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晚清妇女报刊女权思想的三种倾向
2010-04-08李春梅
李春梅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论晚清妇女报刊女权思想的三种倾向
李春梅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一般认为,晚清女权运动从属于民族解放运动,以民族解放为目的提出女权要求,是晚清女权思想的主流。作为晚清女权运动喉舌的妇女报刊,其女权思想大致逃不出这一范围。但是,不同的妇女报刊,由于创办人和撰稿人的不同情况,在女权问题与民族解放的纠结中,呈现较大分歧和差异,显示了晚清女权思想的复杂性。以《女子世界》、《中国新女界杂志》和《天义报》为中心,便可以一窥晚清时期妇女报刊女权思想的三种倾向:激进民族主义、温和主义、女性本位的无政府主义女权思想。
晚清妇女报刊;女权思想;倾向;复杂性
中国的妇女报刊,兴起于晚清女权运动,是晚清妇女争取自身解放的喉舌。它主要以妇女为对象,宣传男女平权,主张女性解放,对妇女界以及整个社会都产生了相当的影响。晚清妇女报刊的女权思想,较为全面和完整地反映了晚清女权思想所达到的广度与深度。
晚清的女权运动,在西学东渐和救亡图存的双重背景之下发生,尽管包含了男女平等的人权意识和要求,但更重要的是民族救亡的需要,即民族救亡的事业需要男女平等。晚清时期的反缠足、兴女学、婚姻自由、社交平等乃至女性参政等解放女性的言论和主张,实际上都暗含着“天下兴亡,匹妇有责”的思路。在民族解放的前提下探讨女权问题,以民族解放为目的提出女权要求,成为晚清女权思想的主流。晚清妇女报刊的女权思想,大致逃不出这一范围。然而,不同的妇女报刊,由于创办人和撰稿人的不同情况,在女权问题与民族解放的纠结中,呈现了一些分歧和差异。本文以《女子世界》、《中国新女界杂志》、《天义报》为中心,探讨晚清时期妇女报刊女权思想的三种倾向。
一、《女子世界》:激进的民族主义
《女子世界》是近代持续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妇女报刊之一。它创办于1904年1月,1907年7月停刊。创办人丁初我(1871-1930),名祖荫,字芝孙,号初我,江苏常熟人。丁初我思想开明,热心兴办新事业,以开通社会风气。他先后与徐念慈等人在常熟创办过中西学社、中国教育会常熟支部、组建净化女学校等。另一发起人金一(1874-1947),原名懋基,后名天翮,又改天羽,字松岑,江苏吴江人,与陈去病、柳亚子并称为“晚清吴江三杰”。1903年,金一发表中国近代第一部全面研究妇女问题的专著《女界钟》,倡导女权革命。出版之后在知识界引起极大震动,受到高度评价,金一也因此被誉为“中国女界之卢骚(梭)”。和其他艰难维持的妇女报刊相比,《女子世界》在创办之初就显示出较为有利的条件。凭借丁、金二人的号召力和声望,《女子世界》很快具备了强大的撰稿人阵容,徐念慈、蒋维乔、柳亚子、高燮、高旭、高增、周作人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有了这些有利条件,《女子世界》迅速成为晚清最具影响力的妇女报刊。
从民族主义的立场出发倡导妇女解放、设计和提出新的女性规范,是《女子世界》女权思想的显著特征。它的女权言论和主张也因此具有相当的典型性,代表了晚清主流的女权思想。
金一是《女子世界》的灵魂性人物,他在《〈女子世界〉发刊词》中指出,“女子者,国民之母也。欲新中国必新女子,欲强中国必强女子,欲文明中国必先文明我女子,欲普救中国必先普救我女子,无可疑也。”[1]1将女权问题提升到关系国家兴衰强盛的高度。蒋维乔认为女学不兴是“亡国之源”;缠足是“弱种之根”,“缠足之母”,体质赢弱,“所生儿女,亦瘠弱夭昏”。[2]3-4以强国保种为直接目的,《女子世界》对传统的女性生活状态进行剖析和批判,提出一系列改造旧女性、培养时代所需的能够承担救国重任的“女国民”、“女中华”、“国民之母”的女权主张,内容包括反缠足、兴女学、社交平等、婚姻自由、职业平等,甚至主张女性参政议政等。《女子世界》的女权主张,不仅囊括了晚清女权论述的方方面面,并且提出了具有一定可行性的措施,如兴女学的主张就包含了发展“女子德育”、“女子智育”、“女子体育”的教育大纲。[3]4-5有识之士还提出设立手工女学校,使女性掌握独立生活的技能。应该承认,这些主张确实有利于女性的全面发展和独立自主,不过这只是它的“副产品”。《女子世界》真正醉心的是通过女子教育等女权措施使女性成为为民族诞育佳儿的贤母、为社会“生利”的女国民以及“救国之女豪杰”。至于女性自身的经验和要求如何,《女子世界》无暇顾及。实际上,《女子世界》的创办人和主要撰稿人都是男性,第一期甚至出现了女性的整体性缺席。此后虽然有一些女学堂学生的来稿被采用,但是女性的女权言论在《女子世界》中始终处于边缘地位。[4]93民族主义立场以及男性化特色使得《女子世界》的女权言论不是从女性的需要出发考虑问题,而是从民族需要、乃至男性自身利益的角度提出。这也直接导致了《女子世界》在塑造新女性典范上的“军人主义”。
《女子世界》所刊登的文章,女性人物传记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基本上每期都会隆重介绍一位女性豪杰,其中不仅有外国女杰如贞德,也有中国传统女侠花木兰、梁红玉、秦良玉、聂隐等人。事实上,这些女性与女权问题、男女平等没有太多关系。《女子世界》推崇的是她们对革命事业的参与和她们的献身精神,因此刻意突出甚至赋予这些女英雄“军人”身份,如《女军人传》、《中国第一女豪杰女军人家花木兰传》、《中国民族主义女军人梁红玉传》。为了强调民族主义的立场,《女子世界》还对一些传统女英雄进行了削足适履的改写,典型的代表就是柳亚子的《中国第一女豪杰女军人家花木兰传》。在这篇传记中,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无奈全然不见,有的只是报国的热情和豪情以及对国民义务的自觉承担,“执干戈以为社稷,国民之义务也。……我虽女子,亦国民一分子也,我其往哉。”[5]28花木兰身经百战,凯旋而归,天子封侯。木兰不屑,怡然对曰:“所以居留戎马之间一十二年者,欲牺牲一身以抱我民族耳。岂以是为功名富贵之代价哉。”[5]30这样的女性,正是男性梦寐以求的能够分担救国重任的理想女性。通过人物传记,《女子世界》倾心塑造了一群现代“花木兰”。她们充满了阳刚之气、民族主义和牺牲精神,是可以像男人一样在战场上充锋陷阵的战士,但却不是一个具有自己独特性别特征和内在意识的平等性别主体。在这样的女权主张中,女性的工具化几乎不可避免。
《女子世界》公开赞扬和提倡女性以特有的方式为民族解放贡献力量,即以女性的色相、身体、性为工具进行革命和救国。《女雄谈屑》赞颂的就是这样的女性。明末清兵大举南下,敌将李成栋在掠城时抢得一绝色女子,该女子抱着“牺牲此身,以期得当报我民族”的决心,“慨然事成栋”,[6]25成为李成栋的宠妾。此后,她寻找时机,以死相劝,终使李成栋起义。作者赞叹道,“以纤纤素手,扶住大好江山,如此无名之女杰者耶,吾安得不崇拜之。”[6]27这种女权主张并非《女子世界》独有。秋瑾的《某宫人传》、署名“海天独啸子”的女权启蒙小说《女娲石》同样鼓吹女性以性、身体为工具进行民族革命。在女权启蒙和女权革命的背景下,这种隐含了性别歧视和奴役的方式被大肆渲染和提倡,这不能不说是妇女解放的悲哀。
二、《中国新女界杂志》:温和主义
《中国新女界杂志》(以下简称《新女界》),创刊于1907年2月,在日本东京出版,1907年7月停刊,共出六期。创办人燕斌,笔名炼石。1905年留学于日本东京早稻田同仁医学院,是晚清女权启蒙运动中较为活跃的女性知识分子。在女权主张上,与《女子世界》《中国女报》等激进的民族主义立场的相比,《新女界》比较温和,曾被秋瑾指责“不敢放言”。《新女界》的温和主义是指一方面坚持民族主义的立场,一方面又出现了女性立场,两种取向兼而有之,界于《女子世界》激进的民族主义和《天义》以女性为本位的女权主义之间。
《新女界》具有明确的民族主义立场,它从民族解放、国家强盛的角度提出其办刊宗旨:“本社最崇拜的就是女子国民四个大字,本社创办杂志的宗旨虽然有五条,其实也就只有这四个大字。”[7]3《新女界》认为,女国民“居国民之半”,担负着自身生产的天然使命和教育后代的神圣职责,与国家的文明与进步,种族的优劣与强衰密切相关。[8]2基于此,《新女界》要求妇女解放,以承担起国家兴亡的责任。《新女界》的一系列女权主张,都体现出强烈的爱国精神和民族立场。比如兴女学,燕斌在发刊词中以较大的篇幅论述女学与国家的关系,明确指出兴女学对于国家的意义。清如的《论女学》从“体质强弱”、“德性贤否”、“家之盛衰”、“国之存亡”、“种族之胜败”五大方面论述女学的重要性,并认为“欲纳吾种族而跻于优胜不败之地,以与欧美民族者相颉颃而超越之,则惟兴吾女学”,[9]50将兴女学看成救国的根本途径。
由此看来,《新女界》的民族主义立场同《女子世界》并无太大的区别。但是,与《女子世界》由男性占主导地位不同,《新女界》的创办人和主要撰稿人都是女性,这一天然性别身份使得她们的女权言论更为关注女性自身的问题,更能设身处地地从女性、为女性的角度发言,《新女界》由此获得了晚清妇女报刊中较少见的女性立场。
《新女界》明确将自己定位为面向女性、确实为女性代言的刊物,因此《新女界》十分重视女性读者的需要、意见和建议。考虑到女性读者整体文化水平较低,《新女界》较多采用白话文。第一期刊登的白话体文章达6篇,白话的比例相当高,但是国内读者仍然不满意,建议“通俗体文,宜居十之六七”。[10]20从四期起,杂志按照读者的要求增加了白话体文章。在栏目设置上,《新女界》也显示了特有的女性特色,除了论著、演说、译述、史传等同其他妇女报刊大致相同的栏目之外,《新女界》还从第四期起增加了家庭、教育界、女艺界、通俗科学、卫生顾问等栏目,这些栏目的设置增加了刊物的女性生活气息,扩展了对女性生活关注的层面。尤其是通俗科学、卫生顾问等栏目的文章,普及饮食起居、家庭教育、育儿等方面的科学知识,试图从日常生活中的科学知识出发,改变女性陈旧的生活习惯,培养最基本的科学知识。这种考虑比较切合女性实际。女性和日常生活中的科学知识密切相关,这就使得科学知识的传达具有了实践性,更能为女性所接受,在日常生活中达到对女性的科学启蒙。
《新女界》的女性立场更突出地体现在塑造新女性典范上。从第一期到第六期,杂志共刊登了介绍女性典范的传记9篇。与《女子世界》呼唤革命女杰不同,《新女界》基于女性立场的女性自我想象勾勒的是女性主体,即独立自主的职业女性形象。在这些职业女性中,有真正的西方女权活动家。灵希的《美国大新闻家阿索里女士传》介绍的阿索里(Margart Fuller Ossoli,1810-1850),今译玛格丽特富勒,是美国早期女权运动领袖。她在1845年写出了Women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一书,提出女性应该作为独立的个人而不是男性的附庸而存在;和男性一样,女性内在的和外在的自由应该是一种权力,而不是一种让步。玛格丽特富勒提出的女性政治平等的看法,影响了苏珊等一代女权主义者。棨旃的《博爱主义实行家墨德女士传》①、灵希的《美国大教育家梨痕女士传》②、灼华的《大演说家黎佛玛女史》③介绍的均是西方女权活动家和领袖。
《新女界》也介绍了革命女杰如南丁格尔、贞德等当时影响较大的女性典范。但《新女界》对这些人物的不同塑造再一次显示了它有别于《女子世界》激进民族主义的独特立场。1904年《女子世界》第五期发表的《军阵看护妇南的掰而传》,塑造的是作为革命女杰典范的南丁格尔。传记忽略了南丁格尔开创的事业对于女性的意义,看重的是女性参与战争这一事实,并号召女性从事救国运动。《新女界》则不然,文章的着眼点在于作为女性的南丁格尔夫人对妇女生活的贡献,认为她的行动直接打破了男女两性严格的分工界限,扩大了女性活动的范围,为女性走出家门从事适合自己的事业作出了表率。《新女界》推崇的是为改变妇女地位作出贡献的南丁格尔,即从女权主义的角度塑造职业女性而不是革命女杰的南丁格尔。在介绍革命女性贞德时,杂志也有自己独特的视角。与当时大多数妇女报刊强调贞德的爱国主义和献身精神不同,《新女界》推崇是贞德的热诚、勇敢和智慧。可以看出,《新女界》在介绍西方女性典范时,关注的重点是她们成就事业的基本品格,以便为中国女性提供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模仿和学习的对象。
可以说,《新女界》为晚清女权启蒙引进了真正的女权主义者,但是她们的影响反而不及罗兰夫人、批茶女士(斯托夫人)等。民族解放对女权问题的遮蔽由此可见一斑。而《新女界》的不同眼光暗示燕斌等女性启蒙者开始真正关注女性自身的解放和如何解放的问题。这种女性立场避免了激进民族主义之下的女性工具论;但杂志对民族主义的认同,也限制了其女权理论的进一步深入。《新女界》没有意识到民族主义与女性主义两种立场对女权要求的内在冲突。[11]799两种立场能够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新女界》的温和或者说调和姿态由此凸现。
三、《天义报》:以女性为本位的无政府主义女权主义
《天义报》,“女子复权会”的机关报,于1907年6月在日本东京创刊,主编何震、刘师培夫妇。作为中国近代第一份无政府主义刊物,《天义报》“以破坏固有之社会,施行人类平等为宗旨,于提倡女界革命外,兼提倡种族政治经济诸革命。”[12]292对妇女问题的关注,是天义派区别于其他无政府主义派别的重要特点之一。天义派的女权主张比较极端,不仅将男性作为革命对象,而且提出了女子复仇论、毁家论等一系列激进的女权主张,真正制造了晚清女权启蒙运动中的性别冲突和对立,是近代中国女权启蒙运动中持论最激烈的派别,具有明显的女性本位特征。
天义派的女性本位立场首先体现在对女性性别的认同和对男性性别的敌对上。《天义报》创刊号第一篇文章《女子宣布说》明确提出“男子者,女子之大敌也”,[13]3视男性为革命对象,提出女子要向男性复仇,“古人言虏我则仇,今男子之于女子也,既无一而非虐,则女子之于男子也,亦无一而非仇。”[14]1倡导女性通过暴力手段取得平等,“女子欲求平等,非徒用抵制之策也,必以暴力强制男子,使彼不得不与己平。”[13]6出于这种性别认识,天义派对当时男性领导的妇女解放运动保持了高度的警惕和清醒的批判意识。何震将妇女解放区分为“主动”与“被动”,倡导女性在解放中发挥主动性和主体性,并断定历来压制女性的男子转而提倡女子解放、主张男女平等实“出于男子之自私自利”,[15]12言辞尽管偏颇,却直抵晚清女权运动的要害,可谓偏执的深刻。其次,天义派真正从女性的处境出发,提出应该争取的“天赋之权”。应该注意到,在晚清女权运动中,天义派对女性平等权利的要求极为独特,《女子宣布说》列出的七条“天赋之权”,除了教育和职业的平等之外,其他六条都是指婚姻家庭范围内的平等权利,如一夫一妻、离婚权、父母姓并列等。天义派显然更看重女性在婚姻家庭方面的平等权利,尤其关注晚清主流女权言论所遮蔽的两性道德平等。导致这种区别的根源在于天义派的女性本位立场。天义派更多地站在历史和现实的女性处境上说话,一反晚清女权运动流行的爱国救国、强国保种的强势话语,其女权主张更多包含了女性切身经验和性别体验以及为维护妇女权利所采取的在晚清女权运动中极为少见的措举。比如女子复权会简章第五条规定:“凡已嫁之后受男子之压制者可告本会为之复仇;凡因抵抗男权及尽力社会而死者本会为之表章;凡因抵抗男权及效力社会而罗危险者有受本会救济及保护之权利。”[16]60聚集起受男权传统压迫的女性群体,旗帜鲜明地维护女性的权利,为争取女性的尊严和权利而斗争。正是在这一个意义上,我们称天义派为纯粹的女权组织。
天义派基于女性本位立场的女权言论构成了反民族主义的话语。何震批评当时从事种族革命的女性,“从男子之后,以拾种族革命之唾余,夫满洲之革命,故不可不革,然吾则以为汉族之君其祸甚于异族之君。汉族之君主,其功愈高,其蹂躏吾女界也愈甚。”[14]2天义派认识到,在种族革命的旗下进行妇女解放运动,只能给女性带来新的压制。在天义派看来,男女不平等是阶级的起源,“世界固有之阶级以男女阶级最严”,“故欲破固有之阶级,必自破男女阶级始。”[12]291以男女革命为纲,才能实现男女平等。当然,天义派也承认,仅仅进行男女革命,不足以解决问题,还必须有相应的社会革命,才能最终实现男女的真正平等。“男女之革命,即与种族、政治、经济等诸革命并形成”。[13]6但是,在诸多的革命中,女权革命是独立的,不依附于任何其他革命。何震甚至认为女权革命处于中心地位,这与晚清主流女权思想完全不同。
受无政府主义的影响,天义派的女权思想具有无政府主义色彩。无政府主义的基本立场是反对包括政府在内的一切统治和权威,关注个体的自由和平等,家庭、政府、国家等都是被否定的对象。无政府主义对个体平等的看重,使得天义派没有局限于两性之间的性别压迫,而是更深刻地洞见了性别压迫的阶级性,认识到上层男性会压制下层男性,下层女性同样会受到上层女性的压制。因此何震反对女性争取选举权,认为只会给女性增加新的奴役。天义派追求的男女平等,“非惟使男子不压抑女子已也,欲使男子不受制于男子,女子不受制于女子。”[17]3为了达到这种绝对的人人平等,天义派提出最根本的解决办法是废除政府,实行无政府主义,“吾人之目的,必废政府而后已。政府既废,则男与男平权,女与女均势,而男女之间,亦互相平等,岂非世界真公之理乎?”[14]3无政府主义的乌托邦色彩相当浓厚。不过,这些带有套用理论痕迹的主张,对天义派的女权思想以及晚清的女权运动并没有实际的意义。笔者认为无政府主义对天义派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使她们获得了少有的超越性眼光和批判性视野。在晚清女权运动中,绝大多数女权启蒙者都以西方社会中妇女的“先进性”和“现代性”为楷模,唯有天义派触及到西方社会男女平等的虚伪性及其种种弊端。何震认为西方国家的妇女解放“仍属肉体上之解放,非复精神上之解放。”[15]8她对资本主义的婚姻制度进行了剖析,认为它“由肉欲及财欲结合而成者,”“实与蛮族之财婚无异。”[15]9天义派还进一步揭露了资产阶级民主制、妇女参政的虚伪性和资本家对女工的剥削。借助于无政府主义的桥梁,天义派同时也初步引进了马克思主义的妇女观,为马克思主义妇女观在五四的传播和与实践的结合奠定了基础。
天义派女权主张的女性本位立场和无政府主义色彩在晚清女权运动中可谓独树一帜,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与晚清主流女权理论背道而驰。也因此,天义派长期以来被忽视甚至被批判,日本学者小野和子在《中国女性史》一书中批评天义派的女权主张瓦解了晚清女权运动,“她们如此否定妇女职业的自立,使变法派从梁启超以来一贯坚持的参加社会劳动—经济自立—国力的充实—民族的自立等看法基本上被丢弃了。”[18]73这样的批判虽然对天义派的女权主义立场有所曲解,但切中了天义派女权理论与主流的中国女权理论之间的差异。
从以上的研究可以看出,晚清妇女报刊的女权思想呈现多样化和复杂性的特征。尽管妇女报刊主要由男性知识分子创办和领导,在晚清的女权思想中,男性知识分子也起到了主导的作用;但是应该看到,近代女权论述中,知识女性基于不同的生活经历和文化背景,对中国女性的解放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主张,其主张与男性知识分子有相通之处,也有差异,女性知识分子之间同样如此。女权思想的多种流向表明知识女性开始独立地思考妇女解放问题,显示了女性主体意识的真正觉醒。
注 释:
① 墨德(Lucretia Mott,1793-1880),今译柳克丽霞·莫特,美国废奴运动和女权运动领导人。
② 梨痕(Mary Lyon,1797-1849),今译玛丽·利昂,美国妇女教育先驱,创办了妇女高等教育模式——霍利约克山书院,是世界妇女史上重要的女权人物。
③ 黎佛玛(Mary Livermore,1820-1905),今译玛丽·利弗莫尔,美国废奴运动和女权运动活动家。
[1] 金一.女子世界发刊词.女子世界,1904(1).
[2] 竹庄.论中国女学不兴之害.女子世界,1904(3).
[3] 志羣.女子教育.女子世界,1906(6).
[4] 夏晓红.晚清女性与近代中国.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5] 亚卢.中国第一女豪杰女军人家花木兰传.女子世界,1904(3).
[6] 潘小璜.为民族流血无名之女杰传.女子世界,1904(11).
[7] 炼石.本报对于女子国民捐之演说.中国新女界杂志,1907(1).
[8] 炼石.女界与国家之关系.中国新女界杂志,1907(2).
[9] 清如.论女学.中国新女界杂志,1907(2).
[10] 炼石.本报五大主义演说.中国新女界杂志,1907(2).
[11] PETER ZZRROW,HE Zhen and Anarcho-Feminism in China,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No.4,1988.
[12] 《〈天义报〉启》,见《女子世界》,1907年第6期(1907年7月),转引自《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1840-1918)》,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
[13] 震述.女子宣布说.天义,1907(1).
[14] 震述.女子复仇论.天义,1907(2).
[15] 震述.女子解放问题.天义,1907(7).
[16] 刘慧英编著.遭遇解放:1890-1930年代的中国女性.北京:中央编译局出版社,2005.
[17] 震述.女子解放问题.天义,1907(8、9、10合刊).
[18] [日]小野和子.中国女性史.高大伦,范勇,编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赵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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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455(2010)01-0092-05
2009-05-13
李春梅(1976—),女,湖北宜昌人,文学博士,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