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少年中国寻亲记
2010-04-29芭芭拉.德米克
芭芭拉.德米克
“父亲双膝跪地,泪流满面。母亲双手掩面,一言不发。这个17岁的少年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也许是震惊,也许是漠然,没有人知道 ……”
继8年前被美国人收养后,克里斯琴·诺里斯首次回到了中国。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翻译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着,房间里只听得到啜泣和按动相机快门的声音。
支离破碎的记忆
克里斯琴目前在马里兰州的伊斯顿中学读书。昨天,他在北京的一家酒店与亲生父母团聚。身边围满了好心人和媒体记者,他们都想见证这个前所未有的场面。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已有大约7.5万名中国儿童被外国人收养。尽管越来越多的孩子回到中国寻根,但克里斯琴是少数找到了亲人的孩子之一。
克里斯琴的经历非同寻常:中国人喜欢男孩,政府又实行计划生育政策,所以大多数被收养人是遭遗弃的女孩,他却是男孩。大多数被收养人是在婴儿期被遗弃的,他却和家人一起生活到将近7岁,留下了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而这些记忆成为后来他寻找家人的关键线索。
他的亲生父母是医疗工作者。与大多数遗弃子女的人相比,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从互联网上可以搜索到他们的信息。另一个有利因素是,他的美国养母朱莉娅在一家收养机构工作,一方面积极赞成开放式收养,另一方面曾为电视节目《全美通缉令》开展调查。
中国有一个名叫“宝贝回家”的非营利性机构,帮助中国父母寻找失踪的子女。通过该机构,朱莉娅获得了大批志愿者的帮助。
被家人遗弃的苦衷
同许多家庭一样,克里斯琴的家人也有自己的秘密和苦衷。
克里斯琴1991年出生在宁夏银川,当时的姓名是靳家成。他的父母都在医院工作,在他之前已经生了一个儿子。父母担心会因为生二胎而受到处罚,所以把克里斯琴送回奶奶家,假装是他23岁的叔叔靳小旺的孩子。年满6岁时,他该上学了,他们把他送回了城里。
家人说,他在走失之前只和亲生父母一起生活了很短的时间。父亲靳高科说,他们坐汽车出远门的时候,他下车到市场去买吃的,回来时发现车已经开走了。
全家团聚时,父亲一直念叨着:“你原谅我们吧。”
孩子的失踪使全家失和。母亲终日郁郁寡欢,父亲和叔叔从此形同陌路,因为叔叔埋怨父亲把孩子弄丢了。
叔叔靳小旺今年已经41岁了,如今还在农村种地。他说:“他就像我的亲生儿子一样,他失踪的时候,我心里真难受。为了能好受点儿,我使劲儿喝酒。”
后来,靳家成不知怎么辗转到了数百公里以外的河南省东部。有人看到他在一座天桥下,就把他送到了洛阳的一家孤儿院。2001年被朱莉娅收养。
今天,克里斯琴对自己当年怎么到了那座天桥却一无所知,好像记忆的磁带有一段被抹掉了。他脑海里留下的唯一情景就是一辆公共汽车,一个给他钱和食物的男子。那个男子可能是他的亲生父亲,也可能只是一个好心的陌生人。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这对我是个谜”。
他当时为什么不告诉警察自己的名字和家乡?时间也没有填补那段空白。“我不记得了。”
朱莉娅说,警方当时的记录称,他受到了刺激,说不出话。在他可以被领养以前,孤儿院按规定在当地报纸刊登了广告。当时警方有责任开展调查,而他们显然没有付出多大努力。
“据我所知,他们根本没有回去设法从他那里了解更多情况——给他一点儿时间,让他平静下来。”
克里斯琴说:“我以为他们不要我了,我很难过。”
朱莉娅决定寻找克里斯琴的亲生父母,因为她担心这些挥之不去的疑问会折磨他一辈子。她说:“只有知道了事情真相,他的内心才能平静。”她担心,许多被收养的中国孩子现在已是青少年,他们终究会提出一些几乎无法回答的问题。除了被发现的时间和地点之外,他们通常什么都不知道。
令人惊讶的邮件
多年来,当克里斯琴说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朱莉娅都会记录下来。有一天,她告诉他,你或许该找找亲生父母,而她很高兴提供帮助。读中学的时候,克里斯琴宣布自己已经做好准备,想找到他们。
42岁的朱莉娅对如何找人略知一二。2009年,她发现了一个被称作“宝贝回家”的中国非营利机构的网站,该机构帮助人们寻找被贩卖或诱拐的儿童。她通过谷歌把这个网站翻译过来并发出一封电子邮件。
令她意外的是,这个非营利机构不仅做了回复,而且主动提出把情况通知其大批志愿者,让他们帮助查找。
对于儿子记得的事情,朱莉娅大部分知道,包括那个他生活过的村庄的名字。还有他认为是继父母的两个人的名字。女的叫邵菊莲,男的叫景告宽,克里斯琴认为他们是医生。他离开农村后曾在一个小城市和他们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不久就莫名其妙地流落到洛阳那所孤儿院。
志愿者们设法把这些小细节——面条、牦牛和山——用作文化或地形上的线索。他们排除了某些区域,但无法确定具体位置。中国是一个广阔的国家,有广阔的乡村。
然后,有人尝试了一个基本的办法:在谷歌上搜索邵的名字。有个叫邵菊莲的人曾与他人在某医学刊物上发表过一篇论文,合作者的名字是靳高科——和景告宽非常接近。
5月30日,朱莉娅收到一封来自中国的最子邮件。
“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名叫凯瑟琳的中国志愿者写道。但是,这封邮件并未给事情下最后结论,因为靳高科要求看看家成(克里斯琴)小时候的照片。
朱莉娅读着邮件,心在狂跳,但还不敢告诉儿子。
第二天早晨,凯瑟琳又发来一封邮件。她给靳高科发了一张照片,靳高科说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家成。靳高科说,孩子身上有一个隐秘的伤疤,是蜡烛烫的。朱莉娅说,克里斯琴大腿上恰好有这样一个疤。
仿佛这些还不足以让朱莉娅相信,邮件转述了靳高科对于孩子当年独自出现在洛阳的解释。他说,他们当时要去看望村里的亲戚,他把小家成放在汽车座位上,然后和一个朋友下车到市场去。“5分钟内,他们就从菜市场返回,”凯瑟琳写道,“但汽车不见了。”
靳高科告诉这位志愿者,他注意到汽车牌照上的省代码并到了那个省,却没有找到孩子。他和其他家庭成员是否继续寻找以及寻找了多久都不得而知。与此同时,家成来到350英里以外的洛阳。
“基本上相信了”这些解释的朱莉娅走上楼,叫醒克里斯琴。“我们找到了你的亲生父母,”她说。母子俩都哭了。
当中国亲属发来克里斯琴和家人在上世纪90年代拍摄的照片,克里斯琴彻底打消了怀疑。他上周说:“直到看见照片,我才相信了。我只是觉得开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能找到他们。”
“不会强迫他回中国”
就克里斯琴而言,昔日的记忆并未如潮水般涌现,但点点滴滴的细节开始拼凑在一起。他已经不会说中国话,也不记得亲生父母,但他认出了抚养他的奶奶和叔叔。团聚时,他的中国亲人给了他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他小时候最爱吃的糖果和一个算盘——失踪前,他已经开始学数数了。
克里斯琴说:“这个我记得。”他扒拉着算盘珠,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克里斯琴的中国亲人迫不及待地想了解他在美国的生活。他们仔细翻看他的美国亲人带来的相册:如今的克里斯琴·诺里斯已经在伊斯顿中学读完10年级,他打曲棍球,有一帮哥们儿。克里斯琴冲浪、手拿万圣节的南瓜灯站在圣诞树前……他们惊讶地发现克里斯琴成为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美国少年。他眉目俊秀,体格健壮,身高1.77米,超过了他所有的中国亲人。
叔叔靳小旺惊叹道:“他的个子可真大。他的腿上有很多毛,就像个美国人。”
克里斯琴和母亲此次与姨妈和姨父同行,前往宁夏看看他出生的地方。然后,他就回伊斯顿中学上学。他的亲生父母说,见到儿子令他们感到莫大的快乐,但他们并不指望他回到自己身边来。
克里斯琴的父亲靳高科说:“家成的根在中国,但他的未来在美国。看得出来,他受到了很好的照料,在美国的前途很光明。”
克里斯琴的生母邵菊莲补充说:“我们希望跟他保持联系,但不会强迫他回到中国——我们不想再次伤害他。”(摘自2009年8月30日《洛杉矶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