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字千万别念对

江山笑

程伟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不错的单位当秘书。由于他头脑灵活，文字功底也不错，很快就得到了领导的赏识，被当作年轻的后备干部来培养。程伟踌躇满志。决心干出个样子来，因此工作上格外卖力。

这天，全局召开职工大会，局长亲自作加强机关作风建设动员报告，程伟坐在第一排做记录。大会开了近一个小时，最后，局长强调：“全局干部职工务须蝉精竭虑……”听到这里，程伟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稿子是他写的，那应该是“殚精竭虑”，咋成了“蝉精竭虑”?想不到局长竟然念了白字!

会场很安静，他这一声低笑就显得相当刺耳，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他身上。局长显然也听到了，停了一下拿眼角扫了他一眼，又继续念了下去。程伟只觉后背火辣辣的，不禁窘得低下头，仿佛这白字是他念的。

散会了，程伟留下来收拾会场。大家一边退场，一边意味深长地冲他笑。这下程伟心里更起了毛，恨自己不该笑出声来，不但弄得局长在全局人面前丢了脸，自己在领导心里的印象肯定也打了折扣。

果然，回到办公室，他的顶头上司王主任便把他叫到了面前，板着脸说：“以后开会严肃点，全局那么多人就你会笑是不是?就你这态度，咋做到蝉精竭虑?”程伟闻言，差点又笑出声来，主任咋也念“蝉”精竭虑?难道这个字他们都不认识?他急忙点头答应，匆忙出了主任室。

真是冤家路窄，在楼梯口，程伟正好和局长走了个面对面，他急忙闪到一边向局长问好。局长笑眯眯地站下，说：“小程啊，是不是听不惯我作的报告?”

程伟慌忙摇头：“没有，没有……”局长还是笑眯眯地说：“机关作风建设的重要一项就是实事求是，你要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嘛!”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走了。

局长明显话里有话，程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下午的班就没上好。

下班后，程伟情绪低落地出了办公楼，忽听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财务科的小李。只见他一脸神秘地说：“小程，我想求你帮个忙好不好?”程伟好奇地问：“我能帮你啥忙?”小李愁眉苦脸地叹口气：“唉，有件事压在我心底多年了，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你文字水平高，说出话来人家信服，再说你跟局长接触得也多，麻烦你有机会跟他说声，以后就别蝉精竭虑了吧?”

“什么?”程伟还没反应过来，小李早哈哈笑着跑远了，原来他是拿自己寻开心啊!程伟顿时觉得很是委屈，局长念错了一个字，他不过笑了一声，难道这还成了罪过吗?人就怕激，年轻气盛的劲头上来，他咬着牙暗暗发誓，有机会非把局长这白字改了不可!

过了没几天，这样的机会还真来了。这天上午，组织部到单位考察机关作风建设情况，召集全局中层以上干部座谈，程伟作为秘书，列席参加。“殚精竭虑搞建设”是这次局里提出的口号，局长的汇报稿中自然少不了“殚精竭虑”这四个字。程伟担心局长又念错了，考虑再三，开会前便在“殚”字上面用铅笔加上了拼音，这才把汇报稿交给了局长。

汇报开始，程伟憋着气听局长一字一句往下念，文中的“殚精竭虑”不下五六处，念到最后，程伟终于松了口气，局长一个都没念错!

哪知接下来轮流谈感受，丢人的事情又出现了，在座的几位副局长包括各科室主任、副主任，所有的“殚精竭虑”竟全念成了“蝉精竭虑”!程伟只觉脸上热烘烘的，他们每念错一个，那位组织部副部长的嘴角便抽一下，程伟便觉得有一记耳光打到自己脸上，中层干部集体念白字，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程伟实在听不下去，只得暗暗给自己找理由，他只对局长负责，只要局长没念错，其他人关他屁事，反正丢人的又不是他!

尽管这场座谈白字连篇，那位副部长还是对局里“蝉精竭虑”搞建设的做法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大家热热闹闹地散了去酒店喝酒，程伟照旧留下收拾会场。王主任走在最后，他经过主席台时无意中看了一眼局长的汇报稿。立即一把抓了起来，铁青着脸质问程伟：“是谁让你给局长注音的?”

程伟见王主任脸色不对，不知哪里又出了错，忙说：“我怕局长再念错了……”王主任闻听恼火地说：“局长是中文科班出身，这字他能不认识?你太自作聪明了!”程伟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道：“那天他念错了，今天不就念对了?”王主任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以为这是你注音的功劳?这是因为有外单位的人在场!那天我找你谈话时也故意念错。就是为了给你提个醒，今天在座的谁不认识这个字?可大家为啥都念白字，你动动脑子好不好?”

王主任走了，程伟气得差点哭出来。局长念错了他挨批，局长念对了他还挨批，不就是一个字嘛，竟然还内外有别，也太过分了吧?令程伟更加不解的是，既然局长在外人面前不想丢人，为啥大家还要争着念白字?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转眼过去了一个月，局长主持召开党员民主生活会，程伟是党员，自然也参加了。局长说：“这段时间经过大家的努力，县里对我们蝉精竭虑搞建设给予了充分肯定，今天我们敞开心扉有啥说啥，争取更上一层楼!”

又是“蝉”!程伟一听，浑身又起了鸡皮疙瘩。王主任说得对，局长念这字还真内外有别，这里面到底有啥秘密?说来说去他还是年轻，没经验，尽管明知道这“蝉”字里面有玄机，可还是没经住局长“有啥说啥”的诱惑，再加上好奇心作怪，轮到他发言的时候，他终于鼓足勇气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局长，应该是‘殚精竭虑，不是‘蝉精竭虑。最近我发现大家都念白字。恐怕影响我局的形象……”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低下头去装作记笔记。王主任狠狠瞪了他一眼，也把头低下了。只有局长例外，盯着程伟看了一会，忽然哈哈笑了：“小程说得对，那天多亏了你给我的讲话稿注了音，要不我还真在外人面前丢脸了!改，大家都改!”

其实，程伟话一出口立马就后悔了，凭直觉，他又犯了一个错误。果然。民主生活会以后，局长照样念白字，底下的人也跟着念，大家谁也没有改。

王主任连着三天没理程伟，那天在走廊上遇见他，终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程伟，你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太让我失望了!”

程伟也是相当懊悔，可是已经晚了。机关作风建设告一段落之后，局里提拔了一批年轻干部，程伟原本是最热门的人选，结果名落孙山，随后，他又被调离了秘书岗位，到了另一科室。这显然都是他给局长纠错的结果!

这天，相邻科室的老李来程伟这里串门，笑着问他：“年轻人。郁闷了吧?不要怪别人，要怪就怪自己太认真啊!”程伟对老李印象很差，这人整天端着茶杯喝茶，眼看快退休了，连个科长都不是。想不到，就是这个老李。推心置腹地给他讲了个故事，这才揭开了这“蝉精竭虑”的秘密——

两年前，局长有个同学在局里任副局长，两人关系原本很好。有一次聚餐，这位副局长喝醉了，就把局长中学读书时的旧事说了出来：有次上语文课，局长把“殚精竭虑”念成了“蝉精竭虑”，结果同学们就送了他个外号——“知了”。

第二天醒了酒，副局长早把这事忘了，可局长的外号却在局里传开了。局长知道后也没当回事。可是不久，大家就发现局长开始念白字了，原先他嘴里的“殚精竭虑”，变成了“蝉精竭虑”。又不久，县里推行一把手负责制，局里实行竞争上岗，局长那位副局长同学竟然落了聘，连个科长都没当上，那些背后笑话过局长的，也得到了同样的下场。

故事讲完，老李笑眯眯地说：“你知道吗?那个副局长就是我!”

程伟愕然：“这，这怎么可能?”老李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你不就是又一个例子吗?其实，局长不是不识字，是故意念错的。大家也不是不识字，而是不敢念对，你要对了，那不就等于说局长错了吗?”

程伟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指鹿为马吗?”老李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对，大家心里都明白，可又都不点破。别看一字之差，其实暗含着为官之道，道理深着呢!”

老李走后，程伟不禁长叹了一声。他一心只想给局长纠错。哪想到这白字后面还藏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来，他离官场还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