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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湖湘文化的民俗之根
——《天眼》对湖湘文化的艺术开掘

2010-04-11赖力行杨志君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半音天眼小说

赖力行,杨志君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探寻湖湘文化的民俗之根
——《天眼》对湖湘文化的艺术开掘

赖力行,杨志君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民俗是地域文化的核心。彭见明的新作《天眼》以相术为主线,不仅从一个独特的视角展现了当前商业社会、消费社会的世态人心,还在此背景下艺术地发掘了民间习俗中的另类道德资源,使其成为近年乡土小说中的上乘之作。

天眼;相术;民俗

以屈原为代表的神秘浪漫的巫楚文化,曾与中原文化相抗衡而并峙。后来,随着中国政治中心的位移,巫楚文化逐渐被边缘化,和湖湘民俗相结合,逐渐发展成为独特的湖湘文化。出生于古楚文化的中心之地,毗邻屈原投汨罗江的湖南平江乡下的彭见明,对地方文化习俗怀有朴素的敬畏和浓厚的感情,十分注重在乡土的民俗风情中寻找素材、捕捉灵感。他由此而创作了现实与幻境奇妙结合的《大师还乡》,写出了人境与鬼境似存某种沟通的《荒埠》,最近,他又为读者奉献了一部描写湖湘相术文化的新作《天眼》①。民俗是地域文化的核心,彭见明抓住这一点对本土文化资源进行艺术开掘,对他而言是一种自我超越,对当今湖南严肃文学作家的创作,又具有别开生面的启示。

看相、测字这种广泛流传的民间习俗,是一种历史的文化遗存。对于已然存在的事情,通达之士往往着意于其合理性的一面。明代著名的启蒙思想家李贽就曾说过,术数之士虽然未必都是达人高士,“但其技精,其神王(旺),决非拘(泥)牵(强)龌龊、卑卑琐琐之徒所能到也”,和江湖术士交游,比“按籍索古,谈道德、说仁义”要“心神俱爽”得多[1](P129)。彭见明的小说《天眼》,以江湖术士看相测字的故事为情节结构的核心,描写了一幅乡村与都市、江湖与官场的众生图。它从一个独特的视角展现了当前商业社会、消费社会中的世态人心,不仅是彭见明乡土小说中别开生面的一部,也是迄今为止中国大陆小说界以价值中立的态度正面表现星相师相术活动的第一部。题材的新颖,故事的奇特,人物的智慧侠义,乡土文化的人伦精神,加上小说叙述的跌宕起伏,语言的清新质朴,使人畅神、增智,获得一种久违的阅读快感。

小说写何了凡、何半音父子的看相测字,突出的是其动机的非功利性(看相令他感到充实和快乐)、过程的非神秘性(看似神奇的预言,来自超越的心智、澄明的思想和丰富的经验),小说通过主人公看与不看、说与不说的故事,给读者展现了江湖术士的精神世界。

何了凡看相,善于逆向思维,从人生的逆境中看出希望,从顺境中看到坎坷,对命运的“逆转”有一种神奇的判断力。何了凡的相术,既与寅斋公的指点有关,更得益于他观察体验生活的人和人性之天性。目力源于心神,内在的修为所达成的人格境界,赋予他一双穿越世事风云的慧眼。几次命相看下来,何了凡一看一个准的神奇本事扬名省内外,令不少名利之徒慕名而来。但何了凡不是有求必应,他给自己立下几条看相的底线:不看熟人的命相,不主动请人看相,酒后不看相。熟人因熟悉而难以把捉其特征;主动找人看相,心态不对等,容易看偏;酒后心性已乱,当然不能看相。西哲有言:人不是本能的动物,也不是理性的动物,而是习惯的动物。老何虽然给自己定下规矩,但多年的积习使他在关键时刻突破了自己的底线。小说不仅写他酒喝高了看相,而且主动找相看,最终酿成大祸。小说写何了凡这位看相高手因看相而死,让人感到侠义、友善、宽厚、诚实、率真这些人性之善如何的不合时宜。

被看(相)之人,花了钱当然要知道结果。然而任何发展中的事项和人生命相,又绝对是难说、说不得和说不清楚的,即使是有幸预知到厄运,也难以避免,因为人的命运不能全靠自己掌管,命中有此一劫,人力不可回天。总之,靠嘴巴吃饭的人,话是要说的,但说多了也是没有用的。因此,何了凡告诫儿子:该讲的一定要讲,但讲话不能不留余地,“音留半是大音”。何家父子看相,常用禅宗偈语似的诗歌、格言、警句说出结果,能不能听出这种“不言之言”,全靠听者自己的悟性了。当然,这看似明智的处理方式,实践起来,也不是没有麻烦,因为劳力之人还是多数。月大嫂就没有悟到何半音的言外之意,以为自己耽误了丈夫疾病的救治,自责责人,神经失常。小说写出了何了凡看相生涯的种种复杂性,不仅去掉了看相的神秘色彩,也给读者留下不尽的回味。

从人格境界的角度来说,《天眼》是对当今社会中心—边缘格局的一次改写。何家父子以看相、测字为生,这种处于社会底层和边缘的江湖职业,在常人的期待视野中,往往和“坑蒙拐骗”、“封建迷信”相联系。读完《天眼》,你的感觉恰好相反,何家父子人格的澄明,心智的超越,却正是当今社会走向和谐急需而又稀缺的人格素质。小说写了当下社会中官场的升迁、商场的博弈,也写了商业化浪潮中新建寺院中和尚的世俗化,这些人直奔利禄的品行,不能不让读者鄙夷其人格境界的低下,也反衬出何了凡父子所尊崇的传统的、民间的、保守的思想之可贵。小说向人们艺术地展现了过度商业化的冲击,使居于社会主流的群体道德自我矮化,人们在他们身上寄托的正面价值急速滑落,而眷念故乡的草民因其不会也不愿意去适应商业化潮流,坚守久远而稳定的人文习俗之美,其人格素质反而具有明显的正面意义。小说通过江湖术士这一独特视角,在商业化背景下发掘出乡土社会的道德资源,使其成为近年底层写作的上乘之作。

一部小说,如果在叙事上没有新鲜感,读者就会觉得这种作品的存在理由大打折扣;小说所承载的人性内涵,只有在它与文体形式的创造性融为一体时才会凸显其美学的价值。

小说《天眼》的叙事视角,采用传统的全知叙事,以便和久远的江湖故事相一致。《天眼》中有中心人物却没有中心事件,作者历时性地描写何氏父子看相的故事和背后的命运跌宕,叙述他们看相时的“看”与“不看”、“说”与“不说”,收取报酬中的“取”与“不取”等,似乎显得松散。但这只是初读时的感觉,若再读便会发现,作者这样的叙述安排,是有讲究的——为了凸显相术的民俗风情。相术是解读此文本的一个关键,它既是作者叙事的切入点,也是小说结构的枢纽。事实上,因了相术的扣结作用,全文便有了一种内在的连贯,即便表面的叙事有些零散,却丝毫不破坏文本的统一。于是,一切故事便都从这里开始了:生意人老洪渴望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便委托“合伙人”郭向阳来到偏远的十八里铺,向相师何了凡请教;官员刘铁对明争暗斗的位子跃跃欲试,便通过了丁县县长于长松的关系,请何了凡给他算算官运;县长夫人郭如玉想知道儿子与心宜的姻缘如何,请何了凡给她算一算;奇女子心宜想知道合作伙伴“意大利”好不好合作,请何了凡父子跨省去“看”她的“相”;以及十八里铺的人们养猪,也请何半音“相”猪……这样,官场、情场、商场、道场、生活场便全在相术文化之下铺展开来,近五十年湘北地区的社会动态生活鲜明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呈现出一幅意味深长的世相图。

而正因为《天眼》以相术为结构的枢纽,写的不是一个场域,而是多个场域的动态生活,在突破传统以情节为中心的叙事结构时,便必然会突破传统的连贯叙事——官场、情场、商场、道场、生活场是一种共时的存在,而文学写作是一个线性的历时存在,这种“共时生活”与“历时写作”的矛盾,决定了作者不可能采用连贯叙事的方法,而只能靠穿插叙事与倒叙来弥补。《天眼》故事从郭如玉与郭向阳登门请何了凡算命测字开始,由第五章倒叙展开:何了凡在大雪中救下一位相术高人(即寅斋公,也即后来的大释和尚),学得看相秘术,能通过人的面貌、气色、声音、步态判知祸福得失。随着何氏星相师的声名鹊起,上门求拜者络绎不绝,商人老洪想发人生第一笔财,才有了郭向阳与郭如玉的登门造访,及后来刘铁、心宜等的“看相”要求。而穿插叙事,贯串于《天眼》的首尾,分别就官场(以于长松、刘铁为中心)、情场(以郭向阳与心宜,何半音与蝴蝶、丝姐,何了凡与秀妹子,于长松与郭如玉等为主)、商场(以老洪、丰富、心宜等为主)、道场(以本寂和尚、慧觉大师、寅斋公、何了凡等为主)、生活场(以何了凡、何半音所在的十八里铺、流星巷及十八里街的生活为主)进行了交叉叙事,是小说叙事上的最突出的特点。如果把相术文化比作一个蓄水堤,蓄满着社会本态的生活,那么穿插叙述,就像打开了堤坝的几道闸门,让官场、商场、情场、道场、生活场之水并行不悖地流向读者,汇成一条世间百态的社会生态河。

而插叙的大量运用,也称得上是《天眼》的一大特色,如第二章插叙了何了凡与县长于长松的“互为恩人”的特殊关系,才有了郭如玉、郭向阳、刘铁、心宜等人与何了凡的“交往”,即请何了凡给他们看相、测字、算命;第三章插叙了老洪与郭向阳“合伙”做“平术”生意,在选择生意伙伴举棋不定时,才有了郭向阳拉着母亲郭如玉去何了凡家里拜访;第四章插叙了独腿政委于长松与地主的女儿郭如玉相识及成婚的故事;第五、六、八章穿插了私生子何半音的来历及童年孤独的经历;第十一章插叙了刘铁在做处长前的人生轨迹;第三十八章借方老师的口,插叙商人老洪的干儿子丰富不平常的人生经历,及小说的结尾(即第四十章)又借刘铁的嘴,插叙了心宜从国外发回的“意大利”雇本地杀手暗算何半音的信息与心宜找到何半音的母亲的事情。倒叙与穿插叙述,给小说中虚构出来的人物注入了血肉筋骨,让他们从单调的平面人变成丰满的立体人。

相术文化是一种悬文化,神秘是它的一个特点。相术是一种巫术,与科学无关,却又与迷信不同。它能“算”出一个素为谋生的人有几姊妹,其中几男几女,之前发生了什么变故,甚至头胎生了是男是女,是存活还是夭亡,都没半点偏差,如何了凡父子逃难时给夹杂浓重乡音的女子“看”的相,精确得让她“张大了嘴巴,将眼睛瞪得铜铃大:真准真准,我那头胎就是个男孩,生下来三天就坏了”。相士不光能“看”到你的过去,还能预言你的未来,而这些“预言”在彭见明笔下,除何了凡没算准自己的寿命(不是85岁,而是65岁),及刘铁降职后的荣调之外,全都变成了现实,如乡人术士给刘大山算的命,不到两个月,突发心脏病猝死,应了民间术士的判决;刘铁应了算命先生的“贵人打招呼”和“出门赚饭吃”的预言;何了凡算准了于长松只能当到县长的命;何半音“看”准了与月大嫂吵架之后老胡只一个月的寿命;心宜预感到“意大利”落难,在他被抓前就上了回国的飞机;本寂和尚给当时一位在任的省级领导八个字:五年越三级,三载去两人。结果这位领导五年提拔了三次,而三年却不幸父母双亡,如此种种,不可胜数。这不科学的相术,却又如此灵验,而它在日常生活中的普遍性,勾起几亿中国人对它的好奇心与兴趣。彭见明选择这个广泛的、具有普遍意义的角度、层面来考虑他的文学取向,首先就让《天眼》具有了趣味性。加上他对“悬”字的精当把握,让“预言”成为一种普遍的“悬疑”,并在故事中多处留下“悬念”,如开篇郭如玉与儿子去拜访何了凡,书中简单交代何了凡与县长于长松有过一段可歌可泣的生死经历,但到底是怎么样的生死经历,直到第二章插叙大红山剿匪的故事,悬疑才解下来;如在大红山剿匪时,于长松替何了凡挡了灾,而几天前恰好有个陌生人对他说,有人会替他挡灾,这等巧合的事,自然让人想知道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而直到第五章我们才知道这陌生人是何了凡曾救过的高人寅斋公,何了凡的相术就是从他那学的;再如一直暗中关照何了凡父子的神秘人物,直到第三十章才知道是老洪,才知道他的“关照”是一种知恩图报。这重重“悬疑”、悬念的设置,使得《天眼》具有引人入胜的阅读效果。

相术文化也是一种媒介,它承载与辐射的,是更为深层的中国传统文化。韦勒克在《文学理论》中说:“我们将认识到,文学作品最直接的背景就是它语言上和文学上的传统。而这个传统又要受到总的文化‘环境’的巨大影响。”[2](P106)而这总的“文化环境”,体现在《天眼》中,便是中国传统文化之儒、道、佛。这本小说一个很突出的地域特色和文化特色,是做到了对社会底层的生存体验和对文化传统的深刻理解的有机结合。《天眼》中除了写星相师父子,还写到一些佛教、禅宗的高人,及有着济世之志与积极进取精神的官员与商人,这些都是中国传统文化当中非常重要的方面。小说中慧觉大师的“大慈大悲大善大德大彻大悟”,显然是佛教文化的典型代表;高人寅斋公,也即后来的大释和尚,深谙相术,又深明佛理,而他对半音的命名,及对社会、人生的很多问题的表述方面的极致,又表明他深得老庄之道;甚至崇尚自由、率性而为的何半音,也未尝没有道家的风骨;至于于长松、刘铁,他们以造福于当地百姓为己任,渴望建功立业,也确实为了丁县做了不少业绩(如于长松主持兴建的老年公寓,刘铁牵线发展十八里铺的养猪业),他们身上鲜明地体现了儒家积极入世的精神;甚至本寂和尚,他为发展阳山寺的种种作为,后来有捐资一百万,并承诺筹资重修阴山寺,及出任半官方半民营企业AAS机构的风水大师,都显示他是身在佛堂心在儒。这样,相术这种巫文化便与传统儒、道、佛水乳交融,渗透于小说中的各个人物与社会角落之中。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称《天眼》为一部颇有震撼力的文化小说。

注释:

① 彭见明.天眼[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8.

[1] 李 贽.李生十交文,焚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 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北京:三联书店,1984.

Searching for the Root of Folklore in Hunan——On the Artistic Exploration ofTian Yaninto Cultural Resources in Hunan

LAI Li-xing,YANG Zhi-ju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081,China)

Folklore is the core of a local culture.The main storyline of the novelTian Yanis based on the Chinese astrology.The novel not only presents from a unique perspective human beings in the current commercial society,a society of consumption,but also digs for the moral traditions in folk customs which have been overlooked in such a society.

Tian Yan;Chinese astrology;folklore

I206.7

A

1000-2529(2010)03-0112-03

(责任编校:谭容培)

2010-01-05

赖力行(1948-),男,湖南南县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杨志君(1984-),男,湖南安仁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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