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网事”
2010-04-23文/陈俨
文/陈 俨
上任第一天就“触网”了
我和我的士兵兄弟(摄影/周勇)
我是2003年底到西沙任政委的。那时水警区机关已经有了局域网,这令我既意外又兴奋。
第一天进办公室,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进入水警区的网页。别说,页面清新别致、赏心悦目,栏目设置也比较丰富,且海味岛味兵味十足。一看就知道有“高手”在摆弄它。可是打开各栏目后却发现,内容陈旧,更新不及时,信息量太小,点击率有限,缺乏网络应有的吸引力。正在仔细浏览时,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小对话框,一行英语跳入眼帘:Welcome to be here! Are you political commissar?(欢迎来到这里!您是政委吗?)我即刻做出判断:第一,这是一个网管人员,否则他不会知道我在上网;第二,是一位大学生干部,他能用外语交流;第三,对方在“探”我的底,也许他知道我是博士。于是,我饶有兴趣地用英语和他“网聊”起来。一来二去,我发现与我对话的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一定是网络办的同志陆续地加入进来。也好,我索性与他们放开来聊,顺便把网络的情况摸清楚。他们告诉我,水警区的网络只能联通机关内部,各连队还不能上网;远离大陆,不仅不能使用互联网,全军宣传文化信息网也无法使用;通信科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在因特网下载信息,再“倒”到局域网上,用的是无线网卡,速度奇慢,一部电影要下载整整一个晚上,局域网更新速度自然慢得难以忍受。受此影响,网上内容枯燥乏味,对机关干部学习工作的帮助也不大。看到这里,我干脆敲下了几个单词:Come here,now! (现在就到我这儿来!)
随着响亮的“报告”声,进来了几位年轻军官,他们正是通信科和网络办的同志。在面对面的交谈中,我发现他们个个是网络高手和超级电脑发烧友,只因条件限制而无用武之地。他们告诉我,海岛官兵的上网愿望十分强烈,渴望能早日到信息海洋冲浪、去网络世界遨游,这对他们排遣寂寞、战胜孤独、提高素质十分重要。聊天中,我对西沙建网、用网的想法逐渐明确,干脆和他们“侃”起了我的初步设想。我说首先要尽快把网络联通到每一个连队,这是最基础的工程。其次要积极到上级协调,申请开通军网接口,让西沙官兵真正体验到“天涯若比邻”的感觉。同时,要做好接通海底光缆的准备,让每个小岛都能联网。到那时,战士们不仅能上军网,还能上互联网,在真正意义上实现海岛信息化,让官兵们与时代脉搏共振,与社会脚步同行。一番话,让几个年轻人兴奋不已。我说,建网、用网和管网要靠你们了。他们摩拳擦掌,已经急不可待了。
之后的半年时间里,在水警区党委组织领导下,机关通力合作,筹集资金铺设光缆、装修电脑室、购置电脑终端、举办网络知识普及班,调集力量、设立组织、大力丰富网络内容,采取各种措施提高机关办公网络化水平。2005年,从大陆通往西沙的海底光缆铺设成功。当屏幕上第一次出现全军政工网的页面时,西沙人都高兴地击掌相庆。官兵们都说:没有想到西沙离大陆那么近!
过春节时的“反恐精英”
2006年春节前,政治部在筹划节日文化活动时,我提出能不能搞网络游戏大赛。这件在大陆稀松平常的事情,海岛还从来没有尝试过。我把网络办的同志找来咨询,没有想到他们搞网络游戏大赛的热情比谁都高。他们说只要把部分硬件升级,完全没有问题。半个月后,网络办把游戏所需的硬件和软件都安装和调试完毕。
大年初一上午,西沙第一届“天涯杯”网络游戏大赛正式开赛。比赛内容是“反恐精英”。我在主控室观战,各连队设分赛场。这是一场团体赛,每队5人,先进行预赛。控制室的主屏上清晰地显示着各队比赛的态势。通信连毕竟学历构成高,上网机会多,他们过关斩将、一路凯歌,以高比分击败了坦克连。之后,是新兵连和高炮连的较量。甫一开战,新兵连4名队员就纷纷落马,眼看大势已去,没有想到他们的5号队员成了一匹“黑马”,他单枪匹马杀出重围,竟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愣是“咸鱼翻身”,把对手拉下马来。比赛期间,我驱车到各单位查看,只见荧光闪闪、键盘声声,参赛官兵时而神情紧迫、手忙脚乱,时而表情淡定、成竹在胸。一旁观战的人比选手还急,落后时支持鼓劲,领先时“得意忘形”,胜利了欢呼雀跃,一如孩童般快乐。
下午的决赛更趋白热化。最后,新兵连在那匹“黑马”的带领下逆转夺冠。领奖台上,还没有戴军衔的“黑马”新兵小刘成了焦点人物。他和他的伙伴们日后成为活跃于西沙网络世界的生力军。CS等一批富有军事特色的网络游戏也成了官兵们节假日的最爱。
一篇网络散文的文学效应
2004年的一天,局域网的一篇散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篇《西沙拾贝》写得清新婉约、细腻,作者叫“清风写意”。“清风写意”的笔法虽然有些稚嫩,但字里行间透着对西沙的浓浓深情。我突然来了灵感:何不在网上开展笔会活动,专门发表战士们的文学作品呢?这样做,既可以提供发表作品的平台,又可以引导他们开展文学写作,提高文学素养和精神品质。网络办很快设立了《西沙笔会》专栏。我也用化名向这个专栏投出了第一篇散文《西沙“老蔡”》,写通信连的一位女神枪手。没想到,散文引来众多官兵跟帖,对我的文章发表各种评论,有些官兵还就这篇散文展开了争论。我在一旁窃喜,这正是我想要看到的局面。于是,我又叫机关添了一把火,在网上发布了一条消息:水警区要从网络文章中选出一批优质作品,编辑成书。很快,网上出现了一大批战士创作的散文、诗歌、杂文、小说,在西沙刮起了一股强劲的文学风。网上笔会坚持了一年多,不仅数量大增,参与的官兵越来越多,文章质量也有了大的飞跃。于是,我就把这些“文学青年”召集到一起,让从未谋面的作者彼此认识,并拿出他们的新作现场交流,大家一起为作者提出修改意见。接着,我又请来几位军内外知名作家先后为官兵们授课、修改文章。2007年,由西沙官兵亲手写成的《我是西沙人》一书正式出版。200多篇散发着海味、岛味、兵味的作品寄托着西沙官兵的真情实感,也传达着他们追求人生高地的美好愿望。这本书如动员令一般,又掀起了新一轮的文学高潮。网上投稿十分踊跃,文学天地格外热闹。短短几个月,一批新作如雨后春笋,网上笔会生机勃勃,来稿数量大幅度增加。看到战士们有这样的热情,我又做出决定:把《我是西沙人》作为系列文集继续出下去。这个决定让许多还没有发表过作品的战士纷纷拿起笔来,写西沙的生活、写在西沙的感悟、写对亲人的思念和情感。许多官兵把印有自己文章的文集寄回家去,向亲朋好友汇报在海岛当兵的收获,同时,他们也把这本书作为西沙生活最珍贵的纪念。如今,《我是西沙人》已经出版了第三本,正在筹划出第四本。更重要的是,官兵们打牌喝酒的少了、侃山吹牛的少了、慵懒无聊的少了,他们在网络文学的天地中尝到了甜头、找到了方向,逐渐养成了良好的业余生活习惯,开始了高雅的精神追求。有的官兵甚至说:是网络带我走进了文学之门,而文学又改变了我的人生。南海舰队专业作家郭富文仔细通读了《我是西沙人》的全部作品后,深有感触地说:天下文章有西沙!
一网一大学 小岛大课堂
初到西沙时,有一件官兵参加自考“搁浅”的事情,让我萌发了办网络大学的念头。
那次离全军规定的自考日期只有几天了,数百份试卷已经到了永兴岛,机关的十几名干部也做了分工,准备去往各小岛组织官兵考试。哪想到老天爷硬是不给面子,连续数日风大浪急,监考干部和试卷根本无法送达各岛。眼看考试日子一天天临近,机关同志心急如焚,基层官兵望眼欲穿,参考的官兵不断打电话来询问何时才能把卷子送到。但是气象条件就是不允许,眼睁睁地错过了考试的期限,几百名官兵只好待来年再碰运气。事后了解到,这种自考“搁浅”的情况经常出现。有的战士辛辛苦苦自学了好几年,就因为考试难而总也拿不到文凭。不仅如此,小岛官兵的自学也受到极大限制,他们不可能像大陆的官兵那样请到老师当面辅导,学习的质量得不到保证。
知识的力量,人格的魅力(摄影/冯凯旋)
我和机关的同志为这件事也十分犯愁,下决心要解决这个难题。这时一个理念突然跳进我的脑海——办网络学校!在网络上可以风雨无阻、可以天涯咫尺啊!利用网络,既可以解决官兵缺乏师资力量的问题,通过辅导课件把高水平的老师“请”到海岛,又可以解决考试难的问题,在网上组织他们考试。我们立刻派出人员与上级有关部门联系。不久,中央电大八一学院“西沙分院”在永兴岛正式挂牌。挂牌仪式上,中央电大赠送了全套函授教材和辅导课件,赠送了卫星接收装置和有关设备。不久,中国教育电视台的“蓝网工程”也正式启动。卫星技术、电视技术、网络技术的相互支持与补充,使西沙官兵上学的梦想一步步变成了现实。自那以后,每天晚上,网络学校的教室里总是灯火通明,战士们按自己报名参加的考试科目选择辅导老师。他们点开课件,边看屏幕听辅导,边翻书做笔记。那以后,70%以上的西沙官兵报考了各类函授学校,一大批官兵正是通过这个渠道完成了自己的学业,通过了相应的考试并获得文凭。2006年,我们机关汽车班的驾驶员小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海军工程大学机要专业,成为一名军校大学生。临行时小陈对我说:是网络把我送进了军校的大门。
一“网”情深西沙人
有一天深夜,我的电脑上来了一位“访问者”,他试探着问我:政委,我想向您汇报连队的一些情况,但能不能不要问我的姓名。我回复说:当然可以。在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网聊中,他提出了连队存在的十个方面的问题,每个问题都让我感到大而无当、不着边际。这个战士的思维和表达方式让我产生了警觉。聊着聊着我明白了:他已经出现了精神疾患。我想方设法把他的情绪稳住,并一再告诉他,第一,我不会问他是谁;第二,不会把交流的内容告诉任何人。网聊结束时我又约他第二天再聊。连续三天的网聊,使他对我产生了很强的信任感,甚至产生了感情,到了无话不说的程度。这种完全解除戒备的状态已经具备了约他面谈的基础。于是,我们在海边见面了。小伙子把他心中的苦恼向我一一述说。从他的单亲家庭,到军事比武技不如人,从他做事不能专心,到时常茶饭无心,有时还想到了死……我更加明确地判断,他已经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了。经过我的劝说,他同意去住院。半年后,他的病情稳定了。出院之前,他又从军网上给我送来了留言:“政委,谢谢你及时的劝导和帮助。我的病情已经稳定,近期办理退伍手续。请政委放心,回到社会以后,我一定不会玷污西沙军人的荣誉。”
人的心理距离可以是最远的,也可以是最近的。网络的神奇就在于:能把最远的变成最近的。我正是通过网络,与许多官兵心贴心、情连情。我在西沙有一个专门记录官兵情况的文件夹,叫《兵事兵情兵心》,几百位官兵的喜怒哀乐、个人小事、性格特征、家长里短都一一记下,其中的许多信息正是通过网络获得的。时间长了,这几十万字的记录成了我工作的好帮手。每到一个小岛,我不仅能叫出每一个战士的名字,还知道他是不是党员,有没有入团,上岛几年了,有没有女朋友,父母在干什么,想不想留队……战士们都愿意把我作为知心大哥,向我倾诉他们的内心想法。
2008年3月,当我离开西沙到各连去告别时,未等说话,队列里的战士们大多已经泪流满面了。我与西沙的士兵兄弟相拥而泣、互道珍重。许多官兵恳切地说:政委,无论走到哪里,希望您永远当我们的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