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峪路城的神秘消失
2010-04-14□张港
□ 张 港
北大荒,荒者,远也,这里的“荒”原本并不是荒凉的意思。松嫩平原有一段时间的确并不荒凉,星罗棋布的辽金古城遗址就是当年繁荣的证明。
乌裕尔河是亚洲东部最长的一条内陆河。这是一条神秘而倔犟的河,“一江春水向东流”,乌裕尔河偏偏向西;千条江河奔大海,可乌裕尔河就是另类,就是不去大海。嫩江平原并不是干旱的新疆、青海,可这里却产生了一条内陆河,乌裕尔河在齐齐哈尔附近的扎龙湿地中结束了,因为没有入海,乌裕尔河才成为一条永远的河。
“乌裕尔”又作“富裕尔”,古代作“蒲与”、“蒲峪”,女真语意思是低洼。金代的蒲峪路是第一级行政区划单位,辖今黑龙江省大部、内蒙古东部、俄罗斯斯塔诺夫山脉以南。古书上经常提到蒲峪路城。《金史》说“金之壤地封疆,东极吉里迷兀的改诸野人之境,北自蒲峪路之北三千里,火鲁火疃谋克地为边,右旋入泰州婆卢火所浚界壕而西”,虽然已经明确地说出了蒲峪路城,但是多年以来,人们并不知道蒲峪路城的具体位置。
蒲峪路城遗址,在今克东县金城乡古城村,当年这里是个较大的城市。从目前的古城遗址看,城呈椭圆形,东西径长1150米,南北径长1002米,周长约为3000米。墙基最宽处达23米,附城建马面38座。城门外有瓮城,墙外10米处有护城河,现已大部分淤平,但局部地段仍清晰可辨。城内有大小土阜若干,为建筑遗址。故城在乌裕尔河南岸,东、北、西三面全是沼泽草甸。
蒲峪路城墙所围远不是蒲峪路城市的范围,因为古代“城”与“市”是两个概念,城墙内是政治区,而称为“市”的商业区多在城门外。
《金史》记载:“蒲峪路,国初置万户,海陵例罢万户,乃改置节度使。”可知蒲峪路前身是万户府。《金史》记载,天德四年(1152年)十一月,“辛丑,买珠于乌古迪烈部及蒲峪路”。这就说明,蒲峪路的建置时间应当在天德四年以前。
奇怪的是,到了元代,这座繁华的城市突然消失了,留下一个不解之谜。
1975年,黑龙江省考古队对蒲峪路城南门进行了试掘,发现城门早已坍塌,城门板烧焦,城门洞内无规律散布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圆石。这些圆石,就是最早的“炮弹”——古代攻城用的抛石机所用的“炮弹”。城门内外的堆积中,还出土了大量的铁甲碎片、马镫、箭镞等。正常的城市,这些东西是应该被清理的,这些东西证明,这座城市是在战斗之后马上就被毁掉了。
蒲峪路城的消失,与忽必烈时代的一次重大而不大为人关注的战争有关。
蒙古族政权到了元世祖忽必烈,改蒙古国号为元,定都大都(今北京),达到了鼎盛。可就是在这时,却发生了一场空前的内战。游牧于嫩江、松花江一带的蒙古贵族乃颜不服天朝管,要和忽必烈争夺皇位。成吉思汗控制嫩江、松花江后,将牧场封给了他的弟弟帖木格与斡赤斤,这个乃颜就是斡赤斤的重孙子。乃颜承袭其父阿木鲁为斡赤斤分地,据有哈剌温山(今大兴安岭)东西两侧地区。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乃颜试图起兵呼应西北叛王海都、笃哇,对元世祖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元世祖闻讯,在辽阳设立东京等处行中书省,以对其控制。次年四月,乃颜联络诸王势都儿、腾纳哈儿、哈丹秃鲁干等,举兵叛乱。随后,进兵潢河(今辽河上游西拉木伦河)流域。1287年,乃颜挥师南下,一路直取上都(今内蒙古正蓝旗境内)。兵临大都城下,危在旦夕,忽必烈抱病亲自率军抵抗,结果是乃颜兵败。
有意思的是,在这次蒙古皇室的自家人相互搏杀中,竟是李庭率领的汉人军队起了决定作用。李庭是投降蒙古的金人,他手下的汉军炮兵在这次战争中起到了决定的作用。
乃颜兵败后,其余部哈丹秃鲁干次年又一次起兵反元。哈丹秃鲁干与李庭战于洮儿河一带,哈丹秃鲁干败。李庭的元军得胜于洮儿河后,与哈丹秃鲁干在齐齐哈尔一带展开决死战,世界上最强大的蒙古铁军自己打了起来,战斗之惨烈可想而知。一战于帖麦哈必尔哈(有人说即今齐齐哈尔榆树屯东南的头站),二战于哈丹秃鲁干的指挥部明安伦城(有人说即今齐齐哈尔的梅里斯),三战于忽兰叶儿(今乌裕尔河畔),这才平定了叛乱。
《元史》列传第六记载,至元二十五年,“乃颜之遗孽哈丹秃鲁干复叛,再命出师,两与之遇,皆败之,追及两河,其众大衄,遂遁。时已盛冬,声言俟春方进,乃倍道兼行过黑龙江。哈丹秃鲁干莫知所终”。
嫩江、乌裕尔河流域是哈丹秃鲁干的根据地。哈丹秃鲁叛乱就是从这一带出发的,战败后也是退守这一带。蒲峪路城是金代留下的城堡,也是当时这一地区最大的城市,哈丹的统治中心也应该是蒲峪城。元军以“声言俟春方进”为诈,却暗渡陈仓,“倍道兼行过黑龙江”,深入黑龙江作战略大迂回,从后方攻击哈丹。哈丹败后,元军“捣其巢穴,杀戮殆尽”,“夷其城,抚其民而还”。这里所说的“巢穴”就应是蒲峪路城,这座城的结局是遭遇“夷其城”。《元史》先说“杀戮殆尽”,后说“抚其民而还”,这“抚其民”显然是伪饰的虚词,“杀戮殆尽”才是真的。已经“夷其城”,民无所据,自然就谈不上“抚”了。
因一次一次的反叛,元朝伤透了脑筋,就采取了惯用的屠城手段,以图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战争之后,嫩江一带多了许多牧场,而许多著名的城市却从此不见于书了。蒲峪路城与许多繁华一时的城市,就这样成为废墟,从此无声无息。
元明两朝,嫩水一带是纯粹的游牧之所,清初又是封禁之地,等关内汉人来到这里时,看到的是一片荒芜,误以为这里从来一直都是一片荒凉。
直到1956年,克东县金城乡古城村社员孙青云,在城内铲地时,铲出了一方铸有汉文九叠篆书“蒲峪路印”的铜印。有了这方铜印,蒲峪路故城遗址的位置方始确定。
“金之壤地封疆……北自蒲峪路以北三千里,火鲁火疃谋克地为边”。据此可知,蒲峪路治所以北三千余里远俄罗斯境内的外兴安岭以南的整个黑龙江流域都是金国领土。
现在,黑龙江流域找不到一座明朝之前的完整古城。
中原战争多是攻城略地,目的是占领别人家的城池,可古代北方草原民族则轻易地毁灭城市、迁移城市,这让汉族人有许多的不解。由蒲峪路城的毁灭,想到了一种被忽略的经济形式——劫掠经济。
越是兵器落后的时代,人的因素越是突出,其中人数的多寡有着重要意义。千百年来令人不解的是,北方草原少数民族经常以对比悬殊的人口进入中原,并建立政权。多数人认为,是北方的自然环境与牧猎生活造成了强悍的性格和强健的体魄,使得游牧民族有较强的战斗力,而忽略了经济形态的决定作用。
劫掠经济的特点是国家、民族、部落整体的以劫掠为生存形式、经济来源,劫掠成为一种生产方式。《史记·匈奴列传》载:“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又云:“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劫掠经济下人们将战争当成一种生产,与种田、打鱼、作工没有什么两样。中原对北方的战斗是被动的,是防守,是“保家卫国”,“爷娘妻子走相送”总是充满了悲壮,以至惨烈。而劫掠经济中的人,抢劫就是收获,老婆、孩子一听有仗打,个个喜欲狂,这下子可有好吃的了,可有了衣服了。北方民族畜马主要为了征战,就是准备生产工具;北方民族习武,就是学手艺。
劫掠经济下成长的人与农业经济下成长的人较量武功,结果就不用说了。
劫掠经济要得到的是物,抢人也是为了干活,获得城不城的并不重要,筑城也不重要,守城也不重要。于是,屠城、毁城、迁城,以至变城池为牧场,成为轻易的事。
从考古资料看,女真人算不上真正的游牧民族,农业、手工业在他们的经济中占有重要位置,其牧业也不是游牧,相对来说,女真人还是讲究筑城的。著名的金长城即是证明。女真人进入中原是想长期占有的,只是没有占太长时间。而中世纪的蒙古,是最为典型的劫掠经济的执行者。他们一门心思攻打,占了那么大的地盘,却并没有认真考虑怎么管理。因为这样,蒙古政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假若当年没有蒙古人的那场内战,像蒲峪路城一样的辽金城市可能继续发展下去,黑龙江流域应该是另一个样子,“北大荒”的名字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