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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阴云下的一甲子

2010-05-14

中国新闻周刊 2010年14期
关键词:核武核试验时钟

陈 君

60多年来,核时钟见证着世界在“核”与“和”之间徘徊的身影,也提醒人类警惕核武扩散和末日核战造成的威胁,虽然核武扩散的步伐一直没有停顿

人类距离世界末日还有多长时间?

设在美国芝加哥大学的核时钟给出答案:6分钟。核时钟的另一名字是,末日钟。

“我不确定全球第一次核安全峰会是否会带来实质性的好消息,也不知道美俄刚刚签署的新核裁军条约是否能顺利获批、执行,还有难以遏制的核扩散、伊朗核危机……太多不确定性摆在人类面前。但只要记得现在离大灾难还有6分钟,我们就不会掉以轻心。”《原子能科学家公报》编辑乔希·斯科尔默尔(Josh Schollmeyer),也是核时钟的守护者,4月9日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2分钟警示

自核时钟的诞生日算起来,63年来,它已经被调整过19次。

1945年8月,美国“小男孩”在日本广岛的巨响震惊世界,宣告二战终结。

这人类历史上的首次核轰炸源自美国的“曼哈顿计划”。但看到“广岛悲剧”,一些参与“曼哈顿计划”的化学家和物理学家们非常后悔,认为是自己“将魔鬼从瓶子中放了出来”,必须补救。于是,他们出版时事通讯,呼吁全球实行武器控制。两年后,时事通讯小册子发展成《原子能科学家公报》杂志,杂志社总部就设在芝加哥大学校园里。

杂志创办者海曼·戈德史密斯邀请马蒂尔·朗斯多夫为第一期杂志设计封面。马蒂尔·朗斯多夫的丈夫曾参与“曼哈顿计划”。她想到“用钟来指示危机”的方法:一个只有左上方1/4刻度的钟摆,指针指向23:53,距象征世界末日的午夜只有7分钟。

到了1949年,《原子能科学家公报》决定用调整指针的方法来指示世界核威胁水平——真正的核时钟诞生了。

圆形表盘,直径45.72厘米(18英寸),外表用青铜制作,表盘上刻有世界地图,标出印巴、朝鲜等核热点地区——末日钟模型一直保存在美国芝加哥大学校园内,由杂志委员会负责维护。

据《原子能科学家公报》杂志常务董事肯尼特·本尼迪克特介绍,核时钟何时以及如何调整,是由董事会成员共同决定的。现在,拥有19位诺贝尔奖得主的董事会每年开会两次,若世界发生了足以影响时钟指针的事件,便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调整。

半个多世纪来,核时钟的拨动总离不开美俄两个超级核大国的身影。

美俄围绕核战略博弈花样迭出,扣人心弦。不管是 “星球大战”计划,还是“先发制人”战略,都贴上核武威胁的标签。

所以,有个故事广为流传:二战后有人曾请教爱因斯坦,询问如果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各国会使用什么武器。爱因斯坦回答很干脆:“我不知道会用什么武器。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人类用的肯定是石块和木棒。因为人类文明在‘三战的核打击中被毁掉了。”

故事真实性有待考证,可半个多世纪以来,有良知的核科学家们和政治家们的确在为核武器忧心忡忡,担心打开了毁灭人类的末日之门。

核时钟的第一次拨动是在1949年。那年8月29日凌晨4时,苏联第一颗原子弹“铁克瓦”试爆成功,自此,苏联打破了美国的核垄断,成为世界上第二个拥有可用于实战的原子弹的国家。时钟由此被拨快4分钟,指向23点57分。

迄今离零点最近的一次拨动发生在1952年,当时美国和苏联在9个月内相继进行了氢弹试验,世界一片惊恐,指针被调到了23时58分,距离子夜仅2分钟。

尽管如此,美俄也在核实践中认识到控制核武的重要性。研究核问题的清华大学副教授孙学峰认为,美国总统杜鲁门是第一个认识到核武器毁伤效应的美国总统,并有力促成了不使用核武器规范的出现。

1945年8月10日,长崎原子弹爆炸后的第二天,杜鲁门对内阁成员说:“再消灭十万人的想法太恐怖,简直不能考虑。”一年后,他下令将核武器控制权从军方转移至由总统任主席的原子能委员会,并规定该委员会由文人控制。从此,使用核武器的权力由美国总统一人掌握。

维持着 “2分钟警钟”,人类进入20世纪60年代。

1960年,因为国际间科学研究合作增加、公众对核武认识加深,指针从23点58分拨慢到23点53分。3年后,美国苏联签署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限制核试验暴露于空气中。末日钟再次拨慢5分钟,指向23点48分。

1968年和1969年,“核时钟连续拨动,好像是为1960年代的核问题做了一个总结。”斯科尔默尔说。

先是1968年,被拨快5分钟到23时53分,原因是1960年和1964年,法国和中国先后成功地爆炸了核装置,以及中东、印度及越南爆发战争。随后,1969年因为美国国会确认《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又被拨慢3分钟。

核时钟的“印巴时间”

上世纪70年代,核时钟只有两次变化。1972年,末日钟被拨慢到距离零时12分钟。因为当年美苏签署《第一阶段战略武器限制条约》及《反弹道导弹条约》。

另一次拨动,则是因为又有一个国家跨入了核门槛。

1974年5月18日,印度进行了第一次地下核试验,但声称这是一次“和平的核爆炸试验”。核时钟在这一年拨快了3分钟,距零时9分钟。

早在1946年印度就开始研究民用核技术,但尼赫鲁在世时执行不发展核武器的政策。印度在中印边境战争的失败以及中国1964年第一次核试验的成功极大地刺激了印度,使其以中国未加入《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为由拒绝加入该条约,并转而发展核武器。

声称“受到来自中国的安全威胁”和“成长为世界大国的标志”,一直是印度研究核武器的重要动因。中国前驻印度大使程瑞声还记得,当时印度的国防部长是费尔南德斯,他对中国态度十分强硬,进行核试验后,宣称为应对中国“威胁”。

第一次地下核试验以后,印度的核武器研制工作进入“地下”,重点加强浓缩铀与钚的提炼,核武器的零部件研制以及核工业的配套设施。

1998年5月11日和13日,印度公开进行了5次核试验。美国承认了印度的核地位,与之签署《美印核合作协议》,甚至要求核供应集团国能够对印度“网开一面”。据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核政策项目组估计,印度现在大约有50枚核弹头。

核时钟也为此“惊呼”。1998年,因为“印度及巴基斯坦争相测试核武,美俄裁减核武谈判出现问题”,指针被拨快5分钟。

当印度跨过核门槛时,巴基斯坦针锋相对。

1971年印巴战争之后,巴基斯坦开始秘密实施核武器发展计划。1974年印度进行核装置爆炸后,该计划明显加速,并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取得了较大的进展。1998年5月28日和30日,为了应对印度的核试验,巴基斯坦进行了6次不同当量的核试验,从而也正式跨过了核门槛。

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核政策项目组估计,巴基斯坦现在大约有60枚核弹头。

“核扩散将是一个长期存在的趋势,当年我提出这个观点的时候,很多人认为我疯了,但很快印巴进行了核武试验。个别核国家奉行双重标准、先发制人的战略,刺激了弱小国家拥核自保的意识,后者希望通过拥有核武器来缓解自己的安全压力,并增加同对手讨价还价的筹码,从而在客观上对核裁军和核不扩散进程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中国国防大学战略教研室主任朱成虎少将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2003年5月,巴基斯坦前总统穆沙拉夫曾表示,如果巴印克什米尔争端能够得以解决,南亚能实现和平与安全,巴印双方就可共同实现无核化。

巴基斯坦一直是美国反恐战争的心病。在全球核安全峰会召开前一天,奥巴马首先会晤了5个国家的领导人,其中包括巴基斯坦总理吉拉尼。白宫官员透露,在两人的私人会议上,奥巴马向吉拉尼“表达了失望”的情绪。

“中国对印巴这两个南亚主要国家发展核武器都是不赞成的。在1998年印巴先后进行核试验后,中国政府曾发表声明表示,中国是核不扩散条约成员国,也签署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中国对印巴核武器立场是同中国对这个两个条约承担的义务是一致的。”程瑞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伊朗现在已经成为核国家”

冷战结束一度让核时钟的守护者斯科尔默尔欢欣鼓舞。核时钟距离零点最远的是1991年冷战结束后的23:43分。然而斯科尔默尔很快就失望了。

恐怖活动的猖獗让核恐怖成为人类的恶梦。国际原子能机构统计,从1993年到2008年,全球共发生经确认的核材料或其他放射性材料偷窃、丢失或非授权占有等事件多达1500余起。

伊朗核问题和朝鲜核问题也在世界进入21世纪后相继出现。美国前总统小布什执政以后,核武恐怖的标签就牢牢地贴在当时尚未证实拥核的伊朗和正处早期核武试验阶段的朝鲜身上。

伊朗核能开发活动开始于20世纪50年代,当时得到了美国等国支持。1980年美伊断交后,美国多次指责伊朗以和平利用核能为掩护秘密发展核武,并开始采取遏制措施。

2003年2月,伊朗宣布发现并提炼出核电站用铀。“伊朗已处在拥核边缘。”当时的美国国务卿鲍威尔如此表示。

在伊朗老城伊斯法罕做导游的穆比什向《中国新闻周刊》讲述了他对“核”的观点,“美国可以有,中国可以有,为什么我们不能有?”

2003年9月,国际原子能机构通过决议,要求伊朗尽快签署《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附加议定书,终止提炼铀浓缩试验。3个月后,伊朗签署了议定书,但同时强调保留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此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与伊朗展开拉锯战,高潮迭起。

2006年1月,伊朗恢复了中止两年多的核燃料研究工作。3年后,宣布已有5000多台离心机在运转。“普通伊朗人都会觉得这是国家力量所在,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核能也能治病的,尤其利于杀灭癌细胞。”穆比什说。

但西方世界对类似表白充耳不闻。

2006年和2007年相交之际,美国媒体争相报道“末日钟即将震响”“德黑兰正催促拨动”,正是针对伊朗核试验的。

2007年1月17日,指针被拨快了2分钟,至23时55分。这是冷战后离“末日零时”最近的一次。《原子能科学家公报》的报告说,人类社会朝着“第二个核时代”的方向发展,恐怖主义活动没有消退迹象,伊朗和朝鲜在内的诸多国家积极谋求核武器。

“我们一直关注着伊朗核问题的进展,都不愿意看到指针因为它而向前拨动。”《原子能科学家公报》执行董事肯尼特·本笃教授说。但美伊明争暗战屡屡升级,却总是让末日钟不得安宁。

西方对伊朗的耐心正在耗尽,而媒体近日披露的一份海运合同显示,美国已将300多枚能炸毁伊朗地下核设施的钻地弹运往印度洋的迪戈加西亚岛。当前,美国等西方国家正在寻求获得中国支持,对伊朗进行新制裁。奥巴马也希望借助全球核安全峰会之机,进一步创造向伊朗施压的机会。

面对这种种蓄势莫测的表象,4月2日,正在中国访问的伊朗核问题首席谈判代表、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赛义德·贾利利(Saeed Jalili)回答了《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的问题。

他没有正面表示伊朗对全球核安全峰会的态度,只是对记者说,“某些国家执行错误的外交手段,应该受到国际社会的指责。”贾利利重申了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立场,拒绝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提出的核燃料供应协议,“在压力下促成的谈判是不会有效果的。”

就在核完全峰会召开前夕,伊朗总统内贾德高调公布了一系列核计划发展成就,包括能力更强大的第三代离心机,“不管别人喜不喜欢,伊朗现在已经成为核国家。”

朝鲜:特别的“1”

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国防大学教授杨毅少将列出了当今世界的核态势“2331序列”,“2是指美国和俄罗斯这样两个核武大国;3是指英国、法国和中国,中等核武国家;另一个3是指印度、巴基斯坦和以色列,实际上已经拥有了核武器;最后一个1是指朝鲜,宣布拥有核力量,但没有得到国际正式或默许的承认。”

针对这个特殊的“1”,美国智库“外交关系理事会”在去年发表的报告中推测朝鲜拥有6至8枚核武器,“至少是足够的制造核武的材料。”

从上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朝鲜就利用前苏联提供的研究用反应堆开始了核技术研究。到20世纪80年代,朝鲜分别在泰川和宁边开始建设200兆瓦的反应堆和后处理设施,并进行了中子轰击试验。迫于苏联压力,朝鲜在1985年12月签署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1994年10月,美朝双方签订了《美朝合作框架》,此后9年,朝鲜没有重新处理反应堆燃料或重启反应堆。

情况在小布什出任美国总统后出现突变。美国开始对朝鲜采取强硬外交方针,朝鲜毫不示弱,于2003年1月10日宣布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重新启动宁边的核反应和后处理工厂,并在2006年10月9日和2009年5月25日进行了两次核试验。

去年9月4日,朝鲜宣布铀浓缩试验和乏燃料棒再处理均进入最终阶段,并正在有望获得武器级钚。

现在还不清楚朝鲜大概拥有多少枚核弹头。但朝鲜政府有一点非常肯定——保持自己的核节奏,同时保持对美国的核政策批评与嘲讽。2010年4月9日,朝鲜中央通讯社就对几天后在华盛顿召开的全球核安全峰会进行抨击,“只要美国的核威胁仍在,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就会增加并升级不同类型的核武器,以此作为威慑。”

就在同一天,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路易斯维尔大学就核恐怖与核扩散威胁发表了演讲。她在回答学生提问时称,朝鲜“拥有1~6枚核武器”。在此以前,美国国务卿很少提及朝鲜核武器的具体数量。

核时钟为什么没有在朝鲜两次核爆的时候拨快呢?这是很多人的疑惑。

“核时钟什么时候调整,怎样调整,由我们的董事会决定。”乔希·斯科尔默尔显得有些尴尬,没有正面回答《中国新闻周刊》的提问。

在朝鲜2006年宣布成功进行核试验后,《原子能科学家公报》杂志董事会成员在芝加哥召开会议,讨论了事态发展,发表公开信称“朝鲜近来的地下核试验,是不断升级的、令人不安的核扩散趋势的一部分。”然而,要做出调整时钟指针的决定,“还须观察国际社会对朝鲜核试验的反应。”

能不能再拨慢一点

“仔细研究核时钟19次拨动,你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斯科尔默尔说,在60年中的每个10年,末日钟没有总是“拨快”或总是“拨慢”的时候,前进、后退、再前进、再后退,徘徊是它的常态,这正说明了人类面对核的矛盾心理。

“是不是让这个钟搞得有点晕头转向了?”斯科尔默尔话锋一转,“其实只要世界不要被核问题搞晕,就可以了。”

“4月12日至13日,全球首次核安全峰会的召开能否让末日钟再拨慢点?”《中国新闻周刊》问,但《原子能科学家公报》还没有给出答案。

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将出席全球核安全峰会并发表讲话,这是中国领导人首次在多边场合专门就核安全问题发表看法。

在国防大学教授杨毅少将看来,峰会如果确实能够凝聚各国的共识,提高各国对核安全问题的重视,推动国际合作,确保核材料、核设施的安全、有效地防范核恐怖主义袭击,就能为世界和平做出了巨大贡献。

无核世界是人类的美好愿景,上世纪60年代,中国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主张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冷战结束后,白俄罗斯、乌克兰、哈萨克斯坦、利比亚相继放弃核计划,成为无核国家。而要真正实现“天下无核”,关键在于公正平和地遵守有关国家削减核武器、无核国家不拥有核武器的原则。

巴基斯坦核科学家达纳帕拉就感叹,尽管现在看到了希望,但“希望不能代替严峻的现实”。根据估算,全世界现存核材料足够制造10万颗核弹,“核武器就像悬在人类头上的利剑,威胁仍未减少。”

60年来,这话常说常新。其实,从关闭“末日之门”到打开对面的“希望之门”,转换就在一念之间。★

(刘畅、实习生郑阳鹏对本文有贡献,部分观点参考清华大学国际安全论坛《建设一个不使用核武的世界》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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