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非常规表述特征
2010-04-11张缨
张 缨
时间的非常规表述特征
张 缨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外语系,陕西西安710071)
时间,既是一个哲学概念,同时也是语言哲学中的语词。而在圣经当中,“时间”这个语词的意义却相当复杂。它既包含客观时间或物理时间,也涉及主观时间或心理时间,既囊括了我们常规的时间概念,又超越了现有的概念。因此,当我们以对人类思想产生重大影响的圣经为文本来审视时间这个语词时,虽然一定程度上不在常规的定义范畴中,但却能丰富我们的认识,也使得我们对时间及其意义有更多的沉思。
圣经;时间;上帝的时间;非常规表述
引言
陈嘉映在《语言哲学》一书中写到,语言与历史、艺术等不同,“语言和概念的关系更为紧密。乃至我们经常无法区分概念和语词。于是,一切概念考察都是语词考察。”[4]时间,既是一个哲学概念,同时也是语言哲学中的语词。在哲学史上,时间通常被分为客观时间和主观时间。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是客观的,他将时间定义成“运动的计数”。柏拉图认为,上帝除了给宇宙以有形的扩展或空间的三维延伸外,还给其造物以时间的维度,使其中的永恒成为一种按数运行的永恒形象。牛顿认为时间是运动的参数,康德认为时间是认识的感性直观形式,奥古斯丁则从心理角度去探讨时间,至此,时间由外在的物理之流内化为心灵的伸展,它不再仅限于宇宙范畴的物理概念,或钟表时间,它已进入心理的主观范畴。而在圣经[2]当中,“时间”这个语词的意义却相当复杂。它既包含客观时间或物理时间,也涉及主观时间或心理时间。长期以来,当人们谈到圣经的时间概念时,都不免联想到奥古斯丁的《忏悔录》卷十一中有关时间的论述,学者们习惯于笼统地称之为“上帝的时间”,却鲜有人对“上帝的时间”进行细致的考察。笔者认为,按照圣经文本,既然上帝创造了时间节令,因此从广义上而言,所有时间均可称之为“上帝的时间”。但仔细考察之下,却发现圣经中“上帝的时间”既囊括了我们常规的时间概念,又超越了现有的概念。
一、时间的“定时”性
我们知道,自然进程是通过时间得到规定的。而规定自然进程的时间一定具有明确性。时间是世界万物运动、变化的表现形式。运动和变化只有在一定的时间段里才能发生,脱离一定的时间段,运动和变化都不可能发生。这个具体的时间段,常被看作客观时间。在圣经中,客观时间也有不同的表述方式:(1)以数字表述的时间。“以色列人住在埃及共有430年”(出埃及记:12:40)以及“洪水泛滥在地上四十天,水往上长,把方舟从地上漂起”(创世纪:7:16)等等。(2)用文字描述的时间。例如:“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创世纪:7:12)但是,在圣经这个文本中,这个意义明确的客观时间中同时包含着主观时间。在这个主观时间中渗透着上帝的意志,客观时间不过是外在的表现方式,在时间的内在更多呈现为“定时”的特征。例如:“因为再过七天,我要降雨在地上四十昼夜,把我所造的各种活物,都从地上除灭。”(创世纪:7:12)我们从经文知道,当上帝讲“再过七天我要降雨在地上”时,事情就在他规定的时刻成为现实,印证了圣经中“传道书”所言:“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传道书:3:1-2)
我们知道,主观时间的通常意义取决于人的心灵或心理,但在圣经文本中,人在时间中的经历要臣服于上帝的权柄之下。人的时间主观性可以通过生命在时间中的体验来表现,而上帝的时间则蕴含着绝对的权威,且掌管着“人的时间”。时间的“定时”特征,实际上是造物在时间主权上的体现,亦是时间在形而上范畴中难为人解的一个“时间律”。“上帝的创造和心灵的伸展这两个向度不可分割,前者规定后者,阐明时间的起源;后者反映前者,说明时间的存在和本质”[3]。以前的哲学家在研究时间时把时间在这个层面仅仅理解为心灵的伸展,忽略了上帝的创造这一时间向度。在这样一种由上帝主宰的时间形态中,人作为上帝所造的一种存在,只能在时间中经历体验,却不能“掌管”。人在时间中所取得的收获,按照圣经,依然与上帝密切相关:“惟喜爱耶和华的律法,昼夜思想,这人便为有福。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按时候结果子,叶子也不枯干。”(诗篇:1:1-2)在这里,上帝成为时间这个语词意义的起点,在这个起点中蕴含着人之体验的方向。人在其中多次经验之后,时间的意义便在对现实对象的活动中产生。
二、时间的“悖论”
维特根斯坦提倡用语言来思考世界。语词的意义不在于把语词和所指连起来,语词在其所在的环境中向我们提示它的含义。在许多学习语词的过程中,“所学的语词越抽象,实指所占的比重越小”[1]177。时间这个抽象语词,在圣经这个特别的文本环境下,超越了一般的涵盖范畴。
圣经中的智者认为,“现今的事早先就有了。将来的事早已也有了。并且神使已过的事重新再来”(传道书:3:15)。不仅时间是这样,与时间相关的事物也是如此:“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风往南刮,又向北转,不住的旋转,而且返回转行原道。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江河从何处流,仍归何处。……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这是新的。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传道书:1:4-9)在这里,我们看不到“过去”、“现在”、“将来”是意义分明的时间概念,它们既是此,又是彼,成为通常意义相悖的矛盾体。我们也看不出这三个时间段明确的“先后”关系,反而似乎呈现着“周而复始”的特征。霍金就认为,时间是周而复始的,而斯温伯恩却认为,这种说法包含着矛盾。在斯温伯恩看来,霍金的主张包含着两层意思:其一,明天既在今天之后,又在今天之前。其二,今天的我是明天某些事件的原因,明天某些事件通过很长的因果链条,又是今天的我得以存在的原因。斯温伯恩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今天可能选择这样一种行为:我保证我的父母从未出生,因此我从未存在过——这是一个矛盾。”[4]但是,这样一个看似矛盾的悖论,在圣经的语境下,也会达到内在的统一。奥古斯丁在谈到上帝的时间时说:“你的岁月是不会过去的。你的岁月,不去也不来……你的岁月为着长存着,是同时并存的;它们为了长存着,也不过去,也不受来者驱赶。……你的岁月犹如一日,你的日子并不天天调新:这是个永远的今天,这是个没有明天的今天,这是个没有昨天的今天。你的今天,就是永远。”[5]225耶稣曾指着以色列人的远祖亚伯拉罕说:“还没有亚伯拉罕,就有了我。”(约翰福音:8:58)体现了上帝穿越时空的特性。在这里,上帝赋予了时间这个语词以新的意义,是因为时间出现在了一个特别的系统,一个不受物理环境制约的系统。正如P.F.斯特劳森所说:“一个语词具有某种特定的意义,在于这个语词对它在其中出现的那些语句的意义作出某种特定的系统贡献。”[6]183时间这个语词,也只有在圣经中,让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三个含义相悖的时间概念达到了意义上的高度统一。因为上帝具有“说有就有,命立就立”的特征。17世纪的玄学派鼻祖约翰·多恩也认为:“以无穷为例,无穷中没有时间的区别;无穷并非时间的持续流动,而时间只是某个长时间段中一个短暂的瞬间;无穷始终是无穷,虽然时间始终不是它自己。再以永恒为例,如果说来世中没有时间,那么,永恒则是存在于时间之外。”[7]114多恩在这里提示我们的是,时间在永恒当中并不存在过去、当下和将来的区分,这一切并不由时间本身所掌控。因为时间,从圣经的文本出发,也是被造的存在。
三、时间的“瞬态”
我们常常说,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花开花落,青丝白头。这时的时间,在我们的心灵之中伸展。它虽然是迅即的,但在我们的心灵中,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完整性。圣经中谈到与人相关的时间时,常常显示出零碎、片断、飘忽的特征:“你们本是一片雾,出现少时就没有了。”(雅各书:4:14)“我的日子比跑信的更快,急速过去,不见福乐。我的日子过去如快船,如急落抓食的鹰。”(约伯记:9:25-26)又如:“人为妇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难。出来如花,又被割下;飞去如影,不能存留。”(约伯记:14:1-2)人之时日,放在永恒的背景下,何其短促,不免让人产生时间的困惑和对人生意义的追问。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写道:“请看,现在的时间是什么?这是唯一可称为长的时间,它也不过一天罢了。假使我们再研究那一天,它也不是整个的现在的。一日夜共二十四点钟,对第一钟点言,后的二十三钟点,是当来的钟点;对最后一钟点言,前的二十三钟点,已经过去,中间的钟点介于若干当来和已过钟点的当中。这个独一的钟点,是由许多分秒组成的:试问在来去的分秒以外,现在的时间,还剩多少?假设有一个不可分的分秒,那么只有这个时间的一点可称现在。可是这一点的来去是很迅速,甚至没有经过可言。”[5]227即或如此,人在时间中却依然有着自由,也依然负有追寻价值的使命。虽然这个自由是有条件的:“我儿,不要忘记我的法则,你心要谨守我的诫命。因为他必将长久的日子,生命的年数与平安加给你。”(箴言:3:1-2)“你藉着我,日子必增多,年岁也必加添。”(箴言:9:11)因此,人并非完全出于被动的地位,依然具有发挥自身能动性的主权。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给时间建立意义的重要元素,是人的心智,这也许是人达到生存目的的条件,也使人之存在于时间当中获得意义成为可能,也是时间作为一种存在的意义之一。“心智为语词建立起了意义,或者为经验的意义找到了语词,产生了有意义的概念。……人不仅在对现实的认识中认识自己,还在对心灵的内视中理解现实,也认识自己。在这里,心灵是语词意义的起点,在起点中隐含着现实表达的理想方向”。因此,我们可以说,语词当中所包含的意义,是心灵活动与语词产生的语境相互作用生成的,任何的“瞬间”一旦与“意义”结合,“瞬间”就进入到另一种意义空间当中。是意义给与“瞬间”以生命,使人之存在由于对“瞬间”的把握获得恒久的价值。
四、时间的可操纵性:
伽达默尔称语言是“存在的家”。其间语词意义以立体而非两点一线的方式运行。因此,语词意义是与众多元素密切相关的。我们也可以依据表述者的意义来得出语词的意义。既然我们已经认为时间具有主观性,且依据圣经的文本,预设为时间也是被造,在我们通常限定的“人的主观”之外,也不能忽略“上帝的主观”的概念。
圣经中上帝对时间有绝对的权柄。因此,与一般时间特性不同,这时的时间,既远非传统意义的钟表时间,也非一般哲学概念的心灵时间。因为这个时间,并不在人的心灵中延伸,而在上帝的手中随意拉伸。圣经记载,当约书亚为与亚摩利人交战向神祷告:“日头啊,你要停在基遍;月亮啊,你要止在亚雅仑谷。”于是日头停留,月亮止住,直等国民向敌人报仇。“日头在天当中停住,不急速下落,约有一日之久”(约书亚记:10:13)。在这个背景下,时间是被操纵的,时间的功能与目的密切相关。但对时间的掌控,也与人对时间的反应有关。时间这个语词,在“可操纵”的层面,还有“时机”的含义。“一方面,时间指人生旅程中的某个转折点,常与“时机”(Opportunity)相联系。……另一方面,时间指永恒创造的原则”[9]。“时机”一方面君临于人,另一方面也需要人的把握。
圣经谈到“时机”时说:“智慧人的心,能辨明时候和定理。”(传道书:8:5)“我又转念,见日光之下,快跑的未必能嬴,力战的未必得胜……所临到众人的,是在乎当时的机会。”(传道书:9:11)由此可见,时间的机遇需要人具有把握的能力。约翰·多恩就曾祈求上帝使他得着那个季节应有的快乐。但他对机遇发出无奈的感慨:“与太阳相比,人的生命何其短暂!人甚至无法和一棵树相比!我们短暂的生命想要汲取美好的营养,更是多么偶然的机遇?对于这种偶然,我们敢说自己能理解什么?能把握什么?人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试图抓住偶然,在尘世间编制幸福的蛛网,但这张蛛网是多么纷繁杂乱?它不过就是虚无的时间,而且不过是其中可怜的一小片。最好的事物以此构成,否则就一无所是。荣誉、快乐或财富,它们的意义依赖于时间。”[7]114但是,约翰·多恩虽然在此发出消极的慨叹,却依然将自身的意义与难以抓住的时间努力结合,力图使自己活在时间的价值之中。“敬畏耶和华使人日子加多,但恶人的年岁必被减少”(箴言:10:27)。这让我们看到除了上帝的预定之外,人也尚有选择的自由。这两者之间是有张力的,是上帝绝对的权柄与人之自由选择之间的张力,是上帝的主观与人之主观的结合。
五、时间的“现时性”
“现时性”主要涉及两个彼此相关的含义:“此时”和“此在”,犹如一个硬币的两面。“现时”既指时间,也指状态。在圣经中,“而后”与“当时”是着眼于“现时”而得到领会的,“现时性”具有独特的分量。上帝对摩西说:“我是自有永有的。”(出埃及记:3:14)此经文对应的英文是“I AM WHO I AM”,换言之,此句还可译为:“我就是那个称作我是的人。”当上帝用“现时”的状态向摩西宣称“我是”的时候,意味着“一直都是”,我们知道,英文中的现在时可以表示与真理相关的句子。耶稣对犹太人说:“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还没有亚伯拉罕,就有了我。”(约翰福音:8:58)而与耶稣对应的英文,同样以“现时”的形态出现 :“Before Abraham was,I am.”因此 ,圣经中“现时性”的时间概念,是带有永恒的含义的,也与过去相关联。圣经把“现时”定位于时间结构的核心,一方面,现在是未来的来源,也是过去的未来。另一方面,“现时”又是过去和未来短暂的交汇点,在这个交汇点上,过去正在过去,将来正在到来。重在“现时”的时间概念,既向人们阐述了永恒真理,又隐含了当下行动的重要性。而圣经中,上帝的话语,均可理解为“言语行为”,因为“他怎样说,事情就怎样成了”。人生活在“现时”,人的一切现实活动都是在这个时间所规定的情境下进行的。虽然和永恒的时间相比,这个“现时”只是一瞬,但“主看一日如千年,千年如一日”(彼得后书:3:8)。因此,虽然一些时间是以“现时”的状态表现的,却是与“将来”相联系的。我们知道,海德格尔把时间看作是宏观的,他没有把时间区分为若干时间单位,实际上,圣经中的时间单位也没有明确的区分。“现时”并非都是瞬间,转瞬即逝的瞬间仅仅是现在的一小部分,多数的现在应该是一个时间段,并且与未来界限模糊。西蒙·巴埃弗拉特则从叙述学的角度印证了上述的观点。他提出了情节时间的概念:“情节时间是主观的,根据环境要求可伸展可收缩,它绝对不会连续不断,而是常常有间隔、延迟和跳跃,它也没有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些细致的区分。通过时间上的倒退和前进,激起对过去的回忆和未来的期待。不同的时段也就融合到了一起。情节时间并不整齐划一或者规范齐整,它的方向和速度都时常发生变化。”[10]他还认为,圣经中的时间就像陶工手中的粘土,陶工想怎么塑就怎么塑。叙事中对时间的塑造是出于对功能的要求,以让时间与其他元素合作,共同为整个叙事的人物、意义和价值观发挥真正的作用。如此说来,时间既承载着事物的表现,又是被表现的事物。时间既是上帝手中的工具,又是万事万物的容器。它打磨事物,又让一切在其中生成、发展。
结语
时间是世界具有的元本体之一,是万物运动和变化的表现形态。时间的概念既然如此丰富,那么,究竟应该把“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性质归属于时间呢?海德格尔也表达了自己的困惑与思考:“把它看作是自在存在着的吧,它却又显著地归于‘心灵’;说它具有‘意识’性质吧,然而却又‘客观地’起作用……时间是否以及如何有一种‘存在’?我们为什么以及在何种意义上称时间‘存在着’?只有显示出在何种程度上时间性本身在其到时的整体性中使存在之领会与就存在者而谈这回事成为可能,上面的问题才能得到回答。”[11]这里海德格尔向我们提出的关键问题是:时间当与怎样的事物结合,以及如何结合,才能找出其存在的意义?当我们以对人类思想产生重大影响的圣经为文本来审视时间这个语词时,虽然一定程度上不在常规的定义范畴中,但却能丰富我们的认识,也使得我们对时间及其意义有更多的沉思。时间会融入无穷之中,希望会融入时间之中,时间的意义蕴藏着永恒。
[1]陈嘉映.语言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2]圣经(灵修版)[M].香港:国际圣经协会,1999.
[3]张荣.创造与伸展:奥古斯丁时间观的两个向度[J].现代哲学,2005(3).
[4]理查德·斯温伯恩.上帝是否存在[M].胡自信,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54-55.
[5]奥古斯丁.忏悔录[M].应枫,译.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7.
[6]P.E.斯特芬森.意义与真理[C]//马蒂尼奇.语言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7]约翰·多恩.生死边缘的沉思录[M].林和生,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9.
[8]胡燕平.语词的意义:现实的和理想的[J].重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3).
[9]胡家峦.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时间观[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1(6).
[10]西蒙·巴埃弗拉特.圣经的叙事艺术[M].李锋,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54.
[11]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458.
B085
A
1000-2359(2010)02-0039-04
张缨,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外语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课程班在读,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2010-01-19
[责任编辑 张家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