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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是个诗人”等

2010-05-14

中国新闻周刊 2010年9期

其实,我是个诗人

闫晗

诗人,是个含义复杂的称呼。眼下,忽然听见谁说,“我作了一首诗,跟你分享一下”,便忍不住五官移位,表情复杂。这说明两件事:第一,我不再年轻了,过了所谓的“诗歌年龄”;第二,我还不够老,不属于被朦胧诗教化过的那代人,因为一些特定年纪的人还是对写诗情有独钟的。比如,我就见过一些搞学术的或是做管理的,喜欢以诗歌这种文体表达自己,常为孩子升学、晚辈新婚、同学聚会赋诗,甚至一天数首,深得乾隆爷高产的精髓。

我认识的一个老伯送了我一本个人诗集,收录了他从小到大写过的诗,谈天说地,包罗万象。有“门前有个蜘蛛网,一拳打个大窟窿”的写实篇,也有“我居然把狐狸当做天仙——致变了心的姑娘”之类的抒情篇。老伯一脸虔诚地要探讨文学,我只好仔细阅读,结果看一眼起一身鸡皮疙瘩,看一章就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精神上受了莫大的伤害,之后看了有关“凤姐”和“犀利哥”的新闻才好些。

一般人以超过诗歌年龄的心态写诗,没了赤诚的心和清亮的眼睛,写古典的像打油诗,现代的则大多是梨花体。你又不是席慕容,一把年纪都可以把情诗写得那么唯美,又不是陈大力、李子恒那样的音乐人,人到中年还能写出《爱》那样青涩的歌给那三个少年演唱。就像差着辈分的人去写青春文学,文章中充满着“土炕”“火炉”“棉袄”,让80后、90后被雷。像琼瑶女士,借着古代壳子写写《还珠格格》还好,《又见一帘幽梦》要与时俱进,说什么“我这个笔记本又能听音乐又能上网”的,就有点晕——有又不能听音乐又不能上网的笔记本吗?

写诗的人在我眼里,是不能沾太多世俗烟火气的,得“会外语,有能力,很神秘”。大学时有位老师,爱到星巴克小坐,一脸“雕刻时光”的感觉。那张分辨不出到底是二十多、三十多还是四十多岁的脸,似乎明明白白写着“诗人”二字。他一脸恬静地念到一句“We sit on the moon”时,坐在我旁边的姑娘已经爱上了他。

老师缅怀他念书的80年代,连学校的门卫都懂得诗歌,颇有文采。某次他同学晚归被拦在了门外,门卫要求出示证件,而他翻遍口袋连张水票也没带。该同学哀怨地来了一句:除了这颗心,还有什么更能证明我自己的呢?结果,他被放进去了。

母亲

叶倾城

我们俩住在同一个产科病房。孩子吸人性肺炎,还没见着就直接送了新生儿重症病房。她第二天就下了地,在每天早晨沿各病房叫卖的小车上买了吸奶器,然后靠坐在床头,一下一下抽奶。奶汁一滴一滴的,渐渐积聚了薄薄一层,盖满瓶底。

我在自己的床上,躺着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梦里连绵的,都是黄土高原里的农家小院,有人在用旧式的抽水机打水,一桶一桶,永远打不完。要捡多少块巨石才能制造通天塔,要种多少棵小草才能铺就锦绣草原,而要抽多少下,才够稚婴一顿的口粮?

梦里冒出—个声音,像失群的鸟在呼唤同伴,像孤独的牧羊人寂寞的歌哭。我突地惊醒,意识到在喊我。是她,无限歉意,声音小小却满是期待:“你能帮我接一下吗?”

看不到她的表情,因为她以一个奇怪的姿态,把身体拼命拼命上仰,已经仰到人体力学的极限了。原来,不被抽的那一侧乳房,此刻溢出了一滴奶,正蜿蜒下滑,而她腾不出手。

我冲过去,用空奶瓶轻轻接住那粒下坠的奶,只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宝贵的荒漠甘泉。我第一次知道:初乳厚厚如酪,浓黄醇厚,有油的质感,我不由自主想到“琼浆玉液”四个字。

她手里的奶瓶,大约有个30ml奶吧。我莫名记起早该被忘掉的中学常识:一滴水大概是0.04ml,一滴奶也差不多吧,30ml是多少滴奶呢?一时脑子短路,算不过来。

每天下午是探视时间,多少会来些朋友亲戚。少个大胖宝宝,就少了很多活色生香的话题,来人就反复说心疼她心疼孩子,她只低低头:“我不担心的。”跟里并不见泪光。

人去后,只剩下她老公,哧啦哧啦帮她抽奶。还年轻就像老夫老妻,两口子并不怎么对话,一会儿他说:“医生不给看呢,不过说挺好的。今天喝了60ml了,剩的都在冰箱里了。”过一会儿她轻声说:“你呆会儿抽完奶,帮我捏捏手腕吧。太疼了。”

——这份疼,在我后来自己使用吸奶器的时候,我分分秒秒全部知道了。

所有人走光了,她还是坐在床上,吸奶。《儿女英雄传》里的姨奶奶,能同时给双胞胎喂奶,“奶头儿里的奶就像激箭一般往外直冒,冒了那孩子一鼻子一嘴。”这种辉煌场面,她从来没见到过,就是涓滴细流,绵绵不绝。

五天后她出院,直到出院,她也没见到孩子。我感慨地说:“你真坚强。如果是我,可能早就不行了。”

她看看我,笑得有一点点苦涩:“什么坚强呀,我每天想孩子想得都要疯了。可是,我不敢哭呀,我一哭,就回奶了。”

她到底送上去多少奶?加起来,大概也不到一千毫升吧。

再回想起她,其实面目模糊,孕妇的胖法儿,一塌糊涂的病号服,按中国传统,月子里不梳不洗,她永远是蓬头垢面。如果有人要为她立一个像,大概就是:披头散发,盘坐床上,一手执奶瓶,一手握吸奶器,低头,沉默,用尽全力。

我知道,那就是母亲。

时候未到

朱辉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俗语看似小孩子都懂,但仔細想想,学问可太深了。“时候”究竟何时才到呢?

最早为我们做出解读的是郑庄公。郑庄公在当胎儿时就不同凡响,造成他老母难产。按说这并非坏事,古时候著名君王出生时动静都很大,不是天上雷电大作,狂风呼啸,就是地上怪兽现身,出来雷人。郑庄公只不过在他娘肚子里闹了点小动静,他那不能识大体顾大局的老母就受不了了,此后一直以他为敌。

郑庄公即位以后,弟弟叔段成了他最大的政敌。郑庄公的老母首先提出将制地作为叔段的封邑。制地是军事要地,郑庄公没有同意。接着他老母又威逼庄公把京封给叔段。京的地位在当时相当于如今的上海,经济总量甚至在首都之上,大臣们提醒郑庄公使不得,然而郑庄公却出人意料地答应了。

不难想象,坏人总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的,叔段在封地为所欲为,而郑庄公则不断隐忍。最终,叔段造反,郑庄公师出有名,一举镇压之,有力地演绎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乾隆演绎的“时候未到”则可谓升级版,因为终其一生,时候也未到。乾隆年间出了个史上第一贪官和珅,贪墨了相当于清朝15年的国库收入,乾隆难说不是昏君,但在高人的“最终解释”下,昏庸变成了“大智慧”。“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等于和珅替朝廷征收了一笔巨额税收,高!实在是高!

和毕竟在有生之年遭到清算,但诸如秦桧等许多极品奸臣一辈子都活得很滋润。对此,国人也有办法,那就是让他们遭受“来世报”,死后当猪做狗。

“清末有人捕获怪猪,奇臭无比,满身脓疮,宰杀时皮甚厚,骨软肉糙,难毙,用

锯斫猪颈,哀叫整天才死,用大锅炖,三天皮不坏,肉涨发酸难食,臭气飘数里。有位教书先生路过,说怪猪名叫蠧豚,要用唾沫啐之,皮才会掉。煮时,在火中滴上数滴热血,腐臭之气自去……村人照此办理,在怪猪被炖烂翻开的头骨上,竟看到有一行字:秦桧之四十三世身。至今这个头骨在××县民异地志博物馆还有实物收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就这样被完美认证了。

如此,强者可以放水养鱼,将小混混培養成大恶人,再去做战胜强敌的救世主;弱势的小人物也无须义无反顾,可以安心地逆来顺受……一切皆因,时候未到。

男人四十

罗敷

有这么一位四十男,做着大投资公司的老总,原本很man,最近却越来越有点“林妹妹”,动不动就口吐丁香一般的忧愁,说是每次跟老婆亲热,之前是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可一旦集结号吹响,却十次有八九次冲不上去,不仅把老婆大人憋得极为恼火,他自己也颇觉羞愧,有点儿抬不起头来。

他恨恨地说,以前决不这样的,以前决不这样的,想当年,老子二十多岁的时候

他提到二十多岁,我自然心驰神往之。这不废话吗?别说二十多岁,三十多岁,那也是好年龄啊。人到四十,怎么说呢,这一生算是过了一半,同是一半,前半生跟后半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如果说前四十年有如红日东升,眼望是明艳的中午,那后四十年就像日落西沉,不远处是浓密的黑夜了。

这么比方那就是不让人活了,可这位爷就是这么想的。每次想到自己人过四十,他那万丈雄心就抖地一凉,感觉一脚踩空,跌到了万丈崖底。他说老天就是这么处处跟他做对,年轻时身强力壮,却一无所有,现在倒是什么都有了,想好好享受了,身子骨却跟不上来。

物质生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丰富过,生活方式从来没有这么开放过,当然,漂亮美眉从来也没有这么多过——然而,没力气了,玩不动了。

我打量着他那宛若袋鼠又似沙发土豆的样子,我说是啊是啊,你看你穿着如此体面,动辄以车代步,住着大house,钱怎么花也花不完,可就是玩不动,怎么办?

他很不甘心。过段时间再见,挽了一80后,没过几天,小四出来了,更年轻,据说接近90后了。那个心满意足、揪住了青春小尾巴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心想以前一个老婆都没法对付,现在一变仨。还能活命吗?老兄指着前面埋头购物兼之狂嚼哈根达斯的小蜜说:“看见没有?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欲望,想要的东西多着呢!那方面,还顾不上去想。”

老兄在圈内以嗜好鲜嫩欲滴的小女生出名。跟那些小女生谈恋爱让他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整天轻飘飘,甜腻腻的,吃喝玩乐,嘻嘻哈哈,感觉很好。以前,活跃在花街柳巷的诗人因为满腹的才华和一颗柔软的心,妓女见着就想从良。现在,这位老兄因为渴望年轻兼有足够的钱,二十来岁的女孩子见着他就要投怀送抱,至于他是否已婚,没人在乎。

老兄对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一律谢绝,不是嫌她们老,而是嫌她们怨。他认为三十来岁的单身女人多多少少显得不那么自信,可能是青春苦短,耗不起吧,刚相互有了点好感,还没怎么着呢,便在他面前大奏婚礼狂想曲。最可怕的是那些只经历过风雨但从没见着彩虹的,他说只要你表示了一点好感,那就像一脚踩上了口香糖,怎么蹭也蹭不掉了。

我指着那个手里拿满了大包小包还在疯狂购买的女孩儿,我说你小心一点,再过几年,她也就是口香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