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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问题意识解析
——对《纯粹理性批判》两版序言的思考

2010-04-06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颜 冰

(大庆石油学院 人文科学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8)

《纯粹理性批判》作为康德哲学的奠基性著作,是《实践理性批判》与《判断力批判》的基础,在整个哲学发展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面对洋洋巨著,如何了解原著核心观点,对其深入解读,汲取精神营养,进而掌握康德思想进路并借鉴与运用,一直是学人萦绕于心、挥之不去的诱惑。《纯粹理性批判》不仅充分彰显了康德思想的深邃与魅力,还将对问题穷根究底的探究精神,逐层展开、条分缕析的逻辑思辨能力,为人类搭建未来的形而上学的伟大情怀显示于人,其强烈的问题意识使我们在享受这一精神盛宴时收获颇丰。

问题意识是任何研究的起点,某一领域的创造性研究都开端于其存在问题的发现与定位。康德正是基于当时经验论与唯理论纠结、科学理性与自由发生冲突、形而上学名存实亡的境地[1]528,意欲为这些问题的解答找到一条出路。康德对纯粹理性批判问题的宏观总体构架集中体现于《纯粹理性批判》的两版序言当中。第一版序言主要论述了为什么要对理性进行批判,第二版序言则概要阐发如何进行理性批判,二者成为理解掌握全书主体思路的重要文献。实际上,康德通过两版序言揭示了进行哲学思辨分析的基本理路与方法。

一、“纯粹理性”批判问题之提出

在复杂而充满矛盾的社会政治、科学和哲学思潮影响下,康德经过长期探索和思考看到,在他的时代必须对以往经验论与唯理论不可调和之矛盾进行分析,对理性进行一番彻底批判,才能使形而上学摆脱困境,成为真正的科学之科学。

形而上学是关于最高存在即世界最后实在的学问,或者说是关于宇宙整体的普遍本质的学问,自古以来就被视为一切科学的女王。在中世纪,形而上学虽然沦为神学的婢女,在当时却仍然不失所谓理性学问中的至高地位。可是到了近代,随着各具体科学从哲学中的纷纷脱离,以及形而上学中神学部分的威信扫地,形而上学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轻视。康德曾说:“今天,时代的时髦风气导致她明显地遭到完全的鄙视,这位受到驱赶和遗弃的老妇像赫卡柏一样抱怨。”[2]AIX在这一现象面前,康德认为:“其他一切学科都不停的发展,而偏偏自命为智慧化身、人人都来求教的这门学问却老是原地踏步不前,这似乎有些不近情理。”[3]4必须要找出形而上学沦落到此地步的原因。

经过多年的深思熟虑,康德在第一版序开头就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人类的理性在其知识的某个门类里有一种特殊的命运,就是:它为一些它无法摆脱的问题所困扰;因为这些问题是由理性自身的本性向自己提出来的,但它又不能回答它们;因为这些问题超越了人类理性的一切能力。”[2]AVII这段话表明,人类理性的自然倾向就是要认识和把握宇宙整体、把握绝对完整的东西,探究一切存在的最后根据,并建立起完备的形而上学体系。然而,形而上学的对象如存在的本质、宇宙、灵魂、上帝等却在经验范围之外,为人们认识能力所不能把握。而人类理性却总要勉为其难地对没有权利、没有能力探讨的问题进行僭越,必然陷入漫无头绪的争吵之中,最终导致形而上学举步维艰。

因此,康德认为,理性必须承担起一切任务中最困难的,即重新进行自我认识,“并委任一个法庭,这个法庭能够受理理性的合法性保障的请求,相反,对于一切无根据的非分要求不是通过强制命令,而是按照理性永恒不变的法则来处理”[2]AXII。换言之,这个法庭的根据不是专制命令而是理性自身的法则,它既要保障理性的合法权利,也要批驳理性的佞妄要求,对纯粹理性本身进行批判。

二、“纯粹理性批判”基本内涵之界定

在批判的时代洪流中,康德以彻底、科学的态度主导了对理性的深刻批判。这一批判从对理性的预设开始,终止于理性自身界限的建立。

康德强调:“我所理解的纯粹理性批判,不是对这些书或体系的批判,而是对一般理性理解能力的批判,是就这批判可以独立于任何经验而追求的一切知识来说的,因而是对一般形而上学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进行裁决,对它的根源、范围和界限加以规定。”[2]AXII因此,康德所谓“纯粹理性批判”,是从理性有可能去追求的一切先天知识出发,对人类理性本身进行考察,确定理性先天知识的源泉、条件、范围和界限,对形而上学的命运和前途作出最终规定。

“纯粹”本来与宗教比如毕达哥拉斯派的纯洁、净化概念有关,尤其在数学中得到理性的诠释。[4]28数的纯粹是哲学之纯粹的最为接近的写照。数和几何学的基本概念所代表的完美和纯粹是事物的原型,同时又绝对地超越于事物之上,超越于一切感官能力之上。李泽厚在《批判哲学的批判——康德评述》中认为:“纯粹也有两种含义:一指先验的一种,即相对于不纯粹的先验知识而言;一即等同于先验。纯粹先验指概念之间的联系与概念本身都是非经验的。”[5]60“先验的”、“纯粹的”、“形式的”等词语,康德常常是同义地使用着。康德在《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指出:“这个词(先验)并不意味超经验的什么东西,而是指虽先于经验却只为使经验知识成为可能的那些东西。”因此,在《纯粹理性批判》中“纯粹”意指先于一切经验,不依赖于(独立于、来自于)经验,逻辑上的在先性,而非时间上的在先性。“纯粹理性”也就是独立于一切经验、从自身生发出使经验成为可能的、普遍必然有效的先天要素的理性。

“理性”一词在西方哲学中具有悠久的历史。近代理性主义学派的代表和创立人笛卡尔曾经在《方法谈》和《形而上学的沉思》两书中比较深入地讨论了理性概念。他认为:第一,理性是人之为人的本质;第二,理性是先天的,是人生而具有的;第三,理性就是思想、思维(包括怀疑、理解、肯定、否定);第四,理性也是意志(愿意、不愿意),甚至还包括想象和感觉。[6]137-138、162-163笛卡尔主张的理性的含义是相当广泛的,可以说含有“十分诗意的光辉”。只是在笛卡尔的后继者尤其是莱布尼兹—沃尔夫学派那里,理性概念才被弄得愈来愈片面、褊狭并走向独断论。

对《纯粹理性批判》中“理性”的理解包括这样两个层面:首先,它泛指人心“依据先天原理进行判断的能力”,因而是指包括人心全部能力(认识能力、情感能力和欲求能力)的先天原理在内的一切先天要素的源泉。这样的理性乃是康德三大批判所共同研究的对象和题材。[7]29其次,在狭义层面上,理性是人心中最高层的思维能力,它不满足于知性所产生的经验知识而要超越于一切经验知识,追求知识的绝对完整性。“纯粹理性”也可延伸至“实践理性”,即运用于实践上的理性。因为理性在用来形成知识时是离不开感性材料或经验直观的,实践中理性的运用是其摆脱经验世界的重要方式,也只有在这种意义上才成为真正的“理性”。

“批判”一词可追溯到西斯罗的“批评的艺术”,这个词的希腊语字根原为区分、辨别、断定之意,17世纪为法国批评家所继承。作为对于事物是否具有价值而给出专家判断的技艺,莱辛将其用于美学,即文学的评论,而后来则扩展到文本、传统与制度等几乎所有领域。最后,作为区分真伪的能力,“批判”成为启蒙时代的一个基本词汇。[8]24康德在这里用来指把先天的和经验的、可知的和不可知的等明确区分开来,以确定理性的先天知识要素的种类、功能、条件和界限。

康德批判的对象即是被视为人类最高能力的纯粹理性。他明确指出,对纯粹理性所作的批判的意义既有“消极”、“否定”一面,同时又有“积极”、“肯定”一面。这一批判具有“否定”意义,是指批判最终告诫我们不要使理性超出经验的限度;而正是因为理性的界限受到限制,批判的“肯定”意义才得以出现,具体地说,理性的受限恰好为理性的实践用途开辟了空间。所以当康德说出那句“我不得不悬置知识,以便给信仰腾出位置”名言时,他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不想让理论理性僭越“上帝”、“自由”和“灵魂不朽”超验假定的领域,而要让实践理性来处理它们。即在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知识”与“信仰”之间划定界限,从而使理性不致陷入自身矛盾之中。

可见,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实质上是理性的自我批判,批判的主体与对象是同一的,即独立于一切经验的纯粹理性。经过这样的自我批判,理性达到自我认知,既可以摆脱怀疑论,满怀信心地推进科学和形而上学事业;同时也可以逃离独断论的褊狭,不断校正、警示自己不要超越界限。“惟有通过批判,才能使那些能够成为普遍有害的唯物论、定命论、无神论、自由思想家的无信仰、狂信与迷信,乃至那些更危害于学派而难以传入公众的唯心论和怀疑论,从根子上得到铲除。”[2]BXXX

三、“纯粹理性”批判问题解决之关键

康德认为,形而上学一方面担负着追求关于上帝、灵魂、自由意志等普遍必然知识的任务,另一方面,还要为自然科学知识的真理性进行哲学的阐释与说明。但传统形而上学却始终没有找到一条可靠路径来完成这些任务,而是在黑暗中徘徊、摸索,卷入各种意见的怀疑与争辩之中。“向来人们都认为,我们的一切知识都必须依照对象;但是在这个假定之下,想要通过概念先天地构成有关这些对象的东西以扩展我们的知识的一切尝试,都失败了。”[2]BXVI究其原因就在于,传统形而上学总是假定知识必须依照对象,而对象却不依赖知识,这样一来,就陷入了两难困境:如果知识必然建立在经验基础之上,知识就不可能具有普遍必然性;如果知识具有普遍必然性,它就必须是先天的而不可能立足于经验基础上。康德将这一难题表达为:我们如何能够先天地经验对象?[3]40显然,如果按照前面传统形而上学的观点,亦即知识必须符合对象才能成为真实知识,我们永远也不可能证明科学知识的普遍必然性。因为我们既无法说明外部事物及其属性如何能够移到意识之中来,更不能证明必须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知识如何具有普遍必然性。

那么,哲学科学化进程必须发生一场思维方式上的革命。康德说:“我们不妨试试,当我们假定对象必须依照我们的知识时,我们在形而上学的任务中是否会有更好的进展。”[2]BXVI即将知识与对象的关系颠倒过来,让对象必须符合知识,符合主体固有的认识形式。也就是说,经验为知识提供材料,而主体则为知识提供对这些材料进行加工整理的形式,知识就其内容而言是经验的,但是就其形式而言则是先天的。科学知识的普遍必然性由此得到证明。他把在二者关系上提出的这一假设自豪地称之为“哥白尼式革命”。

“哥白尼式革命”成为康德对纯粹理性进行批判的重要指导思想。《纯粹理性批判》正是秉承这一原则对人类认识能力进行批判考察,解决过去哲学力图解决而不能实现的愿望,为哲学找到一条“可靠的科学之路”。

四、启示

以上对《纯粹理性批判》的阐释只是管窥一斑,略微触及这本巨著的精髓,但从此有限认识即可看出,康德对“纯粹理性批判”问题之深思熟虑、高屋建瓴。实际上,康德的思想也经过了长期艰苦的探索过程,并曾受惠于他人。他坦言,在批判哲学的形成过程中,两个人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休谟的怀疑论使他深入到科学知识的基础问题,卢梭对启蒙主义的反思则使其意识到科学知识的局限和自由的重要意义。正是在他们的激发下,康德才将萦绕于心的形而上学问题抽丝剥茧、条分缕析,最终形成了自己关于未来形而上学的独特见解。

因此,作为将哲学引入一个更深理论维度的德国古典哲学的奠基人,康德站在经验论与唯理论的庞大知识体系上,却没有湮没于前人的研究成果中,不断与诸多观点进行交流与碰撞,即使道路受阻也能另辟蹊径,艰难前行。这种找寻矛盾焦点意欲化解的问题意识、敢于突破思维框架的创新思维、立足困顿不断进取的探索精神,为我们今后学术道路的开启树立了标准与榜样。

[参考文献]

[1]张志伟.西方哲学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2]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3]康德.未来形而上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4]伽达默尔.伽达默尔论柏拉图[M].于纪元,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

[5]李泽厚.批判哲学的批判——康德评述[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6]北京大学哲学系.16-18世纪西欧各国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5.

[7]杨祖陶,邓晓芒.康德《纯粹理性批判》指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8]奥特弗里德·赫费.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M]. 郭大为,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