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现实的人”产生的理论嬗变
2010-04-11王建锋
王建锋
论马克思“现实的人”产生的理论嬗变
王建锋
(东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南京 211189)
“现实的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出发点。马克思对人的理解经历了“抽象的人”向“现实的人”的理论转变过程;“现实的人”这一观点产生于《神圣家族》,完成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并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得到了系统发挥和论述。梳理“现实的人”观点的理论嬗变过程对深化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理解有着一定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抽象的人;现实的人;理论嬗变
“现实的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出发点。这一观点在马克思思想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了两次转变。“第一次,从青年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转变到受费尔巴哈人是‘抽象的人’的观点影响的唯物主义;第二次,从受费尔巴哈影响的‘抽象的人’观点转变到‘现实的人’的观点。这后一个转变较之前一个转变也更有决定意义”[1]435。马克思从“抽象的人”向“现实的人”的转变,其历史逻辑是始于《神圣家族》,成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并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得到了系统发挥和阐述。分析这一观点产生的理论嬗变过程,对深化马克思主义哲学出发点的认识有着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神圣家族》是“现实的人”观点的诞生地
人作为历史活动的主体是任何哲学都无法回避的理论问题,马克思哲学也不例外。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以前,旧唯物主义哲学对人的理解或多或少都带有形而上学的性质,往往是从抽象的、静止的、片面的、孤立的观点来理解人和研究人。“马克思哲学所实现的伟大变革之一就是它颠覆了传统哲学对主体的形而上学的理解模式,推翻了以往对主体的抽象理解,以社会历史性为主要标准来判定人的抽象与否”[2]99。马克思将“现实的人”看作历史活动的主体,充分体现了主体的社会历史制约性、现实性和具体性。马克思“现实的人”的观点在《神圣家族》中已开始萌芽,他在这一阶段对人的理解还与费尔巴哈对人的理解有着一定的关联之处,在很大程度上还受费尔巴哈的影响。从马克思致费尔巴哈的信中也可以看出这一点:“您(我不知道是否有意地)给社会主义提供了哲学基础,而共产主义者也就立刻这样理解了您的著作。建立在人们的现实差别基础上的人与人的统一,从抽象的天上降到现实的地上的人类概念——如果不是社会的概念,那是什么呢?”[3]450在这一阶段,马克思对人的理解还是“抽象的人”,自觉不自觉地把费尔巴哈的“以自然为基础现实的人”作为批判当时资本主义制度、论证社会主义必然性的唯一可以接受的哲学基础。
马克思也曾经承认,“德国人对国民经济学的实证的批判,是全赖费尔巴哈的发现给它打下真正的基础的”。马克思曾大量使用了类、类生活、类本质等这些属于费尔巴哈的术语,在论证方法上也每每仿照费尔巴哈[1]173-174。这就是说,马克思此时还未能把自己的哲学观点同费尔巴哈及其以前的唯物主义学说明确地区别开来,在《神圣家族》一书中,马克思仍然处于费尔巴哈思想的影响之下,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新的、独立的世界观,依然保留有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唯物主义的痕迹,还把自己的哲学称为“现实的人道主义”、“真正的人道主义”、“和人道主义相吻合的唯物主义”。当然,也应该看到,马克思恩格斯在高度评价费尔巴哈的同时,费尔巴哈的作用也被限制在批判和突破黑格尔唯心主义体系方面。马克思在1867年写给恩格斯的信中,谈到《神圣家族》时说:“我愉快而惊异地发现,对于这本书我们是问心无愧的,虽然对费尔巴哈的迷信现在给人造成一种非常滑稽的印象。”[4]293由此可见,在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外壳下,唯物史观的一些重要观点在《神圣家族》中已初露端倪。
费尔巴哈只是从人的自然本性中引发出人的类生活,证明人是相互需要和彼此共存的,他把类概念理解为人的自然必然性。与费尔巴哈不同的是,马克思开始把劳动看作人的类本质,而劳动无论就其活动或目的来说,都超出了个人生活的范围,直接具有人类即社会的意义。人类这个概念对马克思来说,就不仅表现为人的“自然必然性”,而且也主要地表现了人的“社会必然性”。“实物是为人的存在,是人的实物存在,同时也就是人为他人的定在,是他对他人的人的关系,是人对人的关系”[5]52。这就表明,此时的马克思已自觉不自觉地开始逐渐接近于生产关系这个概念。正如列宁所说:“这一段话极富有代表性,因为它表明马克思是如何接近自己的整个‘体系’(如果可以用这个名词的话)的基本思想的——即如何接近生产的社会关系这个思想的。”[6]13透过初步的“生产关系”的概念可以看出,马克思关于人的观点,已不完全是费尔巴哈意义上的,纯粹的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抽象的人”了。虽然马克思还没有完全把历史理解为人类生产的发展史,还没有从人存在的社会关系中来理解人,要把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彻底转变为具体的人、现实的人,仅仅引入劳动和社会这些概念还不够,必须要对现实的劳动和社会作出具体的、历史的分析,但毋庸置疑的是在《神圣家族》一书中,马克思关于“现实的人”的观点已开始萌芽,《神圣家族》是“现实的人”观点的诞生地。
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现实的人”观点的完成
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一书中,借助费尔巴哈的人道主义哲学的观点展开了对鲍威尔等人的批判,其目的在于批判鲍威尔等人的极端唯心主义。虽然书中仍然是以费尔巴哈为出发点,但由于费尔巴哈的原则已获得了更加广泛的运用和初步改造,这就使理论本身的性质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马克思对人的认识已经初步突破了费尔巴哈的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的观点,已自觉不自觉地开始运用关系中的人的观点来分析人的存在,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马克思开始试图从实践的意义上来分析人的存在方式。“在这本书中,标志马克思和恩格斯思想发展进程的观点主要有两个,一是费尔巴哈的对抽象的人的崇拜已开始被关于现实的人的考察所代替,二是一度被用来解释历史的异化观也逐渐被实践的观点所代替”[1]199。如前所述,马克思在对费尔巴哈的历史功绩作了高度评价的同时,在实际的理论探索中也大大超出了费尔巴哈的人道主义世界观的范围,马克思有关“现实的人”的观点已开始萌芽和松动。马克思关于“现实的人”的观点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一文中开始形成。
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从黑格尔的观点出发而结束和批判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同时,也抛弃了黑格尔的能动辩证法。费尔巴哈仅仅把人理解为“感性的对象”而没有把人理解为“感性的活动”,没有从物质生产的活动的意义上来把握人、分析人。人在他那里只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自然人,人的本质被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纯粹自然联系起来的共通性。正如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五条和第六条中所指出的那样,“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诉诸感性直观;但是他把感性直观不是看作实践的、人的感性活动”;“费尔巴哈没有对这种现实的本质进行批判,因此他不得不撇开历史的进程,把宗教感情固定为独立的东西,并假定有一种抽象的——孤立的——人的个体;他只能把人的本质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纯粹自然联系起来的普遍性”[7]18。这就是说,马克思开始超越费尔巴哈,并把对人的理解放置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中去思考。此时,马克思所理解的人不再是孤立的、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而是立足于社会实践的、处于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人。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对人的理解不同于费尔巴哈之处在于马克思是通过对费尔巴哈的批判来完成的。费尔巴哈停止理论探索的地点恰恰是马克思进一步理论探索的起点。马克思开始从人的活动和人的物质生活条件入手,分析人的本性和本质。虽然费尔巴哈也承认“人是感性的对象”,但是“费尔巴哈从来没有看到真实存在着的、活动的人,而是停留在抽象的‘人’上,并且仅仅限于在情感范围内承认‘现实的单独的、肉体的人’,也就是说,除了爱与友情,而且是理想化了的爱与友情以外,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的关系’”[7]50。这是因为,他不完全懂得,人本身和他周围世界的感性世界都是人的社会实践活动的产物,所以当他观察历史活动的时候,其观点就陷入了唯心主义的泥潭。这就是说,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这就表明了,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一文中已经明确地把人理解为“现实的人”,而不再是“抽象的人”了。
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批判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结果竟是这样,和唯物主义相比,唯心主义却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7]16由此可见,马克思已经把人理解成“从事实际活动”的人,是具有自然属性、社会属性的能动性与受动性的有机统一体。当然,此时马克思对人的这种认识和理解还没有来得及进行深刻的阐述,但可以明确地说,此时,马克思已完成了对“现实的人”的理解和把握,而对这一观点的深化和进一步阐述则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进行的。
三、《德意志意识形态》是“现实的人”观点的深化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批判了费尔巴哈及其以前的唯物主义对人的理解,指出了费尔巴哈及其以前的唯物主义的缺陷。但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只是马克思为即将进行的批判所作的前期准备工作。虽然在这篇文章中马克思关于现实的人的观点已经完成,但是对现实的人的生存方式作详细的探索和论述则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这部著作中完成的。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第一章,马克思通过对费尔巴哈的深刻批判,进一步阐明和深化了自己对现实的人的理解。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并没有超越黑格尔,费尔巴哈仍然停留在黑格尔的哲学基地上,黑格尔的思想范畴被费尔巴哈用一些世俗的名称所代替。在历史领域中他仍然是一个唯心主义者。这是因为,费尔巴哈没有把人的活动理解为处于一定生产关系中的、现实的人的历史活动过程。黑格尔是第一个自觉地把人的活动理解为历史发展的辩证过程的人,但是他描述的不是现实活动着的人的历史,而是绝对精神自身发展的历史。费尔巴哈取消了黑格尔神秘的绝对精神,代之以以自然为基础的人和人类,这是他的功绩。但是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把黑格尔哲学的能动原则连同他的整个辩证法也一并取消了。这样费尔巴哈对人的理解只能是“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是缺乏能动原则的、孤立的、抽象的人。
要完成“抽象的人”向“现实的人”的转变,就必须借助人的主观能动性原则,借助人的实践活动的原则。马克思通过对费尔巴哈的批判,进一步深化了自己对现实的人的理解和把握。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第一章中指出:“我们开始要谈的前提不是任意提出的,不是教条,而是一些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撇开的现实前提。这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所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7]48在这里,马克思已经把“现实的人”的观点作了进一步的阐述。这些现实的个人,不是任意的、教条意义上的个人,而是活动着、生产着他们自身物质生活条件的现实的、活生生的、以一定的生产方式进行着自身活动的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这些个人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的第一个历史活动不在于他们有思想,而在于他们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7]49。人们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是以一定的自然基础为出发点,并以一定的生产方式进行着自己物质生活条件的生产。这种生产是以自然基础为出发点,取决于人们已有的和需要再生产的生活资料本身的特性,并以一定的社会生产方式来进行的。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对现实的人的理解,在形式和内容上都不再是口号化、提纲式的理解,而是把人放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和一定的生产方式中来理解人、把握人。“这里所说的个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中的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个人是从事劳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的。这里所说的人们是现实的、从事活动的人们,他们受自己的生产力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的一定发展——直到交往的最遥远的形态——所制约。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7]51。人的现实生活的实现过程就是人的现实活动的展开。这样的人绝不是某种处在幻想的与世隔绝、离群索居状态的人,也不是抽象的概念形式的人,人并不是抽象地生活于社会之外的,而是处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的、现实的、具体的人。也就是说,此时,马克思所理解的现实的人具有丰富的内涵,是“人类社会和社会化了的人类”,是具有社会性的人、社会人所具有的一定性质,是他生活的那个社会的一定性质的具体体现,社会是人的社会,人是社会的人,人和社会具有共同的本质。所以,“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7]58。至此,马克思对现实的人的理解和把握已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基础上进一步详尽和深化了。
通过对马克思关于“现实的人”的观点梳理,可以大致明晰马克思关于“现实的人”的理论发展脉络。马克思“现实的人”的观点是理论逻辑和历史逻辑的统一,“现实的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出发点。深化对“现实的人”观点的学理分析,对我们深刻领会和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出发点的问题无疑具有一定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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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旷三平,等.唯物史观前沿问题研究——现代哲学视域下的一种理论探索 [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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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6]列宁.哲学笔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B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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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2359(2010)01-0033-03
王建锋(1970-),男,河南洛阳人,东南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科学系博士生,研究方向为哲学、伦理学。
2009-09-16
[责任编辑 张家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