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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05步六孤
步六孤
简朴的自然主义者说:家不漏雨,有饭吃、不挨饿就足够了。和这个低标准相比,我们许多人都已经向追求精神层面迈进了。当我得知德国志愿者卢安克每月的生活费大概在100多元时,真的有点吃惊,那是人民币,不是欧元。他怎么生活?他为什么这样生活?
德国人卢安克和央视记者柴静,一个是被采访者,一个是采访者,他们坐在广西一个很偏的叫林广屯广拉队的地方的山坡上聊天。卢安克的神情很宁静,一点也看不出激动或者自豪,央视的名记者采访他,他就像平时在和学生们聊天。可是,这个志愿者的平常行为已经把中国人感动得不得了。我在第二天查看有关网站时,许多帖子只有一句话:全中国的人都应该向他学习。
卢安克1968年出生,中学毕业后做过帆船厂的工人、帆船教练,当过兵,后进汉堡美术学院读工业设计,在中国做了十几年的志愿者,可这个志愿者不是一帆风顺的:1997年,卢安克在南宁的一所残疾人学校义务教德文,因没办下“就业证”,被公安局罚了3000块钱;1999年,他又从德国回到广西,跑到河池地区的一所县中学当初中老师,他不用教材,一考试,他教的班只有6个人及格,平均分数20分。家长们自然有意见,学校只好把他开除。“我试过填写2001年的中考英文试卷,我估计自己80分都得不到。”卢安克说到这里的时候满脸愧疚,好像很对不起那些孩子的家长,然后又喃喃地说:中国人做事情目的性太强,太急了。
从2001年7月起,卢安克就把他的家安在广西东兰县坡拉乡建开村林广屯广拉队,这是一个不通电话、不通公路、村民只会说壮语的偏僻小山村。他在这里干什么?他在实现他的梦想。他的梦想是:怎样的教育才能让小孩的身体、心理和精神获得健康。他想改变那个只有150个人的小村子里人的思想:我改变他们的方式就是跟他们一起生活,我要让他们看到,在一样的环境中,我能做出不同的事情。他们可能从没想到,一个人还可以做跟他们完全不同的事情。他们看到了,就会想为什么他能做到,而我做不到?比如他们喝酒、打牌时我在写书。那些孩子只会说壮语,我只好从拼音开始教他们学说普通话。因为停电,他们每晚要点油灯上课。在掌握一些拼音的基本知识后,我让每个学生讲出自己的故事,翻译成普通话后,再让他们用拼音记下来。这样,每个学生都有一篇和别人不一样的拼音课文。
学生离不开他,整个村子也离不开他。卢安克每次出去办事,他们就害怕他不会回来了。但卢安克说,他已经和那里的山、那里的水连在了一起。
按我们的套路,这样的人是很有“宣传价值”的,“先进事迹”要全方位挖掘,要向卢安克同志学习,我们会被“感动”。可是,卢安克对我们铺天盖地的热情却很冷静:他不会按有关领导的要求去做志愿者、形象大使,他不会去做广告收钱,他总是劝来看他的志愿者,做志愿者要长期融入,而不是短期的。
我想到了武训,那个曾经被批得一无是处的为办学而“乞讨”的精神富翁。武训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也有一个梦想,没有文化的日子他过够了,没有文化就要受人欺压,他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别人有文化。武训还没有想到,怎样才能让那些没有文化的孩子学好文化,他把教文化的任务交给了其他人,而他只管保证没文化的人有能力去学文化。他用30年去践行自己的承诺,他用他的承诺使自己彻底献身,因为他没要求回报,因为他是没有目的的。
两个人其实都在做同一件事,就是教育——想尽办法让更多的心灵受到教育的熏陶,从而弥补精神缺陷,从而让人自立,能够独立面对他们所要面对的社会。
我用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浏览了卢安克的博客。在《追求和平》里,他如此表述:现在,我唯一还能做好的事情,是献出自己,因为这不需要特别的智力。其实,我并不想改变中国的教育,那是中国人自己的事,我不该干涉,我只是喜欢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们都在做几乎每个中国人都能做的事情,可一般的中国人就是坚持不下去,或者不愿意,或者不屑。我也看到我们的教育肯定出了些问题,可是我做不到武训那样,也做不到卢安克那样。真的很惭愧。
有的时候,有目的的无目的,才能坚持,才能坚守。
(梁衍军摘自《杭州日报》2010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