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文明研究的新成果——评介《黄河文明的历史变迁》丛书
2010-04-07王子今
王子今
黄河文明研究的新成果
——评介《黄河文明的历史变迁》丛书
王子今
自《禹贡》的时代起,人们就已经开始关注自西汉以后称作“黄河”的重要水系与文明进程的关系了。因“河”的作用形成并由“河”滋养的“太原”、“大陆”、“大野”,是中华文明初期发育的基地。“河”的问题解决了,则禹“告厥成功”。据说“四海会同,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厎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中邦”,早期国家的版图规模和行政效能已经相当可观。司马迁《史记》称此“成功”为“九州攸宁”(卷一三○《太史公自序》),“诸夏乂安,功施乎三代”(卷二九《河渠书》)。植根于黄河流域的中华文明,于是被称为“黄河文明”。
“黄河文明的历史意义是不可忽略的。”李学勤教授指出,“中华文明奠基的夏、商、周三代,以及以后的许多王朝的中心都在黄河中下游地区。对于这样的时期,将黄河文明置于特别重要的地位,确实是应该的。何况在三代以后,这一地区的影响依然持续,需要探索的问题依然很多。”(李学勤:《〈黄河文明的历史变迁〉丛书总序一》)
《黄河文明的历史变迁》丛书(李玉洁主编)列入“‘十一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2010年 3月由科学出版社出版。作为国家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河南大学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重大课题的最终成果,该丛书包括 9部学术专著:李玉洁著《中国古史传说的英雄时代》,张新斌主编《黄河流域史前聚落与城址研究》,王蕴智著《殷商甲骨文研究》,李玉洁主编《黄河流域的青铜文明》,李玉洁主编《黄河流域的农耕文明》,薛瑞泽著《秦汉魏晋南北朝黄河文化与草原文化的交融》,毛阳光、石涛、李婉婷著《唐宋时期的外来文明》,宋军令、杜鹃等著《黄河文化与西风东渐》,李玉洁著《儒学与中国政治》。
如此有分量的学术丛书的面世,充实并更新了我们对黄河文明史的认识。李学勤教授为丛书所作的《总序》对作者的工作有如下评价:“(1)丛书首先对黄河流域文明的要素:金属、文字、城邑以及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公共权力的形成进行研究。”“(2)丛书还对黄河文明的特质进行研究,即探讨黄河文明与其他地区文化的差异之处。历史上的中国,经济以农业为基本,文化以儒学为主流,而黄河文明即与二者有密切关系。”“(3)秦汉以后,黄河文化不断地吸收各地区的文化,得到了飞跃的发展。丛书在对黄河流域的文明起源问题探讨之后,对黄河流域的历史变迁进行研究。”
李学勤教授对课题承担者的工作成绩也有所表扬:“《黄河流域的青铜文明》一书,对中国古代青铜器的出现、铸造工艺、繁荣和影响进行研究,并把眼光集中于夏商周时期,那时的青铜器的演变序列业已大体清楚,该书对有关青铜文明问题作了深入的论述。”“作为文明最重要的标志文字,《殷商甲骨文研究》就中国现已发现的最早的文字载体——甲骨文作了全面的论述,其中不乏新见解。”“《中国古史传说的英雄时代》论述古史传说的神话性质及某些传说中的历史真实,把历史传说与考古材料相结合,对黄河流域古史传说的英雄时代及其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公共权力的形成进行系统的论述和研究,有诸多新意。”
对《黄河文明的历史变迁》丛书之学术价值总体的肯定,是适宜的。我们还看到,其中有的论著确实有实现学术突破的意义,理应受到学界的重视;在专门的研究领域中,主题择定处于学术前沿的位置,研究水准亦居于明显的领先地位。例如,张新斌主编、李龙与王建华副主编的《黄河流域史前聚落与城址研究》一书,对黄河流域已经发现并有初步研究的聚落与城址进行了全面的探讨,对于其分布特征和演变轨迹有比较详尽的说明,发掘全面,解剖细致,分析合理,提出了若干新的认识。其见解有助于描绘中国历史踏上文明初阶时的具体形态。研究者对于黄河文明这一阶段获得进步的生态条件的重视,也值得赞许。这部书的执笔者具有考古发掘一线工作经验的丰富积累和学术判断的明智识见。虽然作者谦称目前的研究“还仅是初步与粗浅的,不足在所难免”(第287页),但是该书为研究黄河文明初期社会历史提供了比较完整的资料,发表了比较中肯的论述,对于“黄河流域史前聚落与城址研究”的开拓之功是不可磨灭的。
《秦汉魏晋南北朝黄河文化与草原文化的交融》一书,则选取这一历史阶段一个重大的文化主题,进行了深入全面的考察。作者对于秦汉魏晋南北朝历史研究有较深厚的学术基础,循历史脉络进行的分时段论证,勾画了自秦代至隋代相关历史现象的宏观面貌。作者亦注意黄河文化和草原文化双向互动进而逐步融合的历史轨迹,对中原文化较高层面影响草原文化的情形作者似有较多的关注和透彻的说明,如第四章《黄河文化对西部草原文化的影响》、第十二章《鲜卑人的文化修养与黄河文化对草原文化的影响》等部分。而相反方向的文化影响,作者亦注意到“胡市和胡商”、“胡马流入”、“物种传入”等,《娱乐活动所显现出的两种文化的融合》一节也涉及“胡声”、“胡舞”流传于黄河流域上层社会和民间社会的情形。在第354-358页中作者写道:“周边少数民族地区乐舞的传入,对黄河流域接受新鲜的异域文化、丰富自身的内涵起了促进作用。”“北朝各个朝代的对外开放风气和容纳各方文化的胸怀,开启了隋唐开放风气的先河”。其实,“对外开放风气和容纳各方文化的胸怀”,正是黄河文明具有积极历史意义的特质之一。也许草原文化对黄河文化的其他影响也是值得注意的。例如匈奴人在经济生活和战争行动中表现出来的在机动性方面的优势,即所谓“戎马之足轻利”(《盐铁论·备胡》),“因时而动,乘可而发,飙举电至”(《盐铁论·世务》)等,对于长久生活在黄河流域的农人的生活节奏,也会有积极的影响。恩格斯说,“凡德意志人给罗马世界注入的一切有生命力的和带来生命的东西,都是野蛮时代的东西。的确,只有野蛮人才能使一个在垂死的文明中挣扎的世界年轻起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第178页)以这一思路理解当时草原文化对黄河文化影响,或许也是有意义的。
还应当指出,《秦汉魏晋南北朝黄河文化与草原文化的交融》一书中尚有个别细节可以商榷。例如第五章第四节《物种传入所反映的黄河文化融合周边文化的记载》(第119页),标题似有语病。是“物种传入所反映的”“记载”吗?还是有关“物种传入所反映的黄河文化融合周边文化的”历史事实的“记载”呢?而“物种”一语的概念界定,似乎也需要进一步明确。文中所讨论的,只是植物“物种”。“畜产”的引入,是前一节即第四章第三节《胡马流入与黄河流域畜牧业的发展》(第114页至第119页)论说的内容。而所谓“物种”,按照通常的理解,是生物分类的基本单位。一般以为,不同物种的生物在生态和形态上具有不同的特点。如此则第五章第四节的标题似以使用正文出现的说法,言“植物品种”(第112页)为妥。第四章第三节论“胡马流入”,其实说到除了正常贸易渠道外,多有作为战利品流入的“畜产”(《汉书》卷七《昭帝纪》)、“马畜 ”(《后汉书》卷四七《班勇传》)。史籍有“卤马牛羊”(《汉书》卷六九《赵充国传》)、“获马牛羊 ”(《后汉书》卷一五《来歙传》)、“得马牛羊 ”(《后汉书》卷一六《邓训传》)的记载,《后汉书》卷八七《西羌传》又可见“得驴骡骆驼马牛羊”、“得马骡羊”、“得马牛羊驴”、“得牛羊驴”等。作者注意到《盐铁论·力耕》说到的“骡驴馲驼,衔尾入塞,驒騱騵马,尽为我畜”情形(第116页),而对“驴骡骆驼”予以更突出的关注可能是必要的。因为这些“畜产”的引入,当时也明显促进了黄河流域农耕生产和交通运输动力的开发。
2010-08-20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