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爱“大叔”

作者简介:

蒋方舟,1989年出生于湖北,7岁开始写作,11岁写成长篇小说《正在发育》,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争议和讨论,并在台湾出版繁体版本。从12岁开始成为多家报刊的专栏作家,2004年獲“中国少年作家杯”一等奖,2005年当选为中国少年作家学会主席。至今已出版9部作品,被称为“80后美少女作家”。

一夜之间,我周围所有姑娘都宣称自己爱大叔,宣布自己年内一定要成功扑倒一位重吨位大叔。

这些姑娘兴高采烈、摩拳擦掌地寻找可以蹂躏的大叔,在我看来不免突兀。在我生活的年代,如果我宣布自己只爱老男人,听者就会一脸尴尬,像是我用自己的心理疾病侵犯了他,甚至还会不知所措地安慰说:“童年不愉快的事情要尽量摆脱,不要留下后遗症。”

现在,退隐情场很多年的大叔忽然闪亮返场,莫名其妙成了最受欢迎的人,随便一个窝囊的背影,都能赢得小姑娘们傻笑连连,母性大发。我不禁要替无数适龄闲置的少年,跪地摊手仰天长啸一声——“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爱大叔?因为大叔靠得住。

据推算,爱大叔的热潮大概出现于经济危机前后,人心最深层次的恐惧被集体激发,已经为迎接末日做好准备。年轻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更猜测自己身处从未有过的惊险时世,简直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

《泰坦尼克号》下映不过10年,现在看起来却已经是楔形文字时代的传说——沉船后,美少年为保全爱人独自浸在冰水里被冻死已不再激动人心。青春不顾一切的愚蠢、不计后果的痴情也好看不好用。坐在观众席上远远看着,关键时刻掬一把泪已经算是相当厚道,自己不必昏头昏脑地登台演出。反而是大叔,乍一看平凡中见猥琐,谨小中显狡诈,细一看胸有成竹,深不可测,一看就有本事弄到世界末日最后一张诺亚方舟的船票——赶紧扑倒这样一个大叔才是正经事儿。

为什么要爱大叔?因为爱大叔成本低。

我见过的许多女孩儿都是身经百战,从小学开始就忙着应付四面八方而来的各种攻势,投入以及抽身各种不靠谱的关系,万千小正太(可爱的小男生),她们起码也见识了一半。这样精彩且历经风云的女生,在被禁忌的年代里,感情已经暗地里被摧枯拉朽了很多遭。上了大学,恋爱被允许排入课程表了,她们反而用完了感觉,耗尽了力气,人生忽然调到20世纪90年代电视剧《渴望》的频道,历经沧桑又诚恳地说:“太累了,还不如早日定下来。”

其实不是累,而是手中用来恋爱的筹码用光了。那些心跳脸红、羞涩忐忑、《诗经》里写的看到青青的衣领就不能自已——这些爱情的筹码,已经在早年漫不经心地千金散尽了。那么,就爱大叔吧,爱大叔的成本低。当然,经济成本很低,大叔不用逢年过节绞尽脑汁,做预算详细到小数点后4位,大叔不靠谈恋爱快速致富,只贪恋明亮的目光崇拜地看着自己,因此也乐得带姑娘去昂贵场所。大叔和萝莉(可爱的小女生)都在这种交往中各取所需,建立起人性的尊严与虚荣。

另外,爱大叔的情感成本也很低。对大叔,不用嘘寒问暖,不用耐心指导,不用怄气到内伤,更不必背负着改造对方人生观、世界观的历史使命。大叔已经修成正果,修炼指南是李敖的“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所以爱大叔很轻松,爱情简洁成了绿色免安装版,不占据硬盘空间,没有病毒侵入的危险,只有需要时才启动。

爱大叔的宣言听起来不谙世事、天真烂漫,其实,这是经过公式推导、数学建模出的最佳模式。用《西游记》里孙悟空的话来说——这是凑四合六的买卖。

为什么爱大叔?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谁都没见过大叔。

大叔对我们来说,是美剧中胡子拉碴的豪斯医生,是《Lie to me》里的人肉测谎仪,是《神探伽利略》里的福山雅治。大叔是英明神武的荧幕形象,大叔是老了的小生,岁月没让他们沾染一点点市侩俗气,给他们增加的只是风情万种的眼角笑纹。然而在现实中,除了摊煎饼、卖光盘的,我们没真正接触过大叔,因此可以捧着脸说要扑倒大叔,而如果上天听到我们的许愿,派来一个大叔反扑,我估计我们这些大叔控(有大叔情结的人)会尖叫着跑得比谁都快。

(乔真摘自《女友·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