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蚊刀

刘 俊

“斩蚊刀”指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种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妙刀法。

一种可以把正飞在空中的蚊子一刀斩为两段的刀法。

“斩蚊刀”乃是多年以前,由一位前辈高人所创。 据说,这位前辈原本是一个路边摆摊卖西瓜的小贩,绰号“李大瓜”。 这李大瓜年轻时学过一点拳脚功夫,卖西瓜的时候喜欢以掌作刀,一掌劈开西瓜,引得旁边众人纷纷前来观看,叫好之余,自然也就买上一两个西瓜,又让李大瓜劈开,一边吃一边看。李大瓜有时还会拿起西瓜刀耍上两招,“刷刷刷”切将下去,一个大西瓜就被切成整整齐齐的若干块,大小均等,于是吸引了更多的人来买西瓜。

可是让李大瓜烦恼的是,夏天天气炎热,苍蝇蚊子到处飞,时不时叮到西瓜上,驱之不尽,赶走又来。李大瓜只好集中精神对付这些讨厌的家伙,一会拿起扇子去赶,一会提着西瓜刀去挥,久而久之,开始悟出一点门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竟然创出了一套举世无双的刀法。任那苍蝇蚊子飞到何处,一刀斩去,无不劈为两段。 更绝之处,因那刀法实在太快,被斩断身子的蚊子苍蝇不会立刻死掉,身子前半截还飞上数米后才掉落。

李大瓜给这套自创的刀法起名为“斩蚊刀”,从此一边行走江湖、耍刀卖瓜,一边行侠仗义、锄强扶弱。那日,他正好遇上一伙强盗拦路抢劫镖局押运的送银车,这帮强盗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让众多英雄豪杰想起来就害怕的“一窝蜂”。 这“一窝蜂”十二个大盗,个个武艺高强,平日里无恶不作,最喜抢劫运镖车,也不知有多少好汉丧生在这伙强盗的刀下。

李大瓜赶到时,那伙强盗早已解决了护送镖车的镖师,正要将抢劫而得的钱财运走。 李大瓜大喝一声,拦住了去路。

“一窝蜂”看见来者竟是个挑着西瓜担子的小贩,全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为首的大盗走上前来,举起明晃晃的钢刀对着李大瓜道:“我看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一刀下去,保管让你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立刻分为两半!”

李大瓜也不答话,不慌不忙地从身边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纱笼来,那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数十只蚊子。原来他平时无事的时候,抓了不少蚊子放在纱笼里,以备晚上练习刀法所用。他把纱笼打开,蚊子立即争先恐后四散飞出,他一把抄起西瓜刀,手起刀落间,只见那群蚊子无一幸免,纷纷落地,其中几只飞得较远的掉在了为首大盗的头上。

一群强盗只看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为首大盗拾起头上的蚊子细细查看,只见有的一分为二,有的则被砍掉翅膀,还在微微动弹。 李大瓜笑嘻嘻地问:“我这斩蚊子的刀法不知比不比得上你那砍脑袋的刀法?”

一伙强盗果然不愧为“一窝蜂”——不过这次是一窝蜂似的逃跑,谁也没有勇气敢与这出神入化的刀法较量。

从此之后,“斩蚊刀”在江湖上名声大震,但凡李大瓜所到之处,恶贼强盗无不望风而逃,而不少英雄好汉也以一睹“斩蚊刀”为荣。后来李大瓜退隐江湖,再无消息,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收了徒弟,那“斩蚊刀”是否传有后人。可是多年以后,江湖上居然到处都出现了一本名为《斩蚊刀秘笈》的书。 据传李大瓜前辈隐退后,担心自己的绝招从此失传,于是将练习刀法的秘诀撰写成书,然后流传到江湖上,期盼有资质的人能够自行学成。然而从来就没有人相信这个传言,你想想呀,如此绝妙的刀法,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获得?必定是那些无聊的人用来招摇撞骗的把戏。果然,这么多年来,再没听说过有会使“斩蚊刀”的人。

话说这一年,又迎来一件江湖盛事,正是武林中十年一度的“群英大会”。顾名思义,这场大会乃是以武会友,高手云集,更何况每隔十年才举办一次,自是引得各路英雄好汉纷纷前往——谁都想借此机会在天下豪杰面前露上两手,为自己博得个好名声。

本届“群英大会”选择在石头镇举行。这石头镇因一巨石而得名,在小镇中间,横卧一具状若猛虎的大石,高达数丈,气势非凡。而这巨石顶上,又是一块平整之地,正好可以当作比武的擂台。

这两天随着众多英雄先后赶到,石头镇变得热闹起来,大街上熙熙攘攘,骑马的、扛枪的、挎刀的……各个衣着光鲜,意气风发。 而那街边也聚集了不少小商小贩,有打铁卖兵器的,有吆喝着卖跌打药的,也有四处兜售护身盔甲的……凡是比武打架所需要的,都应有尽有。 这当中,甚至还有卖蚊子的!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汉子精赤着上身,手上拎着一串大大小小的纱笼,扯着嗓子叫道:“练‘斩蚊刀之必备道具,学绝世刀法之不二选择!”

这么一喊,还真有不少路过的去买上几只。 人人皆知李大瓜当年就是靠以刀驱蚊练成的“斩蚊刀”,现在即使不会,也可以将那装蚊子的纱笼挂在腰间,向人炫耀他是练此刀法之人,说不定还会让人联想到他正是“斩蚊刀”的什么传人呢。

而就在卖蚊汉的旁边,人们还看到一个摆摊卖西瓜的小贩。 卖瓜本来普通,可是担子上斜挂一张招牌,上写:

买瓜两个,送《斩蚊刀秘笈》一本。

这可就不普通了。这小贩只是一个瘦小的老头,一身粗布衣服,黑黑的脸,向路人有气无力地叫卖道:“又大又甜的西瓜咧……” 眼下天气炎热,那些匆匆赶到石头镇的人们正觉得口干舌燥,围上来买西瓜的倒也不少。 西瓜摊边随意摆放着一叠书,封面上赫然写的便是:斩蚊刀秘笈。

“我说那老头,你这《斩蚊刀秘笈》是真是假?” 一个买瓜的壮汉粗声粗气地问。 只见这人身材高大,最为特别的是背上负着一把异乎寻常的金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卖西瓜的老头打量着壮汉的金刀,拱手说:“原来阁下是人称‘如风如影、金刀无敌的魏金刀魏大侠,失敬,失敬!”

魏金刀惊讶地说:“没想到你一个卖瓜的老头居然也知道我的名头!你卖瓜便卖瓜,却为何拿这破秘笈来糊弄行家?”

“我的瓜是真,秘笈也是真,一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老头说着,拿出一本秘笈给魏金刀,“您买了两个瓜,我应送您一本秘笈。”

魏金刀怒气冲冲地喝道:“还敢撒谎!” 说着一把从背上抽出金刀,将一个西瓜抛上空中,金刀迎上,“嚓嚓嚓”数声,一个西瓜立时变成数十小瓣,难得的是全都大小一致,整整齐齐掉在地上排成一线。

旁边众人鼓掌叫起来:“果然是如风如影,好刀法!”

“我这刀法虽比不上那传说中的‘斩蚊刀厉害,但也是货真价实。”魏金刀得意地说,“你这破秘笈我家中早就有一本,刚开始我还当宝贝一样珍藏,打算照书上所说练习刀法,哪知后来发现我师兄师弟、仇人对头全都人手一本,就连我家那看门的人竟然也有一本,我就料定这秘笈绝对是假。没想到你一个卖西瓜的居然也敢来凑热闹!”

在一群人的哄笑声中,魏金刀昂首挺胸不屑一顾地走开了。那老头暗暗叹口气,也不再说什么,继续吆喝:“又大又甜的西瓜咧……”

第二天,“群英大会”正式开始。

本次大会的东道主乃是石头镇上的“猛虎帮”。 正副帮主吴大虎、吴二豹是两兄弟,均以一套刚猛无比、气势凶狠的“猛虎拳”而成名,据说二人正是从那猛虎石上领悟出这套拳法的,故其帮派也以此为名。 此时猛虎石边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早已聚集了上千好汉。 大会主持吴大虎、吴二豹两位帮主身披虎皮,在帮众的簇拥下显得威风凛凛。

只见石顶擂台上已是人影翻滚,一个使枪的老者和一个挥鞭的少年斗得正酣。 那老者一杆银枪舞得如灵蛇吐信,咄咄逼人,那少年一根黑鞭也耍得密不透风,刚柔相济。 突然那老者大喝一声,银枪一抖,少年手上的鞭子被震飞,人也摔下擂台来。

“此战‘快活枪王苍龙获胜!”吴大虎立即大声宣布。

台下响起一阵鼓掌声。“快活枪”王苍龙已经连胜三场,真是老当益壮。

“接下来不知还有哪路英雄愿上来挑战?”吴二豹向众人询问。

“我来!”话音刚落,就见一人跳上石顶。 众人定眼一看,此人正是那“如风如影、金刀无敌”魏金刀。

还没等主持人宣布开始,魏金刀就已向王苍龙扑去,一把金刀如蛟龙出海,声势威猛。 王苍龙不敢怠慢,连忙出枪应招,两人你来我往,斗得难分难解。

十几招过后,武功略高的人都开始发现,虽然魏金刀的大刀使得呼呼风响,去势凶猛,表面上好像占据上风,但是王苍龙仗着身手灵活,不与魏金刀正面迎战,而是忽而转到侧面猛地刺出一枪,忽而绕到对手身后攻击下盘,弄得魏金刀不得不回身来防,已经显得力不从心了。 但是魏金刀也不慌乱,他突然跳开,背对头顶上那明晃晃的日头,金刀平放胸前,使出一招“排山倒海”,那金刀映着阳光射到王苍龙脸上,使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来。魏金刀迅速上前飞起一脚,将王苍龙就此踢下台去。

“此战魏金刀获胜!”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吴大虎高声宣布结果。

台下不少人看得真切,均认为此战魏金刀赢得侥幸,于是纷纷上来挑战。 这魏金刀也确实了得,沉着应战,每到关键的时候就使出那“金刀照耀”之法,上来挑战诸人全都落败而归。

吴二豹连续询问几声,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再来。魏金刀禁不住得意地大笑:“原来天下英雄不过如此,我这刀法看来和那‘斩蚊刀也相差无几了!”

此言一出,就听到台下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不如让我来试试!”

魏金刀忙往台下看去,只见人群中挤出一个身材矮小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卖西瓜的老头。

“你这老头,不去卖瓜,难道跑到这里来送死吗?” 魏金刀不屑地说道。

吴二豹也认得这卖瓜老头,急忙伸手拦住,“这里可是高手较量之地,你来捣什么乱!”

老头不紧不慢地说:“这里可没说卖西瓜的不能参加比武啊,我自愿上台,生死由命!”

帮主吴大虎站出来说:“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理由阻止你。请报上名来!”

“在下第五刀。”

“第……五刀?”好奇怪的名字。

老头纠正说:“第五乃是复姓,为百家姓中最后一个姓氏,在下姓第五,单名一个刀字。”

“哦,原来是这样。二弟,让他上台吧!”

那第五刀走到猛虎石边,找到石头突出的地方慢慢爬上去。众人看得不住摇头,心想这老头是不是发神经,真不要命了呀?

魏金刀看见他上得台来,觉得实在过于滑稽,笑着问:“你用什么兵器?我可不跟手无寸铁的人比试。”

第五刀从腰间摸出一把西瓜刀,“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也是兵器。”

魏金刀不怒反笑,“好,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说着一招“秋风扫落叶”,团团金光向第五刀直逼过来。

只听“叮”的一声,一切就已停止。 所有的人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只看见那把金刀已远远飞落到台下,魏金刀一张脸涨成紫红色,他的腰带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劈断,裤子顺势滑了下来,只剩下一条白花花的大裤衩。魏金刀慌忙把裤子提起来,再也不敢松手,下面已是笑得人仰马翻。

魏金刀又羞又怒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刀法?”

第五刀朗声说:“这就是‘斩蚊刀!”

这声音不大,却如同晴空响雷,台下笑声立刻打住,变得死一般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第五刀身上。

吴大虎和吴二豹飞身上台,抢着问道:“真的是……‘斩蚊刀?”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第五刀从身边拿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竟就是那本卖瓜所附送的《斩蚊刀秘笈》!

“这怎么可能!到处都可以拿到的书,怎么会是真的秘笈?” 魏金刀张开大嘴,不相信地指着秘笈,猛然又一下子把手缩回去,抓住正要往下掉的裤子。

“当年我师父李大瓜前辈隐退后,希望将‘斩蚊刀发扬光大,于是把刀法都写在这本秘笈中,并且命我流传到江湖上,让人们都有机会钻研修炼。可是……”第五刀一脸遗憾的神色,“秘笈流传得越多,反而越没人相信,人们都以为这本秘笈是骗人的东西,到后来连看都不看上一眼。唉,最早倒也有过一两个人尝试练习,结果也都半途而废了。这三十年来,秘笈就在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去碰过!”

一席话只听得台下众人惊讶万分。 吴大虎还是不相信,“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可否当着我们的面演练一番斩蚊绝技?”说完一挥手,就有帮众拿出一笼蚊子上来——想来也是在卖蚊子的大汉那里买的。此时那“金刀无敌”魏金刀早已趁机溜下台去,忙着找裤腰带去了。

第五刀只从中轻轻取出一只蚊子,然后放开。 那蚊子如遇特赦,“嗡嗡”叫着就要飞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刀光一闪,那只蚊子——

竟然还是歪歪斜斜地飞在空中!

众人心感疑惑,均想:“莫非这老头失手了,看来也不怎么样啊……”

第五刀不说话,纵身将蚊子抓在手中,交给吴大虎。吴大虎拿到掌上,仔细端详,然后满脸激动地说:“绝妙,简直绝妙!这一刀竟然只砍下了那蚊子的左腿!”

这可比一刀将蚊子劈为两段难多了! 台下一片惊呼声。虽然多数人距离远了连怎么出的刀都没有看清楚,但是吴大虎乃是名头响亮的“猛虎帮”帮主,那是绝不可能说假话的。

吴二豹不满足地说:“能否请大侠再演示一次,以使大家心服口服。”

“唉,只怪我学艺不精,练了三十多年,到现在一次也只能对付九九八十一只蚊子,想当年我师父一刀就能斩断一百零八只,我还差得远呢。”

吴二豹马上叫上一帮人来,手忙脚乱地凑足八十一只蚊子,一下子都放了出来。

此时第五刀身前全是密密麻麻的蚊子在乱飞,他当下不再迟疑,手中西瓜刀像是画圈一般使开,卷起一阵风,将一群蚊子笼罩在圆圈之中,竟然全都飞不出来。 忽然刀光倏的停下,又开始画无数个叉,左削一刀,右劈一刀,只眨眼的工夫,九九八十一只蚊子就已纷纷落地,无一逃脱。

台上台下个个看得心旷神怡,全都已忘记鼓掌叫好。

“果真是‘斩蚊刀!”

现在已没人再有怀疑。 可是想到那秘笈——大家心里面都觉得插着一根刺,怪难受的。 是呀,这么一个宝贝在身边,怎么早就没发现呢!

吴大虎恭恭敬敬地说:“可否请第五大侠向大家提点一番这练‘斩蚊刀的要诀?”

第五刀谦虚道:“不敢,不敢!想必各位多数都有这本秘笈,如何练习,上面已经讲得清清楚楚,不用我再多说。不过练此刀法,非得数十年之功才可有小成,因此在下只送大家一句话——术精于勤,持之以恒方是道理!”

“但是,”第五刀又正色道,“如果有人学习刀法后用来为非作歹,那么‘斩蚊刀随时会出现,锄奸铲恶,绝不姑息!”

这一届“群英大会”提前结束了,因为各路英雄好汉都没有心思再去比武,而是纷纷找回《斩蚊刀秘笈》,抢着练习那绝世刀法了。

发稿/邹抒阳 zoushuyang@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