
上世纪70年代,瓦希德开始活跃于印尼宗教界。开明平和的思想使得他赢得了爪哇地区众多穆斯林的支持,1984年他成为伊斯兰教士联合会主席。联合会是印尼最大的穆斯林组织,号称有4000万成员,是印尼基层群众中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宗教团体。人们将瓦希德视为一个积极的改革者,期待他能给伊斯兰教士联合会带来变化。
瓦希德成为其首领,似乎理所当然,他是当地一家穆斯林望族的长子。追根溯源,我们还知道其先祖陈金汉就是跟随郑和下西洋的伊斯兰教长老,瓦希德的外祖父就是伊斯兰教士联合会的创始人之一,他的父亲瓦希德·哈希姆曾担任印尼首任宗教事务部部长。瓦希德作为一名宗教界的领袖,他坚持认为,政府是世俗的,而信仰则是个人的。伊联成员视瓦希德为“神灵”,心甘情愿为他肝脑涂地。
与此同时,瓦希德的政坛经历也开始丰富起来,在当时伊斯兰教士联合会所在政党的竞选活动中,时常能够看到他的身影。1998年,苏哈托政府的倒台,给印尼局势带来了一系列的动荡和不安,也给瓦希德的政治生涯造就了一个机会。他和他的支持者们随后成立了印尼的民族复兴党,瓦希德本人也宣布参加第二年的总统大选。
1999年10月14日,瓦希德在总统竞选中,成功击败了此前大热的对手,印尼前总统苏加诺的女儿梅加瓦蒂,成为了印尼史上第四任总统。他是印尼历史上第一位由民主选举产生的总统,人们相信,在苏哈托倒台后,他将是一个可以将整个国家团结起来的改革者和斗士。
“成为总统以后”,瓦希德在日后的回忆中表示,“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堆前政府留下来的破碎的残骸,外债高筑,经济混乱,社会萧条,派系纷争,还有不断的分离运动。”
上台伊始,瓦希德首先面对来自军队的强大挑战。据了解,印尼武装部队一向有干预政治的传统,早在1953年,军队就曾逼当时的苏加诺总统解散议会。苏哈托发动军事政变后,军人更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改变这种情况,瓦希德果断地革除了前军事强人、苏哈托亲信维兰托的职务,加强了政府的管理。
对此,印尼资深记者贾夫里当时评价说:“瓦希德试图以他自己的作风,行使文人领袖对军方的领导权。他的行动就像棋盘的骑士一样。不要忘了,这需要时间,况且我们生活在军方权威至高无上的日子长达30年,维兰托还是一个顽固的人物。”
随后,在其执政的20多个月期间,他出国访问,以平易近人的姿态出现,屡屡对各国抛出橄榄枝。他向遭受暴行的东帝汶道歉,并拓宽了和以色列的贸易关系。
尽管开局不错,但瓦希德的执政蜜月期也转瞬即逝:由于过于频繁出国访问,足迹遍及五大洲,很多人指责他只顾外交,疏于治理国家内部问题,有人甚至戏称他为“旅行总统”。
除此以外,他飘忽不定的作风和领导方式,也引发了一些质疑。一些随时改变的声明和评论时常让民众摸不清头脑。此外,由于身体原因,他会在重要会议中打瞌睡,助手们不得不拿糖果来唤醒他。《纽约时报》文章称:“当时的印尼流传着一句玩笑话,有三样东西你是永远不确定的:生命、死亡和瓦希德。”
瓦西德当选后不到两年就成为了政治上的孤立者,他不断地改组内阁,但却得罪了议会中的大部分政党,包括政治盟友。
BBC评价道:“瓦希德最具争议性的举措,就是在没有任何合理解释的情况下,解除了两位内阁部长的职务。这导致了一些开始支持他的政党,在后来转而反对他,执政基础遭到严重削弱。”
2001 年,其政敌以“两门”(“布洛门”、“文莱门”)贪污丑闻对瓦希德进行指控。尽管“两门”被证实是“莫须有”之罪,印尼最高检察院已撤销指控,但这些人依然要对他实施“弹劾”。然而,瓦希德以强硬姿态一再表示“决不辞职”,一定要干到2004年任期届满。这使各执政党组成的国会同瓦希德处于严重对立状态,而当初力劝瓦希德当总统、现在成为反瓦急先锋的人协主席莱士表明,瓦希德如果不出席国会会议,意味着自动停职。同年7月,印尼人协特别会议591名议员一致提出了罢免瓦希德。副总统梅加瓦蒂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印尼第五任总统。
瓦希德悲哀地接受了事实,虽处在一种极度震惊的状态里,他仍然请求支持者不要上街示威制造暴力事件。
二、废除排华法案
瓦希德执政时间仅有两年,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饱受病痛折磨,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印尼政坛和宗教界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民众爱戴的“民主之父”,华人赞颂的“救星”。瓦希德平易近人。外电评论说,他有时说话给人的感觉“反复无常”,这是他的策略,因为在他“反复无常”的后面,却有着坚定的信念。
瓦希德执政前的1998年东南亚爆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受冲击最大的国家就是印尼,几个月内印尼通货膨胀严重,货币贬值率高达五倍之多。一些人把矛头转向了华人,煽动说都是因为华人对印尼经济垄断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当地华人遇到了历史上最为严重的第二次迫害。华人商店被烧、被抢,华人女性遭污辱,华人如惊弓之鸟,商店纷纷关门,经济发展几陷于倒退状态,雅加达的大街上满目创痍。经济危机又导致了政治危机,愤怒的印尼人民将专制独裁统治32年的大蛀虫总统苏哈托赶下了台。
瓦希德上任后,面对苏哈托在32年独裁统治期间留下的一个政治经济上的烂摊子,他大刀阔斧收拾残局。他清醒地意识到,印尼只有在民主、平等、自由的基础上,充分发挥本国华人的作用,各民族团结起来,才能从危机中解脱出来,振兴经济。为了改善同中国的关系,当选后他大力发展对华友好关系,多次访问中国,推进两国在各领域的交流与合作,并取得了圆满成功。他开始着手取消诸多歧视华人的法律法规。
历史上,印尼等南太平洋国家一直处于海盗和西方殖民者的征服之下,在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印尼刚完成从部落种群向国家的进化,相对比较落后。所以当西方的海上殖民者到达东南亚时,印尼很快被征服了。西方殖民者对印尼采取了利用民族矛盾分而治之的政策,每当印尼土著对自己的处境强烈不满时,西方统治者就把矛头引向比较富裕的华人群体。华人从中土带来了相对先进的生产力和生产方式,加上天生的勤劳,所以华人总是比较容易积累财富。就像希特勒选择向富裕的犹太人开刀一样,印尼的反华也是有历史原因的。
印尼华人是当地经济发展的主力军,占印尼人口30%的华人控制着全国60%的经济资产,但拥有诸多民族的印尼社会对华族文化一直持排斥态度。尤其是印尼前总统苏哈托发动政变上台以后,在控制印尼政坛长达32年期间,一直奉行歧视与强制同化华裔的政策,不允许华人开办华语学校,印刷中文报纸,成立华人组织,华人的第三代几乎已不会讲华语。而大马、泰国等国家,华人地位较高,中文报纸随处可见,只要会走路的华裔小孩都会讲华语。在印尼,虽然华人控制着印尼本地经济,但是却没有一点政治地位,不允许从军、参政,过着富裕生活的华人在政治地位上却处于金字塔的下层。
苏哈托之后的总统是哈比比,他虽然采取了一些措施,但对华人要求基本权利的回应不够积极。直到华裔的瓦西德上台后,才开始真正正视印尼华人的权利。当时印尼歧视华人风气盛行,许多高层人士都不敢承认自己的中国血统。瓦西德却多次向媒体公开承认了自己的华裔身份,他至今会说一些闽南话。
1999年访华期间,瓦西德对时任中国国家主席的江泽民当面承诺:印尼政府将为印尼华人享有与其他民族同等的权利、完全融入印尼社会做出不懈的努力。而在“东盟与中日韩对话会”举行的记者会上,瓦西德也承诺:“印尼新政府保证要修改和废除前政府所颁布的所有歧视华人的不公正法律和政策。”
瓦西德鼓励印尼的华人们发扬中华文化的优良传统。他说:“华人不论出生在印尼、中国大陆或新加坡,即使当地的生活方式各异,但他们必须成为‘文化上的华人’,有权分享中国文化的特色。”
瓦希德在总统任期内,致力于推进民族和解和国家民主建设,努力发展对华友好关系,大力推进两国在各领域的交流与合作。取消了苏哈托时期制定的部分歧视华人和其他少数民族的政策,包括废除不准华人公开庆祝传统节日的禁令,传统的中国农历新年也列为公众假期,允许此前被迫使用印尼姓名的华人再度沿用传统中国姓名,取消不许开设华文课程的禁令,允许开设华文学校授课,因而赢得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赞扬。
瓦希德长期致力于民主运动。他不断联合学术界的一些知名人物,成立民主论坛,寻求民主改革,因此被誉为印尼的“民主之父”。印尼华人名流许天堂在一次土生华人的座谈会上表示,华人不会忘记瓦希德的功绩,因为他是废除排华条例,让华人得以重见天日的功臣。
瓦希德则表示,废除排华条例,是基于有关平等对待公民的宪法条文。“我不管人家如何评论我做出的决定,最重要的是,我依据宪法的条文行事,那是国家最高法规。”他说,华人已经具备与原住民相等的地位,理应艰苦奋斗,致力于消除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此外,华人企业家不妨协助原住民,尤其是中小企业。
三、瓦西德晋江寻根
2003年,瓦希德曾专门托人到中国来寻找其祖先的居住地,并为此郑重签署了《委托书》,希望能了却他寻根的夙愿。委托书全文如下:
本家族上祖、伊斯兰教长老陈金汉,祖籍中国福建省泉州市晋江地区,数百年前飘洋过海来到印尼爪哇岛谋生、繁衍,开拓业绩。虽年代久远,但思念故乡之情与日俱增,长存心间。现特委托印尼《和平日报》社长吴能彬、中国传记作家张永和、泉州市唐风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展诸君,返乡寻根问祖,整理史料,出版族谱,兴建陈金汉纪念馆。盼故乡政府及众多乡亲积极支持、鼎力相助。特此拜托,万分感谢!
印度尼西亚第四任民选总统阿卜杜勒·瓦希德
2003年3月25日于雅加达
瓦希德总统为寻根谒祖,希望中国晋江有关部门协助查找先祖陈金汉的祖籍地,引起晋江有关部门极大注意。消息也传到了福建省晋江市池店镇仕春村,引起了村民的极大关注,全村的老年人被召集到一起,对族谱进行研究,排查线索。瓦希德说他的祖先叫陈金汉,而这个村的陈氏祠堂,木柱子上写有一副对联,两边对联的第一个字,合起来就是“金汉”,如此,陈金汉极有可能出自仕春村。
2003年6月21日,仕春村旅居新加坡的华侨陈明德,寄回一本《双风徐仓(仕春)池仔房家谱》,家谱由其先父陈金狮早年出国带往海外,迄今已珍藏百年。这本家谱记载着瓦希德先祖陈金汉的传略,以及陈氏一世至十七世的分衍情况。该家谱写道:“初祖兰斋公,原名仲善,后更季良,字金汉,号兰斋,次子,生明洪武癸亥年七月十五日,娶……甘氏(后改嫁),因兰斋公随中官使于南勃里,其后莫考。”最后这句话中的“中官”一词,是中国古代对太监的称呼;“南勃里”则是今天的印尼。这句话可解释为,当年陈金汉随一位太监出使印尼,之后的情况不得而知。
家谱还记载,陈金汉“少敏慧,习诗经,寓基晋邑三十二都双凤山尾宅,喜习圣友之教,莅陈洋教堂而号兰斋,于明永乐乙酉乡试乙科,授雷州府学训导……”
在仕春村里,还保存着一本明代《梅溪陈氏族谱》,与《双凤徐仓(仕春)池仔房家谱》有关瓦希德先祖陈金汉的记载可作互证:“季良公原名仲善,号兰斋,以字行,北溪公次子,习诗经为南安邑庠生,中永乐乙酉乡试,以乙酉科授广东雷州府学训导……”内容完全吻合。
文史考古界一些知名人士以及瓦希德的委托人通过考察与考证,一致认为,晋江市池店镇仕春村,就是印尼前总统瓦希德先祖陈金汉的祖籍地。当年瓦希德的先祖陈金汉,于明永乐十五年(1417年)郑和第五次下西洋时,随船队前往印尼传教,定居于泗水,在那里繁衍生息,开拓业绩。其出发地是现在的晋江深沪港和石狮市蚶江港一带。几经周折,瓦希德最终找到了自己的祖籍地。
四、采访瓦希德一波三折
《郑和下西洋》摄制组到印度尼西亚的日程表定下来了,是在2005年2月底,只有短短九天。印尼在郑和下西洋的航线上至关重要,马六甲海峡是下西洋必经之道。地图上可以看到,印尼就像是镶嵌在海峡边的一串珍珠。
中国驻印尼使馆照会印尼外交部,中国《郑和下西洋》摄制组请求采访前总统瓦希德。印尼外交部答复:前总统瓦希德因身体健康原因,婉言谢绝采访。看着那印有几行彬彬有礼的外交措辞的传真纸,吴建宁并不放弃,在他采访政要经历中,这种外交词令实属正常。
在印尼,吴建宁了解到,瓦希德这位有印尼“民主之父”称谓的改革家,一直都有健康上的困扰。他就任印尼总统前就遭受过两次中风打击,患有糖尿病,双目几乎全部失明,听力欠佳;长期倚靠轮椅行动,走路还需要人搀扶。瓦希德任内访华期间,他还曾寻访中医为其治疗眼疾。据了解,这时他百病缠身,身体极度虚弱,已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必须接受定期的洗肾治疗。然而,尽管健康状况恶劣,瓦希德依然能够在印尼政坛上发挥极大的影响力。他坚称自己的视力能恢复,他特聘的澳洲籍传记作家格雷格·巴顿透露,瓦希德从“心理上”仍否认他的视力丧失了。
吴建宁也不想轻言放弃。他说,为拍摄《郑和下西洋》到印尼,即使所有想采访的人都采访到了,唯独没有采访到印尼前总统瓦希德,都是不及格的。只要在印尼一天,就不放弃采访这位杰出华裔总统的可能。他坚信,只要联系上瓦希德,他就一定会接受采访。
通过官方的中国驻外使馆,也就是正常的外交渠道肯定是走不通了,那么只有通过当地的华人社团。吴建宁每到一地,就向见面的华人侨领请求联系采访瓦希德。瓦希德上台得到了华人的鼎力相助,那么华人中总有人与这位华裔总统相识吧。吴建宁屡屡失望之后,一天在和印尼东爪哇华人伊斯兰协会主席柳铭源吃饭时说:摄制组采访不到瓦希德深深遗憾,不知你们侨领能否联系上瓦希德,怀疑瓦希德本人也许都不知情,印尼外交部可能就在中间挡驾了。柳铭源听完,一言不发,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摄制组的成员谁也没在意,他们在旁边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直到柳铭源摆手示意大家安静,说正和瓦希德通话,一时吴建宁和同事愣住了。柳铭源在电话中说的是当地方言,他们听不懂,但他们全都竖起了耳朵,紧张地捕捉着通话的每一个音符,紧盯着柳铭源的面部表情,成功与否在此一举呀。直到柳铭源关了手机,说和瓦希德先生已敲定了采访时间,大家激动地欢呼起来,一起向柳铭源敬酒致意。吴建宁笑着连连追问:怎么有这么大神通?原来,柳铭源与瓦希德是老朋友了。
约定采访的时间,是3月4日下午4点,这是他们在印尼的最后一天。那天,摄制组任务繁重。他们从泗水飞到苏门答腊岛,早上5点出发拍日出,那时餐厅尚未开放,他们连早饭也没吃。拍完日出之后拍市容,接着赶乘下午两点的飞机,中饭又没顾得上吃。从巨港飞往雅加达,下午3点下了飞机,距离采访瓦希德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了。他们马不停蹄,途中又赶回住宿的酒店拿西服,因为天气炎热,他们平时都穿T恤。西服上有皱折,已来不及熨了,他们在车上揉搓拍打,整理得像样一些,终于准时赶到了约定的伊斯兰教协会。这时吴建宁接到瓦希德秘书的电话,称先生病重,但他考虑到摄制组第二天就要离境前往马来西亚了,所以决定在家里接受采访。
瓦希德的家是一幢非常普通的独立住宅。60多岁的瓦希德看上去虚弱不堪,他因患糖尿病,双目几近失明,被扶着站起来。吴建宁拿出云锦工艺品和“郑和下西洋”的水晶浮雕送给他。
临出国前,摄制组准备了很多小礼品。云锦领带送给帮助他们的工作人员,而云锦和水晶浮雕就送给接受采访的政要和学者。为了这些水晶浮雕,他们在各国机场可没少付过超重费。赠送瓦希德的云锦,是一块十六寸见方的麒麟图,全部用金线手工编织而成,在国内就用玻璃镜框装裱好。他们一路小心翼翼地提着它,倍加呵护,从文莱到新加坡,又从澳大利亚到菲律宾,然后到了印尼,历时一个多月,走过了万水千山,真可谓礼轻情意重。
瓦西德双手接过礼物,吴建宁便打开盒子,让他用手触摸,老人显得特别高兴。
瓦希德深情地回忆了他的祖先与中国的关系,也讲述了他的祖先曾经是郑和船队的船员,怎么一步一步到了爪哇,定居下来,和当地人通婚繁衍,一直到他们这一代。瓦希德还讲到,郑和下西洋期间中国人教会了印尼人民怎么种水稻,他讲得很动情。最后他说,他已经退休卸任了,他有一个愿望,要打造一条旅游船,开辟一条旅游线路,从印尼的东爪哇到中国的福建。这条旅游线路也是当年郑和的航线,他要让印尼的人民了解郑和下西洋,了解郑和。他还说,他有三个女儿,他让二女儿学中文,现在女儿经常来往于雅加达和北京之间做贸易。
瓦希德身体不好,却接受了摄制组近两个小时的采访。老人很有兴致地和他们交谈着,虽然他已经很疲倦了,秘书也几番劝他休息,但他拒绝了,情景令人感动。
五、永被华人怀念
瓦希德最后一次来到中国,是2007年11月。他应中国有关部门邀请,携夫人辛塔·努里娅乘专机到合肥,进行为期三天的宗教文化交流。
这位酷爱贝多芬的总统最终没能战胜残酷命运,于2009年12月30日在医院因心脏病手术无效,撒手西归,享年69岁。
2009年的最后一天,尽管临近新年,但印尼全国却笼罩在沉痛的哀悼中。在东爪哇佐邦一座清真寺里,上万的民众高举着双手,送别前总统阿卜杜勒·拉赫曼·瓦希德的灵柩。在他逝世的第二天,印尼首都雅加达数千名市民走上街头,为瓦希德送别。而在他的故乡佐邦市,一万名的支持者聚集一起,为他做最后祷告。印尼国家电视台举行为期一周的悼念活动,整个国家降半旗致哀。
新华网报道,一场名为“悼念瓦希德跨越宗教祈祷大会”的追悼会在印尼国歌声中隆重开始。在全体与会者默哀之后,约40个华人社团合唱团组成的雅加达千人合唱团集体演唱了纪念瓦希德的歌曲,哀婉的歌声让瓦希德的小女儿——燕妮·瓦希德当场落泪。
追悼会的主要筹办者、印尼华人团结社团机构主席俞雨龄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瓦希德废除了限制华人公开庆祝节日的禁令,所以我们现在能够公开地庆祝春节,春节已经成为印尼的法定假日。瓦希德总统去世后我们很悲伤,今天我们倡议全印尼的100多个华人社团共同举行跨宗教的追悼会,希望他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瓦希德饱读诗书,包括大量中国武侠小说,他曾公开自喻为金庸笔下的郭靖。有分析家高度评价瓦希德的才智,指他熟读中国的《孙子兵法》和武侠小说,并将其中谋略应用于政治斗争。
在笔者查阅的资料中,绝大多数提及瓦希德的内容是零碎而模糊的,但是我分明感受到他脉搏的有力跳动,感受到了他性格中顽强的一面。在论及所有下西洋的后裔时,似乎只有这个人才堪称惊天动地,可以与他的祖先媲美,而他的经历和结局,也与郑和一样令人扼腕长叹!假如瓦希德不那么激进,多些圆通,那么印尼与他本人的历史也会改写。他完全可以为自己设计一条更平坦的道路。但是瓦希德就是瓦希德,他从来都是按照自己内心的意愿来行动的。
今天的华人,深感欣慰地看到,郑和当年播下的友谊种子,被瓦希德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