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2010-05-14
绿洲
他离开家乡小城的那年,不过22岁,刚刚被县上的广播站招进去当记者。在那之前,他是乡下一间学校的民办教师,别人用来打牌、喝酒的时间,他用来在一盏昏黄的灯下读书、写作,终于被人发掘,到了县城,却还是不甘心,又给他遇到一个机会,到了省城。
她那时候是县城中学的老师,岁数同他差不多,一样喜欢文学,早上去上课的路上,可以听到广播里在播他写的文章,夜里辅导完了夜自习回家的路上,同样能听到他的文章。小县城的街道上,绿荫沉沉,他的文章被配了音乐,由普通话很标准的播音员念出来,似乎格外动听。她终于红着脸去广播站找他,留下一封读后感般的信。就这么认识了。那是文学烟尘滚滚的80年代,这是文学青年相识的标准方式。
他们在县城周围的麦子地里散步,在落日的余晖里谈论小说,甚至有的时候也不说什么话,只是默默行走着,似乎那样默契地行走着,就已经是一种约定了。
他走了之后,她一直不谈婚嫁,有点时间,就用来给他写信。学校的事情,读了什么书,都不厌其烦地告诉他。
他一封封地回着她的信,告诉她,他有了机会念大学,又认识了什么人,得到了什么大人物的青睐。一年,五年,十年,他的境况在发生变化,写给她的信却从不曾中断。从他的信里,她知道,他成了著名的评论家,有了怎样显赫的声名,围绕在他身边的是些什么人,他的敌人是谁,他陷入了怎样的论争,他被怎样批评,他的单身状态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非议,他的疲倦,他的振奋,他的思考,还有,他从不曾示人的温柔的一面。
她始终没有结婚,逐渐成了别人口中脾气古怪的老姑娘。但是,在她写给他的信里,他能感觉到,她那安静的、平和的、纯净的心,她安慰他,和他一起回顾他们在落日下的麦子地边度过的时光。她似乎成了他在名利场上争斗到疲倦之后的一个退身之所,一块绿洲。
所以,他们小心地、刻意地从来不提婚嫁,不提“爱”,也从来不表达比“温柔”和“关切”更多的东西,似乎当她成了他世俗的妻,当这块绿洲一旦真正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就会失掉最初的距离,而他也就从此没有了一个退让和休憩之所。
就这样,二十年过去了。有天,她守着学生上夜自习,突然伏在了正在批改的作文本上,再也没醒来。她死在了讲台上。医生说,只有最心力交瘁的人,才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知道她去世的消息时,他正在参加一本新书的首发式。在冷静地发完言后,在嘈杂的宴会厅里,他找到了一间没人的会客室,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有人闯了进来,打开了灯,他咆哮着:“你他妈的把灯关上!”在重新到来的黑暗中,他流下了眼泪。
文/韩松落
开花的屁股
如果我面目狰狞,我做错事的儿子一定会带着哭腔哀求:爸爸不打屁股。我不记得自己当年是否哀求过自己的父亲,但是和他一样的恐惧却是有的,一想到大大的巴掌要落到自己的屁股上,背后就有嗖嗖的冷风,甚至脑海里会闪现出白皙屁股上的一片姹紫嫣红。
我老婆一直觉得我打儿子屁股的做法太野蛮,她认为外国人是不打孩子屁股的。我都懒得告诉她,这是她知识肤浅而得到的错觉。连黑格尔都说,德国人教育孩子不是从头脑开始,而是从屁股开始的。我们爱说屁股决定大脑,其实这句话应该是一句很好的育子经。
拍打儿童屁股的啪啪声,也一样回荡在英国人、法国人、俄国人的历史天空。而且,不仅仅是父母打孩子的屁股,连老师、家庭教师也打。这比起我们旧式的戒尺,实在更野蛮。写《忏悔录》的卢梭后来就回忆,自己被女教师兰贝尔斯小姐打过屁股,但是那个时候卢老师的年龄可能有些大了,因为他在痛楚和羞辱中会感到一种相伴的肉欲的快感。法国人真是太浪漫了。
美国前总统小布什,有一回得罪了一个什么老师,被老师拉到校长办公室,校长二话不说,就让这个未来的总统把屁股撅起来,操起一个乒乓球拍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当然,不管我举出多少例子,现代文明都会告诉我们,打人是不对的,不管这个人是罪犯,是犯了错的学生,还是你不争气的儿子。尤其不能打屁股,那是一个让人感觉耻辱的地方。虽然儿童教育学家们也告诉我们,疼痛是最能让儿童产生记忆的方法。
也许现在没有人相信“打是疼骂是爱”了,但我认为这在很多情况下其实是靠谱的。我常常回忆起父亲当年对我发狠的话:我不打你的手,耽误你干活;不打你的脚,耽误你走路;不打你的脸,耽误你上学????我就打你的屁股,我打烂它,我让你坐不安、睡不稳。如果他不爱我,一巴掌就能把我抽得昏迷不醒。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讲了一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但女主人公陈清扬最终爱上王二,并不是因为花言巧语或者其他什么,而是因为他扛着她爬一段泥泞的上坡时,朝乱动乱挣的她屁股上打了两下。这两下,绝不是罗伯特·库特《打女佣屁股》里的色情拍打,而是父母当年打自己时那手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短暂的疼痛和漫长的爱。
文/李落落
副手
某日,我作为一家文化单位的代表,到外地一家大型民营企业参观学习。那家公司的董事长说:“我那边有点事
儿,实在脱不开身,派我最得力的副总——小李来陪你们。”
小李果然是小李,才三十多岁,年龄比我们这些参访团成员都小,据说已当了十年副总。这可是一家总资产几十个亿的大集团啊。
小李笑逐颜开地把我们领到酒店,先点菜: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中游的,没等我们缓过神来,他已经点完了。一般情况下,主人点菜时都跟客人客套一下,问问喜欢吃什么。他倒好,大包大揽。不一会儿,一桌子菜上齐,五颜六色,荤荤素素,汤汤水水,搭配十分合理。所有客人都暗伸大拇哥,心说,这小子太会点菜了。
接下来喝酒。小李先敬老王一杯——老王五十多岁,是参访团成员中年龄最大的,接着敬老张——老张的官衔最高,随后挨个儿敬下去,无论哪个客人端杯,他都先干为敬,一饮而尽。十几个人喝完,他脸不变色心不跳,照旧谈笑风生。
有人问,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小李暧昧地反问,雅的还是俗的?提问者赶紧回答,雅的雅的。小李却说,我先给你介绍点俗的吧。于是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一听就知道,他是这些地方的常客。看客人们听得兴起,他又介绍雅的了:当地出过什么文化名人,出生年月,代表作品,现在还有什么遗迹,均娓娓道来;当地的著名景点有几处,景点的看点是什么,应该如何欣赏等等,简要生动。
大家都说,小李,你太有才了。他连忙摆手说,这算什么,我都换过三个老婆了,现在这个是第四任,你们谁比得过我?大家以为他开玩笑,旁边人赶紧证实:小李所说绝无虚言。所有人都对小李刮目相看。
第二天,其他陪同人员在闲聊时告诉我们,小李二十出头就给董事长当办公室主任,很快提拔为副总。前几年自己出去创业,干了两三年,期间好像出了点事故,又转了回来。董事长还安排他做副总。我问,一个人离开了,不但随时回来,而且保留原来的职位,他跟董事长到底什么关系?答曰,没有特殊渊源,就是老板和打工仔的关系。
将近一周的参访过程,亲爱的副总小李领着我们吃喝玩乐,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大开眼界。临行那天,我的航班晚点,他在候机厅外面陪我抽烟聊天。我问,累坏了吧?他说,没事,我就喜欢玩。你们走了,我就忙了。我很奇怪,不知什么意思。小李说,我手头一个项目要开工了,八个亿的工程,实际只投资一个亿现金,半年时间就得出产品。
我问,那怎么干?
他说,当然有办法。这点事儿都摆不平,老板就不会用我了。
文/王国华
春光无限
梁朝沈约写道,“旅游媚年春,年春媚游人”。据说这是史上最早出现的“旅游”二字。春光无限好,正与踏春旅游之类的户外活动紧密相连。但要实施起来,其实是件既讲品味又讲银子的事情。明朝张岱的要求是:“备小船、坐毡、茶点、盏箸、香炉、薪米之属;每人携一簋、一壶、二小菜;过六人则分坐二舟,有大量则自携多酿。”腔调十足远远超过如今的自驾游。
抛开费用不谈,活动内容也是很有讲究的。比如明代文官李日华的春游日记中,记载他接受程姓徽商的邀游:“呼广陵摘阮伎二人,丝肉竞发,颇有凉州网调;酒酣月出,登烟雨楼清啸。二伎????殊柔曼搅人也。”“摘阮”即弹琵琶,尽管这位仁兄带的估计是两位卖艺不卖身的艺伎,暂且相信他除了春游K歌以外可能没有更多的特殊户外活动,可“丝肉竞发”加上官商勾连,还是难免令人联想起广西的韩峰日记。虽说春色绵绵无绝期,但多数群众认为还是禁而绝之的好,再不济也不要写出来啊。
说到春色绵绵,就想起古龙的习惯性描述:“她斜斜地在软榻上坐下去,春色已上眉梢,对着小鱼儿柔声道——你还不过来,难道还要等我教你?”“春色已上眉梢”,形容得真好:夏季宛似衣着暴露的美女,虽然性感诱惑,但可远望而难以亲近;独有春色,更加契合于多数人的闷骚心理,有利于瓦解防线,大大增强了可操作性。
而当春季遇到春色,那就更容易一发而不可收拾。清代李渔的《闲情偶寄》:“春之为令,即天地交欢之候,阴阳肆乐之时也????人当此际,满体皆春。”相当于是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周礼》说:“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连远古的法律都知道,满园春色关不住啊!
当然,无论李日华还是韩峰,都有必要深刻理解李渔的告诫:“三春行乐之时,不得纵欲过度????欲留枕席之余欢,当使游观之尽致。”总的意思就是不能贪欲,熬不住了哪怕多去踏青旅游消耗些精力也好。我还要补充强调一句:如果春游之际顺便来一场“车震震”之类的户外活动,恐怕也是不符合健康的人生观和闲情观的。
子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才是我们应当提倡的春季户外活动。可是说到孔子,就不能不想起《史记》中记载的他的身世:“叔梁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
文/刘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