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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的均势外债观述评

2010-04-11苏全有

关键词:均势宋教仁外债

苏全有

(河南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河南新乡453007)

宋教仁的均势外债观述评

苏全有

(河南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河南新乡453007)

宋教仁的均势外债思想中有三个中心环节:一、均势——力避外债亡国的钥匙。二、联美制日——推行均势外债思想的方策。三、限制用途、强化管理——实现均势外债效用的根本。宋教仁有关外债的文著之中,固然有宣传反清的意图,但其基本思路应该说是理性的,富于现实可行性。这既与清末社会整个舆论氛围——外债妖魔化、“商办情结”等有相当大的差异,亦与资产阶级革命派其他精英如杨毓麟等借拒外债而斥清廷多有不同。前者彰显的是理性,后者则折射出宋教仁不因反清、“反满”而牺牲国家,置国家利益于党派利益之上,联系到他对间岛等诸多问题的关注而落脚点并不局于反清,及与张之洞等清廷要员在均势外债方面的共识等,则其思想的超前、先进,当无疑问。宋教仁有别于孙中山,此乃重要区异。

宋教仁;均势;外债

宋教仁作为清末民初杰出的资产阶级革命家,不仅在政治上多有建树,且于经济领域亦不乏见地,其中,外债方面的识见就是重要体现。目前学界对他的研究多是局于政治思想与活动,而对其经济思想则涉及不多,有限的几篇文章要么是仅仅触及[1],要么是着意于表态的廓清层次[2]。有鉴于此,笔者拟以外债为考察中心,全面透视其思想内核。

一、均势——力避外债亡国的钥匙

宋教仁对于外债并不排斥。他曾言道:“盖以吾国今日之状况论之,资本缺乏,产业幼稚,国民经济枯槁之现象,已达于极致。各国投资贷款之来,虽由于其经济的侵略政策,而吾苟能谙于管理之法,使用之途,与夫一切关于财政之准备,亦未尝不可利用之,以润泽吾枯槁之经济现象。”[3]204“夫以我国今日流动资本之缺乏,税源之枯竭,苟欲行新事业,固舍借外债无他法者。”[3]223民国元年,宋教仁在对某报记者谈话时又说:“借款问题……中国外债仅十六万万,视各国为最少,此事并无损国家主权。民国将来不但本年须借债,从此六七年中均不可免。此时先逐算每年应借若干,作何用途,然后渐次整备,亦不难利用外债以强国。”[3]388

只是,与其主张借债的言论相对应的,则是大量的外债导致亡国的分析。

宋教仁首先指出,经济侵略乃列强侵华的主要手法:“近世纪来,各国所谓对外侵略之政策有二种:一正相的侵略政策,以武力为先驱;一变相的侵略政策,以经济力为先驱。二者之中,变相侵略政策尤为最新发明之利器,各国所以灭人国,墟人社,大半皆采用此利器者,故各国预备将来应付中国之政策,亦有采用此新法之势。其政策之手段,除经营产业、贸易、交通外,而尤以经济上投资与政治上贷款为最有效,其见之最早而谋之最剧者,则为英、美二国,其次德、法诸国亦汲汲焉注力此点。如近来川汉、粤汉铁路借款,始则英国独占其利,继则德、法、美三国先后加入;锦爱铁路之借款,虽有日、俄之嫉忌,而美国终仡仡不休,期于必成;币制改良之借款,美国既捷足先得,英、法、德三国亦要求均沾利益。此皆可谓为对吾中国新政策之见端者,此亦足以觇方今国际形势变化推移之大概矣。”[3]203因此,“今后列强之支那政策,经济的侵略政策之擅长时代也,而其枢机则惟于借款存在之,此尤经济的侵略政策之新发明耳”[3]197。

至于列强的这一新侵略政策所生发出来的危险后果,宋教仁一针见血地认定是亡国:“夫各国之相争借款,看中北京政府之财政信用乎?垂涎区区四五厘之利息乎?抑真出于欲助中国变法维新之义狭心乎?不知当道诸公何以解之。”“噫!埃及之英、法领事为索债而逼废埃王、流放大臣之活剧,公等岂欲一观之乎?”[3]198“噫,其不为埃及之续者几何哉!”[3]225

1911年3月,外电忽报清政府向日本横滨正金银行借债十兆元,已于25日签约,其借款之用途,则以充邮传部之行政经费及补以前之亏款。对此,宋教仁的感受是:“噫嘻!此消息而竟成事实耶?噫,哀哉耗矣!”并且认为,这是“一极危险之事件,其影响较之俄窥蒙古、伊犁,英占登埂、片马,而犹重大十倍,直可使吾国变为埃及、朝鲜者”[3]202。同年9月,日本“以对抗四国借款之故,贷巨款于中国,为振兴东三省实业之用,以东三省田赋做抵”,宋教仁对此的评价是:“埃及吾中国之业,又增一大助力矣。”[3]336

从上可知,宋教仁论说的中心是借债亡国论。此后他又一再以埃及为例言道:“埃及之亡国也,其主因盖由于外债。”[3]224“以区区负债之故,乃至国灭种奴,可谓极尽天下之惨剧也。”[3]225

需要指出的是,外债亡国并非宋教仁的结论,他的主旨是外债固然有导致亡国的危险,可是如果能保持外债均势,亡国的惨剧还是可以避免的,而“均势”就是力避外债亡国的钥匙。“综其始末观之,其始各国窥埃及财政困难,皆欲运动贷款,以饵埃廷。埃廷上下,昧于财政知识,为半通之输入外资说所误,惟迷信于借债,不知选定债权国之政策。而英国注目埃事最早,且有苏彝士运河股东之关系,遂捷足先得,而为最大之债权者,故一切对埃之举动,皆力主惨虐,虽有法人为之和,而实则不啻英人之独立行动,及乎出兵讨乱,且不俟法人,而遂以独力施其最后之手段以亡埃。其原因虽半由于埃及之自取,然英人以优异之势力之故,而后始得达独力吞并之目的,则不可掩者也。向使埃人稍明世事,英人不致因债权而占有优异之势力,则必不能猝使埃及有如是之结果明也。是故一国对于他国,当列强角逐之际,而忽得独立运动之债权,与夫即非独立行动,而较他国为多数之债权者,即必借此优异于他国之势,而以独立干涉其财政,甚或及于内政,固历史所明示之事例矣”[3]212-213。

宋教仁的均势外债观浮出了水面。“所谓均势者,非各国在满洲之均势,乃言各国在中国全土所得之现在势力约略相当,且以维持不变相约,以保其平均也”[3]342。宋教仁对外债问题关注三点:一是管理,二是用途(目的),三是选定债权国(均势)。三者之中,均势乃其中的重中之重。“夫吾人非反对借外债者也,且极主张借外债者也,惟以管理债款之方法,使用债款之目的,与夫选定债权国之政策,皆非审慎周详,以研究其真正利害,而后逐绪行之不可。而现政府皆不足以语此,故素昔不敢主张现政府之借外债,今则已矣。彼竟借最危险之外债矣,其管理方法,使用目的,已足病国,固不俟论,而其最可恶者,则选定债权国政策,直是全昧于国际形势,开门揖盗,以断送四百余州之运命,故吾国人不可不深恶痛绝之也”[3]202。

清末我国主流舆论是反对借债[4]400-431。基于对交通救国[5]序1[6]4442的渴望,外债亡国论[7]风行一时,舆论中弥漫着极端的抗外情绪[8]147,认为弱国不能借债[9],借外债无一利可言[10],甚而借债被认定是卖国[11],乃罪状[12]145。近代国人反对借债,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即在于外人的逼迫[13],再加上日人借债修东三省铁路[14],导致国人反感情绪的滋生蔓延,舆论借此形成,一发而不可收。此外则是认定我国有资金,关键是导之信之,不一定非要借债[15]考11186。宋教仁的均势外债思想与时论有明显差异,而与清廷要员如张之洞等有共识,这体现了其国家利益至上的爱国思想。

二、联美制日——推行均势外债思想的方策

宋教仁之所以提出均势外债主张,与当时的形势息息相关。清末的中国,列强之间已然形成连鸡之势,这为我国推行均势外债政策提供了机会,“彼等之争先恐后而来投资或贷款者,既非一国,而其间又往往有互相疑忌争夺之事,则苟有一国垄断其利,而破坏各国均势之局者,其他各国必不能默尔而息,此亦势之所不得不然者。有此连鸡之势,互相牵制,此正吾国善有以自处之一机会也;不特有以自处而已,更宜进而为牵制各国之动力,使各国不得不成连鸡之势,以长久维持均势之局,此尤为吾国今日外交之要诀,而借债亦当如是者也”[3]203。

具体来说就是,“自日俄战后,吾国在国际之位置乃稍稍定。前此各国以分割、保全二义相竞者,至是乃皆变为一孔出气,尽戴假面,以相约维持均势之局,所谓门户开放、领土保全、机会均等是也。……以是之故,中国虽无异于处各国共同保护之下,然得以苟延余命,使我获有乘间图强之机会,则正赖有此,固不可诬者也”[3]219。

有鉴于此,宋教仁认为应该抓住机会,“使我当局而稍有知识也,正宜因利乘便,务使其均势之局不至动摇,而汲汲焉改革国政,恢扩国力,俟彼等维持均势之协约解散时,而吾之毛羽亦丰满,而后进而为主动的外交,以与彼等角智斗力焉。此极安全平坦之国是,而就吾国现势而论,固亦舍此无他良法者也”[3]219。

接着,宋教仁阐述了推行均势外债方策之必要:“惟各国既争先恐后,视为大利,而不许一国之垄断,则其间苟有一国焉而占特别之优势者,各国群起嫉之,即足使均势之局立至动摇。又或吾管理之法,使用之途,与夫一切财政之准备,未能改善,以致偿还之义务不能践,则均势动摇之后,彼占特别优势之一国,必至借口以干涉吾财政。夫至于动摇均势之局,且使债权国而干涉吾财政,则吾国之事,尚可问乎?故今日而不言借外债则已,苟言借外债,则善讲管理之法,使用之途,与夫一切财政之准备,固为必要;而施操纵之术,审取舍之亡,使各国中不致有一国得占投资贷款特别之优势,尤为必要中之必要也。是即吾所谓选定债权国之政策也已。”[3]204

那么,如何实施均势外债方略呢?结论是联美制日。这里面有两个中心点,一是为什么要制日,二是为什么要联美。

在宋教仁看来,日本是近期我国的最大威胁:“今夫日本者,以雄飞东亚大陆为志者也。其战后内政之整理,满、韩之经营,亦既略就其绪,则今日者,正其豫备对外发展之期也。其所恃以为平和保障之日英同盟,此后又仅有四年之期限,将来期限满时,若不能再继续,东亚之政局必为一变。而现今各国之解得此消息者,既已豫备经济的侵略政策,以为将来应变之张本,一旦果有国际政局动摇之事,此等经济的侵略政策之势力,必滔滔乎弥漫于东亚大陆,则今日者,又其不可不豫备与各国经济的侵略政策相呼应之方略之期也。”[3]204

宋教仁说,近年来,日本“节节进行者”,举不胜举:劝诱各大资本家组织东亚兴业会;怂恿全国商会设立日清银行;正金银行议增资本;台湾银行在中国各地设支店;倡议在粤汉、川汉铁路借款中加入币制借款,并参与其间[3]204。“至于近日,彼国益觉经济的侵略之适宜于吾国,学者政治家无日不主张贷款政策,载其言论于新闻杂志,故彼政府处心积虑,日夜思有以拊吾背,扼吾吭,以致吾死命者,遂至欲超绝各国经济的侵略政策,不受牵制,独立行动,而为贷款之计画,其日夕辇多金以运动吾外务部、邮传部之官吏者,盖已成为公然之秘密,其眼光之远,心思之敏,手段之辣,可谓无以复加

矣”[3]204-205。

1911年10月25日,宋教仁著《日人借款》文称:“东京电云:‘北京政府借日本正金银行巨款,将为军事之费用,日人将应之。’不知日人果爱北京政府欤,抑北京政府之信用欤?吾人其思之!”“日人之野心勃勃,无微不至,真可畏也哉!”[3]349

此外,宋教仁还历数了日本依靠借债吞并琉球、朝鲜的历史[3]213。正是上述认识,导致宋教仁对制日极力主张。至于联美的动因,很重要的是来自日本和美国的矛盾。

日美矛盾主要集中在满洲铁路等问题上。“自日俄二国分据满洲,美国首先唱不平之说,去岁且有满洲铁路中立之提议;近日锦爱铁路,美资本家又力谋贷款修筑,以分日俄之势。盖美人未尝有利吾土地之心,惟欲扩其极东商业,且近世彼国国力充实,资金横溢,欲求尾闾之地于国外者已久,而对于吾国之关系,又不如各国之攫有势力范围及其他各种特权,故对于吾国之政策,不得不弃武力的方针,而采经济的方针,惟以日俄二国肆其蚕食鲸吞之志,将以吾国为第二之埃及、波斯,而垄断其利益,故又不得不力赞中国之排斥日俄二国,而己乃谋占取经济上之特别优势,此美资本家摩尔根等所以力运动吾政府借其五十兆元之借款,而其大统领塔虎特、国务卿诺克斯等亦竭全力以主持之者也。以是之故,日本遂不能不与美生利害关系之冲突”[3]208。

1911年以美国为首的银行团借款给我国,这极不利于日本。首先,“美之目的既在反对日俄二国而己占取优势,则美之势长,即日本之势消。此五十兆之借款若果成功,又或吾政府果徇美人之请,聘美人为财政顾问,则美人借此以制驭吾政府,何事不可为之?不特日本在满洲之路矿商业受其侵蚀,即其雄飞东亚大陆之大政策,亦将为所妨阻,而不得行其志,此日本之大不利也”。其次,“五十兆……主持者虽为美国,而英、法、德三国资本家,亦已参加分担,且有四国关于借款之协约,俨然有美国率英法诸国为经济的侵略派以对抗日俄二国之武力的侵略派之势;虽英与日有攻守与共之同盟关系,而英之资本家、商业家往往非议之,亦几至于动摇……若日本而任其所为,则美国将为经济的侵略派之盟主,而屏日本于局外,东亚之政局必为之一变,此尤日本之大不利也”。“日本忧之,而思所以抗之,盖已久矣”[3]208-209。

日美矛盾直接造成了列强的分化,“嘻嘻!吾意自今而后,天下形势必为一变,经济的侵略派与武力的侵略派必相为雄长,以共逐中原之鹿。其形势之分野,则美国为前者之领袖,而英为之辅,日本为后者之领袖,而俄为之辅”[3]220-221。“夫四国之中,德法未必真欲与日俄政策对抗者,其中坚实为美英二国”[3]220。至于德国,“近来有渐亲日俄之势”。“今后之形势,惟视借款主动力之美国之方针为何如”[3]259。

借助于日美矛盾,宋教仁提出了“联美之说”,因“日俄跋扈,求可稍缓其祸者,固莫如联结素无狡谋之美国,此固至当之理势”[3]221。“吾国今日而欲联与国,惟美为害较少”。毕竟,美国“号为好和平重人道”[3]205。

与此同时,宋教仁又指出,实施联美主张当以不破坏均势外债为前提。“惟吾人所虑者,当吾尚未有主动的外交能力之时,或因是而破坏现状,包括收拾,而吾又无以为应,则大可恐,故联美之说,当以不动摇均势为限度。吾人尝私拟一策,谓宜利用美人经济的侵略策之国力,盛劝奖两国国民经济的共同事业,以相应之条件,输入其横溢之资金,开发吾生产,而不宜以政府为主名,如是则或可达吾外交政策经济政策一部分之目的,而又不至招危难之祸。其他各种方法尚夥,亦惟视当局者之善用之。至于冒犯大险,孤注一掷,由根本上以破坏国际现状之政策,或其政策之豫备手段,皆不宜行于今日者也”[3]221-222。因此,美国亦不可独占我国借款:“苟有借债于美之事,则亦惟国民产业之资,可单独倚赖于彼,若现政府而专由美国借巨大之债,不使他国均沾,则亦最危险之事也,观于币制改良借款百兆元,其始仅有美国,而英、法、德三国必加入之而后已,即可知矣。”[3]205对于新疆向美国大借款一事,宋教仁认为:“借款合同中有聘用美人为顾问一条,是予美人以干涉新疆行政、财政之端也。”“新疆者,俄人窥伺不已者也,今若使美人也得优势,则俄人其能不跃起急进以谋我乎?岂不酿成第二之满洲乎?”“噫!以昏愦之疆吏,与贪鄙之小人,而妄弄如此政策,吾民其奈之何?”[3]324

在此需要指出的是,宋教仁从其均势外债的思想出发,不希望列强在我国进行激烈的利益争斗。他并不庆幸日美之间的矛盾生发,相反,他认为日美矛盾激化将破坏均势。“其在国际关系上之形势,则实有使吾国益陷于竞争旋涡之势,而于满洲则尤为险恶,较之吾人前日就中国发表合同所论之危象,犹有倍蓰之甚也”[3]257。“今而后,经济的侵略派与武力的侵略派其遂相见于白山黑水之间,所谓满洲问题者,必益陷入错乱纷纠不可复理之域,其结果,乃使日俄同盟成立,日本为盟主,与美国以干戈从事,而无外交主动力之中国,遂终投于旋涡之中,而为所转去,此固理有固然者也”[3]259。日美矛盾“其最终之结果,虽不可知,然无论如何,以薄弱无主动力之中国处于其间,不能砥柱中流,而必为其风潮所摇动,而满洲亦遂随旋涡以俱去,则可断言也”[3]337。

基于以上认识,宋教仁认为清政府应该采取如下措施,方为得策:“以劝诱日俄二国同加入四国借款之中……则四国借款动摇均势之患可去,而日俄二国对于四国借款所唱侵害均等主义之口实,可使之消失,是对付日俄二国之抗议,固莫善于此者也。”[3]343“借款政策原非要著,若必□得已而借款,则与其单借诸四国,毋宁使俄人加入,与其既借诸四国,又借诸日本以抵抗四国,促日人之野心勃发,毋宁使日俄亦加入四国借款,以保连鸡之势,此固不易之权法耳。”[3]343-344

清政府由于受列强压迫而举借外债,引起了宋教仁的强烈不满。“吾愚劣政府近来之外交政策、财政政策,足以破坏均势,惹起各国之监督财政,挑发日人之速脱假面,促进日俄二国之协以谋我,又已成为不可挽回之事实,则此后日俄二国之对吾,惟患无下手之机会耳,果有之者,则必乘间抵隙而至,亦事所必有者”[3]257。“曩者借日本债款一千万元,予日本以独力干涉吾财政之张本,借英、法、德、美债款一万万元,迫日俄二国不得不协以谋我,其荒谬绝伦,既已为天下人所共见矣,乃不意顷日又有新借日本巨债之事”[3]335。

对于主持借款的盛宣怀,宋教仁更是痛加鞭笞:“邮部尚书盛宣怀,卖尽吾国铁路、矿山之元凶也,乃犹以为未足,尚不能使外人制吾死,乃今复受日本之运动,借其债款一千万元,非亡国之臣不能者也。”“川粤汉借款,商之三年矣,而犹未成,币制借款,商之二年矣,而犹不谐,目下皆盛承继主持之者也,而独于日本借款,则以疾雷不及掩耳之手段了之,不有原因,能如是耶?”“吾闻去岁英、法、德、美之议币制借款也,有无论何时皆不许一国垄断中国借款之约,今此借款若遇四国责言,吾不知何以对之也。破各国均势之局,授日人干涉吾国财政之口实,神州命运断送彼手,老贼误国之罪,擢发难数矣哉!”[3]206

由上可知,宋教仁联美制日,乃是治标,其根本则是均势外债论一以贯之。

不仅如此,宋教仁对清政府实业借款亦有非同寻常的真知灼见,他主张,应以整理财政为借债的归点:“彼辈借款之原因……非根于有系统之财政经济政策。”[3]273“欲大借外债,则亟宜藉此以整理财政,以巩固政府经济之基础(如清丈土地、整理田赋等是)。盖政府收支既不相偿,今后百废待兴,所需国用,必更增多,而恃有限之收入,断无敷足之理,欲为根本改革,固非整理财政以增加收入不为功也。乃彼辈此次借款,徒以为修造铁路、改革币制、振兴东省实业之用。夫改革币制,诚为今日之必要,无论矣,修造铁路与振兴东省实业,虽亦有相当之理由,然权衡轻重缓急,则尤有重大于此者。使政府今后每年不敷数千万,不数年而至于贫困莫堪,或破产焉,则持此铁路与东省实业,将奚为者?不直接用之于财政的用途,而惟炫于生产的事业之美名,徒虚糜于产业、交通之经营,颠倒错乱若是,吾真不知其何所见而然也。”[3]223

宣统三年,盛宣怀出任邮传部尚书后,向四国银行团借债,推行干路国有政策,宋教仁对此坚决反对:“吾国政府近日之铁路政策,贸贸然假边防为口实,以干路国有为揭橥,且强收粤汉、川汉二路,而借英、法、德、美四国债款六千万元,以豫备修筑,推其意,盖由于仿德日等国之国有政策而然者。吾人以谓颠倒政治之方针,阻遏人民之企业,使外人益以其经济力拊吾背,扼吾吭,而制吾死命,皆莫此为甚者也。夫今日中国之国是,应以何者为先务之急,此固不能断言,然百废待兴,当有数倍急于铁路者,则不可争之事。值此财政告窘之日,审其轻重缓急,而先举其必要者,而后一视其力以营铁路事业,方为顺序;即曰为行政国防便利之故,不得不速造干路,然彼辈所谓行政国防者,果能如其所日腾诸口者而力举其实乎?其主目的尚不能达,遂欲从事于副目的,而又不惜借巨债以为之,忝颜名曰‘政策’,天下岂有如是之政策哉?”[3]226

在宋教仁看来,“铁路政策皆无不先经民业时代而后改归官业,始克得良结果者”[3]227。“粤汉、川汉铁路为民有民业者已久,固亦政府所特许者。吾国铁路事业方在幼稚时代,民业尤宜奖励保护,使日发达,纵或以其路线为一国枢干,理宜干涉,亦只应明定法令,速其造路之期,襄其营业之法已耳,借口政策而蹂躏人民已得权利,其与杀越人于货者何异?今而后,国民之企业家皆将栗栗危惧,不克自安,其尚望踊跃以经营各种产业耶?又况铁路事业宏大,尤非集合民力不克举者耶?”[3]226-227“今兹彼辈之举,乃适与此为反比例,既不循序渐进于先,复从而攘夺民业于后,置国计民生于不顾,吾真不知其果效法何国之政策而然也”[3]227。

干路国有政策的核心是借债筑路,宋教仁认为这十分危险。“吾国自甲午败创以来,各国对我者,无不以铁路借款为侵略之先驱,东清、南满、腾越、胶济、新奉、吉长等路,其已事矣。今者英、美、德、法四国既欲专恃经济的侵略政策以为对我之方针,则其包藏祸心,当必有数倍于昔者。而吾乃复借其巨款筑路,是不啻益促成其协以谋我之势力,而授彼以把握吾经济实权之地步”[3]227-228。“彼辈之所谓收回国有,实

三、限制用途、强化管理——实现均势外债效用的根本

如果说均势借债乃出于国际关系的考虑的话,那么,就国内情形而论,宋教仁特别注重外债的使用目的及管理。

1911年清政府向日本正金银行借款以充行政费用,对此宋教仁颇不以为然,他于当年3月30-31日著文《政府借日本债款十兆元论》,称:“前三日,外电忽报北京政府向日本横滨正金银行借债十兆元,已于二十五日签约,其借款之用途,则以充邮传部之行政费及补以前之亏款。……噫嘻!此消息而竟成事实耶?噫,哀哉耗矣!”[3]202不如直截了当谓为收回外有之为愈也”[3]228。

外债的使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管理的问题。在宋教仁看来,清政府对外债举借的管理存在缺失。其一是资政院形同虚设。“去岁资政院议决奏定之预算案,彼辈迄今未尝依照实施,任意增改流用,加税借款,日有所闻,亦未尝有一纸书通告资政院也,甚且以江苏漕粮抵日本债息,以东省诸税捐及各省盐税抵四国息,亦径以己意处分之,而绝不使资政院过问。资政院即与立宪国之立法机关不同性质,然资政院有议定各种财政事项之权,非堂堂诏敕所许与者乎?出尔反尔,虽井市无赖,岂屑为者?即曰各立宪国亦有紧急财务处分之例,然施行预算,非紧急事故可比,日本借款,前后四国借款,皆商议经年,亦非有非常紧急不能召集资政院之事由也。夫使彼辈果抱非常之见,而有一定之政策,遂不恤舆论而负责任以断行之,以行所谓开明专制,则虽不足与于立宪,亦犹可原谅,无如其距此程度尚相去远甚也,此吾人所以不能不深恶痛绝之也”[3]222-223。

缺失之二则是没有公债行政机关、完全之中央银行及特别会计法等。“既得此巨款,以兴各种事业,则公债事务之机关,与会计方法,亦亟宜整理者。今上之既无相当之公债行政官署,下之又无完全之中央银行,惟恃度支部、邮传部之一二司员,与所谓大清银行,舞文弄法于其间,其所谓铁路、币制、东省实业应有特别会计法者,又含糊苟且为之,而不闻有何等之规制,其不能经理得宜必矣,此亦不能得良结果之一原因也”[3]223-224。

外债的使用及管理失当,使得均势外债方策难于发挥应有的效用。

总体上论,宋教仁的外债思想之中,其基本的理念是我国的资本匮乏导致从理论上讲应该借外债,但由于清政府的昏聩无能,以至于借款将带来亡国的风险,为此,现实的选择是,实行均势外债,即在列强之间寻觅、维持危险的平衡,然后在这一平衡的夹缝之中力图自强,而当均势被打破之时,我们已然化被动为主动,从而实现富国强民的愿景。因此,均势乃宋教仁外债思想的内核。而求其渊源,则来自经世派、洋务派及维新派的“以夷制夷”。在此需要指出的是,宋教仁有关外债的文著之中,固然有宣传反清的意图,但其基本思路应该说是理性的,富于现实可行性。这既与清末社会整个舆论氛围——外债妖魔化、“商办清结”等有相当大的差异,亦与资产阶级革命派其他精英如杨毓麟等拒借外债[16]而斥清廷多有不同。前者彰显的是理性,后者则折射出宋教仁不因反清、“反满”而牺牲国家,置国家利益于党派利益之上,联系到他对间岛等诸多问题的关注而落脚点并不局于反清,及与张之洞等清廷要员在均势外债方面的共识等[17],则其思想的超前、先进,当无疑问。宋教仁有别于孙中山,此乃重要区异。

[1]吴传清.论宋教仁的经济发展思想[J].广西大学学报,1999(2):30-34.

[2]吕剑轩.宋教仁利用外资思想探异[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96(5):2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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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刘锦藻.清朝续文献通考(第4册)[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16]苏全有.杨毓麟的交通思想述评[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2007(3):129-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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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家鹿]

F092.7

A

1000-2359(2010)01-201762-05

苏全有(1966—),男,河南辉县人,河南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教授,图书馆馆长,湖南师范大学博士后,省级骨干教师,省级学术技术带头人,主要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2008年度规划项目“清末社会危机与政府应对”(08JA770009)

2009-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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