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帝国的马路“补丁”

房向东

我所在的城市，即便是刚刚通车的马路，如果含人行道在内，我敢说，没有几条是完好无损的。昨天通车，可能今天某个地方就已经开挖，这里挖一条，那里挖一块，伤痕累累。马路从东边修到西边，西边还没完工，东边可能已经坏了。

这是为什么呢？

第一，有的市政部门只做表面文章，道路拓宽了，面子上好看了，可是“里子”呢？没有人管。所以，路修好没多久，电信公司来挖，自来水公司来挖，煤气公司来挖，甚至随便一个单位也可以来挖……挖完也不修补好，坑坑洼洼的，至于好走不好走，那是走路人的事。

我听英国和美国的朋友说，在他们那里，一般看不到中国这样对马路“开膛剖腹”的事。后来，我去了这两个国家，证实了这种说法。在英美等国，修马路之前，先完成地下设施，也就是先管“里子”。他们一百多年前修的下水道，到现在还可以在里面拍警察抓小偷的电影。他们有一个观点，市政设施要管三百年以上。像这样埋在地下，不能为现任官员脸上增光添彩的事，我们口口声声号称“为人民服务”的官员，一般是不大愿意干的——他们任内的三五年都管不好，怎么会管到三百年以后的事？要管三百年，那是人民的需要，这官是人民选出来的，所以要听人民的话，要被人民管。只管三五年，那肯定不是人民愿意看到的，这样的官是管人民的，他修的路，只要他的顶头上司来看一眼，某种程度上就达到目的了。

第二，我们的有些工程虽然有招投标，但见不得光的东西还很多，腐败官员不少出自市政部门，就是证据。我认为，如果哪里刚刚修的马路很快就坏了，我们不能只用经济或技术的眼光看问题，这后面十之八九是腐败在作怪！官员受贿，工程款被贪污，质量自然不行。

在美国，修一条马路，不是全部修完了才验收，而是修一小段验收一小段，质量不行，立刻下马。据说，美国的法律在这一点上也特别严厉，如果谁敢贪污市政工程款，那要被判上百年的刑，所以没有人敢以身试法。美国的高速公路网大多建于艾森豪威尔时代，已有50年左右的历史，但我行走在美国的路上，基本上看不到有什么修补。修马路也不是什么高科技，美国修马路的技术也不见得比中国好。难道我们现在的修路技术，还达不到他们50年前的水平吗？这也不是单纯的技术问题，工程没有监督或监督不力，必然产生腐败。腐败的具体体现，就是刚修好的马路立刻就坏。我觉得，抓腐败有时也不是特别难，刚修的马路很快破损，彻查下去，必定有腐败。

最近，我所在城市的人行道，也要像部队一样“统一着装”，全部换成大理石的。很多路段，人行道没怎么坏，几百米的局部甚至完好无损，也要一律撬了，换成新的。有的地方的马路也是这样，虽有损坏，但还能行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重新来过。我不禁要问，坏了要修，可是，为什么要重新来过？整个城市清一色的人行道，不是也很单调吗？城市又不是军营！现在，这座城市的人行道“统一着装”工程还没有结束，很多新修之处已经破烂不堪了。

马路、人行道坏的地方挖开进行局部维修，不是省钱的事吗？我们是不是已经富到有钱没处花的程度了？还是这座城市，前年刮台风时，它的北部被大水淹了，去年刮台风，又被淹了。一年过去了，为什么还不进行“里子”建设？或者说，为什么建设的力度不够？而且，这次人行道“统一着装”，除了把好的人行道挖开，还把原有的人行道都抬高，宽度是若干米，若干米之外的地方，落下了一大段，市政部门也不管。如此人行道，既不美观，也给行人带来不便！

我看英国的人行道，有的是鹅卵石铺成的，有上百年的历史——历经上百年而不坏，固然说明他们的质量上乘，但更昭示着他们官员的清廉！还有的人行道，这里一块补丁，那里一块补丁，哪里坏了，就把哪里挖开修补。最抢眼的，是白金汉宫前面的柏油路，上面也打了一块又一块的补丁。我觉得，白金汉宫前面的补丁，不是英国的耻辱，而是大英帝国的光荣。由此，我理解了英国女王缘何为王宫路灯太亮而发火。美国的人行道，也多有三五十年的历史，但几无破损。而且，他们的人行道极为朴实，根本没有什么大理石，只是用水泥抹平，绝对没有我们这样花花绿绿。

我在想，我们应该有一支马路、人行道的维修队，每天维修，哪里坏了，就把哪里补好。小不补，就大坏。可是，怎么就看不到这样的队伍呢？我敢说，我们的人行道，就连新修好的，几米之内必有破损。难道“统一着装”的人行道，过几天又要重新来过？对马路、人行道的破损熟视无睹，对马路、人行道重新来过趋之若鹜，其中的缘由，明眼人一目了然。本来是为老百姓办实事，如今却是向每一个市民展示着某种不便直说的秘密。这样的马路和人行道，可以骗骗他们的顶头上司；在人民眼里，体现不了政绩，只能让人民丧气，让人民寒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从宽阔堂皇的表面，看到了“里子”的松散和腐败。

我走过不少地方，如我所在城市马路和人行道的状况都程度不同地存在着。有孩子写作文说，希望在马路上装个拉链，随时可以拉开，不要天天乱挖。儿童都有此奇想，可见这种状况非常普遍，也让人极为讨厌。马路、人行道要不要修？修的规模多大？什么时候才能有真正的听证会？什么时候才能让纳税人说了算？由修补马路、人行道，我想到了修补地方政治。到了哪一天，我们的马路、人行道能像白金汉宫前面的马路、人行道一样，虽然旧，经修补后仍完好无损，那这个城市的政治，就趋于清明了。

（韩真真摘自《中外书摘》2009年第12期，原载于上海三联书店《喝自己的血》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