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嫦娥”身后的人
2010-05-14刘炎迅
刘炎迅
10月1日,在西昌,嫦娥二号一飞冲天。
西昌是中国第二个航天发射中心。在当地政府对外宣传的资料中,西昌的几个别名不断被提及,比如“太阳城”、“月亮城”、“航天城”和“小春城”。今年中秋小长假,西昌共接待游客15.87万人次,实现旅游收入3926.56万元人民币。
这些远道而来的游人,初来乍到之时,首先会想到去航天发射场看看。
月亮之城
西昌的月亮又大又明亮,因而西昌城又被誉为月亮城。
由于地处高海拔、低纬度的安宁河平原,西昌的晴好天气偏多。再加上诸多天然山林和浩渺的邛海对大气层的过滤,使得西昌的月亮又大又明亮。自古在川康地区便有“清风雅雨建昌月”之说,当中“建昌月”说的便是西昌的月亮。
而这些,又是航天发射最优良的气候条件。
从1984年执行首次发射,截至“嫦娥二号”任务前,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共将57颗国内外卫星送入太空,创造了我国航天史上的多项第一,是国内唯一能够发射低温燃料火箭、地球同步轨道卫星和月球探测卫星,同时也是对外开放最早、承揽外星发射次数最多、对外开放程度最高的现代化航天发射场。
也许对航天发射已经习已为常,就在嫦娥二号发射前后几天里,这座被世界关注的小城市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大街小巷中,几乎看不到一点关于嫦娥和发射的宣传标语和招贴广告。
在距离发射中心较近的村庄,庄稼都成熟了,人们大多在其间忙碌着。问及嫦娥发射,他们说起来轻描淡写,“这有什么,要大老远跑过来看?”
唯一觉得麻烦的,就是发射的时候,要从家里撤离,到较远的空旷地去。
这是近十年来的习惯动作。今年,每次执行发射任务,都要疏散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人民群众。
也有些倔强的村民,会在发射当口偷空揽生意,腾出自家院落,或者在空地上搭起一个平台,供远道而来的游人落脚,观看一飞冲天的景致。
而稍远的城区里,特别是小城北部的古城里,时间显得一如既往的悠长和缓慢。看不到标语,看不到刻意的宣传,只有几个月亮和飞天的塑像长年在街头竖立着。
到今年,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整整40年,“在完成卫星发射任务的同时,中心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也积极拉动驻地旅游业发展。”
但也有当地出租车司机说,“没觉得这几年发射有啥影响,来这里的游客不如想象的多。”
实际上,航天工业给这座城市带来的变化是巨大的。近年来,西昌城市综合竞争力急剧提升,县域经济竞争力进入中国西部十强、四川省三强,成为全国14个县域经济科学发展范例县市,以及四川省十大最具活力县市。
一个新消息是,在海南,将新建第四个发射中心——文昌航天发射中心,由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筹建。文昌航天基地建成后,将会逐渐取代西昌发射基地的地位,成为商用和军用双重身份的新一代发射基地,而西昌发射基地则会逐步隐退到只执行紧急任务以及军事任务的航天发射基地。
到时候,西昌会不会落寞呢?很多当地人有了一些担忧。
新老“嫦娥人”
因为嫦娥工程,一批批老中青工程师相继来到此地。
在发射中心现场,无论是孙家栋、欧阳自远还是龙乐豪,既是操控台上的首长,也是谦虚乐观的老人,在这个相对偏僻闭塞的山沟里,人与人之间显得热情而熟络。
探月工程副总设计师龙乐豪听到记者的问好声,他会笑呵呵地问:“你怎么认识我啊?”如同邻家老爷爷一般亲切。
熟悉探月工程首席科学家欧阳自远的人发现,发射前一天,他新染了头发,显得很有精神。有记者问他,美国重返月球计划被叫停,中国会不会相应调整探月计划?他说,“我问过一些国家的首席科学家,目前各国都按照各自的计划进行,几乎没有改变。”
2000年11月22日,中国政府首次公布《中国的航天》白皮书,明确指出将“开展以月球探测为主的深空探测的预先研究”。中国宣告走近深空探测。
中国探月工程经费预算为,第一期14亿元人民币,大约3年半拨付。2004年中国GDP为15万亿元,这样一来,探月首期费用每年大约占GDP的三万分之一至四万分之一。探月工程的第二、三期投入,依然有望大约占每年GDP的四万分之一。
嫦娥二号任务就像是一期工程向二期工程的一个跳板,既继承了嫦娥一号卫星的许多成熟技术,又根据任务目标的不同,增加了很多新技术,对探月工程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
嫦娥二号测控系统总设计师钱卫平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中国航天人才梯队的建设,让国外同行羡慕。在嫦娥二号卫星总体和十个分系统的主任设计师中,只有一个是嫦娥一号卫星研制队伍留下来的,其他的不是由原来的副主任设计师担任,就是由逐步成长的年轻人担任。
在这些被视为核心和大脑的工程师中,有很多让人记忆深刻的故事。
比如,中心副总工程师王泽民,有一次,“中星-22号”任务“长三甲”火箭正在进行常规推进剂加注时,发生燃料溢出,加注工作被迫中断。此时发射已进入倒计时,如果火箭燃料加注量不对,将导致发射失败。
他冷静应对,最终将故障定位在火箭液位计上,并提出卸出部分燃料再进行补加的方案,确保了任务的成功完成。
再比如,47岁的计算机数据处理高级工程师车著明。2007年10月,嫦娥一号任务发射前夕,火箭地面安控的落点,预示在火箭初始飞行段出现较大偏差,严重威胁落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在紧急关头,车著明连夜逐行查阅了火箭地面安控落点计算的软件源代码,终于赶在嫦娥卫星点火发射前成功破解难题。
新生代的人才还有很多,比如41岁的中心计划部副部长毛万标,对火箭的原理结构达到了“一口清、问不倒,一判准、难不住”,被称为火箭电路系统的“活图纸”。
2003年5月24日晚,“北斗一号”即将发射,发射“窗口”时间为51分钟。在低温推进剂加注完毕,倒计时进入射前负3小时,控制系统突然出现M3母线漏电现象。当时,系统工程师毛万标三上发射架,测试检查,通过数据分析,他得出结论:漏电现象是由于环境湿度较大,不会影响正常飞行。
在新老两代人的努力下,2006年9月,西昌发射中心顺利通过中国新时代质量管理体系认证中心认证,成为国内第一家实施质量管理体系认证的航天发射场。
万人一杆枪
发射有五大系统,背后是数十万人的努力。
除了工程师们,更多的是那些默默无闻的操作手,他们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安家,在这里有他们安放青春和时间的故事。
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大多腼腆拘谨,但提到专业则有当仁不让的自信。
今年以来,西昌卫星发射中心进入新一轮高密度任务期,全年预计将执行8次卫星发射,“嫦娥二号”之后,还将有3次任务。多次任务交叉,其中,“嫦娥二号”期间便出现“三星一箭”“两星两箭”同时在场区进行测试,这对发射场的组织指挥、人员配备、设备设施状态转换、后勤保障等工作都提出很高要求。
而发射场上,秩序井然。9月5日鑫诺六号卫星成功发射,9月12日,“嫦娥二号”任务火箭便转往发射阵地。
“能够在短短7天时间内完成二号工位发射后恢复和状态转换,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充分展现出了科技人员良好的素质和过硬的作风。”西昌发测站站长李本琪说。
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是中国唯一采用液氢液氧低温推进剂的发射场,燃料加注时,首先加注一、二级火箭的常规推进剂,然后在射前7小时给三级火箭加注液氢、液氧低温推进剂。
水的沸点是100℃,而液氢和液氧的沸点分别是-253℃和-183℃;常规推进剂的成分则有剧毒。和剧毒、易燃易爆的火箭推进剂打交道,如同刀尖上跳舞。
因此司职加注的操作手,成了处境最危险的工作人员。
谢兆胜有21年工龄,一直是加注系统操作手。1992年6月16日,在加注燃烧剂时设备出现故障,涡轮流量计一只叶片突然脱落,进入防空罐内。为排除隐患,操作手王京辉下罐检查,陶勇春紧随其后。由于罐内氮气浓度太高,两人先后窒息昏倒。
紧急关头,谢兆胜下罐救人,终因氧气不足也倒在罐内。因窒息时间过长,18岁的王京辉和20岁的陶勇春抢救无效牺牲,而谢兆胜侥幸活了过来,从此他被人称为“活烈士”。
山东汉子陈复忠,也是一名低温加注系统操作手。面对记者,他很腼腆地解释自己的“危险”:“液氢危险,氢氧混合物,只要0.019毫焦耳的能量,即一粒大米从一米的高处落下,撞击地面所产生的能力,就足以把它引爆。”
液氮液氧混合物无毒,但过度吸入氮气会导致胸闷、气短继而引发烦躁不安、神情恍惚甚至因呼吸和心跳停止而死亡。此外,零下两百多度的低温能把人冻伤,“其实这就是业内常说的‘低温烫伤。人的表皮组织一旦接触液氧会立刻坏死,即便是普通的金属,一旦被液氧浸过,轻轻一碰就会折成几段!”
有人开玩笑说:“搞加注,玩的是心跳。”
另一位加注手朱孔飞,回忆起当初第一次被师傅带着走进工作间的情景,用了三个字“得慌”,他看到的是“高山深洞、寒气逼人、硕大的储气罐、无数个粗细不一的管道、数不清的阀门……让人感到压抑和沉闷”。
1997年6月5日,某型卫星发射任务首次发射中止,必须立即泄出低温燃料。当时的场区雷电交加,操作稍有不慎,就可能星箭俱毁。
上山容易下山难。熟悉加注系统的人都知道,泄回比加注更危险、更耗精力。泄回时压力难控制,速度过慢,燃料升温快,会很快挥发到空气中,如果燃料在空气中的比例超过0.1%就会自行爆炸;速度过快,容易导致箭上燃料贮箱箱体变形,整枚火箭就有可能报废。
身为液氢加注岗位主操作手的陈复忠,带领队友们连夜检查了数百米加注管道和上千个阀门,拟制出5套应急方案。经过一夜奋战,所有低温燃料最终被安全泄回,创造了世界航天史上首次安全泄回低温燃料的纪录。
江苏人曹兵,在发射场,人称他为“专家”。加控台仪器设备上300多个按钮阀门,每个阀门在什么地方,曹兵蒙着眼睛一摸一个准。有一次,某个型号的卫星首次发射中止,箭体严重移位,箭上溢出的大量有毒气体弥漫在箭体周围,当时,火箭随时都有倾覆爆炸的危险,危急关头,曹兵不假思索顶着毒气的侵袭和灼人的热浪,冲上去连接加注软管和电缆插头。经过10多个小时奋战,他和同事们终于化险为夷。
在这里,还有一些故事被不断传颂,比如:
通信线路维护员李三保,工作21年,巡查线路公里数超过25000公里,相当于两次长征。
工程机械操作手汪传光,工作21年,从儿子出生到现在9岁,父子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到5个月。
蒸汽锅炉岗位操作手傅云健,工作16年,经过他手里的煤不下6000吨,如果用载重5吨的卡车来运输,可以装满1200辆。
在中心工作了24年,经历过50多次发射任务的焊工李建文,竟然没有到现场看过一次发射,而是每次都默默地完成他的任务——守电线杆。
“在发射场,每一个人都如同这里的青山和流水一样的朴实无华。”一份内部资料中这样写道,“在嫦娥二号”卫星飞天的背后他们都是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