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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咸著述考论

2010-04-11卫绍生

关键词:阮咸

卫绍生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河南郑州450002)

阮咸著述考论

卫绍生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河南郑州450002)

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著述不是很多,流传至今的就更少了。就确凿可考者而论,其著述在竹林七贤中甚至要排在刘伶之后。从现存阮咸著述及相关记载中,不仅可以发现阮咸善于清谈、自然无为等性格特征的佐证,窥见阮咸生活与性格的不同方面,而且可以发现阮咸还是一个精通音乐、擅长书法的艺术家。

阮咸;著述;竹林七贤

阮咸字仲容,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任达不拘,性喜饮酒,尚道弃事,不务儒业。与叔父阮籍同预竹林之游,时称“大小阮”。在竹林七贤中,阮咸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人物。他在官场上的时间比阮籍、嵇康都要长,名声既不及阮籍和嵇康那么大,官位也不及山涛和王戎那么显赫,倒是因不善为官而被排挤出京城,出补始平太守;他妙解音律,精通音乐,当时却不为人重视。他给后人留下来的文字,不仅比不过阮籍、嵇康和山涛,而且也不及向秀多。就确凿无疑者而论,阮咸的著述甚至要排在刘伶之后,仅是比王戎多一些。阮咸为后人所知,主要因为他名列竹林七贤之中,且在音乐方面有较高的造诣。

阮咸的著述,大抵可分为四类:一是见于正史和其他文献著录而失传者;二是散见于《世说新语》及刘孝标注所引,且可信度较高者;三是散见于其他书目文献记载而著作权尚有争议者;四是散见于古代文献中的言论。兹据所见,对阮咸的著述略述于后,并作必要的辨析考论。

一、见于正史和其他文献著录而失传者

阮咸的作品见于正史著录者,仅有两种,一是《难答论》,二是《阮咸集》。见于其他文献著录者,仅《易义》一种。

(一)《难答论》,已散佚。

首见于《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其文云:“阮长成、阮仲容《难答论》二卷。”[1]1425阮长成即阮浑,阮籍之子。魏晋时期,文士之间难答之风盛行,除宴饮聚会时相互难答外,为文难答的情况亦所经见,较为著名的是嵇康与向秀关于养生问题的难答。嵇康为文亦如其人,较喜难答,其文以难答为题者,就有《答难养生论》《难宅无吉凶摄生论》《答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和《难自然好学论》等四篇。《新唐书·艺文志》把阮浑、阮咸的《难答论》归入《易》类,据此可知,《难答论》当是阮浑与阮咸就《周易》的某些问题往复难答文章的汇集。

《难答论》宋代尚存。郑樵《通志·艺文略》载有“《二阮难答论》二卷,阮长成、阮仲容”[2]303。王应麟《玉海·艺文》和元人胡一桂《周易启蒙翼传》,均从《新唐书》,作“阮长成、阮仲容《难答论》二卷”[3]。明人朱睦《授经图义例》则从郑樵之说,作:“《二阮难答论》二卷,阮长成、阮仲容。”[4]

也许是之前的有关著录皆把《难答论》归入《易》类的缘故,清人朱彝尊《经义考》则把《难答论》径作《周易难答论》,径书“阮氏咸《周易难答论》”。其释文云:“唐志二卷,佚。《晋书》:咸字仲容,历仕散骑侍郎,出补始平太守。《唐书》:阮长成、阮仲容《难答》。”[5]

朱氏是清代大学问家,治学向以严谨著称,但其对阮浑、阮咸《难答论》的记载,却失于武断。其失有二。二阮《难答论》的主要内容是关于《周易》,但自《新唐书》以来,皆以《难答论》或《二阮难答论》称之,未见在“难答论”前冠以“周易”二字者。朱氏径称之为《周易难答论》,此其失之一;其失之二,《难答论》是阮浑和阮咸就《周易》有关问题的难答,不是阮咸一人之作。朱氏《经义考》作“阮氏咸《周易难答论》”,显然失当。

(二)《阮咸集》,已散佚。

《隋书·经籍志》和《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均未见阮咸有文集行世的记载。现今可见最早著录阮咸有文集的是《宋史·艺文志》。其“艺文七”有文云:“阮咸集一卷。”可见,至迟在元人脱脱等人撰写《宋史》时,《阮咸集》一卷尚存。但后来《阮咸集》散佚,集中都有哪些作品已不得而知。

阮咸与阮浑有《难答论》二卷,且其难答之内容是关于《周易》的,所以,《宋史·艺文志》著录的《阮咸集》一卷,是不是把阮咸的著述从《难答论》中析出,而自为一卷,不得而知,姑且存疑。

(三)《易义》,已散佚。

阮咸《易义》最早见于东晋张璠《集解》著录。唐人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于张璠《集解》十二卷下注云:

安定人,东晋秘书郎,参著作。《集二十二家解序》云:依向秀本。锺会字士季,颍川人,魏镇西将军,为《易无互体论》;向秀字子期,河内人,晋散骑常侍,为《易义》;庾运字玄度,新野人,官至尚书,为《易义》,一云《易注》;应贞字吉甫,汝南人,晋散骑常侍,为《明易论》;荀辉字景文,颍川颍阴人,晋太子中庶子,为《易义》,《七志》云《注易》十卷;张辉字义元,梁国人,晋侍中,平陵亭侯,为《易义》;王宏字正宗,弼之兄,晋大司农,赠太常,为《易义》;阮咸字仲容,陈留人,籍之兄子,晋散骑常侍,始平太守,为《易义》;阮浑字长成,籍之子,晋太子中庶子,冯翊太守,为《易义》。杨乂字玄舒,汝南人,晋司徒左长史,为《易卦序论》。王济字武子,太原人,晋河南尹,为《易义》。卫瓘字伯玉,河东人,晋太保兰陵成侯,为《易义》。栾肇字水初,大山人,晋太保掾尚书郎,为《易论》。邹湛字润甫,南阳新野人,晋国子祭酒,为《易统略》。杜育字方叔,襄城人,国子祭酒,为《易义》。杨瓉,不知何许人,晋司徒右长史,为《易义》。张轨字士彦,安定人,凉州刺史,谥武公,为《易义》。宣舒字幼骥,陈郡人,晋宜城令,为《通知来藏往论》。邢融、裴藻、许适、杨藻四人,不详何人,并为《易义》。《七录》云:“集二十八家。”《七志》云:“十卷。”[6]

北宋王钦若等人奉敕编纂的《册府元龟》摘引张璠《集解》之句,径作“阮咸字仲容,为散骑常侍,撰《易义》”[7]。王应麟《玉海》在“晋张璠《集解》”条下,引陆德明《经典释文》,略去人物籍贯和官职,其文云:“《经典序录》:张璠《集解》十二卷,东晋秘书郎参著作,《集二十二家解序》云:依向秀本。锺会为《易无互体论》,向秀、庾运为《易义》,应正为《明易论》,荀辉、张辉、王宏、阮盛、阮浑为《易义》,杨乂为《易卦序论》,王济、卫瓘为《易义》,栾肇为《易论》,邹湛为《易统略》,杜育、杨瓒、张轨为《易义》,宣舒为《通知来藏往论》,邢融、裴藻、许适、杨藻并为《易义》。《七录》云:《集二十八家》。《七志》云:十卷。《释文》引张璠本”[8]。

二、见载于《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且可信度较高者

阮咸作品留存于今者,仅《世说新语》刘孝标注所引《律议》和《与姑书》。

(一)《律议》,存。

最早见于《世说新语·术解二十》刘孝标注引《晋诸公赞》。其文云:

《晋诸公赞》曰:“律成,散骑侍郎阮咸,谓勖所造声高,高则悲。夫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政中和之音。必是古今尺有长短所致。然今钟磬是魏时杜夔所造,不与勖律相应,音声舒雅,而久不知夔所造,时人为之。不足改易。勖性自矜,乃因事左迁咸为始平太守,而病卒。后得地中古铜尺,校度勖今尺,短四分,方明咸果解音,然无能正者。”[9]380

《太平御览》卷十六所引《晋诸公赞》,语甚简略,且不见全貌,仅“世祖时,以荀勖所造律班示朝臣,散骑侍郎阮咸唱议,谓勖所造声高,必由古今尺有长短所致”[10]80数语,与刘孝标所引有较大出入。

南朝梁刘孝标《世说新语》注和《太平御览》所引《晋诸公赞》,出自晋秘书监傅畅之手。傅畅为北地泥阳(今陕西耀县)人,西晋惠帝时为秘书丞,怀帝时曾任河阴令。西晋末为石勒所俘,官至大将军右司马。傅畅生活年代距阮咸不远,其所记应当可信。清人严可均编纂《全晋文》,将《晋诸公赞》所引阮咸论律一段话摘出,名之为《律议》,故今人多以《律议》称之。其文云:

勖所造声高,高则悲。夫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政中和之音。必是古今尺有长短所致。然今钟磬是魏时杜夔所造,不与勖律相应,音声舒雅而久。不知夔所造时人为之,不足改易。[11]

(二)《与姑书》,今存一句。

阮咸《与姑书》,出自《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刘孝标注引《阮孚别传》:“咸与姑书曰:‘胡婢遂生胡儿。’姑答书曰:‘《鲁灵光殿赋》曰:胡人遥集于上楹。可字曰遥集也。’故孚字遥集。”[9]395明人梅鼎祚编纂的《西晋文纪》收有阮咸《与姑书》,但整篇书信亦仅“胡婢遂生胡儿”一句[12],显系从《阮孚别传》辑出。

阮咸与竹林七贤中的其他人一样,疏狂任诞,率性而为。其姑姑归省,随身带了一个鲜卑侍女。阮咸与鲜卑侍女暗通款曲,竟然瞒着姑姑,与鲜卑侍女珠胎暗结。因母丧,姑姑要移居远方,临行时把侍女一起带走。阮咸得讯后,不顾身有重服,向客人借了一头驴子,骑上就追,硬是把鲜卑侍女追了回来,二人同骑一条驴子而回。他还振振有词地说:“人种不可失!”阮咸在重丧之中竟有如此放诞之举,遭到了社会舆论的谴责,致使宦途蹇塞,长期得不到任用。正如东晋戴逵《竹林七贤论》所说:“咸既追婢,于是世议纷然,自魏末沉沦闾巷,逮晋咸宁中始登王途。”[9]395

三、见载于其他文献且著作权有争议者

除上述作品可论定为阮咸所作外,其他文献还著录一些阮咸的作品,但迄今为止一直存有很大争议。其最主要者有二,一是《古三坟注》,二是《三峡流泉》。

(一)《古三坟注》,今存。

明何镗辑《汉魏丛书》收录有《古三坟》,题晋阮咸注。

《三坟》又称《古三坟》或《古三坟书》。早在春秋时期,《三坟》就是史官常所诵读之书,《左传·昭公十二年》载:“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在当时,能够诵读《三坟》《五典》等上古史书,是良史必须具备的条件之一。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引孔安国《尚书序》云:“伏牺、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即谓上世帝王遗书也。”郑玄、贾逵等人则以为,《三坟》《五典》就是三皇五帝之书[13]。如此说来,《三坟》古已有之。

然而,正如四库馆臣所言:“《三坟》之名见于《左传》,然周秦以来经传子史,从无一引其说者,不但汉代至唐咸不著录也。”[14]88北宋神宗元丰年间,此书突然现世。书前所附北宋毛渐《古三坟序》,对《古三坟》及其发现过程有简要介绍。北宋神宗元丰年间出现的《古三坟》,“《坟》乃古文,《传》乃隶书”,而且“言简而理畅”,故而毛渐“疑非后世之所能为也”。但是,此书现世之后立即引起人们的关注,其真伪问题一直争论不休。

南宋初年著名史学家、目录学家郑樵以为,“其文古,其辞质而野,其错综有经纬,恐非后人之能为也”,力主此书为真:

三皇太古书,亦谓之《三坟》,一曰《山坟》,二曰《气坟》,三曰《形坟》。天皇伏牺氏本《山坟》而作易,曰《连山》;人皇神农氏本《气坟》而作易,曰《归蔵》;地皇黄帝氏本《形坟》而作易,曰《坤乾》。虽不画卦,而其名皆曰卦爻大象。《连山》之大象有八,曰君、臣、民、物、阴、阳、兵、象,而统以山;《归蔵》之大象有八,曰归、蔵、生、动、长、育、止、杀。而统以气;《坤乾》之大象有八,曰天、地、日、月、山、川、云、气,而统以形。皆八而八之,为六十四。其书汉魏不传,至元丰中始出于唐州比阳之民家,世疑伪书。然其文古,其辞质而野,其错综有经纬,恐非后人之能为也。如纬书犹见取于前世,况此乎?且《归蔵》至晋始出,《连山》至唐始出,然则《三坟》始出于近代,亦不为异事也。[2]301

马端临《文献通考》征引晁公武、陈振孙等人斥《古三坟》为伪书的有关论述,力辩此书之伪:“按夫子所定之书,其亡于秦火,而汉世所不复见者,盖杳不知其为何语矣。况《三坟》已见削于夫子,而谓其书忽出于元丰间,其为谬妄可知。夹漈好奇而尊信之,过矣。又况详孔安国《书序》所言,则《坟》《典》,书也,盖百篇之类也。《八索》易也,盖彖象文言之类也。今所谓《三坟》者,曰《山坟》、《气坟》、《形坟》,而以为《连山》、《归蔵》、《坤乾》之所由作,而又各有所谓大象、六十四卦,则亦是易书,而与百篇之义不类矣,岂得与《五典》并称乎?”[15]元人吴师道《古三坟书后题》、清人朱彝尊《经义考》等,亦认为《古三坟》为伪书。

迄明嘉靖间,浙江丽水人何镗辑《汉魏丛书》,收录有《古三坟》,题署“晋阮咸注”。这是迄今所能见到的最早的阮咸注《古三坟》的记载。但《古三坟》既为学者所疑,阮咸注同样不能不让人生疑。四库馆臣曾明确指出:“故宋元以来,自郑樵外,无一人信之者。至明何镗刻入《汉魏丛书》,又题为晋阮咸注,伪中之伪,益不足辨矣。”[14]89检索有关文献不难发现,四库馆臣之语未免失于武断。明天启丙寅(1626)快阁刻本前附新都唐琳《古三坟叙》,就支持郑樵的说法:“邃哉三皇书也,统之为坟,会之为易,条而纪之,为山则为《连山》,为气则为《归藏》,为形则为《乾坤》。其理简而至,奥而精。每坟爻卦大象,又皆以八字参错成文,有刚柔相摩、八卦相荡之意。引申触类,其意曷有既也?复有《姓纪》《皇策》《政典》诸篇,文辞古穆,骎骎乎驾《谟》《典》而上之。独是前后两叙,竟亡姓名,而本文残缺,不过五六字。此孰非开辟初一段灵气,以盘结于永永不坠。读是书者,盖可以伪而疑之耶?”[16]

《古三坟》之真伪,尚难断定。如此,则《古三坟》阮咸注,亦未便即加否认。西晋杜预为《春秋左氏传》作注,已明确指出《三坟》《五典》等皆是古书名。阮咸与杜预是同时代人,若是时《古三坟》尚存,则阮咸为之作注,亦是完全可能的。受时代风气的影响,竹林七贤对《周易》都很有兴趣,阮咸与阮浑的《难答论》是关于《周易》,阮咸又曾作《易义》,如此推断,其为同属于《易》类的《古三坟》作注,也是有可能的。

(二)《三峡流泉》,已佚。

《三峡流泉》为古乐,流传已久。《太平广记》引《中兴间气集》载李秀兰故事,已有阮咸为《三峡流泉》的记载。其文云:

秀兰尝与诸贤会乌程县开元寺,知河间刘长卿有阴疾,谓之曰:“山气日夕佳。”长卿对曰:“众鸟欣有托。”举坐大笑,论者两美之。秀兰有诗曰:“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盖五言之佳境也,上方班姬即不足,下比韩英则有余,亦女中之诗豪也。尝赋得《三峡流泉歌》曰:“妾家本住巫山云,巫山流水常自闻。玉琴弹出转寥夐,直似当时梦中听。三峡迢迢几千里,一时流入深闺里。巨石奔湍指下生,飞波走浪弦中起。初疑喷涌含雷风,又似呜咽流不通。回湍濑曲势将尽,时复滴沥平沙中。忆昔阮公为此曲,能使仲容听不足。一弹既罢又一弹,愿与流泉鎭相续。”[17]

北宋末年的曹勋言及《三峡流泉歌》时,引《琴集》之语,以为乃阮咸所作。他说:“古词。皆云:《琴集》云:初,阮咸所作,今新而补之。草木揺落兮露为霜,三峡之水兮流汤汤,我欲绝之兮恨无梁。邈佳人兮天一方,明月皎皎兮泉流汤汤。”[18]郭茂倩《乐府诗集》亦云:“《三峡流泉歌》,李季兰。《琴集》曰:《三峡流泉》,晋阮咸所作也。”[19]

曹勋和郭茂倩所说的《琴集》,应是《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著录的《琴集历头拍薄》的省称。是书今已不存,只有部分文字散见于有关文献,其称《三峡流泉》乃阮咸所作,有何依据,已不得而知。

阮咸妙解音律,善弹琵琶,是魏晋时期著名的音乐家。当时另一音乐家荀勖,对阮咸甚为佩服,以为自己在音乐方面远不及阮咸。阮咸在音乐方面有很高的造诣,或曾作《三峡流泉歌》而时人失于记载,亦未可知。当然,也不排除后人因为阮咸是著名的音乐家而有意攀附,借阮咸之名而传其个人之作。这并非主观臆断,乐器阮咸的得名,或可看出一些端倪。

后晋刘昫《旧唐书·音乐志》载:“阮咸亦秦(当作“奏”)琵琶也,而项长过于今制,列十有三柱。武太后时,蜀人蒯朗于古墓中得之。晋《竹林七贤图》阮咸所弹与此类,因谓之阮咸。咸晋世实以善琵琶知音律称。”[20]《新唐书·元行冲传》亦载,元行冲为太常卿时,“有人破古冢得铜器似琵琶,身正圆,人莫能辨。行冲曰:‘此阮咸所作器也。’命易以木,弦之,其声亮雅,乐家遂谓之阮咸”[1]5691。元行冲以为古墓中出土的乐器是阮咸所造,乐家遂把仿制的乐器称为阮咸,这不仅表明阮咸在中国音乐史上的深远影响,而且透露出阮咸在世时曾经制作过乐器的信息。假如阮咸在世时真的制作过乐器,那么,阮咸作《三峡流泉》也就非常可能了。

四、散见于古代文献中的言论

阮咸留给后人的作品不多,留下来的言论也很少。搜求古代文献,仅辑得4条。略述于次。

(一)“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语见《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仲容以竿挂大布犊鼻裈于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9]

刘孝标注引戴逵《竹林七贤论》亦载其事:“诸阮前世皆儒学,善居室。唯咸一家尚道弃事,好酒而贫。旧俗:七月七日法当晒衣,诸阮庭中烂然锦绮,咸时总角,乃竖长竿挂犊鼻裈也。”[9]393《太平御览》所引《竹林七贤论》与此略异:“阮咸字仲容,籍兄子也。诸阮前世儒学,善屋室,内足于财。唯籍一巷尚道业,好酒而贫。旧俗,七月七日法当曝衣,诸阮庭中烂然,莫非绨锦。咸时总角,乃坚长竿,摽大布犊鼻裈于庭中,曰:‘未能免俗,聊复共耳。’”[10]150《晋书》本传述此事,则取自《世说新语》:“咸与籍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富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服,皆锦绮粲目。咸以竿挂大布犊鼻于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21]

(二)“人种不可失”

语见《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阮仲容先幸姑家鲜卑婢。及居母丧,姑当远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将去。仲容借客驴,着重服,自追之,累骑而返,曰:‘人种不可失。’即遥集之母也。”[9]395

(三)“我虽失三公,然得遥集”

语见唐陆龟蒙《小名录》卷上:“阮咸字仲容,性任诞,不拘小节,私姑家之貉婢。姑徙居,初云留,后乃携去。咸时居丧,闻之,借客驴追之,连骑而返,获议于时,废弃者久之。及孚之生也,其姑取王延寿《鲁灵光殿赋》语曰:‘胡人遥集于上楹,乃字曰遥集。’仲容每叹曰:‘我虽失三公,然得遥集。’”[22]

明陶宗仪《说郛》引陆龟蒙《小名录》,唯两处有小异:“阮咸字仲容,性任诞,不拘小节,私姑家之貉婢。姑陟居,初云留,后乃携去。咸时居丧,闻之,借客驴追之,连骑而返,获议于世,废弃者久之。及孚之生也,其姑取王延寿《鲁灵光殿赋》语曰:‘胡遥集于上楹,乃字曰遥集。’仲容每叹曰:‘我虽失三公,然得遥集。’”[23]

(四)“客中月夜闻此声,使人断肠”

语见明彭大翼《山堂肆考》“断肠”条。其文云:“晋阮咸,字仲容,闻笛声曰:‘客中月夜闻此声,使人断肠。’杜诗:‘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24]清陈元龙《格致镜原》引《山堂肆考》,作“晋阮咸闻笛声,曰:‘客中月夜闻此声,使人断肠’”[25]。

五、阮咸的书法作品

阮咸著述除上述可考者外,尚有一些未知其详者。这部分内容主要是阮咸的书法作品。阮咸是有名的书法家,擅行草。唐人韦续《墨薮》把唐文宗开成之前的书法家分作九品,将阮咸行草置于“中中十一人”之中。北宋朱长文《墨池编》,把阮咸列入魏吴晋宋齐梁陈八十七书家之一。宋代张思《书小史》亦有阮咸工行草书的记载[26]。

有关的书学著作虽有阮咸擅行草书的记载,但很少记载阮咸的书法作品。唯一记载阮咸有书法作品者,是朱文长《墨池编》所载“唐兴唐寺石经藏讠赞”,其文云:

右兴唐寺石经藏赞,皆其作者自书,而八分者数家,唯蔡有邻著其姓氏。有邻名重当时,杜甫尝称之于诗。其为阮咸所书小字,与三代器铭何异?可谓名实相称也。余家集录有邻书颇多,皆不若此赞,故尤宝之。余初不识书,因集古著录,所阅既多,遂稍识之。然则人其可不勉强于学也。治平元年三月晦日书。[27]

上文“治平元年三月晦日书”九字,是朱文长记录“唐兴唐寺石经藏赞”的时间。“治平”为宋英宗年号,治平元年即公元1064年。文中既称“阮咸所书小字,与三代器铭何异”,则阮咸所书当为篆籀文或之前的书契文字。

然而,检阅史料,却不见有阮咸擅长篆籀文或书契文字的记载。如此,则《墨池编》的记载是否可靠就值得怀疑了。欧阳修《集古录》亦载有“唐兴唐寺石经藏赞”。其文除“阮咸”为“苑咸”外,其余与《墨池编》完全相同[28]。欧阳修《集古录》成书于宋仁宗嘉祐八年(1063)至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倘如此,《集古录》当是吸收了朱文长《墨池编》的成果。可惜的是,其后的书法著作述及“唐兴唐寺石经藏赞”,皆转录欧阳修《集古录》,“阮咸”则随《集古录》一概变成了“苑咸”。阮咸是否有书法作品,只好姑且存疑了。

根据上述考论,对阮咸的著述,大致可以作这样一个总结:阮咸原有文集一卷行世,元代尚存,后来散佚。另有杂著《难答论》二卷(与阮浑合著)与《易义》,皆已散佚;阮咸存世的作品,只有《律议》和《与姑书》,《律议》见载于晋秘书监傅畅的《晋诸公赞》,《与姑书》则出自《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阮孚别传》;《三峡流泉歌》和《古三坟注》,有文献记载出自阮咸之手,但著作权存较大争议,未可遽定,尚待新的材料加以佐证;阮咸的言论,今可见者仅四条,皆寥寥数语。其中“未能免俗,聊复尔耳”“人种不可失”和“我虽失三公,然得遥集”三句,当无可疑,“客中月夜闻此声,使人断肠”一语,见载于明代人的著作,其可信度值得怀疑;此外,阮咸还精通书法,但其书法作品不见传世。北宋朱文长《墨池编》虽然有“阮咸所书小字,与三代器铭何异”之语,但仅为孤证,姑且存疑。

[1]欧阳修,等.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郑樵.通志[M].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3]胡一桂.周易启蒙翼传[M].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263.

[4]朱睦.授经图义例[M].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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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海 林]

I206.2

A

1000-2359(2010)02-202042-05

卫绍生(1957—),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首席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六朝文学、文献学及中原文化的研究。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09BZW022)

2010-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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