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零件的组装
2010-06-25东西
东 西
这是我在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中进行的一次尝试。我对听不到别人说话这种状态一直充满了好奇,想写一篇这样的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聋子,他一直听不到别人说话,但是他以他的方式对这个无声的世界做出解释和反应。写了一两天,我突然觉得这是在步别人的后尘,聋子不知在多少作家的笔下出现过!于是我停下来,开始了近一个星期的反思。有一天,我的脑海里忽地跳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可以把聋、哑、瞎放到一块来写?这个念头一出现,我的身体立即就有了反应,就像发现新事物或者弄出一个定律来似的兴奋不已。我想这种组合还没有作家干过吧?
事实上这个小说完全依赖于组装,它让我获得了继续往下写的信心。父亲的眼睛被马蜂蜇瞎,儿子天生是个聋子,后来又讨了一个哑巴老婆,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悬念。父亲在儿子面前比划,叫他买一张长方形的能在身上搓洗的肥皂,但是儿子却买回了一条毛巾。一位美丽的女孩站在王家寬面前,只要王家宽说一句她怀上的孩子是他的,就同意嫁给他。可是王家宽却因为听不到而失去了机会。这样的尴尬持续到小说的一半的时候,才慢慢地消失,他们的生活逐步变得和谐起来,最后哑巴利用手势,聋子利用眼睛,瞎子利用耳朵共同完成了一个案件的叙述,还一起对付了一位贸然的闯入者。三个分散的零件从不同的方向逐渐地组合到一起,直到生下一个孩子。
这个小说后来的遭遇,证实了它的组装性质。有几位导演先后对这个小说的改编感兴趣,他们利用这些零件各取所需,组装出他们需要的主题和故事。后来一位导演把它拍成了《天上的恋人》。我在跟导演们的合作中,既体会到了五马分尸似的痛苦,也体会了完成一次新组装的快乐,它使我隐约地感到一种后现代写作的方法——拼贴,正在渐渐地进入我的写作,直到在《耳光响亮》里大规模地出现。评论家对这个小说的不同解读,也证明了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组装品。有人说它表现这样的主题,他们的身体残缺了,但是精神却是健康的;也有人说它写出了一种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的状态;还有人说他们三个人分别代表了三个器官,他们是三个人也是一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同的解读?我想主要是读者已经把那些零件重新组装了一次。
有人问我,是不是在生活中真见到过这么一种组合?我摇摇头。他们说那你怎么会把他们写得真像那么回事?这使我想起了卡夫卡的《变形记》,这个小说最令我着迷的是他让人变成了甲虫,而不是变成甲虫之后的故事。我想关键是要有第一步的大胆想象,有了这一步,后面的事就迎刃而解了。也许是卡夫卡的这个方法给了我某种暗示,或许是生活刺激了我。
※ 东西,当代著名作家,著有《没有言语的生活》《一条水做的绳子》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