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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小说的雨雪意象分析

2010-07-27詹歆睿

理论导刊 2010年7期
关键词:雨雪路遥意象

詹歆睿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陕西渭南714000)

路遥小说的雨雪意象分析

詹歆睿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陕西渭南714000)

路遥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成长为著名作家,形成了忧郁感伤、自尊自强的性格特征。因而,路遥在文学创作中偏爱使用雨雪意象,或是将它们作为故事展开的背景,或是主人公内心情感的写照,有时也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需要。雨雪意象使路遥小说富有诗意,但也有一定的模式化倾向。

路遥;小说;雨雪意象;情感特征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历来重视意象的运用,这一优秀传统也影响到了现当代小说家的文学创作。文学意象寄托作者的感情,代表作者的志向,起到了托物言志、含蓄隽永的审美效果。李白诗歌中的明月意象,代表了诗人志向高远、特立独行的行为方式和精神特征;李煜词中的雨意象,象征了孤独和凄凉;张爱玲小说中的明月意象,是作家内心孤寂、人世凄凉的写照。作为当代现实主义作家的路遥,善于利用文学意象寄托感情,表达胸臆。而在路遥所利用的文学意象中,雨雪是他利用得最多、描写最多的。小说情节的展示,重要人物的心理活动描写,人物形象的刻画几乎都与雨雪相关。《路遥全集》收录了路遥中短篇小说共19篇(未收入《不会作诗的人》和《在新生活面前》),加上《平凡的世界》共20篇小说;其中没有涉及雨雪天气的有《月夜静悄悄》(月夜)、《生活咏叹调》(冬日)、《卖猪》(盛夏)、《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年三十,对天气没有交待)、《父子俩》(夜晚,黄河岸边)5篇,也就是说,路遥小说篇目中有四分之三不同程度地涉及到了雨雪意象。

一、性格气质与雨雪意象的选择

路遥早年经历贫困,7岁时被过继给延川的伯父。物质上和情感上的双重贫瘠,使路遥形成了敏感而自尊,自卑而自强的性格特征,作家表面内敛而沉着,内心丰富而敏感。从狂热地参加文革位高至延川县革委会副主任到被停职返乡;从延川县的业余文艺创作到《惊心动魄的一幕》、《人生》发表而一举成名;从《人生》轰动全国,到潜心六年创作《平凡的世界》,路遥一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自己的存在,自己的不凡。他一生不屈服于自己的命运,一次次勇敢地向现实和自我挑战,越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生的横杆,创造了高加林、孙少平等新时期的经典人物形象,书写了中国历经沉疴走向新生的社会变迁,书写了那个年代人们特别是年轻人所经历的人生道路与情感往事。总观路遥的文学创作,在追求理想、奋斗不止的主旋律下,仍然带着深深的忧伤,形成了路遥小说整体的忧郁美。[1]这种感奋中带着忧伤、向上中带着沉郁的审美基调,与作家的人生经历与性格气质有很大的关系。作家的忧郁而不屈的性格特质是他喜爱运用雨雪意象的原因之一。

作家偏好雨雪意象的另一原因是他生长的陕北地区干旱少雨。雨雪往往能缓解旱情,是带来丰收的预兆。在这样的天气里,辛勤耕作的劳动人民可以借此在家休息,享受这难得的清闲与舒适。都市中长大的人也许难以理解天气带给农人们的放松与愉悦,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则极为关注天气和季节,由此而产生的情绪变化非常明显。路遥认为文学创作与父亲的田间耕作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能丧失普通劳动者的感觉,他深刻地带有农村人的审美习惯,因而他作为作家也像农人一样关注天气。在《平凡的世界中》,二十四节气更替,由此产生的天气、物种变化,作家描写得细致而真实,这与他的乡村生活经历息息相关。路遥在青年时期,曾经模仿毛泽东同志雨天出行,在冷雨中磨炼意志。《早晨从中午开始》中专门有一章论及雪与自己的关系,声称自己非常喜欢下雪,在这样的天气中,创作状态格外好,当然,也带来了感伤的情绪。作家记忆深处留有深刻的雪天记忆:“我永远记着那个遥远的大雪纷飞的夜晚,我有生第一次握住我初恋女朋友的手。那美好的感受至今如初。”[2]47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作家在赴京领奖的列车上,透过车窗,看到白雪覆盖的三秦和中原大地,不禁潸然泪下,无限感伤。此时,作家功成名就,获得一系列荣誉后又获中国文学的最高奖励;这个时候的路遥,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根据一些文章的表述,路遥1987年被查出患病,此时正在创作《平凡的世界》第二部,路遥本人知情),因此,同样面对苍茫大地,作家路遥体验到的不是获奖的骄傲和喜悦,而是与生俱来的伤感:这是历经人生苦难后心头涌起的沧桑,是获得荣誉后的沉重,是生命即将到达终点而引发的凄凉感受。

二、路遥对雨雪意象的利用和描写

路遥大部分小说利用了雨雪意象。在这些小说里,雨雪意象成为故事情节展开和发展的背景,有的小说中,雨雪意象成为小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直接参与塑造人物,隐喻着对生活的希望。

《人生》的开头是一场酷暑的暴雨即将来临。“地上没有一丝风,河里的青蛙纷纷跳上岸”(本文所引路遥作品原文全部出自广州出版社和太白文艺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路遥全集》),天气闷热,“一场大雷雨就要到来了”。高加林在雷雨到来之前回到了家,但是他的内心正在经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雷雨。高加林面对人生的打击,这并非是他能力不够无法胜任工作,而是权力使然。年轻、好胜、要强的主人公无法平静地接受这样的现实。曹禺先生成功地利用了雷雨意象,在雷雨的夜晚将各种矛盾和纠葛放在一起展开,成为中外戏剧史上的经典之作。路遥似乎也从中得到了感悟,将故事的展开放在雷雨的背景中,象征着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也注定了故事情节的一波三折。《平凡的世界》的开头,作家自述曾历经三天才找到了这样的灵感。与《人生》不同的是,作者选取的是冬春交替,天气没有回暖的二三月间。“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的春天远远没有到来。”雨雪意象的描写奠定了全书的基调,既是忧伤的,更是充满温情和理想的,正如那时的天气,冬天已经过去,只要坚持,只要努力,温暖的春天就会在这坚持与努力中到来。《人生》短小而精练,文本具有多重的审美含义,因而选择雷雨;《平凡的世界》厚重而朴实,全文叙述基调平缓,有张有弛,因而选择雨夹雪的天气展开叙述。

《风雪腊梅》和《姐姐》是作者成功利用雪意象的短篇,也是作者写得清新雅致、饱含诗意的佳作。冯玉琴在“风天雪地”里凝视着院子里的腊梅花,愁绪在双眉之间挽结,“密集的雪花儿,正轻飘飘地飞着”,“院子里已经白茸茸地像铺了一层羊毛毡”。琴在一个招待所工作,所长是地委第一书记的爱人,所长的儿子看上了她,但是她的内心却在想着青梅竹马的康庄哥。面对城市的诱惑,面对权力的威压,琴的内心没有动摇,她决心要像寒冬绽放的腊梅一样“不畏强暴,不怕艰险,就是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中也能保持自己高贵的品质”。康庄意外的到来带给她惊喜,也带给她痛苦。康庄劝她与所长的儿子结合,这样可以留在城市,康庄本人也能在城市得到一份炊事员的工作。雪越下越大,“已经能听见风的吼叫声了,雪粒像沙子似的敲打着玻璃窗”。冯玉琴坚定地与康庄诀别,在一个晚上的暴风雪之后,手里捏着金灿灿的腊梅花,准备离开城市。内心的暴风雪与自然的暴风雪同生同长、同消同止,坚守精神家园、依恋与守护故土的冯玉琴,正如静静开放、只留清香的腊梅一样,令人喜爱令人尊敬。

《姐姐》中的高立民是高干子弟、下乡知青,父母在“文革”中被关禁闭,在插队时受到姐姐的照顾,与姐姐相恋。他后来考上大学,靠书信与姐姐保持恋爱关系。在雪天,姐姐倾其所有,让我”去买二斤羊肉包饺子,等待在北京求学的爱人归来。在那个年代,羊肉饺子是普通百姓家最好的饭食,尤其是在陕北地区。姐姐等来的不是心上人,而是心上人的绝交信。姐姐看到信后,静静地坐地小河边,“浑身上下都覆盖着雪,像堆起来的雪人一般”,“她好像已经停止了呼吸,没有了活人的气息,变成了一座白玉石雕成的美丽的塑像。”“大片大片的雪花在无声地向这个世界上降落着。”姐姐在父亲和我的陪伴下,走过雪地,穿过田野,走向回家的路。

在《风雪腊梅》和《姐姐》中,雪意象不仅仅是故事发生的天气背景,还象征着女主人公内心的纯洁与高尚,隐喻着路遥对于留在土地上的人们的祝福与希望。热爱土地有如热爱母亲的路遥,相信留在土地上的人们会迎来丰收和幸福。雪充满忧伤,也是来年丰收的信号,留在土地上的姐姐,不因伤痛而倒下,会用劳动抹平心中的伤痕;而不愿做地委第一书记儿媳的冯玉琴,坚定地回到农村,腊梅留香,春暖时必定枝繁叶茂。

在另外一些小说中,雨雪与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相对照,雨或雪越下越大之时,正是人物内心变化剧烈之际,符合现实主义典型环境中描写典型人物、以景物描写烘托人物心理和故事情节的创作法则。

《惊心动魂的一幕》是路遥的成名作,发表于《当代》1980年第3期。小说塑造了一位英雄的县委书记马延雄。在“文革”中,革命群众分裂为红总和红指两派。红总关押了马延雄,为了利用他争取人民群众的支持,红总要求他“以革命干部的身份进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马延雄被红总放出后反被红指抓住并看守在“石门公社的兽医站”。为了能够制止两派斗争的恶化伤及更多群众,马延雄在被红总通缉的情况下,在雨夜徒步回到县城,历经了诸多的波折和坎坷,以生命的代价阻止了势态进一步恶化。秋雨先是“细密的雨丝”,继而“半夜里开始大起来”,“雨下得正紧”,“整个大地响彻了一片雨点的敲击声”。

雨啊,停一停吧!看他向前走一步够多困难。他饥饿,他劳累,他寒冷,他脊背上的伤像刀犁一般疼……

雨啊,再下大些吧!把他拦挡住,不要叫他再往前走了。要知道,他往前走一步,就向苦难靠近了步!

雨继续哗哗地下着,他继续踉踉跄跄向前走着;跌倒了,再爬起来,再向前走……[3]252

马延雄雨夜赶在天亮前回到县城,目的是为了制止两派之间的斗争,他突然出现在群情激愤的红总大会上;《悲惨世界》中,冉阿让赶了一夜马车,为了在法庭审判之间宣布自己是真正的犯人,让无辜者得以解脱;这两段情节颇有相似之处。路遥对雨夜的典型描写,成功塑造了心系人民、勇于牺牲的党的好干部、人民好公仆马延雄。

《青松与小红花》发表于1980年。吴月琴是插队知青,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其他的知青都纷纷离开了农村,只有她一个人在村里的小学校任教。并且,由于她孤僻而古怪的性格,使得她在南马河公社“很出名”。“她会跳舞,会唱歌,尤其会画画。小提琴也拉得很好,还懂英语。”这样的经历与禀赋使她与周围的环境极不相融,其实,正是她不幸的经历和孤单的处境使她变成了古怪的人。公社书记冯国斌对她就有了先入为主的不佳印象,听到传言说吴月琴给孩子们教外国“黄色歌曲”(外国歌曲),吴月琴受到了冯国斌不公正的批评。从故事叙述开始,“细蒙蒙的秋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吴月琴受到批评后独自一人走向漆黑的雨夜。“风雨无情地抽打着她发烫的脸颊,湿透了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痛苦难耐。”主人公痛苦、绝望、孤单的内心世界正如那凄风冷雨一般。就在这个时候,长期关心她的运生出现,劝她回家,运生妈已经做好了“一叠白面烙饼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米汤”等她回来。

其他在雨雪天中展开小说的还有《匆匆过客》(大雪天)、《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雪天)、《黄叶在秋风中飘落》(九月下旬,连绵的阴雨)、《基石》(洪水)、《优胜红旗》(雨天)等。

三、雨雪意象的特点与模式化倾向

路遥对雨雪意象的运用有一定的特点和规律。

第一,雨天或雪天是故事发生的背景。这类小说中,雨雪没有直接构成小说的故事情节,只是故事发生时天气的背景,与情节的发展联系不紧密。《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中,“刚下过一场雪”,五叔的儿子因为五叔“倒贩粮票”被抓来找“我”帮忙解困;《匆匆过客》中,“天阴了”,“另一场大雪就要临”,回家的人急于买票,“我”却把车票让给了带小孩的妇女,“飞舞的雪花打着旋儿,纷纷扬扬地飘落着”;《黄叶在秋风中飘落》中,在“连绵的阴雨”的雨夜,移情别恋的刘丽英不让丈夫高广厚进门,两人激烈的冲突导致卢若琴无法入睡,不久后双方同意离婚。

第二,雨雪意象直接参与构成故事情节、表达中心。如前文所述,《风雪腊梅》中的冯玉琴,在大雪天经受了心灵的暴风雪,在自然的雪下到“齐膝深”停止后,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也逐渐平静,她放弃了城市,坚定地准备回到农村;她拒绝当所长儿媳,赶走了为了自己留在城市前来劝说她的康庄哥。腊梅象征冯玉琴高洁的志向,雪天则成为故事必不可少的元素。《姐姐》的故事发生在雪天,姐姐因为远走高飞的知青高立民寄来了绝交信,在雪天的河边静坐,变成了一尊汉白玉雕像。姐姐无声的痛苦令人同情,姐姐对待不幸的坚强令人佩服。雪天在这里象征主人公悲凉的内心世界,但这悲凉并不是绝望,父子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父亲说:“好雪啊,明年地里要长出好庄稼来的,咱们的光景也就会好过啰……噢,这土地是不会嫌弃我们的……”雪象征着丰收、希望和幸福。

第三,洪水意象的运用带有模式化倾向。路遥历经文革的沉浮,但终生都带有浓厚的政治情结和英雄主义情结。高加林在洪水中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前线采访,孙少平为偷手帕的郝红梅解围,解救被包工头胡永州践踏的小翠,杨启迪在洪水中勇救被困的张民(《夏》),马建强在饥饿中仍然拾金不昧,碰到要饭的陌生人把自己的土豆和玉米棒子让给了同样饥饿的母子俩(《在困难的日子里》)。这些男主人公,不仅有坚强的毅力和高尚的精神世界,还具有英雄般的品格,在关键时候,往往能助人为乐、舍生取义。因此,洪水意象的运用便成为路遥一再使用的方式。在洪水中,人物的英雄性格得以显现,起到了描写人物的正面作用,但是,根据发表时间的先后顺序,考察这20部篇幅不等的小说的洪水情节,就可以看到其中的模式化倾向。他的《基石》发表于1973年。作者描写为祖国为人民打江山现在仍然为社会主义建设出血流汗的宁国钢老人。老人在抗日战争中受伤,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两个手指。但仍然参与国家建设,为工地錾基石。发洪水时,他救起了前来抢救基石差点在洪水中丧生的“我”(上级检查人员),宁国钢是“革命大道的长桥上,一块比钢铁还坚硬的基石”。《夏》发表于1979年,杨启迪在洪水中舍身救人,“在洪水中飘荡了几十里路”。而他营救的,是为抢救集体的羊而遇险的张民,在跳入洪水的那一刻,杨启迪并不知道张民是他深爱的苏莹的亲哥哥(因天安门诗抄由苏晶化名为张民),还误以为他要救的人是他的情敌。《人生》中,高加林在洪水前线采访,发回一篇篇报道,显示了他的英雄品质和文学才华,令黄亚萍心动。《平凡的世界》中田晓霞在洪水前线牺牲。这些情节都比较相似。因此,雨雪意象使路遥小说富有诗意,但也有模式化倾向。

[1]贺智利.路遥小说中主要人物的忧郁美及其成因[J].榆林学院学报,2009,(1):

[2]路遥.路遥全集·早晨从中午开始[M].广州:广州出版社,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00.

[3]路遥.惊心动魄的一幕[M]//路遥全集·人生[M].广州:广州出版社,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陈合营]

I206.7

A

1002-7408(2010)07-0110-03

渭南师范学院专项科研计划项目(10 Y K Z 033)。

詹歆睿(1975-),男,四川大邑人,渭南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编辑,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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