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武器
2010-06-23亿秋
亿 秋
爸爸的朋友
那一天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爸爸洛伦佐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微笑着对我说:“佩德罗,走,我们去拜访一个朋友。”
爸爸平时很少带我出去,他让我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十五岁,他说过他想给我一个单纯、安宁的世界。他让我跟他一起走的意思,往往是说他需要我的帮助。
爸爸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正是因为他对科学的虔诚、对科学的痴迷,才让他渐渐和儿子佩德罗之间产生了缝隙。
佩德罗渐渐变了,他变得暴躁不安、歇斯底里,还交了一大群坏朋友。
他唾弃平淡的生活,向往刺激、狂野的事物。终于在十五岁那年,他在一次地下赛车中丧生。等洛伦佐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对了,你猜的没错。现在的我并不是一个人,或者说我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我只是一个相貌和佩德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在这日新月异的时代,基因克隆人其实已经不再是难题。难题不在乎技术,而在于伦理。
想想吧,如果你因为失去了妈妈,而因为思念利用她的基因制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她,那么这个人你该怎么称呼?是叫她妈妈,还是叫她女儿?叫她妈妈,可她分明是你创造的;叫她女儿,可她分明就是你的妈妈。
因为克隆人的存在会造成人伦关系的混乱,给社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冲击,所以任何国家都禁止生产克隆人。
我的爸爸洛伦佐是一个遵法守纪的人,他把思念埋在心里,制造了一个钢筋铁骨的机器人,他给我起名佩德罗。
虽然我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但他很爱我。他想竭力补偿一个父亲应有的对儿子的关怀,尽管忏悔已经无济于事。
我是一个机器人,但我是个与众不同的机器人。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外表与真人没什么差异,这种不同还来自于思维。爸爸并没有像制造其它机器人一样,一股脑地把知识转入我的脑海,而是手把手地教我制作梯子,修理闹铃,让我慢慢学习,慢慢适应。“我需要的是一个人,而不是机器。我和你将一起重温过去的点点滴滴。”
他为我独创了学习性思维,而没有让我一出生就万能。
尽管把那些海量知识塞进我的脑海,只是举手之劳。
也许,在机器人当中,我是最笨最傻的一个。但在洛伦佐眼里,我却是最聪明的一个。
“你很好,我的儿子,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聪明。抬起你的头吧,不要自卑。”他总是这样安慰我。
这一次,爸爸要见的朋友是警察局长卡德希斯。这是一个有趣的胖老头,尽管他从第一次看见我时,我就是这个样子,他依然夸张地拥抱了我,然后对我说:“好久不见了佩德罗,你又长高了不少。”甚至在给爸爸倒了一杯香气腾腾的咖啡后,他还问了我:“小伙子,你要不要来一杯?”我摇摇头,他会说:“年轻人真好,永远精力充沛,不像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喝咖啡就永远打不起精神。”
他似乎忘了我是一个机器人,让我感觉很温暖。
只是今天卡德希斯的情绪似乎不佳,他几次欲言又止,双手局促地在膝盖上摸来摸去,似乎有难言之隐。
“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好了。我们多年的朋友,你难道还不信任我?”爸爸好奇地看了看他为难的样子,说。
“是这样的,我想请你们帮个忙。”卡德希斯终于说,“上次我和你说过,军火制造商洛克威尔可能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黑帮头目烈火。”
“这么说,你是发现线索了?”
“哪有这么容易?”卡德希斯苦笑道,“洛克威尔的企业越做越大,和中央政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要想拿到切实的证据谈何容易?只是最近我们的线人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在尼古拉斯出狱后,他找过他。就在昨天,他突然往尼古拉斯的银行卡上划了七亿美金。”
“尼古拉斯?那个变态杀人狂?”爸爸一听这个名字,立刻变了脸色,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也难怪。知道尼古拉斯底细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不可能不毛骨悚然。
尼古拉斯曾经是爸爸的大学同学,在当时他几乎获得了所有教授的认可,都说他“将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可就是这样一个天才,却生了一个白痴女儿。他的女儿埃尔莎从出生起就大脑萎缩,被称为“无脑人”。而经过医学检查,病因竟然出在尼古拉斯自己身上,他的基因产生了畸形变异。这让他妻子抱怨不已,日日抱着埃尔莎啼哭,骂他是个“废物”,毁了女儿一辈子。
夫妇两人争吵不休,从没遇到过挫折的尼古拉斯从此一蹶不振。
可是在三年后的一天,邻居忽然发现他们夫妇安宁了。尼古拉斯的妻子就像换了一个人,对他百依百顺。
就在周围的邻居纷纷为他祝贺,为他高兴时,一个细心的邻居发现报纸上的一具无头女尸的特征与尼古拉斯的妻子十分相似。
经过警察的基因检测,发现尼古拉斯的妻子就是被他杀害的,而家里那个总是一脸微笑的女人根本就是个克隆人。
这一案件掀起轩然大波。克隆人成为罪犯掩盖罪恶的工具,越发让当局坚定了“不允许克隆人类”的立法。
而尼古拉斯也因此入狱。但因为他在狱中表现突出,两年前被释放出狱。他出狱后,就深居简出,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会伤害自己的女儿,所以白痴埃尔莎仍然归他抚养。
一个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黑帮头目为什么会如此关注这个疯狂的科学家,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也曾经以种种借口,去他家检查过,却没有发现一丝异样。只是在他偌大的地下室里,发现了无数莫名其妙的设备。我们的探员毕竟不是专家,根本无法做出判断。所以……”
“所以,你们想请我去尼古拉斯家看看,那些设备到底是干什么的?”爸爸点了点头,说:“好吧。毕竟我和他有同校之谊,这件事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突如其来的杀手
爸爸年纪大了,自然是由我充当司机,何况既然是去看望这样一位精神不太正常的人,让他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尼古拉斯的家是在偏僻的郊区,周围很寂静,在别墅的背后就是著名的日暮森林,山顶上的风偶尔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轻轻洒下来,别墅的台阶上积了厚厚一层落叶,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家,只能说他很少出门而已。
爸爸按响了门铃,半晌才从防盗门的窥视窗里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尼古拉斯,他有一张苍白无神的脸,肿胀的眼袋,布满了血丝的眼睛让人情不自禁想起电影里的“邪恶博士”。
“洛伦佐,怎么是你?”尼古拉斯的第一句话就很不友好。他并没有让我们进去的意思,并试图关门。
“等等,尼古拉斯,我有一些学术问题想要请教你。”
不出所料,对于一个沉迷于科学实验的狂人来说,学术问题显然是一个很好的话题。而且这话从一个当年的竞争对手嘴里说出来,多少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尼古拉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屋里一片凌乱,也不知多久没有清理了。从一堆垃圾中忽然伸出一个小脑袋,朝我们好奇地望了望,转声叫道:“爸爸,爸爸。”
这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她长得很漂亮,金黄色的卷发,大海一样蔚蓝的眼睛,只是眼神很茫然,似乎没有什么焦点。她望着我们,却叫着尼古拉斯:“爸爸,爸爸。”也不知她到底在叫谁。
这显然就是尼古拉斯的白痴女儿埃尔莎。
“你滚开!”尼古拉斯粗暴地抱起埃尔莎,把她丢进客厅侧面一个黑暗的小屋。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爸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愤怒地谴责他。
“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尼古拉斯显然是个性格暴戾的人,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问:“洛伦佐,你认为电脑能够代替人脑吗?”
“当然不能。如今的社会,机器人已经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了,但社会的核心依然是人类在支撑。”爸爸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尼古拉斯摇摇头,似乎想甩掉一些不愉快的记忆。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我很矛盾……”
“尼古拉斯,你究竟想说什么?”
尼古拉斯张开嘴,刚要说话,门铃声又响了。“该死的,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又是谁来了?”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然后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是你?你来干什么?告诉洛克威尔我还没想好,让他少来烦我。”
接着便听见一声枪响。出事了,这是我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我从客厅的墙角探出头,就见尼古拉斯躺在血泊里,一个面色冷峻、穿着一身黑衣的人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抬起头走了过来。
我对爸爸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然后指了指沙发。爸爸迅速躲在了沙发后,我把自己折叠成了一个箱子的形状,这就是机器人的好处,就像变形金刚,我可以任意弯曲自己的躯体。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杀手——洛克威尔的手下没有料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拜访尼古拉斯。他走进客厅,站在屋子里听了听,见没动静,便轻轻呼唤道:“埃尔莎,埃尔莎,你在哪里?”
他是来找埃尔莎的,可他找埃尔莎干什么?
“啊哈,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躲在沙发后面干什么?你在发抖吗,我的小姑娘?”
他一步一步走向沙发,糟了,一定是爸爸太紧张了,露出了破绽。
我不能让他伤害我爸爸。我刚要起身,就忽然听见那个客厅旁的小屋里发出柔软、悦耳的声音:“爸爸,爸爸。”
杀手停住了脚步,他诧异地转过了头,问:“是你吗?埃尔莎?那么沙发后面的……”他并不确定,也并没打算再走过去查个究竟,只是抬起了黑洞洞的枪口。
不!不能让他开枪!
我飞快地跳了起来,举起咖啡壶向他狠狠砸了过去。
他的头被砸破了,鲜红的血顺着额头流了出来,但他居然没有倒下,反而咬牙切齿地扭过头,大骂道:“该死的,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向我举起了枪,不过他的状态并不好,子弹在晕眩下射歪了,我身后的花瓶砰的一声炸裂。
我没有一刻的犹豫,钻进埃尔莎那间小屋。我必须引开他,既然他是冲着埃尔莎来的,那我就抱走埃尔莎,让他来追我吧。
黑衣人很谨慎,他并没有贸然闯进小屋,他被我的突然袭击弄怕了。
趁着这段时间,我用椅子砸碎后窗,带着埃尔莎跳了出去。
等我一口气跑上小山坡,看见那黑衣人气急败坏地追了出来,一边追,一边诅咒:“该死的!”
我笑了。果然不出所料,他不肯舍弃埃尔莎,爸爸安全了。
我钻进了一望无际的日暮森林。
白痴还是天才
埃尔莎的身体出人意料的轻盈,像一根羽毛,我抱着她在茂密的森林里穿行,丝毫也没感到吃力。在一阵狂奔后,我们终于甩掉了那个杀手。
我和埃尔莎坐在一棵古老的榕树下,阳光透过枝叶照射在埃尔莎白嫩的小脸上,给她的脸镀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辉,看起来美丽极了。
“爸爸,爸爸。”她迷茫地望着我,不停地叫着。
“听着埃尔莎,我不是你爸爸,你的爸爸已经死了。”
埃尔莎愣愣地望着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
“埃尔莎,你要坚强些,不要怕。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好吗?”
“埃尔莎……坚强些……告诉我……”她瞪大了眼,艰涩地说。
“不是。”我说:“干脆我教你识字好了。”我想,也许教了她识字,她才能明白佩德罗和埃尔莎是什么意思。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她的识字能力非常强,一点也不像无脑人。每个单词,只用说一遍,她就记住了,而且运用得非常好。
这哪里是一个白痴,分明是一个天才。
“我叫佩德罗,我是你的哥哥。”这一次果然简单了很多,我的话她似乎听懂了,指了指自己,用好听的声音说:“我叫埃尔莎,是你的妹妹。”
“你一定饿了吧,埃尔莎妹妹。”我忽然想起她和我是不一样的,她一定饿坏了吧!
这时候,我们已经走进了日暮森林的深处,显然要想从另一端穿过去不是简单的事。
我决定先抓一只野兔,给她烤了充饥。
日暮森林的环境很好,因为人类刻意的保护,这里的动物并不怕人,我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一只肥肥的、老在我们身边蹦来蹦去的兔子。
埃尔莎显然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我在干什么,好奇地望着我。但当我扼紧兔子的脖子,想要扼死它时,她惊慌地尖叫了起来:“不要,疼!爸爸不要,埃尔莎痛。”
“埃尔莎你是怎么了,你忘了,我是你哥哥啊。”
“哥哥,佩德罗,不要。”她突然从我手里抢过了那只兔子,把它放在了地上。用小手轻轻抚摸着它,喃喃道:“你走,你走。”
“可你会饿的。”我十分为难。食物对人类是如此重要,下面的路还很漫长,埃尔莎的身体如此虚弱,她该承受怎样的煎熬。
埃尔莎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对我轻轻摇了摇头,说:“哥哥,我不饿。”
她在撒谎。我听见她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只有饥肠辘辘的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饿坏了,从她疲惫的表情、虚弱的声音,我可以看出来,她只是在安慰我。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她,就听见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真是一个善良的小姑娘啊!要不是我早在她身上安了一个跟踪器,还真是难以找到你们呢!”
一个人从树后转了过来。是那个杀手,他居然追来了!
“快走!”我推了埃尔莎一把,拦在她的面前。
枪响了,一声、两声,我感觉似乎被棍子抽打了两下。我身上的什么东西破碎了。
我顾不了这么多了,一转身,跟着埃尔莎狂奔起来。
“怎么是个机器人?天哪,怎么可能?”
我跑出了他的视线,正想继续奔跑,忽然有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了我。
是埃尔莎,她朝我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后拉着我绕到了那杀手的背后。
那杀手掏出指南针似的一个圆圆的东西,狰狞地笑道:“我看你们往哪里跑!”可只看了一眼,他就变了脸色,狠狠地把跟踪罗盘丢在了地上,“怎么回事?居然在关键时候坏掉了。真倒霉!”他想了想,朝我们奔跑的方向追过去了。
这办法真好,那傻瓜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绕到他的身后吧。我刚想夸奖埃尔莎两句,忽然闻到一股电线焦糊的气味,接着听见一声微弱的咔哒声,我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很简单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埃尔莎的怀里,映入眼帘的是她俯下身的笑脸,大榕树的绿叶衬在她的头顶,看起来就像一幅画。
“我是怎么了?”
我忍不住问。我可不是真正的人类,我的爸爸洛伦佐并没有对我有任何隐瞒,能说的他都告诉了我。可他从没说过,机器人受伤了也会像人类一样因失血过多而昏迷。
“没什么?你的中央处理器的电源线遭到枪击短路了,现在好了。”
埃尔莎微笑着,并没有因为我是机器人而感到意外。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在这个社会,机器人并不会得到尊重,我们只不过是人类的工具。不是所有人都像我爸爸那样尊重我,维护我的尊严。
埃尔莎没有因为我是机器人而歧视我,疏远我,这让我感到很高兴。
“你是怎么修好我的?”我观察了一下伤口,发现身上的两个洞孔不见了,而且身体内部某些部件进行了精简,运行起来更加灵活。
“我只是改动了一点你的电子元件而已,这很简单啊。”埃尔莎一脸的无辜,就像说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
“好吧。”我的学识可不比我的爸爸洛伦佐,我对科学的认识只相当于一个十五岁的小孩而已,我不想在这深奥的问题上再纠缠下去了。我对她说:“那我们现在出发,争取在天黑前赶回市区。”
我还是低估了这段路的距离,等我们看到城市的霓虹灯时,天已经黑了。
埃尔莎在一个自动售货机面前停下,她苦着脸说:“哥哥,我饿了。”
我身上可没有钱,你认为一个机器人上街会需要钱吗?我一向没有带钱的习惯。
“你再忍忍吧,我马上联系爸爸,他很快就会来接我们的,你很快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牛排了。”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在路边的电话亭里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可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接。
爸爸,你去了哪里?
我心急如焚,忽然袖子被人轻轻拉了一下,埃尔莎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我,然后伸出手,“哥哥,给,你也饿了吧。”
她那嫩白的小手上多了两根香肠和一块黄澄澄的面包。
“这是从哪儿来的?”我望了望售货机,售货机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并没有破坏的痕迹。
“这很简单啦,哥哥。”埃尔莎把食物分了一半给我,我慌忙摆手,“不,我不需要,我……我不饿。”
我想她还没有弄明白机器人和人类的区别。
埃尔莎坐在路边,大口大口嚼着面包。而我则百无聊赖地不停地拨打着电话,可电话永远只是机械冰冷的声音:“机主不在,请留言。”
就在这时候,一个醉醺醺的酒鬼从街的转角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瓶威士忌,一边歪歪斜斜地走着,一边哼唱着一首难听的歌。他的目光掠过街角的垃圾桶时,忽然停住了。“看看,我看见了什么?哦,一个暗夜里的精灵。”
他盯着垃圾桶上那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忽然放肆地笑了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蹲下身,把它放在地上,然后说:“来啊,小猫咪,你的晚餐来了。”
流浪猫从垃圾桶上跳下来,紧盯着那酒气熏天的人,试探着走了两步,见那人毫无动静。肉干诱人的香味,终于使它铤而走险,它猛蹿几步叼起肉干就要跑,却被酒鬼一把掐住了脖子。
“来啊,小宝贝。来,给你喝点酒。酒可是一种好东西,它会让人忘记忧愁的。”酒鬼把威士忌倒在流浪猫的身上,流浪猫挣扎着、尖叫着,却摆脱不了那只有力的大手。
他要干什么?
人的思想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它有时是自卑的,有时是骄傲的;它有时是沮丧的,有时是目空一切的。只有一点,当他们面对其他物种时,都是千篇一律的高傲面孔,他们认为自己是地球的主宰,从而鄙视一切生物。
他们认为只有自己的生命才是珍贵的,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搂往埃尔莎,想挡住她的视线,但却挡不住她的好奇。埃尔莎歪着头,依然从我的胳膊肘里望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我听见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一团火球从我们面前蹿了过去。
它身上着火了。它被那人残忍地点燃了,就像一个燃烧的火把。它消失在街道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肉烧焦的难闻的气味,让人恶心、作呕。
埃尔莎吓坏了,她紧紧抱着我的腰,浑身发抖,两眼闪出晶莹的泪花。“坏人,哥哥我怕。人,都是那么坏吗?”
“不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坏的。”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这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坏人总想毁灭了这世界,而好人却永远不会让他们得逞。”
望着那团痛苦挣扎的火球,酒鬼好像看见了世上最好笑的事,发出一阵狼嚎似的狂笑,笑声在这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分外狰狞。
他踉踉跄跄地向我们走了过来,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道:“滚开,两个小鬼,别挡着老子的路!”
尽管街道很宽,我们并没有挡住他的路。但我仍然拉着埃尔莎闪到一边。
这时候,无人电话亭的电话铃响了。
尼古拉斯的日记
电话是爸爸洛伦佐打过来的,他刚刚回到家。“孩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去了警察局请求他们的帮助……对,卡德希斯就在我的身边,他还带来一个英俊的助手山姆。我们差一点就要组织大规模的搜山了,你能逃出来是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好的,你站在那里不要动,马上有人去接你。”
我和埃尔莎并没有等待多久,一个高大魁伟的年轻人就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的眼睛就像棕色的琥珀。“你好,我叫山姆,是卡德希斯的助手。来吧,孩子们,我带你们去见你们的亲人。”
他让我们坐进后车厢,这可能是关押囚徒的装甲车改装的,看起来怪怪的,在驾驶室和后座之间有一层钢丝网,“孩子们,把安全带系好。”他回过头,和善地对我们说。
车子在街道上飞快地行驶,我望着眼前飞快地一闪即逝的霓虹灯,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我提醒他道:“山姆先生,你似乎走错了路。我们兜了一个大圈子。”我可是一个机器人,我和人类不同,我不会连转几个圈,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以为他迷路了。
“是吗?”山姆按动了车上的一个按钮,轻描淡写地说,“不,不,我的方向没有错。”
“可是,这不是去我家……”我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从椅子里弹出几个铁箍,把我和埃尔莎紧紧缚在座位上。我惊慌起来,大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山姆微笑着说,“我只不过收了洛克威尔的一笔钱,然后帮他办一件事情。”
原来他是洛克威尔的人!
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我并不是那种力量型的机器人。
汽车飞快地驶向日暮森林偏南方向,我记得那里有一个洛克威尔的地下军工厂。
山姆悠然地吹着口哨,他有点得意忘形。他打开车上的音响道:“小家伙,稍安勿躁,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到了。”
埃尔莎忽然歪过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地说:“哥哥,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逃跑,难道你没看出来他没安好心?”
虽然机器人并没有情绪,拥有再高的仿真技术的机器人也不是人,但我仍然感到她的问题是那么幼稚、可笑。
埃尔莎似乎比机器人还要单纯。
但我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椅子上的钢箍就咔嚓一声缩了回去。“哥哥,那么我们就跳车吧。”埃尔莎一笑,在这明媚的笑容里,山姆的车忽然与路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车子停了。
我们手拉手逃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山姆大惊失色,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手忙脚乱,他去开车门,车门却纹丝不动。他想从车窗里钻出来,防弹玻璃却慢慢升了起来,封闭了车窗。
他成了一个瓮中之鳖。
我们跑出不远,一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我们面前。从车上下来两个人。
“爸爸。”我扑到洛伦佐怀里。其实这辆车在山姆来了不久就出现了,远远跟踪着我们。当时我并没在意,对于一个智力只相当于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这些微小的细节,显然并不能引起我的注意。
卡德希斯打开了山姆的车门,把他铐了起来。“我早就怀疑警察局内部有洛克威尔的人,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忽然良心发现,停下车放了这两个孩子。”
我们并不是他故意放的。但埃尔莎显然并不想解释,只在一边捂着嘴偷笑。
“我们在尼古拉斯家发现了这本日记。”爸爸把一本一角染上了血迹的日记本拿了出来,摊在我们面前,“这里记载了许多东西,他的苦闷,他的烦恼,以及他的想法。”
“什么想法?”
“他试图拯救埃尔莎,让她的大脑恢复正常,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爸爸,埃尔莎现在已经正常了。她并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傻,她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学习和适应。”
“这正是我所不明白的。”爸爸烦恼地揉了揉鼻子,叹了一口气说,“他从牢狱里出来就一直从事这项研究,却因缺乏资金而搁浅。这时候洛克威尔找上了门,主动提出资助他,条件是为他研究出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
“显然他成功了,那个黑衣杀手是洛克威尔的养子塞尼耶。由于洛克威尔的身份显赫,许多事不方便出面,便让塞尼耶下手。塞尼耶敢开枪杀死尼古拉斯,显然尼古拉斯的研究已经成功,洛克威尔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
卡德希斯补充道:“我和洛伦佐去了尼古拉斯的地下室,发现那些设备并不是什么核反应堆或新型武器,它是非常先进的基因改造以及电脑智能设计的大型设备。”
“尼古拉斯的日记后期相当混乱,他似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矛盾的漩涡中,他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他对上帝的憎恨,但又不停地自责、忏悔。他始终没有提到那个武器是什么,但有些字眼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他把这东西称作她,而不是它。这不得不让我联想起……”他的目光落在了埃尔莎身上。
埃尔莎往我身后缩了缩,怯生生地望着我们。她显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忍不住叫道:“爸爸,你疯了!”
爸爸疲惫地说:“但愿是我疯了。可种种迹象都表现,她就是人形武器。”
埃尔莎是人形武器,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可爱的笑话。我对洛伦佐的信赖,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我们又见面了
埃尔莎的小手,纤细而白皙,隐藏在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爸爸从工具箱里取出的针头,让她非常害怕。
她缩在我身后,甚至不敢去看那尖尖的针头。
“不要怕小姑娘,我们只需要一点点血。”爸爸安慰她。“不,我不要,疼。”她尖叫起来,她对一切锋利的器具都似乎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我把她抱在怀里,埃尔莎安静了下来。
爸爸扎破她的手指,一颗血珠涌了出来。爸爸把它放进了一个奇怪的四边形的仪器里,仪器上的数据飞快地刷新,最终静止下来。
爸爸盯着那数字,皱着眉,良久不语。
“怎么样?”
“奇怪,她的基因并没有变异,她是一个人,一个正常人。”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事实上只要是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希望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变成冰冷的杀人武器。
一个疑惑去了,但另一个问题来了。怎样才能指证洛克威尔的罪行。
洛克威尔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就像一条凶猛的眼镜蛇,如果不能一下打中它的七寸,后果不堪设想。
就凭他贿赂了山姆?可连山姆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卖的什么药,又怎么能够揭露他的目的?
凭塞尼耶是一个杀手,而这个人是洛克威尔的养子?可早在八年前,他们就宣布脱离了父子关系。洛克威尔曾经对媒体说:从此以后他和塞尼耶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塞尼耶的所作所为,太让我失望了。”
凭他给尼古拉斯的银行卡上划了一笔钱?可他完全可以推说,他只是支持尼古拉斯的科学研究,他只是觉得尼古拉斯是个天才,而天才不应该被埋没,他并没有任何的要求,任何企图。
事情似乎走进了死胡同,最关键的那一环——人形武器始终没有找到。
两个大人在公路上各持己见,几乎吵了起来。卡德希斯认为应该将计就计,让山姆把我们带走,他们尾随其后,看看洛克威尔到底想干什么?但爸爸不干,他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说:“他们只是孩子,你这样做,想没想到过他们的安全。不行,坚决不行。”
两人不欢而散。卡德希斯只好先押着山姆回警察局,而爸爸则带着我们回家。只是在路上发生了点意外,我们两辆车还没来得及分开,就被堵住了。前面的道路上,一辆巨型输油车发生了故障,横在了路上,司机正一脸油污地趴在车底维修。
“需要帮忙吗?”卡德希斯是一个热心人,他走过去问道。
“嗯,也许你可以帮我递一下扳手。”那个司机说。他的整个脑袋都埋在车底,看不见面目,他指着脚下那个大扳手说。
“好的。”卡德希斯俯下身。
这时候,埃尔莎忽然拉了我一下,“怎么了?”这真是一个胆小的小姑娘,任何陌生人都会让她紧张、害怕。
我以为她只是想说她怕,正想嘲笑她一番。谁知她却对着我的耳朵说:“我认识这双鞋。”
我只听说过世上有认识的人,还从没听说过世上有认识的鞋。但接下来她的一句话,让我浑身一紧。“他是塞尼耶。”
什么?他是杀手塞尼耶?她怎么敢肯定他是塞尼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这一愣的时间,那个司机从车下一跃而起,冰冷的手枪抵住了卡德希斯的额头。他用左手抹一下脸上的油污,对我们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你们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卡德希斯刚想动,塞尼耶就警告他:“你最好小心点,不要试图反抗,警察先生,我的枪是很容易走火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卡德希斯有点不甘心,事实上我们这边人虽然多,但接受过反暴力训练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显然想拖延时间,让对手分神。
但塞尼耶根本不吃这一套,挥了挥枪,“少废话,你们都给我乖乖坐到一辆车上去。
他很狡猾,逼迫我们坐上了那辆装甲车改装的警车,并收缴了卡德希斯的枪。
等我们坐定,他才打开山姆的手铐,笑着说:“奇怪吗?不,警察先生。其实我一直跟在你们的背后,当山姆打电话告诉我,他将带两个孩子去地下军工厂时,我就跟上来了,但我发现在山姆的后面还有一辆车,它让我产生了怀疑。我得谢谢你们在公路旁的那场讨论,它为我争取了时间。不然,还真不容易得手,你说呢。”
他把卡德希斯的手枪丢给山姆,恶狠狠地道:“这次你给我看牢了,任何人只要一动,就要了他的命!”
“没问题。”刚才还面如死灰的山姆恢复了他的神气,得意洋洋地盯着我们每个人。
我们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钢丝网,卡德希斯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他的反击,何况钢丝网的网眼上还架着一把手枪。
我们的心陷入了绝望。
人形武器的秘密
在穿过三道铁门后,汽车滑进了一个向下倾斜的甬道。过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篮球场大小的空间,一扇沉重的圆形铁门外,一个瘦瘦的、两鬓花白的人正站在那里。在他的身后,是一排全副武装的卫兵。
“欢迎你,我的孩子。”他热情地拥抱了塞尼耶。显然他就是塞尼耶的养父,洛克威尔。
洛克威尔踌躇满志地扫了我们一眼,然后笑着对愤怒的卡德希斯说:“你不是总想找出我犯罪的证据吗?那么好吧,请随我来。”
他打了一个响指,沉重的钢铁大门缓缓升起,露出一个奇异的空间。里面的一切都是悬浮在空中的,墙壁呈圆形,也不知是什么做的,闪着蓝色的怪异的光芒,每隔一英尺就有一个圆孔,从圆孔里伸出一根黑色或黄色的线,因为太多了,看起来就像蜘蛛网。一把金黄色椅子悬浮在大厅正中。在它的背后是一堵墙一样的机器,包括一个宽幕的卫星转播视讯系统,所有的连线都连接在那巨大的机器上。
洛克威尔迈出一步,他的脚下就是深渊,他仿佛没有看见,直挺挺地走了出去。
奇迹发生了,他居然像鸟儿一样悬浮在空中。
“把他们都押进来。”他命令道。
一走进大厅,就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了我们。洛克威尔转过身,狞笑道:“知道吗?我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的理想是伟大的,史无前例!我将翻开历史新的篇章,记住这一天吧,这一天是人类的噩梦,也是我洛克威尔统一世界的开端!”
“你做梦,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爸爸大声斥责道,“这世上没有一种武器可以统治人类,从来没有!”
“但现在有了。”洛克威尔并没有因为爸爸的谴责而发火,他信心满满地指着埃尔莎说:“她将成为我的女王,成为这世界的主宰。”
埃尔莎?怎么可能,她明明只是人类的一个小女孩。
“你们以为终极武器是什么?是在她胳膊上安装一支冲锋枪,还是在她的肚皮上接一架追击炮?幼稚!”洛克威尔不屑一顾地望了望我们迷茫的表情,缓缓道:“在这个电子时代,电子信息才是一切物质的根本。不得不承认尼古拉斯是一个天才。他在他那白痴女儿萎缩的脑子里又安装了一台电脑,这电脑不但能散发出微量电流刺激她的人脑,不让它继续萎缩下去。而且它还有一项跨时代的功能——控制。只要让它与这世界的网络接通,它就可以控制一切电子元件、一切电子信息,一切与电子相关的东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它意味着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所有电脑、通讯,甚至卫星,它意味着所有正在工作的工业机械以及机器人都自发进入我的队伍。它意味着我可以控制任何一个拥有核弹的国家,摧毁任何一个敢于和我作对的城市。一句话,它是无所不能的,它就是上帝。而我则是第一个控制上帝的人。”
脑中脑,控制一切与电子相关的东西!
我们全都目瞪口呆。天啊,这是多么疯狂的计划。
难怪尼古拉斯会陷入深深的自责,难怪他会站立在崩溃的边缘。他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做成了武器,并把她出售给了一个更疯狂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