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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性反叛之下的隐性传统
——论天主教信仰对凯鲁亚克的影响

2010-04-10

湖北社会科学 2010年9期
关键词:凯鲁亚克天主教身份

祝 昊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显性反叛之下的隐性传统
——论天主教信仰对凯鲁亚克的影响

祝 昊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作为“垮掉的一代”这一文学流派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凯鲁亚克在离经叛道、放荡不羁的显性外表之下,还隐藏着根深蒂固的天主教传统,他事实上不是垮掉的,而是奇特的孤独的疯狂的天主教的神秘主义的。天主教信仰对凯鲁亚克的影响,不仅贯穿了其文学创作的始终,更是在文化身份的认同,文化立场的选择以及跨文化的对话三个方面影响了他的一生。

凯鲁亚克;天主教;文化身份;文化立场;跨文化对话

“垮掉的一代”这一毁誉参半的文学流派诞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半个多世纪以来,随着价值观念的日趋多元化,国内学术界对其批评和研究也从早期的认定它是美国和资本主义社会文化领域里地地道道的毒草转变为如今的夸赞它继承了超验主义的传统,崇尚思想与行动的自由,极力地挣脱了美国社会保守价值观念的束缚。相应地,对作为“垮掉的一代”代表人物的凯鲁亚克的评价,也经历了大体相似的转变。然而,当我们在过多的关注凯鲁亚克的疯狂与叛逆之处时,却忽略了在这表面的疯狂与叛逆之下,他实质上是作为一个需求精神抚慰的、对宗教充满着热诚的人而存在的。正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我事实上不是垮掉的,而是奇特的孤独的疯狂的天主教的神秘主义的。”[1](p6)诚如所述,天主教对凯鲁亚克的影响不仅贯穿了其文学创作的始终,还影响了他生活的诸多方面并终其一生。

一、对文化身份的影响

天主教对凯鲁亚克的影响,最根本的表现在对其文化身份的界定之上。所谓文化身份,“其实是由文化情感与现实策略所交织而成。文化情感之中带有一种无以名之的恍若天生的固执,而现实策略则压低包括情感在内偏向本质的因素,强调以福祉或利害为依归。因此,身份的形成,便是建立在这两种态度的辩证发展上。”[2]而文化身份的认同则可以简单的概括为文化主体在强势与弱势文化之间进行的集体身份选择及其所带来的或焦虑或希冀的主体体验。文化身份及其认同的问题往往与宗教、种族等因素息息相关,只有借助这些因素,人们才能够在原初部落的同一感已丧失而真正个体的认同感还没获得之前体验到一种身份上的认同。

凯鲁亚克出生在马萨诸塞州的洛厄尔,那里是美国天主教徒的主要聚居区之一,聚集着来自法国、爱尔兰等地的天主教移民。凯鲁亚克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而他本人自幼便被送入当地非常严格的圣若瑟教区学校培养。在洛厄尔的生活对凯鲁亚克的今后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正如霍尔姆斯所说:“从杰克的著作、杰克的个性、杰克的青年时代、杰克的发展观和家庭观来看,洛厄尔是一切事物中天主教气氛最浓的地方。”[3](p239)毫无疑问,在血脉相传文化情感上,凯鲁亚克对天主教有着与生俱来的认同。

然而在现实层面上,作为世界上最世俗的国家,也是宗教性最强的国家,美国社会所推崇的价值观和道德标准却是早在殖民地时期就已成为美国社会的精神底蕴,并进而作为立国之本而存在的新教的伦理和道德准则。虽然天主教与新教同属基督教范畴,信仰同一个上帝,在基本信仰上并没有太大的冲突,但由于欧洲宗教改革的结果以及天主教自身所具有的诸多如教皇至上、等级森严的教阶制度等等与自由主义相悖的传统,使得大多数新教教徒对罗马教廷和天主教难有好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处于弱势的天主教移民一直面临着怎么去应对新教徒的反天主教情绪,怎样在非天主教传统的美国生活下来,并进而为主流社会所接受的问题。相应地,如何在文化情感与现实策略之间取得一种平衡成为凯鲁亚克无法回避的问题。

面对甚嚣尘上的反天主教情绪,身为保守派天主教徒的凯鲁亚克,在天主教日趋“美国化”的大背景之下,一开始选择了妥协的态度,主动结交所谓的WASP(即白人中信仰新教的盎格鲁―撒克逊人,表示美国主流社会的中坚分子),向占主导地位的清教伦理趋同,试图掩盖身份认同所带来的焦虑。此外,凯鲁亚克还试图在其文学创作中借助诸如探索个人自由,拷问“美国梦”的承诺等现实生存所引发的问题来对其文化身份的问题进行遮蔽。比如在其代表作《在路上》里,凯鲁亚克讲述了迪安·莫里亚蒂和萨尔·帕拉迪斯及其伙伴数次穿越美国的疯狂经历,在深层上表达了对现行社会的愤懑和失望。然而,颇为耐人寻味的是,作者通过对主人公姓名有意的设置,暗示了迪安·莫里亚蒂和萨尔·帕拉迪斯两人的爱尔兰裔美国人和意大利裔美国人的身份。众所周知,爱尔兰与意大利都是天主教国家,在天主教在美国传布的过程之中,爱尔兰移民的贡献尤为突出,在相当多美国人看来,“天主教徒”同“爱尔兰人”是可以相互替换的概念。整个19世纪,爱尔兰天主教会在社会思想、处世原则以及神学理念方面都对美国天主教会有着深远的影响,为之留下了丰富的“爱尔兰遗产”,[4](p106)在事实上可以称作是美国天主教会的“精神导师”。所以,作为同为天主教徒的尼尔·卡萨迪在小说中的投射,象征着自由与个性,代表着美国的未来与希望,被誉为垮掉派“精神导师”的迪安·莫里亚蒂,实质上是作为一个天主教徒而非新教徒存在于文本之中的。

虽然凯鲁亚克在现实策略的压制之下隐讳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文化情感,但是“认同感并不像通常所理解的那样,仅仅是一个哲学上的问题,或只是一个涉及我们精神和思想的问题。认同感的需要正是根源于人类的生存条件,而这种条件又是人类最激烈奋斗的根源。由于没有‘自我’感,我便无法保持健全,因此我被迫尽一切努力来获得这种感觉。在谋求身份和群体一致性背后的,正是这种需要”。[5](p308)

也就是说,文化身份认同的问题因其深刻性,是注定无法通过妥协或者遮蔽的手段来加以解决的。同样,文化身份认同所带来的焦虑,也是无法通过掩盖或者回避的手段加以祛除的。既然通过对主流文化的趋同以及对文化身份认同问题进行遮蔽等手段,凯鲁亚克始终无法解决作为一个天主教徒这一最根本的文化身份所带来的文化情感与现实策略二者失衡的问题,从而摆脱随之而来的身份认同的焦虑,他只有舍弃主流文化,通过自我放逐流浪的方式,主动走向边缘,以期在社会边缘人群中找到新的文化身份认同。

二、对文化立场的影响

安东尼·吉登斯在其《现代性与自我认同》中说过,在身份认同上引起的“焦虑是所有危险的自然相关物。其成为包括困窘的环境或其威胁,但也有助于建立适应性的反应和新的创新精神”。[6](p14)而心理学也告诉我们,当一个人身陷焦虑、痛苦和失望时,就会启动心理逃避机制,通常有三个缓解的措施:转移、代替和陶醉。凯鲁亚克之所以一再地在其作品中关注诸如“漂泊”、“寻找”之类的主题,正是其感受到身份认同所带来的焦虑之后在艺术上的呈现。而作为一个根深蒂固的天主教徒,凯鲁亚克在凸显这些主题,表达自己的文化立场之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其天主教信仰的濡染。

由于身份认同的焦虑,以及为了寻求新的文化身份背离主流社会而产生的疏离感,在凯鲁亚克身上具体体现在从社会边缘人群中寻求认同以及对现实世界的拒绝两个方面。相应地,凯鲁亚克的文化立场便主要存在着两个方面的对立,即以少数族裔为代表的边缘文化与以白人清教徒为代表的主流文化之间的对立和传统的禁欲主义与叛逆的享乐主义之间的对立。

在第一组对立之中,凯鲁亚克试图在少数族裔中寻求认同感,希望藉此来构筑新的经验体系和生活方式,以期摆脱身份认同的焦虑。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凯鲁亚克在寻求认同的过程中,着重选择了对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的认同。当然,凯鲁亚克试着在印第安人中寻求身份认同固然与其血脉相传的文化情感有关,因为其曾祖母就是印第安人,但他选择对墨西哥人的认同的原因却是颇为耐人捉摸的。我认为,凯鲁亚克之所以选择对墨西哥人的认同,同样是与其天主教信仰密不可分的。我们知道,墨西哥是一个天主教国家,天主教信仰正是其文化体系的主要基础,这与天主教在美国的非主流地位是迥然不同的。在天主教统治下的墨西哥,凯鲁亚克能告别身份的焦虑,感受到“不涉及伟大文化和文明主题的人类的无限欢愉”,所以他认为“墨西哥大体上说文明而美好,哪怕你像我一样,在那些危险人物身边旅行时也是如此——在某种意义上,‘危险’是对我们在美国时的含义而言的——事实上,你离开边境越远,越深入内地,它就越雅致,文明的影响似乎就像云彩一样挂在边境”。[1](p32)“边境”象征着新教与天主教的分界,在这个小小的隐喻里,凯鲁亚克的选择显而易见,寓意不言自明。

在第二组对立之中,传统的禁欲主义与叛逆的享乐主义之间的对立,这一对立也可以形象地表现为“母亲的厨房与在路上的生活”之间的对立。凯鲁亚克对“性”这一主题的处理,恰能阐释这一对立的根本原因。“垮掉的一代”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在生活上的放浪形骸,他们把性当作解放自我的重要手段,性是他们反叛社会、背离清教传统的有力武器,对他们来说,“性”正是享乐主义的典型代表。在凯鲁亚克的诸多作品之中,不乏对性场面的描写,然而我们却发现,他对有关自己的性场面的描写却寥寥无几。而造成这一奇怪现象的深层原因则是在凯鲁亚克的詹森派天主教信仰中,有这样一个严格的界限,即人的身体是邪恶的,严禁将身体暴露在外。推而广之,保守的天主教禁欲主义思想不仅仅决定了凯鲁亚克对性这一问题的态度,于是我们看到了在每一次“在路上”生活的最后,他都是与朋友告别,最终回到母亲的身边。最后,他说“我现在对一切都太厌倦了,我已经够了,我放弃,我退出,我要回家,把我带回家吧,哦,夜晚的兄弟——把我带回家吧,把我锁在安全的地方,把我带到一切都是和平友善的地方,回到生活的家庭里,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我的姐姐,我的妻子……”[1](p211)在无法容忍叛逆生活的漂泊感和不确定性之后,蕴涵在天主教伦理中的传统性最终将凯鲁亚克带回到他母亲的身边。与此同时,在天主教中安宁下来的凯鲁亚克,在放弃个人独立的冲动之后,却不可避免的隐没在难以克服的孤独感和无力感之中。于是,他开始研习佛教,试图借助这一与西方传统思维方式迥异的参照体系,在无边际的、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中找寻到自己的依托,从而摆脱如影随形的文化焦虑。

三、对跨文明对话的影响

天主教对凯鲁亚克有关跨文明对话方面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他对禅宗思想的接受方面。霍尔姆斯曾说:“从天主教世界观看待世界的最高理想这个角度来说,杰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始终是一个天主教徒。杰克并不认为生活是混乱,即使禅宗认为一切事物都是飘忽不定、来去无踪影的。他想要沉迷到佛教中去。就我所知,没有任何人对佛教的领悟有杰克这么深刻。”[3]然而作为一个终生虔诚的天主教徒,凯鲁亚克为何会对佛教有如此深厚的兴趣并且创作了如《达摩流浪者》、《孤独天使》、《达摩点滴》等诸多充满佛教色彩的作品呢?

不可否认,作为异质文化进入美国文化体系的禅宗思想对始终无法摆脱文化身份认同所带来的焦虑的凯鲁亚克格外具有吸引力,但是撇去其他一些文化交往对话的因素不谈,我认为凯鲁亚克之所以耗费巨大的精力研习佛禅的思想,与其身处美国天主教的大环境之中密切相关。自19世纪末期以来,罗马教廷极力推崇的新托马斯主义便在美国天主教中影响深远;20世纪40年代,教皇庇护十一世为纪念托马斯·阿奎那受封为圣徒六百周年发表通谕又掀起了一场“回到托马斯”的精神复兴运动。在这场运动中,以阿德勒等人为代表的新经院哲学家,极力地推崇托马斯主义中关于灵性生活和神秘体验等纯宗教因素的存在,希望藉此以弥补世俗化的侵蚀。阿德勒认为,人作为基督徒而存在,其目的不仅仅在于寻求未来的救赎之路,更重要的是实现对上帝恩典的精神感悟,领悟恩典的要义在于心境的提高,直至被上帝的灵充满。此外,他还论证了基督教灵性主义的源流,认为在早期的基督教里便即已混杂了东方神秘主义的因素。实际上,凯鲁亚克后来所提倡的“垮掉的一代”对上帝裸露灵魂、与上帝直接对话、期待圣灵的充满等主张正鲜明的体现了美国天主教的时代特征。新托马斯主义所的这些“裸露灵魂”、“圣徒灵魂对天堂的直接认知”等主张,与崇尚神秘主义、直觉主义的禅宗思想在思维方式上有着先天的契合。但是诚如金斯伯格在《凯鲁亚克的伦理观》里所指出的那样,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天主教徒的“凯鲁亚克所探索的并不是同法裔加拿大人或是西方思想背道而驰的什么古怪的东方思想。在西方和东方一样,他是在探索思维本身的基础,不同的是他认为佛教的阐述要较西方的一神论的阐述要复杂的多”。[7]9p385)

此外,凯鲁亚克还在佛教的教义中发现了不少和自己的观点相当契合的地方。比如佛教认为存在就包含着苦难,这与天主教的人生痛苦不可避免的观念大同小异,深受天主教传统影响的凯鲁亚克对此颇有感触。然而由于凯鲁亚克对佛禅的兴趣更多的是停留在对佛教思维本身的探索以及对佛经的研读之上,他并没有坐禅,他对禅的体验走向了癫狂的一面,非一神论的思想也没有确定下来,天主教的一神论思想依旧是其信仰的主宰。但是,在天主教思想与佛禅思想二者对话过程中所产生的悖谬之处,却给他带来了难以化除的影响。这种悖谬正是弗洛姆所指出的:“假如没有上帝的观念,人反而能在舍弃利己主义的意义上做到顺从上帝的意志。这似乎是一种悖谬:如果我忘却上帝,反而倒能真正的顺从上帝的意志。”[5](p384)于是,在遏制了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欲望,将灵魂袒露给上帝之后,即禅宗所说的“我空”或者天主教所说“自我克制以接受上帝的意志”之后,凯鲁亚克还是站在天主教的立场上,选择了顺从于屈服,将决定权交给了全知全能的天父。佛教在凯鲁亚克这里彻底失败了,究其根本,是因为佛教无法提供给他一个像天主教那样的有实体的上帝。在这场跨文化的对话之中,凯鲁亚克天主教的信仰主宰了一切。

四、结语

如同安·查特斯所言:“凯鲁亚克生来就是个天主教徒,是作为天主教徒抚养长大的,死也是个天主教徒。”[8](p199)终其一生,天主教信仰对凯鲁亚克的影响不可磨灭。然而,我认为天主教对其一生最根本的影响,或许就像他自己所期望的那般:能够像天主教的圣徒“圣弗朗西斯那样,努力寻找至福(beatitude)状态,努力去爱所有的生命,真正做到真诚、友善,怀着一颗欢乐的心”。[9](p556)

[1]凯鲁亚克.孤独旅者[M].赵元,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

[2]廖咸浩.在解构与解体之间的排扫[J].中外文学,1996,(7).

[3][美]巴里·吉福德、劳伦斯·李.垮掉的行路者:回忆杰克凯鲁亚克[M].华明,韩曦,周晓阳,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4][美]查尔斯·R·莫里斯.美国天主教徒:缔造强有力教会的圣徒与罪人[M].美国:纽约,1997.

[5][德]埃利希·弗洛姆.弗洛姆著作精选:人性·社会·拯救[M].黄颂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6][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7][美]艾伦·金斯伯格.金斯伯格文选:深思熟虑的散文[M].文楚安等,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5.

[8]Ann Charters.Kerouac[M].San Francisco:Straight Arrow,1972.

[9]Ted Berrigan.“The Art of Fiction XLI:Jack Kerouac”[J].On the Road:Text and Criticism,edited by Scott Donaldson.Viking,1979.

I109.9

A

1003-8477(2010)09-0131-03

祝昊(1986-),男,硕士,南开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 邓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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