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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棉”不平静

2010-05-14崔晓火

中国新闻周刊 2010年23期
关键词:张建国工会主席工会

崔晓火

端午前后,初夏的闷热已然笼罩豫中大地。

郑州周边的农田处处回荡着农忙的欢歌。温家宝总理造访田间视察夏收的新闻鼓舞了这里的人们。

然而,距许昌不足百余公里外的平顶山,人们并未在这个季节品尝到收获的甘甜。对比之下,他们吞下的更像是一枚苦果。

平棉纺织集团,一座28年来周而复始、低速运转的工厂在这个初夏经历了一次痛苦的停摆。一向性情温顺的中原人在平静中忽然爆发,在这座山脚下的城市制造出前所未有的动荡。

无声的诉求

平棉的停摆发生于5月16日。多年来不满工资待遇的5000多名职工,在这一天放下了工作。

职工们情绪稳定、表情克制。他们试图通过平静的诉说表达自己要求企业提高工资待遇、补偿破产清算的诉求。厂区和附近家属区的墙上、灯杆甚至公共汽车站牌上,都被贴上职工各种字条和横幅。他们希望借助媒体的关注,让自己的遭遇传达到省会郑州甚至北京,并且引起重视。

职工们诉说着平棉纺织集团自1982年成立以来的所有巨变。

如今的平棉集团由2006年破产的天使集团经重新融资后改组而成,集团的前身是平顶山棉纺织厂。2006年,原企业和浙江制衣企业泰坦公司共同参股组建了这家新公司。改制时,公司经评估的总资产为1.95亿元,同时负债3.64亿元。根据平棉集团的公开资料,集团在接收原天使集团职工的同时,还为部分计划辞退的员工准备了解除劳动合同的补偿金总计1970万元,平均每位职工4000余元。

职工一直认为企业改制中存在国有资产被侵吞的行为,但集团矢口否认。同时引起争议的还有,原天使集团董事长张先顺不仅没有因为经营不善而被解职,反而顺利坐上了新组建的平棉集团董事长的座椅。平棉集团成立当天,张先顺在揭牌发言中对在座的平顶山市领导表达,将强化管理,走创新型、差异化发展之路,努力把企业做强做大,把平棉打造成中国有影响力的服装面料供应商。

根据平棉集团的公开资料,集团目前的年销售收入超过12.5亿元,年利润6900万元,利税1.44亿元。企业自称已经成为全省乃至全国的重要休闲面料生产基地,“跻身全国纺织企业百强”。

然而,国内纺织行业的整体低迷依然让这家纺织厂的工人切身体会到收入的寒酸。作为低附加值的国有企业,收入问题成为企业的桎梏。平棉近年来也时常是地方领导看望的重点对象。

多年以来,一个普通平棉职工每月的工资为800元,这样的待遇仅比平顶山最低工资标准550元高出少许。在平棉周围的工厂中,职工在同样的劳动强度下,月收入也可以过千元。“平棉的职工的待遇是太差了。”与平棉集团一墙之隔的神马集团制造厂一名职工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她的一位亲戚就是平棉细纱车间的纺织女工。

去年,平棉集团拟招聘两名会计专业的本科生。为此,集团还破例下发《人才招聘待遇暂行规定》。但即便如此,本科生第一年的工资也仅被定为每月800元,第二年也仅为每月1000元。

平棉职工的不满也由此而生。他们需要看到的不仅是企业的强大,还有家庭生活的改善。他们通过各种途径向集团、平顶山市和河南省政府表达自己的诉求,但遗憾的是,由于没有一个集中维护全体职工劳动权益的组织的帮助,工人们感觉自己的呼吁多年以来一直被忽略。主动停工成了无奈的选择。

“工会主席去哪了?”

6月1日清晨,朦胧中的职工们被马路上的轰鸣声吵醒。对于这种强行复工方式,职工们在接受采访时均表达了愤懑和无奈。

然而,在厂外局势不断变化的同时,这家国有股份制企业的工会办公室里却只留着一位年轻干事和一位年轻出纳。而依法应参与职工停工问题协商的集团工会主席、纪委书记付国定此时却不知去向。

面对记者,平棉集团和集团工会对事件选择了沉默。

“工会一声不吭,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他们都去哪了。”45岁的前纺车间退休工人郑保卫向记者表达了他对工会的不解。

对于平棉职工的诉求,53岁的前工会干部张建国表示无奈,但他说,职工的合理诉求应该得以支持。

“工人这几年来的积怨没有沟通渠道环节,这次一起爆发了。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关心过他们的实际问题。”张建国告诉记者。

张建国1986年进入平棉(当时名为平顶山棉纺织厂)的工会任干事。1995年,他成为某纺织车间工会主席并一直工作至2005年内退。他说,作为一个传统国企,平棉工会近年来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现在的工会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虽然也受厂里领导和职工的‘夹板气,但工会干部还能经常走进困难职工的家里,关心他们的生活,然后再走进领导的办公室,帮助职工申请补助。”他告诉记者。

张建国说,慰问员工的事情他都曾经经常去做,这也是往届工会主席鼓励的。在平棉建成以来的28年来,工会经历了三任主席,前两位均为专职主席。

但在企业2006年更替所有权之后,工会主席的角色被认为不再重要,便由现任纪委书记付国定兼任。“工会的专职人员从原来的十个减少到现在的两个。工会的作用完全被行政会议代理了。”

如今,三位主席之间已经失去联系,只有少数平棉的职工仍然能说出前任主席的名字。与此同时,大多数职工对现任工会主席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声讨。

市政府被迫调停

在工会亦停摆的情况下,平顶山市委、市政府不得不出手解决麻烦。5月16日,联合工作组进驻平棉集团,设置咨询点了解职工上访的原因,决心“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尽快恢复平棉正常生产经营秩序”。

平顶山市委派市长助理于善启负责工作组,联合国资局、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市公安局接受职工的询问。

尽管有政府出面,但长期积累的劳资矛盾的复杂程度超出了调停者的预期。平棉职工一口咬定,政府要保全企业的利益,他们的疑虑并没有因为政府的调停而减少。

为避免劳资双方的争议进一步扩大,市政府终于说服平棉集团为全厂每名职工每月增加220元工资,集团每月将为5000名全体职工多支付100万元的人工费用。

但至于220元的博弈结果如何形成,平顶山市政府及平棉集团均表示,目前不能透露,因为“细节还未确定,还需要进一步落实”。

“也许是政府跟企业说了吧,在5月25日,集团通知涨钱了。”46岁的动力车间维修工陈伟说。

经过一星期多的厂外博弈,停滞的平棉从6月1日起开始复工。

6月3日,平顶山市政府又派副市长黄祥利进入平棉,安抚职工。黄祥利要求企业领导解决职工的合理诉求,“该兑现的尽快兑现,该改善的尽快改善,要让职工看到切实的变化。”

他还提出,企业各级领导要改变作风,实行人性化管理,关心关爱职工,努力改善职工的生产生活条件。对那些存在严重问题的人员,要给予严肃处理。凡是愿意回到企业上班的职工,要欢迎他们回来工作。“大家要爱护企业,共同努力,为企业的顺利发展作出积极的贡献。”

然而,补偿抹不了工人内心的委屈,事实上,最初带头抗议的是被集团用区区6000元抚恤金买断20年工龄的数百名老职工。自从2006年集团更换所有权起,他们便被要求离厂。心怀不满的职工曾多次派代表赴省城郑州向劳动部门、纪委部门反映他们的苦闷。但由于迟迟得不到回应,领头的部分工人才决定“上街”。

“我没想到,他们还是一点儿人情味也没有。”陈伟说,刚从夜班中缓过神来的他,充血的双眼中还布满了困惑。

维修工陈伟在端午节这天得到了难得的休假。“现在企业不提加班了,可能是怕少给加班费,大家又闹不满。”陈伟在平棉家属区的家中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那时他正为全家准备烙饼和粽子。

6月22日,平棉的工人依然按时倒班、上班,继续着他们周而复始的循环。

“四班三运转”的工作模式没有改变。这种始于上世纪80年代的倒班模式让车间的纺织机从未停歇。

然而,平棉集团与企业职工的博弈尚未结束,尤其是涉及买断工龄的补偿金。被买断的退休工人郑保卫此前只拿到20年共计6000元的补偿金。现在他还在等待集团的进一步补偿。“据说是要再多给五六千元。”

平棉纺织集团和当地有关部门均未接受《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 ★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纺织工人均使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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