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丹田

曲 进

在我还没有学习中医学之前，我就听说丹田这个概念了。虽然那时候并不知晓关于丹田之中的许多东西，但丹田对于生命的重要却是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后来，开始系统地学习中医学，丹田成为一个在脑海里经常跳跃的词汇和概念，于是对其的认知也就逐步地丰厚起来。然因疏于应用，这么长时间以来，并未对其有过深究。这些年，因为工作关系，在中医养生学的研究过程中又遇丹田，突然觉得虽然丹田在中医学中被历代医家“耕耘”千年，但却仍然是一块肥沃的“处女地”，而在现代生命科学的基础上对其进行二次“耕耘”，也许会从中生长出许多新的东西。于是，守于旧而切乎新，脑子里也就散乱地冒了一些想法出来。

丹田是中医学或道学都十分推崇的地方，他们将“脐下三寸”称为“丹田（下丹田）”，并且形容其是“性命之祖”、“生气之源”、“五脏六腑之本”、“十二经之根”、“阴阳之会”、“呼吸之门”、“水火交会之乡”。用丹田作称谓，用“祖”、“源”、“本”、“根”、“会”、“乡”等这样颇具中华文化标记意义的词去描述丹田部位的作用，足以说明该部位对于生命活动的重要性的同时也给人提供了非常的文化和科学想象空间，它不仅清晰地映照出了中华传统文化基因在中医学术中的生动表达，而且也强烈地隐喻出其中所包涵的重要生物医学意义，其中有许多可能是我们至今还不甚了解的，因而成为对我们的一个巨大诱惑。

作为文化基因的表达，可从丹田的汉语语义中解读出来。

丹的本义是辰砂，因故《说文》解“丹”为“巴越之赤石”，象征红色。考察人类的发展演化历史，从人从动物演化进程中站立起来开始，太阳、火和血这些具有红色的元素及其对他们生存所具有的不可或缺的重大作用就在人的心目中留下了深深的印像，于是，红色成了人在早期进化时期的一个具有强悍性的心理记忆。只不过由于不同人种心理特质的差异和环境因素的影响，这种强悍性对在不同地域聚居的不同人种诱发演义成了很不相同的心理观念和反应。在中国人那里，红色崇拜成了一个深而远的传统，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他们都寄予了红色许许多多的的美好希冀和愿望，就像西方将中国称为“China”一样，甚至“中国红”也成了地球上不同种族的人去识别、阅读和理解中国人的一个文化标志。因之，在汉语中，丹是红色的代名，常常用以描述、定义或命名那些在人们看来是特别重要和关切的事物。

田是一象形字，阡陌纵横，沟浍四通，俨如一块块的农田，象征茂生万物和人工耕作的土地。所以，《说文》说“树谷”为“田”，《苍颉》注田为“种禾稼也”，《诗·齐风·甫田》更是这样描写田，“无田甫田，维莠骄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可见，所谓丹田，就是充满如血、如火、如阳光的生命生机之地。正因为追求人生命生机的不断勃发是中医药学和道学的本义，也是自有人以来燃烧于人心中一个永恒的欲望，所以中医药学和道家将人体对生命生机勃发发挥重要作用的部位命之为丹田就是顺意成章的了。

有许多现象，还有我们关于文化与科学相互关系的探索都表明，文化与科学犹如一对孪生姐妹，它们无论在表象和表象决定层面上常常是相像和相通的。文化基因通过表达人的思维方式影响他们的科学认知，或干脆把事物的许多科学意义隐含于文化基因之中，而科学的发现和积累也是促使文化基因变异进化的一个重要因素，这种文化与科学的相互作用在中国人以汉语言作为工具的思维框架中表现的尤为显著。因此，就像其他我们已经提到的例子一样，丹田中所包涵的生物学意义同样能够从其文化语义中生动地折射出来。

丹田位于下腹部，它那些被经典中医学所描述的神奇功能自然是与下腹腔器官有关的。众所周知，下腹腔分布着肠、肾、肾上腺和生殖泌尿器官。随着生物医学的不断发展，生物医学家们对这些器官的功能的认识也已经远远超出了以往的视界。例如，除了早已知道的肾上腺对机体生命活动所具有的特殊调控作用之外，现在我们知道，小肠并非只是一个营养物质消化吸收的场所，它分泌的许多肽类激素是一种将营养物质的摄入与其代谢联系起来的重要信号，由此，机体对营养物质的摄入和需求才得以整合为一个平衡的系统。大肠也不仅是代谢废物传输的管道，而且还是人体最大的细菌、内毒素的生产地和储存库，大肠对这些物质所具有的天然屏障作用和在其中形成的微生态环境对于机体正常的生命活动至关重要。就像中国古代的成语“满腹经纶”，德国人“在肚子里选择最佳方案和作出最佳决定”的流行语以及近来科学家们对肠道内神经系统特殊结构和功能的发现都提示了“腹部脑”的存在。有研究证明，“腹部脑”能下意识地记忆身体对心理过程的反应，每当需要时就能将这些记忆的信息传向大脑，并且，这种自下而上的神经信号会影响到一个人的理性决定。过度或持续不断的恐惧不仅在大脑中留下印象，而且也会在肠胃器官上打上烙印。除了泌尿之外，肾对血压调节、骨代谢和生殖细胞发育所具有的特殊作用已经或正在被科学家们所认识。由于生殖是自然选择赋予生命的一个最刚性和第一的任务，所以，生殖激素在调控生殖器官活动的同时对机体整体生命活动同样发挥重要的作用。正因为有了这些生殖激素分子，机体才将整体的生命活动与生殖活动有效地耦合起来。生殖器官依靠整体生命活动制造出生殖激素分子，而这些生殖激素分子则将生命特有的“青春活力”信号传递至机体的不同部分，当机体应天体运行周期完成生殖任务之后，随着生殖激素分子信号的缺失，生命的衰老进程也就开始了。基于这些新的发现，生物医学家们已经在分子水平勾划出了许多呈上-下轴线贯通并相互作用的网络生命信号流系统，诸如“大脑皮层-下丘脑-垂体-肾上腺-免疫轴”、“大脑皮层-下丘脑-垂体-生殖腺-免疫轴”等。对此，在以往的研究中，科学家们非常强调的是自上而下的信号流作用，而不经意间却忽视了自下而上的信号流作用，然而，一些引人入胜的研究表明，在这些信号流系统中显然存在着反向信号流的作用，甚至在很多情形下，这种反向信号流的作用具有更为重要的生物医学意义。

于是，经典中医学发现的丹田及其功能可以由此得到重新发现和研究，其中孕育着下腹腔这些器官本来具有的许多特殊功能或者是这些功能的某种整合关系，包含了在那些呈上-下轴线贯通并相互作用的网络生命信号流系统中反向信号流对整体生命活动所发挥的调控作用，这应当是人体这样一个具有明显上下对称性的生物结构协调活动的一个充分的和必要的条件。

由此看来，丹田的确是一块仍然是需要“耕耘”的，如血、如火、如阳光的“土地”。把我们的目光放在一个新的视野中，自然就可以看清楚从这块“土地”中生长出了和将要生长出的许多东西，其意义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