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睡衣引发的“战争”

王晶晶

一组上海睡衣街拍照最近正在网上疯狂转载，这也许要得益于日前上海市政府为迎接2010年世博会提出的一个文明宣传口号：“睡衣睡裤不出门，争做文明世博人”。

无袖、泡泡袖、蕾丝花边、圆点、竖纹，超市、菜场、弄堂口报栏、路边麻将桌，你能想到的款式和地点可以任意排列组合，而睡衣的主人总是大大方方地对着镜头摆造型，不管手里拎的是豆芽菜还是假LV包，穿的是藕荷色丝绸睡衣还是卡通款棉布睡裙。

这些照片全都来自《PLANETSHANGHAI》一书，作者是35岁的美国摄影师贾斯汀·格里哥利亚(JustinGuarglia)。2008年，一位“豆瓣网”用户将这组照片转载到“地球人，欢迎来到行星上海”的网络相册里。2009年，当“上海世博会禁穿睡衣出门”的消息引发争论时，这组照片又被适时地翻了出来，并迅速在天涯、开心网等网络社区走红。

“睡衣都能混搭?阿姨太有范儿了。”“服了上海人，哪儿都能睡衣上阵。…我也曾经有过那样的蓝色睡裙!”对于照片，网友评价不一。“这是上海的一种时尚，它给予这个城市一种性格，是中国越来越稀缺的表情。”贾斯汀说。

1998年，正在中国居住并工作的贾斯汀去上海旅行时第一次注意到上海人穿睡衣上街这个现象。2005年，为完成({PLANET SHANGHAI))的拍摄，他将镜头对准“睡衣一族”——他们是这本书的绝对主角，他们大都是上海本地人，有上海歌剧院领唱、小商人、还有房东。“我想记录这种正在快速消失的文化。”贾斯汀说，“人们搬到城外越来越远的地方，搬进迅速崛起的巨大建筑物里，人们失去社群的概念，在那里，穿睡衣出门将不再适宜。”

2005年8月的一个夏夜，贾斯汀在某小区遇到几个正在跳舞的阿姨，当然，她们穿着睡衣。贾斯汀走近她们，其中一位刘海高高吹起，烫着上世纪80年代末流行的“招手停”发型的阿姨问他来做什么，“我想做一本关于上海的书，关于上海人、上海文化、新的、老的等等。”“所以，我是老的?对口伐?对口伐?”她语速很快地反问，然后笑起来。照片中的这位阿姨站在只露出“厅”字的霓虹灯前，侧身、丁字步，脚踩一双塑料拖鞋，这造型“秒杀”了不少网友。“优雅而美丽，这是传统上海人的形象，一种正在快速消失的风格。”贾斯汀说。

这并不是上海“睡衣文化”第一次吸引西方人的眼球。1997年《纽约时报》曾对此进行报道。永康路卖乌龟的小商人史(音)先生被问及穿睡衣的原因时回答：“第一，舒服；第二，方便；第三，好看。”退休邮差张先生则认为，穿睡衣这几年重新流行，就像1949年上海租借区里流行穿西方服装一样。此外，还有人将这种现象阐释为“改革开放30年，人们睡衣光鲜甚至可穿出街，中国果真更为富裕了”，“它或许可以被视为一种符号——这个城市已经发展到某一特定时期，就像上世纪60年代的香港和台湾，也有很多人穿睡衣出门。”

不管怎样，在外国人眼中蕴藏着各种隐喻的“睡衣文化”，也许会随着2010年世博会的到来逐渐消失。浦东新区三林世博功能区域内，来自各居委会的上海文明着装劝导队志愿者在480个小区内宣传“文明着装”。卞阿姨就是其中之一，对于“睡衣一族”，她的开场白是：“你好，现在我们提倡睡衣睡裤不上大街，那样有损自己的形象。”

“世博会期间不准穿，是怕给外国人看到，觉得丢人吗?”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教授陆谷孙在文章中发出质疑。

但外国人对这种“贴心”并不买账。“我从没听说外国人看过这组睡衣照片后，认为这些人落后或难看。”贾斯汀说，“大多数人说的是：‘哇，真酷，我也想这样。上海政府不喜欢人们穿睡衣，但很多外国人喜欢甚至会嫉妒，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整天都穿睡衣!”

在上海两个月的拍摄过程中，曾有一位“正义大叔”吼叫着抢过贾斯汀的照相机，他认为这是在揭露上海不好的一面。“看，他看上去多有型，他让上海更时髦、现代。”他指的是一张打小花伞拎假LV包穿拖鞋的睡衣男子照片，这张照片同样受到网友热评：“LV+睡衣，这才叫范儿。”

争论还没有结束。《东方早报》称，政府从来没有明文禁止市民穿睡衣出门，只是希望通过“劝说”的方式向居民推广这种现代文明习惯。上海作家程乃珊则不同意将睡衣归结为海派文化，“穿睡衣出门的现象基本上都发生在石库门、小弄堂这种小市民聚集地，在这里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不明显。有层次的上海人一离开自己的房间就要换衣服。”

这场关于睡衣的论战，与北京申奥成功后，那场声势浩大的劝阻“膀爷”的过程相似。2002年，《北京青年报》曾举行提醒“膀爷”穿件T恤的活动，3个月发出T恤衫400件，外媒对此同样亢奋。不过现在在上海，只是穿上衣服已经不够了。

贾斯汀觉得“膀爷”没有“睡衣一族”优雅，但它们都对社会无害。他不会穿睡衣出门，却是“睡衣一族”的支持者。“我觉得穿睡衣的人要比那些穿普通衣服的人更‘文明。100年前，美国每个人都穿套装，现在很多人穿T恤衫，接下来也许就是睡衣了。”(摘自2009年f1月1 7日《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