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奇闻
2010-05-30达里娅•东佐娃
达里娅•东佐娃
如果你不想给自己惹麻烦,那就别为他人做好事。
我认为这话说得不对,因为我始终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奶奶常教育我说:“任何时候都不要对人做不好的事,也不要记恨人。如果有人让你受了委屈,你索性离他远点,别跟他一般见识。如果你记住奶奶的话并照着做,奶奶保准你在三十岁前能结交到真正的朋友。而且要记住,这世界上还是好人比坏人多。”我非常爱奶奶,也相信她的话。
我有个朋友叫阿尼娅•维库洛娃,她可是个百分之百的人精。我们是大学的同班同学。阿尼娅常常抄我的法语作业。刚开始她还跟我客客气气,“达莎,亲爱的,让我看看你的法语作业好吗?我去看电影了,没来得及做作业。”可三个月后,她就变了腔调,“法语作业呢?你怎么来这么晚?还剩五分钟就上课了,你想害死我?!”
转眼间期末到了,我还没来得及完成老掉牙的命题作文《我的房间》,阿尼卡阿尼卡和阿尼娅是安娜的昵称。就冲着我恶狠狠地大声喝斥道:
“你是怎么搞的!都是因为你,我现在要不及格了!”
本来愤怒的应该是我,可我却莫名其妙地开始为自己的过失辩解,羞怯地说:
“别生气,明天一定带来。”
大学毕业后我们仍保持着友谊。用我前夫科斯季克的话讲,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得帮阿尼娅照顾孩子,替她去市场买东西,还要帮她照顾她最钟爱的狗。如果我拒绝她临时求我帮忙的事,她就会说:“怎么,既然我们是好朋友,你就应该救我于危急之中。”
后来我终于明白,我成了阿尼卡家的专职免费保姆。我正准备“造反”,突然赶上“戈尔巴乔夫改革”。阿尼娅的丈夫谢尼亚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程师,摇身一变,成了大商人,很快富起来了。阿尼卡把家搬到郊区的别墅里,雇了保姆,请了按摩师、理发师还有司机,所以就不再需要我了。但是,她没有心理医生,于是我就做起了她的心理医生。阿尼娅可以毫不顾忌地在凌晨三点给我打电话:“你快点来,我要死了!”
起初我还真慌了神,后来渐渐明白,其实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只是阿尼卡临时想向我数落谢尼亚:他不体贴人,太凶,太粗暴了等。阿尼卡坐在自己别墅三楼六十多平方米的卧室里抹着眼泪,那里摆满了名贵的古式家具。她的小手帕值一台最新式的“日古力”牌小轿车,支着太阳穴的手指珠光宝气,简直可以养活全非洲的难民。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可怜维库洛娃。听了她的哀怨声我就会劝她说:如果一个人老呆在家里无所事事,肯定会发疯。你应该给自己找点事做。
现在你们该明白,为什么看到来电显示是熟悉的号码,我不忙于接电话吧。再说我也有自己的事情,犯不着总往维库洛娃那里跑,听她靠歇斯底里的谩骂来排遣她的无聊和苦闷。
可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后来想起奶奶的话,就抓起电话:
“你好!”
“哎呀,达莎!”阿尼娅的女儿喀秋莎大声说道,“我们家出事了!”
“怎么,出什么事了?”我吓坏了。
霎时间,一连串不祥的预感涌进我的脑海,恐怕是谢尼亚出事了。他经常偷税漏税,被检察机关抓到了?被送进监狱了?或者得心肌梗死了?
“穆西克丢了!”喀秋莎哭嚎着。
我更惊讶了。穆西克是一条莫普斯狗,类似哈巴狗,是我家胡奇狗的名字。生的,吃新鲜的里脊肉和香肠长大,胖乎乎的,非常可爱、温顺。它在家里可以随心所欲:可以睡在主人的头上,四肢懒洋洋地躺在价值上千美金、绣着精美刺绣的枕头上。主人在吻狗时发现穆夏穆夏是穆西克的昵称。撕破了“阿玛尼”牌最新款式的夹克。穆西克真是一条好狗。它和所有的人打招呼,非常喜欢小孩子,和猫也相处融洽,每次大小便时,都会跑到花园里特定的角落,会给主人拿便鞋,心情总是很愉快。至于穆西克喜欢在昂贵的真皮地毯上津津有味地吃烘烤食品就不能怪它了,因为没有人告诉它不可以这样做。
“怎么丢了?”我喊起来。
“到处找都没找到,”卡佳卡佳是喀秋莎的昵称。呜咽着说,“妈妈病了,爸爸在喝瓦洛科金药酒。快来吧,阿姨!”
我跳上车,加大油门向维库洛夫家驶去。正值冬天,马上就要过圣诞节了。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在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阿尼娅和谢尼亚家的房子周围还积起了雪堆。这情景让人想起跳暴风雪舞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的一种民间舞。的公主。就像白雪公主在天空中一挥绒毛刷子,地上就飞起雪白的棉絮一样。
满面泪痕的卡佳开的门,紧随其后是穿着排练服慌张的谢尼亚。前厅里弥漫着刺鼻的瓦洛科金药酒的味道。
我进了门,四下里看了看。亲爱的穆西克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只要有人进大厅,它就会撒腿往楼下跑,而且只要有人从街上进到楼里,它就会嗅个不停,即使是躺在三楼主人的床上,五床羽绒被的下面。一旦发现有人来,就拼命地叫。但是您别以为它想咬您或是欺负您!一点都不是,它是用叫声表达喜悦,当然有时也会叫上足足半个小时方肯罢休。谢尼亚•维库洛夫叫它下流的叛徒。他半夜回到家时,阿尼娅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下了,所以作丈夫的根本不想向她汇报, 说他是几点钟回家的。可是穆西克会悄悄地暗示阿尼娅,并飞奔去迎接谢尼亚。当然,穆西克这一叫,阿尼娅就醒了,抬眼看时间,免不了给纵情玩乐的丈夫谢尼亚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后来谢尼亚也在伺机寻找对付穆西克的良策。因为穆西克沿着楼梯往下跑时是不叫唤的,只是有些气喘吁吁,它看见人后才开始高兴地叫起来,因此谢尼亚进家门时,手里就攥着一大块约两百克的狗最爱吃的奶酪。狗一张嘴还没来得及叫,谢尼亚就把事先准备好的奶酪满满地塞进它的嘴里,然后拖着它去卫生间。在那里,吃完美味后,穆西克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卫生间的门关着,声音传不出去。谢尼亚像大多数的俄罗斯男人一样富有创造力。
可是爱叫的穆西克不见了。
“别哭了,”我说,“哭也没用!现在需要再把整栋房子翻查一遍。我觉得或许穆西克钻到哪里出不来了。”
“要真是那样,穆西克会叫的!”出现在前厅里的阿尼娅哽咽着说。
“万一叫不出声来呢?”我一边毫不让步地说,一边脱下外套,“衣柜里看没看?锅炉的烟道里找没找?我知道锅炉的声音有多大,或许穆西克在那里叫,而你们又没听见。”
“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喀秋莎哭着说。
“那我们再找一遍。”我满怀信心地说。
“对,”清扫工列霞附和着我,“哪怕找到它的尸体,把它好好安葬了也好。”
听到列霞的话,卡佳哭得更凶了。阿尼娅疲惫地瘫倒在沙发上,谢尼亚开始骂人。
“列霞,”我吩咐道,“去厨房做事。你们也别哭了,我们一起再找找。”
一连四个小时我们搜遍了整栋房子,每个犄角旮旯都找遍了,连自从建房子那天起就没去过的那些地方都找了。穆西克好像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
“有可能被人偷了?”谢尼亚不安地嘟囔。
“会是谁?”阿尼娅发火了。
“嗯,你的朋友,列恩卡,”谢尼亚推测说,“经常来我们家晃悠!每天都来,都成了她的习惯。”
我本来想告诉谢尼亚,列恩卡•里亚布采娃不喜欢动物。可这时阿尼娅已经双手叉腰向谢尼亚一顿喊叫:
“怎么我的朋友不能让你称心如意了!经常来怎么了?你妈还经常来闲晃呢。”
“不许你惊扰我去世的妈妈!”谢尼亚火了。
于是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我站在那里,紧缩着脖子。屋里立刻充斥着一片谩骂和指责声,阿尼卡和谢尼亚都不顾自己的脸面了。
如果我前夫跟我说现在的谢尼亚会训斥妻子,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会立刻从他们面前消失,永不再回来。后来谢尼亚大声地尖叫起来,声音如此之大,连柜台里的酒杯都被震得叮当作响。
“混蛋!够了!我再也不能这样活下去了!最好是服毒自杀或开枪自杀死了算了!”
一瞬间,我感到非常可怕。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谢尼亚这么激动。他的嘴唇在颤抖,手在哆嗦,面颊青紫。一直在哭的卡佳安静下来,一直目瞪口呆地听他们吵架的清扫工列霞吓得扭头钻到储藏室里。但阿尼娅并不害怕。
“又入戏了?”她眯缝着眼睛说,“装得还挺像。”
谢尼亚涨红了脸,恶狠狠地扫了妻子一眼,然后使劲踹了一脚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沙发腿。随着一声哀怨的断裂声,沙发腿变成了碎木块。谢苗谢苗是谢尼亚的大名。顺着楼梯上楼,阿尼娅气呼呼地跑进休息室。
“你妈妈说你爸爸又入戏了是什么意思?”我慌里慌张地问卡佳。
卡佳突然十分平静地说:
“爸爸开始演一部多集的好电影。一天他把我们召集到书房说:‘一生中我一直想当一名演员,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他在影片中扮演某个角色?”我开始明白事情的原委。
卡佳点点头。
“啊,不过,天才的爸爸并不走运,在影片第二集的开头他扮演的角色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开枪自杀了!这个小角色太不起眼了,可是爸爸却让大家都晕了!只要下班回来就问我们:‘嗨,大家听听看,这个句子该用什么调子?我要赶紧背台词。我们完全垮掉了。只有斯维塔一个人还蛮有激情。”
我无奈地摇摇头。斯维塔是阿尼娅的妹妹,谢尼亚深情地爱着她。他几次试着把她嫁给自己的朋友,但未遂愿。谢尼亚养着妻妹,这是不争的事实。总之,在亲属们看来,谢尼亚和斯维塔的关系很不正常。
狗的失踪让我感到事有蹊跷。我跟卡佳道了别,向停靠在栅栏边的车走去。
维库洛夫家的周围被雪覆盖着,巨大的雪堆封住了从门口到车库和便门的路。我慢慢地挪动着脚步,尽情享受着空气中散发的新鲜的安东诺夫卡苹果一种晚熟苹果,馥郁香甜。布宁曾写了著名的短篇小说《安东诺夫卡苹果》。的味道。踏实的雪在我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天空中群星闪烁。最近几年的俄罗斯,在12月末经常下起濛濛细雨。所以我不记得有多久没遇到这样的天气了,真正的圣诞节的天气。此情此景使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遥远的过去。当时我还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坐在公寓的公用厨房里。已经深夜,我早该睡觉了,但是今天奶奶上夜班。每逢这时她就把我托付给我们的邻居萝莎•米勒阿姨。萝莎•米勒俄语讲得不好。她是一名在斯大林集中营失踪的德国反法西斯战士的遗孀。萝莎•米勒阿姨被丈夫的突然被捕吓破了胆,又为自己莫名其妙获得自由而倍感意外。萝莎•米勒实际上不敢出门,所需食品由奶奶替她买。这个德国阿姨经常帮奶奶照顾我以示感谢,还给我唱古老的德国民歌。通常,萝莎阿姨忐忑不安地过日子,但今天她把我留在厨房里画画,而自己忙活家务。突然萝莎•米勒用颤抖的声音给我唱了一首我从来没听过的歌。然后把我抱到窗台上说:
“看见远处的那颗星星了吗?就是她给星宿家指路,今天是圣诞节,我的宝贝。你知道耶稣降生的故事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萝莎阿姨轻轻地摸摸我的头发,喃喃地说:
“我的天呀!他们都错了,没有耶稣怎么能活下去呢?听着,宝贝儿,我给你讲个故事,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从前在世上有一个木匠叫约瑟夫……”
“也就是说,圣诞节会有奇迹发生?”看见萝莎阿姨沉默起来,我问道,“会有礼物吗?”
“闭上眼睛。”萝莎阿姨点点头说。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
“现在睁开眼睛!”过了几秒种后萝莎说。
桌子上摆着一个刚刚烤制好的大馅饼,确切地说,是一块蜜糕,旁边放着一个非常漂亮的梳着光亮长发的布娃娃。害怕上街的萝莎阿姨怎么弄到这个玩具?当时我一点没觉得可疑。
“我的心肝宝贝,”萝莎阿姨微笑着,“要记住,圣诞节总是会有奇迹发生的。”好多年过去了,萝莎阿姨早就不在人世,当然,奶奶也不在了。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奶奶和萝莎阿姨一直很要好。当我们家分到一个单独的住房时,萝莎阿姨也搬到我们家来。像所有经历过“斯大林时代大清洗”的人一样,奶奶和萝莎阿姨都很怕事。奶奶对新邻居说,萝莎阿姨是爱沙尼亚人,所以她说俄语带有明显的乡音。当然这个故事的原委我再找机会阐述。奶奶和萝莎阿姨葬在一个墓地里,她们活着时是好友,死后也是好友。从第一次听到萝莎阿姨讲关于耶稣降生的故事起,已经好多年过去了,但直到现在我还一直在期待着圣诞节的惊喜。
撇下对往事的回忆,我加快了脚步。严寒侵袭了我的全身。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块黄黄的东西,我弯下腰,随手拾起它。奶酪!
如果不是我在夏天时曾经看到类似的东西扔在马路上,我就不会惊讶了。天气好时,阿尼娅喜欢把野餐袋子扔在户外。可现在是冬天呀。这么冷的天,极少有人在外面野餐。
我开始仔细察看雪地,又找到一块奶酪,在稍远一点,又发现一块新鲜的奶酪,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有人非常了解穆西克爱吃奶酪的秉性,就给了它足够大的一块美味佳肴,堵住了它的嘴不让它叫出声,然后拖着它到小道上,穆西克在嚼这块大奶酪,于是雪地上落下了碎渣。可是有人把这条爱犬带到哪里了?我向四周张望,在马路的尽头看到一间小房子。
莫斯科九月初的天气还蛮暖和的,温度在零度左右。谁也没料到严寒天气的到来。本来谢尼亚雇了一帮工人,想搭建一堵围墙。可是给工人们住的小房子还没建完,天气就冷起来了。于是谢尼亚只好等到次年开春再建。
我冲向这间小房子,打开没上锁的门,顿时瞠目结舌。
光秃秃的地上堆放着一些尚未抛光的木板子,上面躺着一个浅米黄色的躯体。我,两腿软软的,瘫倒在穆西克的旁边,过了一会儿才醒过来:穆西克还活着:耳朵凉凉的,肚子和脚掌也凉凉的,微弱的呼吸从鼻孔一丝一丝地冒出来。我想抱起穆西克,这才发现它被人用绳子套住了脖子,又被拴在插在墙里的铁橛子上。
平日里我这个人是个马大哈,总是丢三落四的,不是丢钥匙,就是丢伞、丢手套,还有证件什么的,而且遇事优柔寡断。如果在鞋店里看到两双合适的鞋子,我就会在它们中间挑来挑去,拿不定主意,直到折腾得半死。但在极端情况下我常会显得出奇的冷静、沉着和果断。
我迅速解开狗脖子上的绳索,脱下大衣和绒线衫,包上奄奄一息的穆西克,抱着它朝车走去,刺骨的严寒向我袭来,任凭它抽打我裸露的双肩。我把穆克西放到座位上,把油门打到最大,让座位暖和,一只手用力旋转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电话。我儿子的女友杰尼莎是个兽医,经营着莫斯科最好的一家动物诊所。必须要给穆西克进行急救,如果我能把它活着带到诊所。
当奄奄一息的穆西克被经验丰富的兽医救过来后,我瘫倒在椅子上,试图理清像蚂蚁一样四处分散的思绪。我没有给维库洛夫家打电话告诉他们关于穆西克的事。我的举动是不是让你们感到匪夷所思?你们肯定会立刻打电话安慰喜欢穆西克、为穆西克的丢失伤心欲绝的人。我一直在纳闷:是谁把穆西克关到那种地方?是谁把欢快但无任何戒心的穆西克引诱过来,然后又圈到这个冰冷的地方?大概,穆西克一定曾哀嚎着,想挣脱绳索,结果一直弄不开绳子,就只好屈服等死。这个可怜的小东西,这条不幸的狗还不明白,因为什么事情人们要如此对待它?……到底为什么?是谁这样干的?维库洛夫家,没有外人。能进维库洛夫家别墅的人屈指可数。这里都是自己人呐。他们当中的哪一个想害死穆西克?是谢尼亚?阿尼娅?卡佳?清洁工列霞?斯维塔?还是司机科里亚?胡说!应该都不是。他们都很宠穆西克,简直是深深地溺爱!但不管让人多么无法接受,他们当中肯定有人把穆西克抛弃到那个冰冷的、保准人们开春之前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猜想,一个星期后,害死穆西克的人就会到小房子那里,取走穆西克的尸体,从狗脖子上取下颈圈,并拿走铁橛子上的绳索,然后走开。过后就会把这件人为的事情说成一种不幸的、偶然的意外:穆西克一筹莫展地溜达,好奇地推开小房子的门,一不小心陷到里面,再出不来了。门是朝里开的,狗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关它的小房子里面打开门。所以,我现在不想告诉任何人关于穆西克还活着的消息,先回家去好好睡一觉,第二天早晨再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次日早晨,我的偏头疼犯了。有这种病的人都会同情我的,就像被烧红的铁条刺入了大脑,我觉得恶心、全身发冷。整整三天我蜷缩在被窝里,眼皮也不愿抬一下。像以前一样,突发的偏头痛搅得我不得安宁。
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给动物医院。我了解到,穆西克活得很健康,似乎这次事故并没影响到它的心情,它的食欲好极了。它在医院里到处乱窜,很快成了大家的宠儿。我提醒杰尼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穆西克的事情。我正准备喝咖啡,这时手机响了。
“达莎,”电话里传来卡佳绝望的声音。“快来呀!今天要宣读遗嘱!”
“什么?”我惊呼,“什么遗嘱?谁,谁的遗嘱?”
“爸爸的遗嘱……”卡佳哀伤地回答。
“你爸爸也真是,这又何必呢,平白无故地立什么遗嘱呀?谢天谢地,你爸爸会平安无事的!”
“你说什么?爸爸去世了!”
“啊?”我又一次惊呼,“什么时候?”
“就在我们寻找穆西克的那个晚上。”
“不可能,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失望地喃喃自语。“噢,这几天我病了,手机关机,没接家里电话。爸爸已经出殡了?”
“我们还没见着爸爸的遗体。”卡佳哭着数落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警察不让我们看爸爸的遗体……求求你快来吧,我们家乱套了。”
“马上到!”我撂下电话冲出门去。
维库洛夫家里还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快进来,”卡佳点着头,“直接到爸爸的书房来。”
“可是……”我嘟囔着。
“快进来,进来。”卡佳坚持着。“都在书房呢。”
“谁?”
卡佳没吱声,默默地推着我上了台阶,我上了二楼,环顾四周。
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在一张椭圆形的桌子周围坐着很多人。其中大部分人我都认识。穿一身丧服的阿尼娅和妹妹斯维塔,清扫工列霞,司机科里亚。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男的60岁左右,女的还是大学生模样。
“人都到齐了?”陌生男子问道。
“嗯,是的。”斯维塔小声地嘟哝。“虽然我们什么也不明白……”
“那么首先从我开始吧,”陌生男子平静地说。“我叫安德烈•瓦列里耶维奇•伊里因,谢苗•谢尔盖维奇先生的律师,这是谢┟•谢尔盖维奇先生的遗嘱。”
阿尼娅抬起已是黑眼圈的眼睛说。
“伊万•彼得罗维奇•尤金才是谢苗•谢尔盖维奇的律师!”
“没错,”伊里因点点头,“可是谢苗•谢尔盖维奇先生的遗嘱不在他手上。”
“是的,”斯维塔附和道。“伊万•彼得罗维奇•尤金给我们打电话,说他不止一次提醒谢尼亚有必要立个遗嘱,以防不测,可谢尼亚总是不屑一顾地一笑带过……可是谁能想到他还真想不开了。”斯维塔带着哭腔说。
“别说了!”卡佳出乎意料地边哭边数落说,“为什么他会想到自杀呢?难道不要我们大家了吗?!”
列霞起身向门口走去,我紧随其后也出去了。
“列霞,请等一下!”
列霞收住脚步。
“什么事儿?我去拿些水来。”
“谢苗自杀了?”
“是的,难道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
“太可怕了,”列霞蜷缩起来,“这件事就发生在可怜的穆西克丢失的那个晚上。您走后,卡佳去睡觉了,而谢苗•谢尔盖耶维奇和安娜•季莫费耶夫娜又开始大吵。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声,主人最近总吵架,我怕主人在气头上找我的茬儿。他们刚开始还尖声叫喊,后来就没声了。我很快睡着了,就一盏茶的工夫,睡得死死的。早晨还是司机科里亚把我叫醒的呢。他进来说:‘主人怎么了?让我九点前把奔驰车开来。我来了,站在门口等着,可是钟都敲11点了,谢苗还没出来。打手机,手机关机,打座机,座机没人接,卧室的门锁着,怎么,难道他睡过头┝?”
惊慌失措的列霞跑到二楼去敲谢苗的房门,没人应答。于是列霞又跑到女主人阿尼娅那里,看到她还在呼呼沉睡。心想,可能是夫妻吵完架后,阿尼娅吃安眠药了。列霞又推推卡佳,卡佳也睡得很熟。
列霞不敢叫醒阿尼娅和卡佳,拼命去敲谢苗的房门。最后吓得魂飞魄散的科里亚用肩膀撞开主人的房门。列霞往屋里一看,顿时吓呆了:谢苗坐在安乐椅上,头上都是血,随意耷拉下来的手边放着一把手枪。“他从哪里弄来的枪?”我小声地问。“就放在床头柜里,”列霞解释说。“是谢苗正大光明地在商店买的,还有警察的许可呢。虽然我们住在很安全的地方,但周围都是树林,所以也可能有危险的事情发生,手枪可以防身。”
“可是谢苗为什么要自杀?有遗嘱吗?”我喃喃地说。
“没有!”列霞喊起来。
“那凭什么你们认为他是自杀?”
列霞用袖子拭去眼泪。
“因为他给自己录了音,录音机就在他的卧室里。警察来了,一碰录音机的键,立刻响起谢苗的声音。当时我就在现场。我听到他说:‘我的生活太可怕了,没完没了地吵架,我累了,不想活了,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再见!请听下面的遗嘱,也许你们会感到很奇怪,但这是你们活该!我对你们已经忍无可忍。在这个世上有两个人真心地爱我,一个是我的狗穆西克,它已经弃我而去,还有一个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列霞用鼻子大声地抽气。“亲生女儿,还有狗。谢苗•谢尔盖耶维奇,难道是你打死了穆西克?可你还跟我们一起寻找穆西克了。”
我抓住列霞的手臂:
“把警察来察看谢尼亚房间,打开录音机等等的来龙去脉再说一遍。”
列霞开始唠叨起来……
“走!回房间去,他们在等我们。”
“还拿水不?”列霞提醒道。
“好的,去拿一瓶吧,然后马上上楼来。”
半个小时后,我们得知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谢尼亚立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遗嘱。他把遗嘱交给家里人并不熟悉的安德烈•瓦列里耶维奇•伊里因保管,理由很简单:‘除了伊里因,我(谢尼亚)不信任任何人。如果让家庭律师知道,那多半阿尼娅和卡佳就会让这个遗嘱永远销声匿迹。而家庭律师伊万•彼得罗维奇•尤金非常了解女人在维库洛夫家的地位,他会替她们隐瞒真相。因为他做我们家的律师多年,被大家视为己出。为了阿尼娅和卡佳的利益,难保他不会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不会昧着一个正派人的良知。我不想再用无谓的事情来折磨你们。最好听一下,谢尼亚打算如何分配自己的遗产吧。
莫斯科城里的那套住宅归阿尼娅所有。奶奶生前的两居室归卡佳所有。斯维塔得到一个精美的小金匣子——非常昂贵的工艺品。剩下的:别墅、一公顷地、股票、有价证券、还有一大笔积蓄等等,总之所有一切的一切,包括那辆大吉普车都给尼娜•维库洛娃——坐在律师边上的女孩子。
听完谢尼亚的遗嘱,阿尼娅张大了嘴巴,斯维塔发出啊呀声,卡佳惘然若失地问道:“她是谁?我们第一次看见她,说实话,我一直以为她是律师的助手。”
“尼娜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妹,”伊里因解释道,“这是她的出生证。”
我扫了一眼那个破旧的绿色小证件。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母亲安格林娜•费奥多罗夫娜,父亲谢苗•谢尔盖耶维奇•维库洛夫。
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亲戚,阿尼娅和卡佳的脸色顿时像脱了脂的酸牛奶一样惨白。
“请原谅,”那个女孩耸耸肩说。“安德烈•瓦列里耶维奇•伊里因给我打电话时,我感到特别的惊讶,妈妈一直说爸爸已经死了,可又突然绕了一个大弯子。甚至妈妈临死前也没说过爸爸还活着。”
“安格林娜•普里霍季科,安格林娜,”斯维塔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我怎么觉得这么熟?想起来了!就是以前的保姆。”
“是的,”阿尼娅小声地应道。“我们大家叫她阿什卡。手脚不老实,因为偷钱被辞退,但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
“看来,她不止偷钱,”斯维塔生气地说。“还想把谢苗也一起带走。”
“请你说话放尊重些!”尼娜阴沉着脸说。
“凭什么,”卡佳嘟囔说,“关于这个女儿,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依我看,她对自己的父亲也不了解。”
安德烈•瓦列里耶维奇点点头。
“谢苗•谢尔盖耶维奇对我说,最近他发现家里人特别的忘恩负义。妻子和女儿都对他粗暴无礼,而且常常和他吵架。”
“我们吵架是没错,”阿尼娅沮丧地说。“可是居家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齿的!吵架是难免的。”
“我对爸爸也没蛮横无礼,”卡佳摇摇头说。“爸爸和妈妈吵架,但他从不跟我说脏话。”
安德烈•瓦列里耶维奇眯缝着眼睛。
“我本不想指责你们的,但是许多事都让谢苗•谢尔盖耶维很受委屈。比如,他一进家门,就发现你们都睡着了。”
“可爸爸总是半夜才回来。”卡佳大声喊道。
“你们还拒绝和他去土耳其度假!”
“医生不允许我晒太阳!”阿尼娅回敬道。“这一点谢尼亚是知道的!”
“他的钢笔经常无缘无故地失踪,下落不明。”律师声明说。
“我的天哪!”卡佳一声大喊。“是啊!我还从爸爸的笔筒里拿了不值什么钱的圆珠笔,难道他是因为这点小事?”
“还有妈妈总忘买柠檬,”伊里因逐条地列举谢尼亚的不满。“您自己不喜欢吃柠檬之类的水果,可谢苗•谢尔盖耶维奇却特别喜欢吃。”
“胡说八道!” 阿尼娅低声地说。
“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安德烈•瓦列里耶维奇•伊里因承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您知道,在写遗嘱时,他对我说什么吗?‘我讨厌他们这些残忍的人。我还是尽可能照顾好我的尼娜奇卡尼娜奇卡是尼娜的昵称。吧,不要让她受丝毫委屈。在她面前我可是个罪人,我只顾着自己借酒浇愁。”
阿尼娅难过地用手捂住眼睛。
安德烈•瓦列里耶维奇•伊里因瞟了我一眼说:
“您是达里娅•瓦西里耶夫娜?”
我点点头,“对,是我。”
“谢苗•谢尔盖耶维奇给你留了一幅画,就是挂在客厅里的那幅,上面画着三只狗在打桥牌。”
为了弄清形势,我让心慢慢平静下来。
谢尼亚非常喜欢狗,我也喜欢。我家里养着穆西克的狗妈妈胡奇。几年前我开始收集带狗图案的物品,收集各种材料做成的狗的塑像:陶瓷的,粘土的,铁制的,木制的。后来家里出现带狗图案刺绣的枕头,还有各式狗脸图案的毛巾、厚毛披巾。甚至连我卧室里的窗帘都是狗图案的——绿底,一群狗在愉快地嬉闹着。真是美得不能再美了。既然是收藏家,那就该完全变得痴狂。
谢尼亚也是一个收藏狂。我们偶尔互相切磋收藏技巧。我总是嫉妒得“咬牙切齿”。这不,我有狗图案的窗帘,他有一把安乐椅,椅子的皮面全绣着狗的图案。我床上摆满了狗模样的小枕头,谢尼亚有一只狗模样的茶壶。更让我嫉妒的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幅巨画,按照古老荷兰人的风格,用油彩描画着我喜欢的那种狗的图案,画上的小狗正在起劲地玩桥牌。我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无论如何我要弄到这幅画。我提议要和谢苗交换,或者让他把这幅画卖给我。但是谢苗只是微笑着说:“我也非常喜欢它。”
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得到这幅梦寐以求的画。
“这简直太离谱了!”我脱口而出。“这就是说,您,安德烈•瓦列里耶维奇,知道谢尼亚要自杀?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他妻子一声?为什么不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您就让自己的客户由于疲惫而精神错乱,写份遗嘱就离开吗?您就任凭他去死?”
伊里因吃惊地抬起眉头。
“亏您想得出!我倒觉得,谢苗•谢尔盖维奇立遗嘱时是非常正常的。”
“别装蒜了!”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然您怎么会不明白!一个人无缘无故立什么遗嘱!谢苗没得什么病,年龄也没到暮年!”
安德烈•瓦列里耶维奇阴沉着脸。
“您要明白,”他说起话来。“许多人都是在神智很清醒时立遗嘱的,这年月我们都得听凭天命,保不准会发生什么意外。阴间阳间只有一线之牵……难道您不明白,扯断这条细线不费吹灰之力!今天活着,明天就可能死了!去买面包时被车轧死,坐地铁,炸弹爆炸,走在街上也有可能一块砖头砸脑袋上。不久前我就亲眼目睹了一场意外:一个女士回家,贴着楼边走时,楼上掉下来一个汤锅。谁都没有错。猫在窗台上溜达,结果把汤锅掀翻。没人可指责的,也不可能把猫关进审讯隔离室里?后来又发生什么事情?女主人死了,家里人因为遗产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前夫的孩子和现在的儿子打架,丈夫不想把房子留给女儿……要是她当初立了遗嘱,今天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嘛!像谢苗•谢尔盖耶维奇这样的人都是聪明人,其他人想法就不明智了:我能有什么意外?我真的死了,我的孩子们也会一如既往地相亲相爱。我说同志们,有多少亲属不惜因为钱的事情杀人,恨不得马上跑去公证处进行财产公证。谢苗•谢尔盖耶维奇在立遗嘱时,是相当正常的,他决定把遗产留给自己的私生女的原因,我已经跟你们讲明了。即使你们再去斤斤计较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遗产想给谁就给谁——这是一个公民的权利和自由。”
“多愚蠢!”斯维塔嘟哝着。
“你们认为发生过的事情微不足道,”律师叹息道。“维库洛夫可不这样认为!不过,你们可以向法院起诉。”
“不,”斯维塔摇摇头说,“谢尼亚都这样决定了,我们为什么要违背他的意愿呢?他这么做就说明,他不再爱我们……什么时候我们要腾出房子?阿尼娅一时半会儿还收拾不好!东西太多,光书就有几千册。”
“我得提醒你们,尼娜•谢苗诺夫娜继承的遗产是这个房子和里面所有的东西,”伊里因撇嘴说。“厨具、家具、书、画、电器、锅……”
“太下流了!既然这样,我这就带姐姐离开这里。是不是连内裤也不允许她带走?再说这种破烂货,都要穿破了,不要也罢。阿尼娅,卡佳,你们就光着屁股走!事已至此,你们还傻站着干嘛?上车走!”
“没人逼你们这么快离开,”安德烈•瓦列里耶维奇刚要开始说话,被阿尼娅打断了。
“斯维塔,你凭什么替我做主?”阿尼娅恶狠狠地问。“我一步也不离开这里。遗嘱还没生效,我希望它将永远不会生效!我要向法院起诉!我要找最好的律师打官司。”
“当然这是您的权利,”伊里因耸了耸肩说。“但我想提醒您,成功的几率几乎没有。”
“那我们就走着瞧,看鹿死谁手。”阿尼娅果断地宣布。
我睁大眼睛注视着我的朋友。哎呀!一个优柔寡断又爱哭的阿尼卡,总是抱怨不休、又折磨人的自私鬼,甚至不会开电开关的人会为自己应得的遗产而把别人告上法庭?
“阿尼娅!”斯维塔异常惊讶地朝着阿尼娅大喊。“真没想到!别低声下气的!到我家去,我保证不会让你们饿死!”
“你这叫什么话,什么低声下气?”阿尼娅平静地问道。斯维塔奔到阿尼娅跟前。
“亲爱的,最近谢苗强忍着对你的怨恨,你们无缘无故吵架!既然他已经决定这样来分配他的遗产,你最好离开!要是向法院起诉,就会引来大批记者。整个莫斯科都会知道这件事情。列恩卡•里亚布采娃一个人就够你受的,能让你发疯!接下来就会有人开始给你打电话,向你表示虚伪的同情。”
“呸!”阿尼娅果断地说。“我不想当叫花子!凭什么让她这样来糟蹋我的钱?”
“可这钱是谢苗•谢尔盖耶维奇赚的。”伊里因提醒道。
“可谁是他的贤内助?”阿尼娅激动地说。“啊?是我,我操持这个家!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直到他要开始拍电影,我们才吵架。”
霎那间,我心中的个个谜团串成整幅画面。拍电影……自杀……不!谢苗是他杀!现在我敢肯定自己的结论。可令人费解的是,警察勘查了现场,却没发现他杀的蛛丝马迹……
“阿尼娅,”斯维塔恳求道。“走吧!你不是总说你爱谢尼亚嘛,就尊重他最后的意愿吧,说不定,尼娜会给你一些养老费。”
“凭什么给她养老费?”幸运的遗产继承者尼娜激动地说。
“凭什么?”阿尼娅转向伊里因。“你倒说说看,如果丈夫突然死亡,谁应该是第一财产继承人?”
“如果没立遗嘱的话,妻子和儿女都应该是第一财产继承人。”律师平静地说。
“对呀,”阿尼娅有些得意地说。“没错!以前有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斯维塔哎呀一声,双手掩面,卡佳也紧张的面无血色。
“妈妈,”卡佳小声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尼娅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啊,没什么。我咨询过专家,如果谢苗突然死亡,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只是好奇地问问罢了。”
“真有趣,”伊里因嘟哝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我开始咳嗽起来,趁机溜出谢尼亚的书房。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赶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我的好友——警察上校杰格佳廖夫打电话。一般来说,给他打电话很难打通,今天一下子就打通了。
“你好!”
“你好!”
“什么事?”上校扯着嗓子喊。
“你忙吗?”
“不忙。”
“能到阿尼娅家来一趟吗?我看,她家出大事了。”我一边说,一边开始令我厌烦的谈话。
上校杰格佳廖夫不喜欢任何人打乱他的工作安排。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会立刻连珠炮似的向我提一堆问题。发生什么事了?没有他能否解决?凭什么上帝要派他去解决叫达莎•瓦西里耶夫娜的当事人的麻烦?但是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一分半钟后再次让我震惊。一是很快拿起电话,二是大嗓门喊道:
“马上出发,请稍等!”
我带着深深的震撼重新回到谢苗的书房, 看大家的架势就明白了,在我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大家群情激昂,气氛异常紧张。
阿尼娅涨红了脸,满是汗水地坐在窗户旁边。斯维塔面色苍白,极其痛苦地绞着双手。卡佳嚎哭着蜷缩在安乐椅上。清扫工列霞和司机科里亚浑身颤抖着,好像被玩忽职守的主人遗忘在雨中一样。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愤怒地咬着嘴唇。只有尼娜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后背靠着安乐椅,冷漠地用目光扫视着屋里的人。
“阿尼娅,”斯维塔激动地说。“看在死去妈妈的分上,我求你离开这里。”
“不,”阿尼娅坚定地回答道。“我要上诉。”
“住手吧!钱算什么,管它呢!”
“不!”
“阿尼娅,”斯维塔绝望地喊道。“小心点儿!记住,我知道的情况他们也知道。”
“是的,”伊里因点点头。“当心点儿!”
“你说什么?”阿尼娅嚎哭起来。
于是斯维塔一边哭一边从兜里拿出一格镶着硕大钻石的戒指并扔到桌子上。戒指直接掉到了一个很大的水晶烟灰缸里。
“你认得这个戒指?”斯维塔问道。
“当然认得,”阿尼娅惊慌失措地说。“这是我的戒指。几天前我把它弄丢了。谢谢你找到了它。”
“你怎么不问在哪儿找到的?”斯维塔小声地问。
“在哪里?”阿尼娅机械地重复道。
斯维塔坐到沙发上。
“当列霞在号啕大哭时,我第一个来到谢苗的书房,一看就明白了:他没救了,已经死了。连我自己都纳闷,怎么一点没慌神,怎么没让你进去,就从外面锁好门并叫了警察。”
“是我叫的警察,”司机尼古拉情绪激动起来,“门也是我锁的。”
“可这有什么不同嘛!”斯维塔发火了,“叫警察之前,我在谢尼亚的书房停留了片刻,发现谢尼亚紧紧地攥着拳,尸体还没僵硬,所以我得以掰开谢尼亚的手,看见了你的戒指,立刻恍然大悟。你和谢尼亚最近像狗一样,总吵架,他随便就能把你打发了。于是,你就决定摆脱他。”
“真让人受不了!”尼娜赞同地点头。“为什么不离婚?”
“当时她还没弄到钱呐,”斯维塔解释说。“她还不知道,谢尼亚还有个私生女,并且还立有遗嘱。我把戒指藏起来,警察说是自杀。可是,好像,伊里因了解情况……”
“正是这样。”安德列•瓦列里耶维奇点头说。
我完全迷惑了。是阿尼娅杀了谢尼亚?许多女人都会和丈夫吵架。吵架归吵架,杀人可不是儿戏,这可完全是两码事。
“阿尼娅,” 与此同时斯维塔又哀求道。“记住,你输了!我们快点离开吧。把钱、房子统统地给他们,让他们保持沉默,好不好?”
“好,我们不揭发你,”安德烈•瓦列里耶维奇冷笑道。“如果你向法院起诉,对遗嘱提出异议……哼,那就让你进监狱。”
“不!”斯维塔大喊道。“我决不允许!如果你们想的话,就拿走属于阿尼娅的房子好了!只要让我姐姐自由!”
“圣母玛利亚!”列霞开始在胸前画着十字。
坐在安乐椅里的卡佳不再哭泣,好像,她无法经受这种折磨,昏睡过去了。阿尼娅用手紧紧地抓住沙发扶手。
“不,不对……斯维塔!你疯了你!”
斯维塔冲到姐姐跟前。
“让我们一起走,还有得救!任何一个刑警都会证实你与谢尼亚的死有关。”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门口。上校杰格佳廖夫哪去了?怎么还不来?我自己一人对付不了罪犯!阿尼娅向前走了一步,斯维塔抱住了她。
伊里因脸上浮现出难以隐藏的欢愉表情。我决定插手此事,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时门突然开了,上校杰格佳廖夫出现在门口并大喊:
“警察!不许动!”
在场的人都呆若木鸡。无比高兴的我急忙跑到姐妹俩面前,一下子抓住斯维塔的衣服大声喊道:
“快抓住她!是她杀了谢尼亚!”
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和尼娜就像是舞池中的一对舞伴一样迅速逃向另一扇通向谢尼亚卧室的门口。但是门开了,一群警察挡住他们的去路。
“Finita la comedia! “戏该收场了!””上校杰格佳廖夫满意地宣布。“带走!你们很快会被送到临时禁闭室,我可不敢保证那里有多舒服。”
我注视着我的朋友,真难以想象!原来他还懂点洋文。真的,这件事给我的震撼远比发生的所有事情给我的震撼要大得多。
在圣诞节来临前的一个小时里,我们又重新坐在阿尼娅的客厅里。当然,斯维塔不在。她将在监狱里度过圣诞节。
“为什么斯维塔会犯罪?”卡佳问道。
“她一直嫉妒你妈妈。她没有家,也没有心上人。又没什么特殊的赚钱之道。”
“爸爸不是养活她嘛。”卡佳提醒道。
“没错,”上校点点头说。“可是斯维塔想得到更多,后来她遇到了一对骗子:安德┝•伊里因和尼娜•伊里因。这对父女俩一直干卑鄙下流的勾当,可怕的是,每次都逃脱了警方的视线。安德烈明白,借助于斯维塔的帮助,他会得到一大笔钱。并且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赢得斯维塔的爱情。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出生证是假的,遗嘱也是假的,什么私生女,一派胡言!”
“就是说,他也不是律师?”我又问道。
“为什么不是?”杰格佳廖夫惊讶道。“还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律师。这更有利于他从事欺诈活动。斯维塔需要劝说阿尼娅赶快离开,把财产留给这两个坏蛋。顺便提一下,斯维塔向她的情人担保,安娜是一个优柔寡断、懒惰而又怯懦的人……她一慌神就没有战斗力了,就会安于现状。然后伊里因就可以把非法获得的遗产变卖掉,然后携款逃往国外。他答应娶斯维塔为妻。斯维塔会和他步入婚礼的殿堂?异想天开!伊里因很狡猾,他准备了一套备用方案:用从死者手里找到的戒指吓唬阿尼娅。”
“戒指不在那里吗?”列霞跳起来。
“当然不在。虽然,我得强调一下,这是最极端的方案。坏蛋算计好了,阿尼娅一定以为自己丈夫是自杀。”
“可是谢苗•谢尔盖耶维奇的遗嘱又是怎么回事?”列霞问。
“我知道!”我高声道,“谢尼亚不是想在电影里扮演一个角色嘛,他想完美地表演这个角色,一边反复用不同的声调进行录音,一边放着听。”
上校赞同地点点头。
“非常正确!当伊里因听到斯维塔向他抱怨谢尼亚用彩排折磨大家时,冒充私生女和谢尼亚自杀的罪恶计划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伊里因让斯维塔偷来其中一盘磁带并写上‘电影剧本。你说说看,达莎,你怎么知道谢尼亚的死是他杀?”
我微笑着说:“和列霞谈完话后。她对我说,她是证人。警察把她叫到谢尼亚的办公室,按一下录音机的按钮,就听到谢尼亚的临终遗言。但谢尼亚录完音就自杀了,未必还能把磁带倒到开头。从逻辑上看不可能,谢尼亚留完遗言就自杀了。如果是这样,侦查员打开录音机时,磁带应该是空的,什么声音都不应该有。问题是:第一,谁把磁带倒到开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第二,谁通知律师伊里因谢尼亚死了?因为家里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第三,斯维塔说她找到了戒指,说是跟谁也没说,却又当众指着律师说:‘他也知道戒指的事。他怎么知道的?如果斯维塔发现这枚戒指,然后不吱声的话,还会有谁跟伊里因说起戒指的事?而且听了斯维塔的大喊大叫,律师一点不惊讶,他好像完全熟悉关于戒指的事情!更让我感到可怕的是,为什么这些职业的警察,在勘查现场时,没注意到录音机的节外生枝呢!请原谅,杰格佳廖夫,你们的专家都是废物吗?连我都差不多完全可以根据这些细节断定谢尼亚是自杀还是他杀:尸体的位置,从手里滑落的手枪的位置……我不想列举出所有的细节。”
“你太聪明了!”杰格佳廖夫眯缝着眼睛说道。“我们这些警察都太愚蠢,只想赶紧交差。这不,如果是自杀,就可以结案,不用再立案侦查……”
“你们都别说了,”阿尼娅低声道。“够了,我们没有力气再听你们讲下去!哪怕可怜可怜我也好,谢尼亚再也回不来了!”
“还有穆西克。”卡佳低声说。
我和杰格佳廖夫对视了一下。
“今天是圣诞节呀,”杰格佳廖夫庄严地宣布。“圣诞节的夜晚可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即使最难以置信的事情没准也会出现。”
阿尼娅霍地站起来。
“我简直无法想象,你们真是太残忍了!我可是把你们当最好的朋友。”
“妈妈,”卡佳本来想扑向妈妈的怀里,可这时从走廊里传来欢天喜地的狗叫声。阿尼娅和卡佳都惊呆了。
“这是谁?”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啊!”杰格佳廖夫喊叫起来,并推了一下橡树做的木门。“欢迎欢迎!这真是圣诞奇闻!”
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这个男人双手抱着由于幸福尖声叫着的穆西克。
“爸爸!”卡佳大喊一声昏倒在地板上。
“谢尼亚!”勉强挤出一句话来的阿尼娅也慢慢倒在女儿的身边。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喊叫起来。“杰格佳廖夫!应该只有穆西克才对。我们可是一起把它拉来的。谢尼亚从哪里来的!而且还毫发无损!”
几分钟后,阿尼娅和卡佳都苏醒过来,扑到谢尼亚跟前互相亲吻。
“可是,怎么,我简直不明白!”阿尼娅嘟哝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还活着!”
“不但活着,而且还活的好好的呢,”谢尼亚点点头说。“斯维塔和伊里因决定雇人杀我。他们不想亲自对我下手,就雇佣了我的司机尼古拉科里亚是尼古拉的昵称。。因为他们知道,尼古拉一直想买一套房子,于是他们就想用金钱诱惑他。科里亚假装答应这些坏蛋,并要求一大笔钱。事后他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了我。我立刻跟杰格佳廖夫上校取得联系。于是我们决定将计就计。自然,警察局的同事都知道这件事,偷走‘尸体。对我来说最难的就是,当列霞看见我的“尸体”时,我要装着一动不动。科里亚让她“欣赏”了一会儿尸体,就锁上了门,在警察到来之前不许任何人入内,然后警察就把我装到袋子里运走了。接下来就是斯维塔和伊里因在唱主角了。”
“可你什么也没跟我说!”阿尼娅激动地说。
谢尼亚嘿嘿一笑。
“我们的目的是要抓到真凶。我要是告诉你斯维塔要杀我,你会怎么想?”
阿尼娅咬住下嘴唇。
“那穆西克呢?”列霞喊道。“它是怎么回事?”
谢尼亚摸了摸有些秃顶的头。
“你们知道吗?他们想让尼古拉半夜偷偷潜入我的房间把我打死。为了不让家里人发现,斯维塔应该会给每个人的茶里都放上安眠药,但穆西克即使在睡梦中也会听见脚步声。斯维塔担心,狗发现科里亚后就会跑出来冲他叫……可别有家里人醒过来(即使他喝了放安眠药的茶),否则计划就落空了。因此斯维塔决定先除掉穆西克这个麻烦。斯维塔在姐姐家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她也有别墅的钥匙。一大清早,当家里人还沉浸在睡梦中时,斯维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快速把大块奶酪塞进穆西克的嘴里,然后拖着它去小房子那里。尽管斯维塔想铤而走险,但她也不想杀死穆西克,因此就决定把它放在小房子里锁上门。然后这个坏蛋就离开了,让穆西克慢慢饿死。晚上,不论怎么样,她是要来姐姐家的。当大家都睡着时,她就放科里亚进到房间里。”
“难道保安不会发现斯维塔这么早就来了吗?”我惊讶地说道。
谢苗长舒了一口气。
“她把自己的车放在林子里了,然后通过栅栏之间的缝隙钻进别墅。她原以为,犯罪计划天衣无缝,考虑得周到全面。岂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根据‘遗嘱他们把这幅画送给了达莎,目的是让达莎对这份遗嘱坚信不疑。因为他们知道,达莎也非常喜欢这幅画——画面上的狗在愉快地打着桥牌。谢尼亚把这幅画留给达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她也收藏带狗图案的物品。”
“太恶毒了!”我大叫道。
“我一直很奇怪,狗怎么没叫。”一直沉默的司机突然开口说话了,“起初我还以为斯维塔把狗锁到卫生间里了。根本没想到她会把它圈到那冰冷的小房子里。可是为什么斯维塔要加害穆西克呢?”
霎时房间里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谢尼亚小声地说:
“她仇恨我们到了准备霸占我们一切的程度。”
“这又是为什么?”卡佳小声地问道。“我们做了什么对斯维塔不好的事情了吗?她的一切花销可都是我们的,包括吃、穿、住、行,还有旅游、度假……面面俱到。”
“如果你不想给自己惹麻烦,那就别为他人做什么好事。”谢尼亚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说,我不同意他的说法,因为我奶奶……可是突然把话咽了回去。唉,也会有类似的人呀,由于你的帮助而开始恨你。
钟开始敲响第十二下。
“圣诞节到了!”阿尼娅喊起来。“乌拉!愿大家梦想成真!愿世界充满和平!愿亲人们相亲相爱!愿我们拥有更多患难与共、同甘共苦的好朋友!”
“多好的祝酒词!”谢尼亚大声附和着。
卡佳扑进爸爸的怀抱。列霞在轻轻地抚摸着穆西克。
“我的心肝宝贝儿,”她一边低声地嘟哝着,一边喂穆西克甜点(虽然这种甜点严禁穆西克吃,但它又非常喜欢吃)。“吃吧,小可怜儿。亲爱的,可苦了你了。”
“科里亚,到这里来!”谢尼亚喊道。“为什么一个人闷闷不乐?我知道,你和卡佳在谈恋爱。只是你们怕我,不敢跟我说实情。其实我根本不反对。过来一起住吧。”
卡佳羞红了脸,科里亚不住地咳嗽起来。
我突然欣喜地尖叫。是呀,大家都无比幸福,过了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圣诞节。也许有人可能不相信事件竟如此百转千回,但是我坚信,现实生活中离奇古怪的事情比比皆是,远比童话里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