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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暖化、意识形态与资本

2010-05-12翟一达

天涯 2010年2期
关键词:气候资本绿色

翟一达

气候暖化、意识形态与资本

翟一达

“全球气候暖化”:从科学进入大众话语

近一两年,在各类国际会议与国际协调中,都在讨论气候变暖这一主题。并且在双边外交中,气候变暖也成为各国领导人交换意见的必谈议题。全球气候暖化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环境、生态问题,当今它越来越多地具有了政治、商业意义。

联合国下辖的研究全球气候变迁的最高权威机构——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于2007年 2月 2日公布了第四次气候变化评估报告。报告的主要内容有:全球气候变暖是不争的事实。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活动使大气中的二氧化碳、甲烷等温室气体浓度明显增加。依据数值模拟,近五十年来全球平均温度的升高,很可能是由于过多的人为温室气体排放所致,结论可靠性在90%以上。未来一百年,全球地表温度可能会升高1.6℃-6.4℃。而这样的气候突变则会造成一系列长远、不可逆转的灾难性后果。

目前所有的气候变暖结论都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总的来说,分析气候变化存在的不确定性有以下三方面:资料方面的不确定性,气候变化机制方面的不确定性和预测方面的不确定性。

气候变化既有自身的变化规律,也受来自宇宙空间尚未发现的因素的影响。温室效应只是影响气候变化的众多因素之一,能够对地球气候变化产生影响的其他重要因素还有:太阳的演变;太阳黑子的活动;银河系转动引起的太阳辐射震动;地球外壳运动;大气辐射及成分变化;磁场作用;火山运动;海洋环境及海洋热动力系统;大气辐射及大气热力系统;地球轨道参数的变化等等。温室效应与百年来气候变暖的相关关系是存在的,但如果需要做出因果解释,就必须排除其他的相关变量的作用。

况且,气候长期演变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很多气候现象都是一种跃变。人们以大气中累积的CO2效应解释气候变暖,然而近百年来气候的增温却是集中在几次跃变性的增温,而非随着CO2逐渐累积增加的趋势平缓变化。

尽管环保主义者常常批评对全球气候变暖结论持怀疑态度的科学家,抨击他们收受大企业的好处而站出来为大企业的温室气体排放行为辩护;然而,事情的两面性总是在我们生活中留下它们的影子。伦敦经济事务研究所环境部主任罗杰·贝特从相反的角度,批评科学家成员在全球变暖方面存在既得利益。“由于这些科学家成功地揽到了研究资金,致使其中许多科学家的事业现在已取决于全球变暖了。”那些能够引起社会严重关切的科学问题,会轻而易举地得到大量研究基金资助。对知识制造领域稍有了解的人,都不会对“科学家—研究经费—所研究问题的社会关注度”这一黄金链条所揭示的社会建构有任何吃惊。

即使气候变暖确实发生,并且气候暖化确证无疑就是由于人类CO2排放所致,然而,当今的增温是否仍在历史气候长期变化的区间内却是另一个有待回答的问题。人们对现实经验的夸大,源于忽略、否认过去历史的标准。从人的认知发生来说,这种历史感的忽略也是合乎情理的。历史经验当然不能为现世人们所亲身感受,它们不过是沾满灰尘、页面泛黄的“古董”记载。人们所能直接感受的只有现世的生活体验,现实经验对于人们的认识往往具有优先性,但是这样的体验并不意味着是真理。在实际生活中,意识形态可以篡改现实体验。

从历史记载看,气候冷暖变迁往往是一个波动的过程。地理环境研究者对中国过去两千年东部地区冬半年的气候冷暖变化情况分析发现,郑景云、葛全胜等研究者得出的结论是:“虽然二十世纪暖期的温暖程度非常明显,但至目前为止,其温度程度和波动幅度均没有超过过去两千年曾经出现过的最高水平。二十世纪增暖实质上是气候从寒冷阶段(小冰期)向温暖阶段转变的快速升温过程,速率虽非常大(1.1℃/100年),但这一升温过程与过去两千年中其他气候由寒冷阶段向温暖阶段转变的过程相似,并不是唯一的。”中国东部地区过去两千年持续有这么五个三十年的冷暖转换过程,这样的变化状况更可能是由于地球自身系统与宇宙相互关系的结果,而非人为CO2排放所致。结合历史资料,历史地理研究者葛剑雄勇敢地表达了自己“异端”的观点:目前已成定论的“全球变暖预测”和人类温室气体排放导致气候变暖的结论都难以自圆其说,很值得怀疑。

那种以为减少CO2排放灾难就会消失的观点,仍然是低估了地球和宇宙变化产生的决定性力量。我们对气候变化的了解少得如此可怜,以至于提起“温室效应”就闻之变色,而任何打出“减少温室气体排放、遏制气候变暖”旗号的人,就如同真理的化身,像在传达上天的神谕,其权威不容置疑。

气候变化是一个非线性动力学的混沌系统,那些以为通过几个线性模型就可以估计测算出地球及它与宇宙相互关系的复杂变化的想法,难道不是一种狂妄与幼稚吗?而今天的科学权威结论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做出的,人们动不动就谈论未来五十年甚至一百年的全球气候变化趋势,构造漂亮的统计指标和弯曲扭动着的曲线图似乎就已经决定了未来的气候升温情况。然而,对于具有混沌性质的气候变化,对未来预测的时间越长,其误差也就可能越大。实际上,目前有参考意义的预测能力也仅仅是停留在以“天”为单位的个位数计量水平上。在混沌系统中,任意偶然性的因素皆可能给系统带来彻底的变化。

在知识高度分化、专业化、技术化的现代社会,个体面临的外部社会是碎片化、分割化的,各种专家系统为人们的日常生活提供指引,离开它们任何人都难以继续生存。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相信专家、不相信科学,对于这个高度分工的社会,个人还能做什么呢?因此,科学可以今天告诉你“饭后散步有利健康”,不多久以后又郑重其事地宣告“饭后散步不利健康”。类似这样反复无常的“科学结论”,在我们生活中数不胜数。如同贝克所言,科学挟持了我们的心灵,欺骗了大众。但是不要忘记了,正是因为科学的权威地位,“科学家认为……”、“科学证明……”便成了合法性的基础。在这一境况下,科学又是被挟持了的。科学的话语并不由科学所掌握,政治家、大众传媒、公民团体、资本等都在其中担当着重要角色,各种力量可以根据自己的利益来运用“科学”符号。而后者,恰恰不是科学的错误,对科学的批评只是掩盖了背后科学话语的真正操控者。

今天,无论是要开发地球,还是要保护自然,都透露出人类那种欲图恣意支配世界的自负嘴脸。全球暖化的社会学就是要研究气候变暖由“事实”成为“事件”的过程,“着色化”是这一过程的主题,环保运动、大众传媒和政治家都发挥了酶酵般的促进作用。气候变暖进入大众的生活世界,凸现成为一个重大“事件”。最终,防止气候暖化成为具有道德意义的符号,成功融汇入绿色运动的大潮中,成为了环保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今日,绿色价值观已经成为泛道德化的象征符号,同时也享有了普遍真理的意义。事实上,气候变暖、减碳、绿色都可以成为一种“工具”——领导人的政治资本,企业树立自身形象的筹码,个人对地球的良心的体现与追求区隔的心理需要。

以绿色名义扩张的全球资本

绿色意识形态形成后,它所具有的威力即使在貌似科学客观的学术研究上也表现得一览无遗。今天许多的科学研究,都与意识形态发展出那种令人讨厌的暧昧关系。绿色意识形态也不例外。它正在被塑造为一种人类终极追求的目标,绿色意识形态俨然成为了道德与真理的双重化身。

我相信,今天倡导“绿色”,在道义上是占有制高点的。当今它的力量正在不断增强,颇能赢得广泛的同情与支持。从个人感情来说,我支持绿色的理念,因为我认同它代表了人类的理想出路。但是当“绿色”、“减碳”发展成为一场声势浩大、散发着意识形态麋香的运动时,事件体系本身就变得更加复杂了,这时受到诱惑的“绿色”或许已经不再忠心于自己的本体。如果“绿色”成为政治资源或商业策略时,它就被完全赋予了全新的意义,或者说是绿色的象征符号化。

绿色一直被视为是环保、生态的符号,绿党、绿色政治都是取此意义。“绿色浪潮”包含“虚”、“实”两层意义,是“虚实同体”的结合。绿色意识形态对产业发展的影响,是在“实”的层面,偏重于促进可再生能源领域或其他节能环保技术、产业的开发,符合“绿色环保”的真实要求,属于“名副其实”。另外,“绿色”的内涵还有“虚”的那一层面,即“绿色符号”的运作,属于“有名无实”。这也是资本对绿色意识形态影响的另一种反馈形式。“绿色”作为一种象征资本具有了一定的独立性,它可以脱离实际的物质载体,仅仅作为一种符号意义运作。生活中泛滥的种种假冒绿色产品,一方面反映了“绿色”的金字招牌多么有吸引力,绿色意识形态对这个社会有着很深的影响;另一方面也表明了资本的灵活适应性,它没有被“绿色”门槛所压抑、阻碍,相反资本的增殖扩张本性驾驭了“绿色”的符号,以“绿色”的名义扩张。

以往对绿色环保运动与资本关系的思考,往往陷入了单一、简单化的窠臼。一方面将绿色环保奉为“社会主义的因素”,它反抗资本的贪婪与剥削,追求人的全面发展,关心地球、自然的未来。同时绿色环保运动也被视为全球公民社会建设的组成部分,反对全球性的压迫和剥削。作为另一方的资本,它那由劳工汗水与生命所指证的残酷剥削,像罪恶的符号一样永远无法摆脱,一直被左派诟责。这种截然对立,褒贬鲜明的观点恰恰没有注意到二者之间相互作用的关系。通过全球气候暖化这一“事件”,可以初步揭示出二十一世纪全球资本扩张所采取的新形式。

与资本相对的另一方,绿色环保运动近年的迅猛发展取得了卓越的成就。消费者在购物时开始偏向购买带有绿色标志的各种商品;各大企业担心、畏惧绿色环保组织发动的抗议活动会有损公司商誉与形象;政府或政治家会考虑大众民意的诉求,采取立法的手段或高额征税来控制资本的流向。一些乐观人士从这些表面现象中解读出,新的超国家政治消解了民族国家存在的意义,而消费者的抵制也显示出了一种消费民主,消费者可以通过拒绝购买来表达自己的意见。他们将消费者“货币投票”权力延伸出的消费社会与直接民主相关的反权力联盟视为未来的希望。

面对与资本扩张相对立的绿色意识形态,乐观人士想象中的资本“退缩”情景真正发生了吗?一个直观的印象是:面对消费者站在超市货架前显示出他们的“绿色偏好”,那些挥舞着拳头喊着口号的激愤人群,还有政府的征税威胁,资本好像“害怕”了,在绿色意识形态的超级话语下,表现出了退让、悔过自新的姿态。这样的“屈服者”姿态为它们继续赚取利润铺就了“星光大道”,资本是受人尊敬、拥戴的“屈服者”。

这一情景立刻让人想起齐泽克的那则故事:为抗议当地麦当劳用取自牛脂肪的油料炸薯条,印度教教徒曾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活动。很快,麦当劳公司承认了“错误”,并保证从此以后改用植物油炸薯条。故事的结局是这些“满意而归的印度教教徒又开始重新大嚼薯片”了。对此,齐泽克反思的问题在于,麦当劳公司表面顺服听从印度教教徒的主张后,全球化的进程并未受到丝毫瓦解,反而印度教教徒更加热情地自主投入到全球秩序的怀抱中。

从这一故事中有两点是值得回味的:

伴随着现代化及全球化,西方文化的扩张改变了发展中国家人民原有的日常生活方式,又影响了他们的文化认同与价值追求。这样的文化扩散不仅体现在齐泽克故事中的麦当劳热,以及那些表象世界里容易被觉察出来的现象:追逐好莱坞电影大片,崇尚过西方节日,喝可口可乐等。也包括不假思索地接受掩饰得更深的价值观,后者通常以普世主义的姿态出现,因而具有超越时空的真理性而不容置疑,例如绿色、减碳的价值观等。绿色意识形态就是以普世真理的面目而获得合法性,谁能够拒绝它那些崇高伟大的主张呢?这种价值观的深层输出因其隐蔽性更不容易察觉,反而获得发展中国家民众的积极拥护。事实上,这样的无意识接受的内化过程与上街抗议完麦当劳后,回家大嚼人家炸的薯条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在故事的评论中,齐泽克将麦当劳公司对印度教教徒的退让描述为“大人对小孩子的恩赐态度”,尽管麦当劳并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但却“尊敬他们那无伤大雅的风俗习惯,不去打碎他们编织的梦幻世界”。今天,绿色意识形态下,这个更大的梦幻世界就是“绿色”。资本的增殖扩张本性注定了它必须具备良好的适应性能力,就像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以变应变才能制胜,资本对于这个道理是再明白不过了。乐观人士的言论把全球公民社会以及消费者的“货币投票”视作针对资本的反权力,则未免太过简单化。没错,它是事实,却只是一层浮萍,这样的判断大大低估了资本的适应性能力与追求增殖扩张的本性。

当今的时代,资本的增殖扩张已经不再表现为赤裸裸的剥削,至少这样的剥削从一地转移到另一地。资本展现出了新的时代特征,资本的增殖扩张寻求新的社会化适应。在全球化的今天,资本的全球性流动注定了它要不断提升自己的文化适应性,并且在面对与之对立矛盾的绿色环保运动时,最具策略性地调整自己,以适合潮流的变种来完成资本终极的增殖使命。

今天,“绿色消费主义”到处被视为一个褒义词在使用。乐观人士们进一步将消费者“货币投票”权力表现出的直接民主与消费社会关联到一起,视作全球化时代反权力的希望。这一点是不明智的。绿色意识形态中潜伏的多元利益动机并不容易被察觉。而想借助消费民主幻想下的消费社会来遏制全球资本的扩张,无疑是饮鸩止渴,此举大大加速了资本的扩张动力。当今,消费社会的毒瘤将毒素挤入绿色价值观,进入了绿色价值观的母体。在绿色价值观发展成为绿色意识形态后,消费主义吸收着母体的养料,不断地进化自身的外观,最后吞噬掉母体,成为一个有着绿色外表的消费主义怪兽。怪兽终究是要吃人的,但是经过绿色的进化后,怪兽原本狰狞的面孔变得和蔼可亲,并且全身上下散发着崇高精神的光辉。从此,大众作为它的食物,便更加自觉主动地投向这头怪兽的口中,让消费主义的唾液和胃酸将自己溶解。整个吞噬过程完成以后,资本的扩张增殖也就得以实现了,绿色怪兽抹抹嘴,回味着刚刚咽食下去的美味。

在“绿色”的语境下,人们自以为开始弃绝了物质崇拜,追求生态、环保的生活“本质”,然而资本的扩张增殖本性给人们留下了一丁点儿背弃消费主义的喘息机会了吗?环视四周的商品世界,资本的变异性扩张将我们的选择空间填塞得满满的,以顺应消费者的姿态“漂绿”商品,在社会各阶层对“绿色”的簇拥下,不吭声响地赚取高额利润。

资本在“绿色”的名义下扩张,通过推动消费主义“洗绿”的过程,在奢侈品行业也营造了一幅绿意盎然的图景。奢侈品向来保持着一种“高贵的孤立”的姿态,当今世界的奢侈品领域,在绿色意识形态下也都成为了绿色大潮的弄潮儿,通过“洗绿”完成马克思所说的商品价值实现中最后的“惊险一跳”。这些绿色奢侈品价格高昂,但是因为有了“绿色”的符号代言,富人们却更加乐意购买,通过消费这些绿色奢侈品树立自己的形象、建立自己与社会的关系。绿色奢华的生活方式并没有改变富人们的奢侈习惯,富人们也用不着过那种吃素喝粥的清苦生活,消费主义的冲动以一种“绿色”、高尚的形式得到满足。奢侈品通过绿色的漂洗,满足了富人们物质挥霍与道德自足的双重心理需要,资本的扩张增殖就在这样的绿色掩护下完成。

媒体曾报道过一些所谓的“环保人士”,开着高耗油量的跑车去购买环保袋;在排队等待时,边吸烟、边乱丢垃圾;后来又在买来的环保袋里装上了一次性筷子等等。类似这样的打着“环保”旗号反环保的行径并不鲜见,媒体对以上活动的曝光,不排除有夸大的嫌疑,但是这正反映了人们日常生活中普遍的“绿色盲点”——为支持绿色运动,实际中做的事情全是反环保的行为。资本的扩张离不开存在大量这样的“绿色盲点”,在绿色意识形态下,“绿色盲点”反映出的正是人们丧失了真正的绿色反思能力。这为资本扩张、消费主义泛滥提供了便利,大开绿灯,它们就这样以“绿色”的名义暗渡陈仓,完成自己经过伪装的原始使命。

资本的无限增殖和扩张本性决定了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时代的资本进化出更强的适应性能力。国际资本通过参与到绿色意识形态的建构中,继续完成追逐利润的核心目的,对绿色意识形态实现了统制,可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对世界体系分析的目光需要重新回到资本身上。国际资本只要穿上一件“绿色”的外衣,它向全球扩张的步伐就不会有稍微停顿。资本无限增殖的本性使得它进化出一种强大的变异能力来驾驭、控制绿色、减碳运动。

这表现为两个方面:第一,绿色符号一旦被创造出来以后,就会具有一定的文化独立性。在实体经济层面,随着“绿色”迷信的愈加普及,新产品的开发,产品竞争策略都会引入绿色符号。资本扩张、资本增殖在绿色、减碳的掩护下,在大众的消费民主拥护中悄然惬意地实现。第二,金融投机化。CO2减排量的交易正应验了马克思“万物商品化”的预言。不仅仅是实物商品,一切社会关系都卷入到商品交易中。首先,在清洁发展机制(CDM)下,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间的技术转移开展有限。投行、碳基金公司作为市场中介,赚取了碳排放权贸易中的大部分利润。业内称二十一世纪CO2将“废气变黄金”,正反映了其中巨大的商业诱惑。其次,国际资本谋求增殖的目的并不包括对技术转移的关注,国际资本追逐下的碳贸易、碳金融可能独立并脱离于“减缓气候变暖”的原始出发点,成为一个纯粹的商业、金融活动。为赚取更多的利润和进行投机,碳资产市场的虚拟化在当代已经展开,并引发了这一市场中各种金融衍生工具的开发,资本在其中脱离了原初“号召防止气候变暖”的载体,犹如脱缰之马疯狂地感受着增殖扩张的愉悦。这符合资本增殖的逻辑。

未来,无论2012年“后京都时代”的国际气候制度如何演变,全球碳资产市场很可能会继续存在下去并获得自身的独立性。因为资本一旦借助了虚拟化的滑梯,它的增殖野心也就会成倍地膨胀增加。况且,绿色意识形态的主导使这一实际载体若隐若现,资本既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利用气候暖化的符号摇旗呐喊,也可以在激情演说之后,从事那些与“绿色”毫无关联的纯粹投机性金融活动。

无论是讲述“绿色与资本的联姻”,还是“绿色成为了资本的新舞伴”,资本在以“绿色”的名义下增殖扩张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绿色时代的开拓者”这项桂冠应该授予资本。面对绿色环保大潮,资本并没有“自我孤立”,而是参与到绿色意识形态的运作中,以积极的“屈服者”的姿态对绿色环保浪潮进行反制甚至统制。无论那些具有崇高意义的普世价值观台词听起来多么悦耳,资本才是整幕剧背后最伟大的总导演。

未来“绿色时代”的开路人会是谁呢?从气候暖化“事件”中初步的推测是,绿色主义的真正开路人不是宣扬绿色环保的知识分子、草根力量和其他的煽动家,而是壳牌石油、通用汽车、索尼、大众汽车、可口可乐、柯达这样的跨国企业。这样的预测必定不合绿色环保主义者的口味,但至少实现“绿色世界”的结果同样是他们希望的。正是资本无限的趋利动机,使得它当之无愧地成为了“绿色时代”的开拓者。我们大概应该为资本“欢呼”。

“自下而上”的意识形态运作实践

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环保运动在西方各国兴起,随着人们对身边环境、生态问题的关注,越来越多的人走上街头或加入到各类环保组织中进行持续性的抗议行动。同时,一些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也加入了生态/绿色运动,他们很快成为了生态运动中的主要成员。其实“绿色”直到今天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如果要使言辞更加动听,不妨这么说“绿色是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的目标”。不同利益群体、不同政治主张的人士或组织都试图将“绿色”为己所用,赋予自己的定义。总之,绿色运动这股最初来自民间的势力逐渐发展壮大,成为了西方战后社会运动的主要力量。政府在这样的压力下,也不得不开始采取措施应对环境问题。此后,环境政治登上了舞台,各种绿色公民组织与政党相继成立,对国家的政治生活开始产生影响。

绿色环保运动的普通参加者从道义上说是崇高的,他们对全球气候暖化的关注大多数发自内心,真诚而善良。与那些善于作秀的政治家和见风使舵、善于鼓动的大众传媒相比,环保组织及普通环保人士是推动全球对气候变暖关注的中坚力量。因此,在气候暖化“事件化”过程中的中流砥柱,不是别人,只有默默无闻的众多环保运动参与者们才配享有这当之无愧的荣誉。故而,从世界范围内来看,环保运动作为一种民间自发力量的兴起,它对当今全世界开始重视环境保护、生态平衡以及气候暖化问题都发挥了最重要的力量。

在某种程度上,意识形态赋予了我们生存下去的信心,为人们创造了生活的意义。绿色观念的发展壮大,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这与现实社会中的环境污染、生态破坏分不开。但它确实又是一种意识形态,这主要指的是它所形成的统制力量,对人们的日常生活、对经济产业发展和资本投资方向的规约,对政治家话语的建构,最终它以道德上的崇高性成为了权力的符号。

绿色意识形态的最大制造者,正是这些怀着善良动机的普通民众。绿色意识形态渐成气候,那是对这些环保人士的告慰。他们看着这股力量的壮大,看着绿色思想对越来越多的人产生影响,成就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历史正是由这些无意识的参与者所缔造。这是一个“自下而上”的意识形态成长过程。

这里对绿色意识形态的讨论涉及以下几方面:绿色意识形态的内容具有客观物质性,它不是虚妄和缥缈的。正是因为大量的环境生态破坏才使得这种意识形态与现实的“缝合”程度较高,因此,也更加具有隐蔽性和迷惑性。绿色意识形态的产生和维系,是无意识的历史缔造者共同行为的结果。在初期,它是由社会少数的异类人士为了保护环境和生态平衡所创生,草根性是它的特征。在发展中,得到了大众媒体的关注,政治化与政治家的加入,还有资本的追捧,最终发展成为意识形态。绿色意识形态自下而上的生长过程表明了它不是统治阶级制造的蒙蔽大众的意识形态,它从制造主体来说是由民间环保运动“自下而上”推动产生的,草根性、民间性是它的特色。时至今日,人们仍然将绿色环保运动视为全球公民社会建设的组成部分,来反对全球性的压迫与剥削。绿色意识形态能够取得今天的成就,与几代的环保运动参与者数十年的艰苦奋争分不开,现实中它所显示出的实力与对社会产生的影响力,使得没有谁会再去忽视它们的力量。绿色意识形态绝非“资本主义社会统治阶级”或“资本家”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而杜撰出来迷惑、麻醉大众的意识。恰恰可以看到的是这一意识形态的初衷正是挑战、违背“统治阶级”的利益。因此,绿色意识形态表现出实践性和生活化的意义。人民不是被动地接受统治,而是主动地在创造,这就是意识形态“自下而上”的产生和运作方式。

如果将讨论的范围扩大到个人的心理认知机制之外,在社会的复杂互动情境中,人们无法体验自己有意识行为的无意识后果的情况也会常常发生。“绿色”价值的塑造与传播,并不是只有环保主义者“单枪匹马”参与的事业。为捞取政治资本而善于作秀的政治家,见风使舵、惯于制造轰动效应以吸引注意力的大众传媒,还有社会化适应能力极强的资本,都是“绿色意识形态”的共同创制者。“绿色”价值的符号是一个由无序力量相互际会的结果,来自不同群属的势力都力图将自己融入到“绿色”大潮中,赋予有利于自己的因素以“绿色”的特征,将“绿色”概念尽可能地泛化以覆盖自己原始的利益追求。这样“绿色”就成为了一个外表有些模糊的“大胖子”,它被人们任意地灌输新的意义和符号,以致身躯愈加庞大、臃肿。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其强壮的身躯,“绿色”作为工具和策略可以被利用来轻松地击倒其他敌人。

并不是每一种意识形态都可以被轻易识别出来,尤其是那些进化成为具有话语能量的意识形态,它们的隐蔽性更强。

前文已经分析过了,全球化的今天,资本的无孔不入以及进化为具有高度适应性、灵活性的变体,使得资本的扩张增殖以更完美的形态实现。以资本利益为导向的绿色意识形态难以为大众所破解,更谈不上大众“明知故犯”式的顽固之举。后者,低估了资本统治绿色意识形态的隐蔽性与狡猾手段,并且从道义上彻底贬低了绿色运动参与者的朴素动机。在这里,最初的绿色价值观已经被资本所俘获,绿色意识形态演化为便利于全球资本扩张的利器。

绿色符号成为了这个时代新的进步象征,通过各种绿色仪式性的浪费、加速淘汰与更新,消费者以扩张性的购买活动来展示自己的环保态度。大众消费的是“绿色产品”,符合“绿色潮流”,是在为“绿色社会”贡献着自己的“微薄之力”。

看一看,在绿色意识形态兴起以后我们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除了在媒体报道和日常词汇中,“绿色”、“环保”、“生态”、“减碳”似乎被越来越多地使用以外,除了政治家将绿色作为政治资本运作的伎俩外,除了轰轰烈烈的抗议游行等环保运动以外,世界还是那个世界。资源正在被加速耗竭,只是这次使用了“绿色”的名义;全球资本在世界范围内游转奔波,丝毫没有停顿无限增殖扩张的步伐;“绿色”只不过是一个时髦的词语,人们对它意义的理解相当肤浅,常常做着“绿色盲点”的行为;消费主义仍然支配着这个社会,支配着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异化了的大众;原有的国际分工体系没有变化,发展中国家的工人在环境恶劣的产业链条下生产着“绿色”订单中的商品。这就是经历着风风火火的绿色浪潮的当代社会,“变化中的不变性”沉淀着历史光辉灿烂、激动人心事件背后的另一面。

许多国家的人民从来不曾有机会使用某些生活资源,而在一些习惯了奢侈浪费的国家中,人们稍稍表现出一丁点儿的“节约”精神,就被不断夸大性地宣扬报道。“故意的无知”正是伴随着绿色环保高调后的鬼魂。对此,马克思有一句著名的话:“他们虽然对之一无所知,却在勤勉为之。”这句话很有意思,它的意义在于反映了意识形态控制下,人们的“所知”与“所为”可以实现分离。人们可以在“无所知”的情况下,由意识形态引导继续“有所作为”。并且,人们想象中的所作所为与实际作为的结果,仍然存在不一致。

总之,由大众参与的绿色环保运动在当代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绿色价值观从社会少数“异端人士”的信仰,发展壮大成为一股世界的潮流,代表了进步、正义、高尚的道德选择和普世真理,成为一种意识形态。绿色意识形态形成后,自然会对人们的生活形成统制,左右人们的认知和行动。但是,不是别人,正是大众自己对“绿色”的追求才是绿色意识形态形成的持续性动力基础,大众是绿色意识形态领导权奠定的无意识创造者。

在这无意识的历史缔造过程中,意识形态“自下而上”的实践最终形成国家机器的“完成时态”,进一步强化了绿色意识形态对大众的塑造与统制。这样,在崇高的绿色意识形态的操控下,人们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根据“自主有意识设定的程序”完成一生。

全球结构重组中的发展中国家

国际社会中,发达国家在物质实力方面具有显著优势,无论是经济发展水平、军事力量等,它们都居于主导。况且由于发达国家世界结成的广大同盟关系,发达国家可以轻而易举地对弱小的发展中国家实施贸易封锁和制裁。诚然,观念话语也在建构世界结构,但是这样的建构力量并非每一个国家都平等拥有。在这样一种物质实力严重不对等的国际社会,处于物质水平高原地区的发达国家,也更有机会将它们的文化精神产品输出到物质条件低洼地区的发展中国家。

对气候暖化问题的关注,首先来自于发达国家世界。由于发达国家享有高度的物质力量,这奠定了它们在国际社会中的霸权地位,它们的话语权力也更容易得到满足。近年来,气候暖化的主题在国际社会的影响力大大超过了像世界严重的两极分化、第三世界国家的贫穷等问题,获得了全球优先的关注。一个问题是否会得到世界关注,也就是“问题化”本身就受制于国家间的不平等关系。发展中国家所面临的迫切问题很少有可能得到国际社会的真正重视,而发达国家自身关心的问题却更容易上升成为全世界共同面对的问题。气候变暖是“人类面临的灭顶之灾”,CO2又是制造未来气候灾难的“元凶”。这一知识的扩散,在世界范围内形成了普遍的知识共识,伴随着道德符号化的建立,减碳、绿色的意识形态最终在世界上占据了主导。

绿色意识形态的传播,体现了发达国家这样的普遍主义心态。在国际政治研究的先驱摩根索看来,意识形态是“国际舞台上权力斗争的武器”。当一国所倡导的外交政策和道德价值观念能够吸引人心,唤起本国公民或外国民众的支持,那么它将对国际社会中的其他国家取得“一种无法估量的优势”。知识背后权力的眼睛正在狡黠地窥视着这个世界。“绿色”的普世价值观借助着发达国家物质力量的基础扩散至全世界,同时为发达国家在二十一世纪继续维持其世界体系中的主导权发挥作用,这将涉及世界结构的创制与国际社会的结构博弈。

物质力量和话语权力共同塑造着国际政治的不平等结构,对于全球气候变暖,游戏规则制定的占优权仍是各国竞争的对象。谁掌握了国际关系游戏规则的制定权,也就设定了有利于自己的博弈结构,之后的一切行动都可以继续冠以公平、平等的幌子。由于结构创制具有长远的“红利”效应,作为 一种“选择性激励”,它促使了发达国家为了谋取“新型”世界秩序中的有利地位,放弃集体行动下的“搭便车”逻辑,积极推动一个绿色环保世界的建构。然而,这个“新世界”的理想图景,依旧没有改变原有的世界等级制结构,发达国家的优越性通过不断的结构再生产而得以维持。

在当今,如果哪个国家搞殖民主义,想通过军事占领的方式来奴役其他民族的话,一定会受到全世界的谴责。上世纪轰轰烈烈的民族独立浪潮后,发展中国家人民对来自西方的统治一直怀有戒心。然而,权力的实施并非一定要采取赤裸裸的形式,它可以通过制度化、日常生活化无意识地影响人们的行动选择——每个人都貌似自由自在地独立选择,其实他的选择偏好早已被权力塑造了。在意识形态的控制下,抵抗没有了,剩下的只是热情的拥抱。在这样一种潜移默化的状态中,规则、秩序实施的成本也就变得更小,如葛兰西所说的是获得了一种“积极的赞同”。国际关系互动中,那些令人讨厌的争论与抵抗,它们作为交易成本也都被绿色意识形态给“节约”了。

绿色意识形态的权力不仅体现在这种对大众无意识的统制上,由于它在意识形态生态系统中的主导性,从它内部还创生出一种物质性的支配权力,这体现了物质力量与话语权力间的互相支撑。在减碳和绿色成为普遍意识形态后,它的神圣性与道德感赋予了这项事业最强硬的权力,甚至具有了对那些违背这一“正义事业”的国家和愚昧民族进行制裁的合法性。

可以想象这些制裁会得到那些以民主自居的发达国家的人民多么强烈的支持,正是在绿色意识形态的统治下,人们坚信本国政府的国际干涉行为是出于肩负着维护“全人类福祉”和地球未来的责任,这是我们这些优秀的民族必须承担的“国际义务”。这样的逻辑与当今世界的那些霸权国家恣意发动战争或军事打击活动有什么区别呢?绿色意识形态对人们的日常思维取得主导后,发达国家将环境保护、绿色概念融入到对外贸易政策中,形成了不违背WTO原则的“非关税贸易壁垒”。但是,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由发达国家主导建立起来的世界体系中,这些“绿色贸易壁垒”将发展中国家的产品统统拒之门外。在崇拜、追赶发达国家的道路上,小兄弟们猝不及防地发现发达国家又准备开始玩一套新的游戏了。新的游戏遵循新的规则,发展中国家若想继续参与游戏就得服从、遵守发达国家建立的世界秩序。通过以上讨论可见,绿色意识形态在现实中所具有和发挥的权力,已远远超出了那些环保人士的简单想象。

国际社会结构中的不平等关系,从全球资本扩张的角度会发现,伴随着绿色意识形态的普及,资本扩张呈现出越来越清晰的双轨途径。

由于发达国家国内较高的环保标准,一些产业被禁止发展或者因为税率太高导致了资本的利润回报率太低而不愿意进行投资。但是在发展中国家,普通大众与政府更倾向于关注经济发展,经济发展往往被视为是解决就业、人民生存和社会稳定的前提。因此,在发展中国家由于对环保的偏好水平相对较低,为一些产业提供了发展空间。特别是由于发展中国家较低的劳动成本与环保要求,发达国家的污染产业纷纷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国际资本的增殖扩张驱力,推动资本从发达国家流向发展中国家,从而资本国际扩张的第一条途径,就是污染产业在发展中国家遍地开花。

在这样的世界分工体系下,发达国家理所当然地进行着“清洁生产”,而发展中国家陷入了“破坏全球环境”的圈套中。发展中国家以自己的环境为代价实现了外国资本增殖的目的,并且还要承担污染世界环境的恶名,在道德的审判席上被发达国家所指责。因此,今天全世界在发挥“环境东方主义”想象时,在将环境恶化问题与发展中国家建立关联时,在抨击发展中国家忽略环保治理时,必须考虑到发达国家的产业转移问题。资本扩张、污染产业转移就是在平等开放的经济结构中实现;而国际关系背后的等级性政治结构、国家与国家间的不平等关系,在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环境问题上颐指气使的指责教训中,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人们它的存在。

国际资本的第二条扩张轨道是通过借助绿色意识形态营造的气氛而实现。由于绿色意识形态在全世界的普及,发达国家的绿色产品以一种更加“环保、人道、高尚”的姿态输入发展中国家。对西方世界的崇拜精神,为绿色概念和绿色产品在发展中国家大行其道提供了动力。资本无限扩张增殖具有政治经济学的意涵。

当今的“供给合同和贸易协定”受制于绿色意识形态下由发达国家主导的世界结构,“绿色”越来越成为了各种场合的通行证。发达国家无论是绿色技术,还是绿色产业的发展都远远在发展中国家水平之上。绿色产品成功打入发展中国家市场之前,绿色意识形态在这些国家的传播和对当地人民的洗脑早已为此打下了基础。按照国际新型的“绿色游戏规则”,发展中国家又处于了结构上的劣势。在新的起跑线上,发展中国家从一开始就与发达国家拉开了差距,这就是结构再生产过程中不平等关系的无限复制。国际资本同时推动污染产业和绿色产品“同向”向发展中国家流动,这一流动的形态是由发达国家至发展中国家的单向流动,而非它们相互间的沟通。从国际资本扩张的双轨途径可以看出,无论哪一条途径,发达国家都占有优势地位:不仅资本增殖的目的可以实现,而且在道义上永远处于制高点。凭借着这样的优势,发达国家俨然就像父亲一样不断地指导着发展中国家下一步该怎么做,告诉它们什么样的行为才是合理的。这就是当今国际关系中的“父权主义”。

绿色价值观今天已经成为了一种意识形态。今天,由发达国家积极倡导的防止气候变暖、减少CO2排放的国际行动中,他们所履行的“义务”正是他们将获得的“权力”的孪生子,他们为自己设置的神圣使命也是它们对其他国家进行干涉威胁的前奏。复杂的国际关系并没有掩饰“绿潮”下的国家竞争策略,只不过这样的谋略比较高明罢了,借助了绿色意识形态所提供的高尚道德的庇护。

当今,发达国家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在技术上是可行的,但是发展中国家没有财力支持,无法应用这些技术。在绿色意识形态下,要按照“绿色”的规则来玩游戏,但是发达国家又没有动力将这些“绿色技术”转让给发展中国家,否则发达国家在绿色游戏的博弈中也就不占有优势了。大家都在齐声高唱对气候暖化的焦虑和推动绿色、减碳的高调,但是发达国家却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技术转移。当“绿色”成为发达国家的核心竞争力时,被当作一种谋略权术来使用时,绿色的追求作为一种普世的价值观也就被大大贬损了,其虚伪性会在意识形态与实践对接的裂缝间产生,裸露的现实真相便在这里展现。

“绿色”一旦成为世界价值观,就意味着公正、合理、富有远见、担负责任等道德符号都被赋予了“绿色”。“绿色”具备了合法性,权力支配也随之产生。极端的情况是世界霸权国家如果以“绿色”的借口对发展中国家进行干涉,亦会得到发达国家民众的理解与支持——“绿色”是人类理想的未来,我们的政府不过是帮助这些可怜的人民摆脱暴君剥夺它们享有绿色生活的专制。在这样的世界价值观下,国际制裁与统制皆可以在“人民的支持”下肆意进行,并且还是以崇高的名义来实施。发展中国家面对这样的世界价值观,若要担负起成为世界上“一个负责任”的国家的重任,享有这一光辉的荣誉,就不得不“积极地”去服从于发达国家制定的国际秩序。在“绿色”世界观的重压下,给自己一耳光,再把自己踩在脚下。

世界性共同面临的环境危机并不能保证国际合作的必然实现,前者仅是合作产生的一个必要条件。“合作”也不意味着平等关系,而可能是一种强制与霸权建立和维系的过程。那些大谈全球治理和全球公民社会的生成,将其视为未来世界发展的前景的观点,十足地低估了断裂世界的性质和资本社会化适应所产生的反制力与变通性。在这个由全球化带来的时空观重叠的时代,人们认知时的对比参照完全失去了历史的时间纵向感,横向比较与赶超模仿的心态使得发展中国家的人们正在丧失自我。

纵观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道路,发达国家伴随着它们的第一次现代化首先输出了发展主义的意识形态,广大发展中国家受其影响纷纷开始追求现代化。二十世纪下半叶,发达国家凭借已经优先发展起来的有利地位,开始了所谓的第二次现代化,也就是强调世界主义与绿色环保。而发展中国家第一次现代化尚未完成,又被灌输了匆匆进行第二次现代化的意识形态。发展中国家的知识分子,除了那些一贯对西方工业文明顶礼膜拜者以外,面对第一次现代化弊端的发展主义,少数具有反思精神的知识分子走上了对此的批判道路。发展中国家的知识界也将遭遇发达国家第二次现代化的“再启蒙”的驯化。同时发展中国家蓬勃兴起的绿色运动配合了绿色意识形态的统制形成,体现为自下而上的意识形态建构的特征。人民通过在生活实践中创立这样的意识形态,资本最终又从后门溜入,给它带上了枷锁。今天知识界营造出这样一种怪异的气氛:凡是大谈“绿色”,似乎就站立在了工业文明的对立面,似乎就表示对现代性进行着反思。然而,“绿色”本身只不过是发达国家第二次现代化输出的新的意识形态,目的也是为了维系和复制原有的国际关系等级秩序。发展中国家在面对这一新的意识形态扩张时,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在环境问题上,发达世界一味指责发展中国家忽视环保,却忘记了自己在历史上留下的脚印。“时空压缩”令发展中国家的绿色人士一味批评本国忽视环保,言必称欧美如何重视绿色环保,欧美的绿色事业开展得如何成功。这些都是断裂世界给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的认知活动产生的必然影响。今日断裂的世界,不仅仅简单停留在世界银行公布的各国经济能力的差异和贫富差距的报告上,而是在这之外的“断裂”维度,也就是“人们理解世界的方式”——这个认知维度上产生的断裂。

当今世界所面临的问题千头万绪,轻重缓急的排序本身就是一个社会学倾向关注的过程,哪些问题更加“重要”不是因为这些问题本身使然,而是由背后具有影响力的主体觉得它们更加“重要”。今天,气候暖化受到了与之不相匹配的关注度,削弱了对其他环境问题应有的关心。其他值得同等关注的环境问题还有水资源、有毒化学品和公害废物、森林资源、生物多样性、湿地保护、荒漠化和土地退化、海洋等。然而,这些环境危机已被气候变暖的超级话语所掩盖。如果从整个绿色事业来说,随着绿色意识形态对世界各国形成支配,使人们将目光从国际关系中的等级秩序和不平等关系上移开。原有的国际分工体系没有变化,在绿色产品获得人们推崇和欣赏时,发展中国家的工人们仍然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生产这些对“环境友好”的商品。

各国巨头们忧心忡忡地担心未来气候的升温,表现出了对人类未来命运的关注。所谓的“未雨绸缪”被视作“见解高明”与“具有责任感”,而现实中已经产生的人道灾难,却被故意忽略、视而不见。非洲与其他第三世界国家的贫穷被遗忘了,生活在这些国家中的人民长期迫于饥饿、瘟疫、战乱的侵扰,营养不良,生活困苦不堪。他们有机会去分享全球化的“幸福成果”吗?唱着关心人类未来福祉的高调,就可以为个人轻而易举地博得声誉、经济资本与政治资本。现实中已经发生的人道主义危机却被荒唐地漠视,一再被漠视——禁运、封锁、制裁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干着泯灭人性的勾当。前者不过是动动嘴皮,喊几声口号,而后者却需要长期踏实的行动。那些发达国家所宣扬的“人人生而平等”,但这样的“人”也是有区分的,也是受国界约束和限定的。至少,发展中国家人民的生命和价值有另一套定义,才会“合乎情理”地产生种种虐囚事件、种族屠杀。或者发展中国家人民的存在只是为了提供廉价劳动力,使得资本可以在当地赚取更多的利润,支撑着世界另一极发达国家奢华的生活方式。

在全球性问题的排序上,全球暖化导致的未来灾难远远优越、优先于现世已经存在的人道主义危机。古巴已经遭到数十年的封锁与禁运制裁,看看那些在非洲饱尝战乱、饥荒、瘟疫的妇女儿童。从修辞感情而言,“未来”总是比“现实”更动听。谈论未来常常被视为富有远见,也不会被讥为“鼠目寸光”。浮夸地谈论未来总是比解决棘手的现实问题容易得多。爱心、道义感、责任感的表达被寄托给未来,而现实中大量已经存在的问题得不到应有、及时的妥善解决。就在大谈“绿色”、“人类共同未来”的同时,不平等的国际分工秩序被进一步强化。只不过这次是生产“绿色产品”,第三世界国家的劳工,甚至童工在旋转的产业链条上攀爬,为享受绿色环保的富裕发达地区生产绿色产品。而他们直到被死神扼住喉咙前,也尚未有机会去享用一次他们亲手生产的“绿色产品”。面对这些连基本的生存问题都没有解决的人们时,那些口口声声绿色环保的人士为自己享受清洁空气、明媚的阳光、追求更舒适的生活,而气势汹汹、手舞足蹈地大声吆喝时,又于心何忍?

全球化中一个断裂的世界正在出现,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制造的是一个二重性的世界。一方面世界一体化的各种征兆让人们相信世界主义的可能,但是那些被赋予“具有全球性意义”的问题都是由某些特殊国家来决定的。对于一个断裂的世界,如果需要呈现出全世界紧密团结在一起、克服“人类共同灾难”的和谐完美图像,只需要发展中国家将发达国家的欲求设定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就可以轻松实现。就如同前文所述,发展中国家这样的“目标设定”可以是一种来自意识形态不知不觉地渗透控制的结果。绿色意识形态作为一种世界价值观,塑造了全球意义上具有最高道德的公正目标,也成为一种外部约束使得那些希望享有“负责任国家”美誉的发展中国家乖乖就范。

同时,这种“目标设定”也不排除来自发达国家的制裁与压力。世界主义价值观并不保证发达国家能对发展中国家采取仁慈的态度,例如倡导绿色环保,也有可能带来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和人民生存的干涉。像减少CO2排放这类行为必须是全球统一行动才会有实际效果,就如同美国所主张的那样,如果发展中国家不参与减排行动,发达国家的减排行为就收效甚微。因此,按此逻辑自然而然地就必然推导出要求发展中国家也开始参与减排行动,国际社会中的干涉主义是无法避免的。全球气候变暖与温室气体减排的压力,正是发达国家操纵的干涉主义的完美体现。虽然由于目前国内政治因素,美国尚未正式加入减缓气候变化的CO2减排行动,但是不排除未来加入的可能性以及坚持要求发展中国家同样履行减排义务作为美国加入联合行动的条件。到那时全球对发展中国家形成的压力将更加巨大,发达国家也更有实力采取一致性的强制制裁措施。

在断裂的世界中,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间关系的断裂是全方位的,而通过发达国家主导的“世界议题”将全世界“联合”在一起了。国际社会的“父权主义”下,一幅和谐、团结的“全家照”定格在历史的转角处。

毫无疑义的一点在于,发展中国家并不能承受发达国家工业化过程中所采取的发展道路。根据那些专家们依据目前状态的推算,世界未来的能源使用面临着危机。所谓“绿色”能源的开发与应用,发展中国家并不具备基础的技术与资金支持,发达国家对先进技术的转让也提不起兴趣。尽管现实不容乐观,绿色意识形态的散播与普及却能给人们带来精神上的振奋。在气候变化问题上,绿色意识形态所发挥的作用体现为,它为公众成功塑造了CO2排放导致气候暖化的观点与未来气候升温的恐怖主义趋势的预期,大众愉悦地接受着洗脑。国际社会对这一问题的道德评价标准已经建立,这也预示着同时制订了“正确的行为准则”。

更美好的未来可能吗?答案是肯定的,但是它面临着许多挑战。如果借助“绿色”洪流,发展中国家提升了自己的绿色环保技术,开发出适应这一外部要求的绿色能源,国内人民的生活得到了改善,发展中国家大众也改变了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发展中国家在未来将具有希望,全世界的“大团结”与和平、和睦也许可能实现。但是,面对这样的美好未来,发达国家愿意接受其间它们所必须付出的成本吗?资本的扩张增殖本性为此留出了丝毫的喘息空间了吗?无论现在看来希望如何渺茫,但是并不意味着“更美好的未来”不能实现。绿色意识形态就是由各种无序力量缔造的结果,虽然今天“绿色”世界秩序和相应的世界结构有利于发达国家,但是未来无意识的历史缔造者会制造什么新的“历史规律”、对谁有利,这仍然是一个不确定的答案。以低排放、低能耗、低污染为特征的新的经济发展模式“低碳经济”也带来中性的契机,没准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正借此契机“翻身”呢?

翟一达,学者,现居日本。曾在本刊发表文章《“去过密化”与共和国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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