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民生与经济结构的政策难题
2010-07-06赵志君
■ 赵志君
7月15日,国家统计局公布了上半年国民经济运行情况,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增长11.1%,比上年同期加快3.7个百分点,超额完成了保八任务。居民消费物价指数增长2.6%,控制在3%的目标范围之内。货币增长有所回落,房地产过快上涨势头得到初步遏制。第二产业增长13.2%,远高于GDP增长率,第二、三产业的增长率都低于经济增长率。长期以来,我国经济中第二产业比重逐年提高的态势没有根本改变。
国民收入分配结构中,国民收入的分配依然向企业和政府财政倾斜,居民收入增长缓慢,国富民穷的局面没有根本改变。1-5月份,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实现利润15397亿元,同比增长81.6%。上半年,城镇居民家庭人均总收入10699元。其中,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7.5%,农村居民人均现金收入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9.5%,上半年财政收入增长27.6%。无论是城市居民还是农村居民的收入增长既低于企业利润增长率,也低于财政收入增长率。按照目前的发展态势,我国的财政收入将突破8万亿元,在过去的12年间增长了8倍,平均每年增长20%以上,居民收入增长不超过10%。这说明,企业、政府和居民没有公平分享经济增长的成果,也是我国消费增长缓慢的主要原因。
结构调整的初始条件
为了追求经济高增长,我国采取了长达10年之久的宽松货币政策,长期采用低利率政策,名义利率被压得很低,实际利率长期为负,广义货币增长率大大超过GDP增长率。过多的流动性流到房地产和资本市场,催生了泡沫。由于实际利率为负,老百姓购买的国债和银行存款缩水,资产购买力下降,工资收入的增长速度远远落后于房价的增长,20%底层收入者的工资增长低于通货膨胀率,部分百姓处于绝对贫困。
一个追求高增长目标的经济必然与高投资或出口相联系。在我国经济结构中,大型国有企业处于关键领域的主导地位,国有银行在金融领域处于垄断地位,国有银行和国有企业与政府的天然关系决定了这种经济结构对宏观经济政策的影响力,是我国长期维持低利率政策重要因素。另外,我国外贸部门历来把贸易量的扩大、招商引资的规模、尤其是贸易顺差作为本部门政绩的考核指标,这是GDP增长目标的自然延伸。通过对我国贸易顺差和汇率关系的观察可以发现外汇管理和贸易顺差的关系。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少有严重的贸易逆差,每当贸易顺差下滑或者出现贸易逆差时,就会主动让人民币贬值。在1996年之前,每次贬值幅度都比较大。我国主动调整汇率政策的时候很少,几次一次性汇率调整都发生在外界的巨大压力之后。这种政策的后果既鼓励了投资又鼓励了投机,极易产生经济过热,造成环境污染、资源浪费。
近年来,我国政府非常重视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从片面追求经济增长率转向就业、民生和国民福利,从粗放型经济增长转向环境友好型和资源集约型的经济增长。但是在既有的经济结构中,我国经济过于依赖第二产业,尽管第二产业的比重大和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最大,但是,这种情况的延续不利于我国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一方面,随着机械化、自动化、信息化的发展、第二产业资本密集型的特点决定了同样的投资,第二产业对就业的拉动作用是递减的,而且在第二产业内部收入分配是向资本倾斜的,劳动报酬的份额在GDP中的份额逐年下降与我国过于依赖第二产业的经济结构不无关系。另一方面,第二产业发展过快,对我国资源、环境带来了灾难性后果,环境污染、水污染的日益加重不利于环境友好型和资源节约型社会的建设,透支了我国经济未来的增长潜力。
2007年伴随着我国经济出现的过热现象(经济增长率达到12%),房地产和股市出现了全面泡沫化倾向,央行被迫连续提高法定准备金率和存贷款利率,投资过热和股市、房地产泡沫有所抑制。但是,2008年9月份后,随着国际金融危机在全球范围的蔓延,国际经济形势急转直下,世界经济对我国的对外贸易负面影响加重,经济增长率出现了下滑、沿海地区的失业破产现象有所增加。我国政府把宏观调控的着力点从防止过热转移到防止经济增速过快下滑上来,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三次提高出口退税率,五次下调金融机构存贷款基准利率,四次下调存款准备金率,暂停征收储蓄存款利息个人所得税,下调证券交易印花税,降低住房交易税费,加大对中小企业信贷支持。各地按照出手要快、出拳要重、措施要准、工作要实的要求,迅速推出进一步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增长的10项措施,争分夺秒地加以落实;接连出台金融支持经济发展、促进轻纺工业健康发展、促进房地产市场健康发展、搞活流通扩大消费和保持对外贸易稳定增长、稳定就业等政策措施;重新启动了人民币汇率与美元挂钩的机制,缩小了对美元汇率的波动范围。由于这些措施,经济从低谷迅速反弹,2009年实现了9.1%的经济增长率。
遗憾的是,在救市、四万亿投资、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的作用下,本来应该进入调整阶段的中国经济,又回到了2008年之前的依靠出口和房地产投资拉动、依靠拼资源消耗、低成本扩张的轨道。通过暂缓提高最低工资标准,使资本对劳动的剥夺机制得以延续。这种剥夺机制导致收入差别进一步扩大、公共资源的进一步消耗和环境的恶化,经济泡沫化趋势更加明显。本来已经严重产能过剩的钢铁、汽车行业再次大干快上,产能过剩进一步加剧。
我国土地市场是国家独家垄断的市场,政府控制土地的供给,又放大对住房和土地的需求。各级地方政府从农民那里低价收购土地,又通过控制土地供给、高价拍卖获得土地垄断利润,使政府收益最大化。在土地被房地产商获得之后,房地产商又成为土地和商品房的垄断者,通过囤地、捂盘惜售、制造恐慌把房价玩弄于股掌之间,达到极致,从中获得高额利润。商品房进入流通领域之后,再次经过房产中介、投资和投机的轮番操作,使房地产泡沫越涨越大,完全脱离人民群众的购买力。2004年100万元人民币可以在北京北四环内买一套150平方米的住房,到2009年150平方米商品房按目前四环内房价25000元计算,则在2009年末的资产恐怕在450万以上,这还不包括五年的租金收入。相比之下,把钱存在银行,即使按照4%的资金回报率,到2009年其资产只有120万,购买同样一套房子不够30%的首付款135万,而且还需从银行贷款315万,从此终生沦为房奴。在过于宽松的货币政策环境下,货币购买力下降,企业和个人争相涌入资产市场。当更多的人看到投机赚钱容易时,就会使人心浮躁、产生一夜暴富的心理,少了脚踏实地、艰苦创业的精神。最为重要的就是在发行了过多的货币之后,流向股市和楼市钱多了,流向科研投入、科技创新、环境保护的钱就相对减少。
不科学的统计指标体系误导货币政策。在现代开放经济条件下,资本是高度流动的,过去作为商品交易媒介的货币,如今不仅可以在商品市场流通,而且在货币市场、资本市场和房地产市场之间实现高度流动。因此,弗里德曼所说的货币现象不仅包括通货膨胀,还包括股市和房价泡沫。由于中国的外资政策和以GDP为主要指标的政绩考核体系,过去30年我国主要依靠出口和投资拉动,产生了巨大的过剩生产能力,近年来在产品市场上过度竞争、供给大于需求,因此,消费物价变化不大,表面上看通货膨胀压力不大,但是我国统计体系存在固有的缺陷,一方面把房价的变化排除在统计体系之外,另一方面房租水平在物价指数中占的比例太低、消费物价指数也不能充分反映房租的变化。须知我国的货币政策是以消费物价指数为主要决策根据的,可是,失真的消费物价指数真能成为科学决策的依据吗?又怎能避免对货币政策的误导呢?
1998年花费了上万亿的代价才实现了四大国有银行不良资产得以剥离,达到了上市要求。2008年的金融危机发生后,我国采取了多种启动内需的政策,银根极度宽松、政府融资平台成倍增加,给银行资产质量带来了极大风险。一方面,沿海地区和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和杭州等一线城市房价暴涨,对民生产生了极大的伤害;另一方面,地方政府融资平台产生的地方政府债务大幅度上升,银行的不良资产迅速提高,1998年来我国对化解银行不良资产的努力面临毁于一旦的风险。
民生关怀的政策支撑
实践告诉我们,在增长和民生的关系问题上,保增长易、保民生难;在规模和结构的问题上,扩大规模易、调整结构难;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上,实施积极财政政策和宽松货币政策易、退出积极财政政策和宽松货币政策难,增税易、而减税难。在保增长的问题上,增长的指标容易量化,有具体的政策手段,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步调一致,能确保增长目标的实现。但是,在结构调整、居民收入、环境保护、节能减排、房地产调控等事关民生福利的重大问题上,在涉及人民群众满意不满意的重大问题上,很难达到预期目标。国民经济增长仍然过于依赖投资和出口,收入分配结构不合理的矛盾在短期内难以改变,调整经济结构、节能减排的任务仍然非常艰巨。
笔者最新的研究表明,民生和福利不仅是一个经济问题,而且还是一个政治和社会问题,事关民主制度和法律进程,很难用一两个指标去量化。但是,就单纯的经济问题而论,民生福利的改善依赖于三个标准。第一,社会福利与人均收入和财富水平有关,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人均收入和财富水平提高了,则社会福利水平就提高了。第二,社会福利和收入差别有关,一个社会的收入差别越大,则社会福利水平越低,否则,社会福利水平越高。第三,社会福利水平与社会最低收入阶层的状况有关,一个和谐的社会应该使最低收入阶层的福利与社会平均水平保持同步增长,收入分配应该向弱势群体倾斜。
面对企业利润增长80%、财政收入增长27%、居民收入增长10%,迫切需要对税收进行结构性调整。我国进行结构性减税政策的目标是增加居民收入、降低企业利润和财政收入增长的比重;增加民生工程投入,减少形象工程支出;从追求GDP的标准转向追求人民群众的满意程度的标准。要推进覆盖全社会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等制度改革,消除人们的后顾之忧。从鼓励一部分人富裕起来过渡到实现共同富裕。通过税收政策和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改善收入分配差距过大状态,调整投资和消费的比例关系。取消对外资的优惠政策,实现内外资所得税的统一。要改变贸易政策,降低出口退税率。严格执行最低工资标准,对城市职工和农民工一视同仁。
最近10年的货币政策过多地使用了直接的数量手段,很小使用价格手段,容易造成价格扭曲,实际利率长期为负,向市场发出错误信号。当今社会由于体制、政策和经济结构存在的问题,社会底层百姓属于收入增长最缓慢、抵抗外来冲击能力最弱的群体,即所谓的弱势群体,宽松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对这一部分人的影响最大,他们的收入很低,但是他们微薄的收入极易遭到宽松的政策造成的通货膨胀和资产泡沫的侵蚀。因此,一个以民生福利增长为目标的社会,应该为社会大众提供一个稳定预期的环境,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都应该从宽松走向适度。面对外部经济的不平衡,政府面临两难选择,如果让汇率进一步升值,外贸企业出口必受到打击,利润下降或亏损,如果对汇率进行过度干预,又面临贸易不平衡继续扩大的趋势,到头来极易发生贸易争端。如果贸易争端达到相互制裁的程度,则对贸易企业的影响更大。两害相权取其轻,明智的选择是坚持市场化改革方向,支持人民币向国际化方向迈进,鼓励自主创新,内部挖潜,增强企业的应变能力。
我国热点城市的房地产价格在金融危机之后普遍上涨50%以上,使本来已经是暴利的行业更加暴利,即使回到金融危机前的水平,我国的房地产市场仍然属于暴利行业,因此,目前的价格下调30%,房地产业仍然有盈利能力。现在的矛盾是继续让房地产业维持暴利和社会剥夺者的角色还是坚持当前的政策取向,让房地产行业回归理性、减少购房者负担、使社会和谐的矛盾。从我国经济长期可持续发展的角度,从政治稳定、社会和谐的角度,显然应该坚持目前的调控政策不动摇,而且还要把房地产的定位从保增长转变到保民生上来,有利于坚持科学发展观和建设和谐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