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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真的死了吗?
——论文学后现代性对人类中心主义主体性原则的消解

2010-04-05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后现代现代性

马 慧

(大庆师范学院 党政办公室,黑龙江 大庆 163712)

一、“文学死了吗”的提出及其影响

2000年,美国学者希利斯·米勒参加在北京召开的“文学理论的未来:中国与世界”国际学术研讨会,作了关于全球化时代文学将要面临“终结”、“悲惨”命运的长篇发言,并在《文学死了吗》一书中明确提出这一命题。当即引起了国内外文学理论界不小的震动和争论,尤其在之后的几年里,更是引起中国文艺理论界的轩然大波。在激烈的争论声中,大致可分为两种声音:一种是赞同的声音,认为文学存在和共生的条件变化了,文学也将随之消亡;另一种则是质疑的声音,认为由于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的优越性是不可替代的等原因,文学是不会消亡的。

无论赞同还是质疑,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休,其中不乏违背米勒原意的观点,变成文学是否具有存在的根据及必要的讨论。因此我们有必要回到米勒的语境看当下文学死了的是什么,以及不死的又是什么。回到米勒的原文:

文学就要终结了。文学的末日就要到了。是时候了。不同媒体有各领风骚的时代。文学虽然末日将临,却是永恒的、普世的。它能经受一切历史变革和技术变革。文学是一切时间、一切地点的一切人类文化的特征——如今,所有关于‘文学’的严肃反思,都要以这两个互相矛盾的论断为前提。[1]7

由这段文字可以理解作者本身并不认为文学将要彻底死亡,而是第一,随着电子媒介时代的到来,各种媒体文化将分享文学的一部分地位和功能,因而文学作为文化主体形态的地位将被动摇;第二,随着媒体技术的发展,对文字产生一定的影响,文学的样式和观念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如果一方面来说,文学的时代已经要结束(如我开头所说),而且凶兆已出,那么,另一方面,文学或“文学性”也是普遍的,永恒的(也如我开头所说)。它是对文字或其他符号的一种特殊用法,在任一时代的任一个人类文化中,它都以各种形式存在着。第一意义上的文学(作为一种西方文化机制),是第二意义上文学的一种受历史制约的具体形式。第二意义上的文学,就是作为一种普遍的、运用可视为文学的文字或其他符号的能力。[1]21

米勒在后文提出他认为所谓“文学”就是一种不依赖于文字的世俗魔法。“我通过文字,似乎看到了文字后的、不依赖于文字存在的东西,虽然我只能通过阅读那些文字到达那里。”[1]24这样问题就清晰了,米勒所谓的“文学终结”论并非“文学消亡”论,即便文学时代已逝去,带走的不过是历史语境下的传统文学,而新的文学正以更具时代特征的形象鲜活地存活在后现代语境,并作为人类文化的基本特质永远存活。

这样的讨论,尽管发生在两种不同的语义环境下,却对反思当下文化、文学具有重要意义。网络时代的来临,高科技的应用,使传统文学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在时代的召唤,历史的催生下,文学边缘化状态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我们只能以接受的态度把握新时代文学发展的规律,即正视当下文学面临的危机,真正理解和把握传统文学观念、形态将如何改造自身以适应后现代语境,并求得生存和发展。

二、文学主体性的人类中心主义原则的产生

谈及文学主体性的人类中心主义原则,追根溯源,不可不谈主体性原则的建构。“有一种普遍看法,认为主体性原则是现代性的根本特性。实际上,‘主体’的概念并非现代所独有,毋宁说,现代主体是对基督教主体的一种变革性的转换。”[2]西方古代和中世纪以基督教为主体的文化,其基本特征即前现代性。教会专政以上帝的名义剥夺了大多数人现世生活的幸福与自由,新型资产阶级为了扫除现世发展的障碍,开始在思想文化领域内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经历了14世纪开始的文艺复兴运动和15世纪的宗教改革运动,以“人”为本的人文主义传统得以确认,上帝和教会的权威被彻底颠覆。到了18世纪,启蒙学者们开始全面地对以基督教为中心的神圣文化世界观和价值观进行批判,人的地位得到确证,与人相关的科学、理性、知识迅速发展,文化、宗教、政治也随之发生巨大变革。由此启蒙运动开启了一个文化新纪元——现代文化时代已来临。

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在历时几个世纪的社会、思想变革中,文学成为攻坚利器。文艺复兴时期人文学科的确立,带来了欧洲人文主义文学的繁荣与发展。诸如彼得拉克的爱情抒情诗,卜迦丘的《十日谈》,拉伯雷的《巨人传》,塞万提斯的《堂吉珂德》,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以及文艺复兴巅峰时期的莎士比亚的戏剧等等。在从神到人的解放过程中,人的价值首先在文学中开始被发掘,突出表现在对知识理性的信念和对自身理性力量的信念。其中,对自身理性力量的信念表现在文学现代性中:一是作品中人物形象精神世界的不断自我完善和超越,浮士德一生不断追求进取,从小我到大我,超越自己的能力和极限,去完成伟大的历史使命。这个过程让他的精神世界得以充实,是资本主义上升时期人的自我完善和超越;二是人物形象的价值判断是基于主客观二分基础之上,以人的价值实现衡量对象世界的价值取向,并把对自然界的征服视为一种积极的有价值的行动,例如《鲁滨逊漂流记》中鲁滨逊用智慧、知识、劳动和勇敢征服了大自然恶劣的条件,表现了强烈的资产阶级进取精神和启蒙意识,突出了知识理性的地位和作用,成为西方文学中第一个理想化的新兴资产者形象,这种以人为中心的价值判断也是人本质力量对象化的表现;三是人物形象的理性思维在作品中的建构,将人的理性思维提升为一种更高级的品质;四是作者全知全能式的存在于作品当中,一切都在作者的掌控之中。

因此,在现代性语境下,人类中心主义主体性原则的提出是有其社会背景和历史根源的,主体性作为现代主义主要特征被提出,是符合发展规律的。那个时期的文学即人学,人类要在文学中发现、认识另一个世界,并企图改造现实世界。人类要通过文学作品得到本质力量的确证,主要通过强调人类的精神完整性、人类自我中心、超越等原则对主体性进行建构。正如我们看到的,现代主义文学各个流派都在以各自的方式不同程度地体现了这种主体性的建构。众所周知,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是文学史上两个重要的文学思潮。浪漫主义文学强调表达主观思想和主体性,侧重将作者个人强烈的感情倾注在作品中,常采用夸张的方式寻求个性解放,以期实现对现实的超越。法国的卢梭、雨果,英国的雪莱、拜伦,他们的作品中都充溢着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并将具有感性维度的人突出呈现出来。而现实主义文学则强调以冷静的视角观察人和社会,从文艺复兴时期以描写完整的人物性格为主要方式,到启蒙时期将人置于大的社会关系之中,再到19世纪将前两者结合发展成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再现社会生活的真实,现实主义一直围绕的中心就是人,从人与社会的一维关系,到多维关系,通过写实、再现的方式将具备理性维度的人突出呈现出来。文学主体性的人类中心主义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一步一步建构起来的。

三、文学后现代性对人类中心主义主体性原则的消解

文学进入到后现代阶段,呈现出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特征。美国评论家伯恩斯坦在《哲学的肖像》中提出这样一种观点,即所谓后现代性的特征就是否定、解构、怀疑和揭露的不断更新的游戏精神。在对传统文学人类中心主义的解构过程中,同时也建构了后现代阶段的文学新思考。美国学者弗雷德里可·杰姆逊教授在《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中,概括了后现代主义文艺四个基本审美特征,即主体消失、深度消失、历史感消失、距离消失。他提出的四个特征恰恰集中地体现了文学后现代性对文学现代性人类中心主义主体性原则的解构。

首先,文学后现代性对现代性主体性的消解。正如米勒所说:

让现代文学成为可能的这些特征,如今大多数都在经历迅速的转型,或在经受质疑。人们现在已经不太确定自我的统一性和持久性,也不太肯定可以通过作者的权威来解释作品。福柯“作者是什么”以及罗兰·巴特的“作者之死”,都标志着文学作品与其作者之间的旧有纽带的终结。文学本身也促成了“自我”的碎化。[1]15

后现代性的文学正在以各种方式对传统文学的主客体二元对立基础上的主体进行消解。当然解构的方式很多,诸如:利用潜意识、无意识等非理性因素的发现打破传统的主体自治;将主体视为从存在主义而来的“虚无”,将主体悬置;作者的写作不再呈现明显的个体化特征等。文学的后现代性就是通过对文学主体的消解,进而使主体成为破碎的幻象,并使其处于失语状态。利奥塔认为,普遍性的主体观念即西方现代性的主体观念,是启蒙思想实现“获得关于世界的永恒真理”和“实现普遍的人类解放”两大理想的支撑和依靠,是一个关于主体的神话。因此,后现代对主体性的消解无疑是对西方文化一大根基的动摇,相应的价值体系也发生了变化。

其次,文学的后现代性对现代性深度的消解。杰姆逊认为这种消解体现在“空间深度”、“明显的”与“隐含的”、“本真性”与“非本真性”、“所指”与“能指”四个模式。这里着重以“所指”与“能指”为例,阐释其对深度的消解。“以尼采为榜样,福柯的任务就是要把思维从人本主义的迷梦中唤醒,并消除‘各种形式的人类学偏见’。……为了完成这项任务,主体的‘创造性角色就必须被剥夺,必须将它视为话语的一个复杂的可变函数’。”[3]后现代文学创作倡导以语言为中心的创作方法, 高度关注语言的游戏和实验,而现代主义遵循以自我为中心的创作原则, 将认识精神世界作为主要表现对象。后现代主义认为没有永恒不变的和普遍价值的东西,不再追求“终极真理”,因为真理是相对的。而这些相对的真理是由语言构成的。人不是语言的中心,正如杰姆逊所说不是“我说语言,而是语言说我”。利奥塔在《后现代状态》中指出今天是消解“无话语”的时代。他认为有两种国家神话:一种是法国启蒙主义传统的政治式的关于人性解放的神话;另一种是在德国思辨传统的普遍性原则基础上建构起来关于知识的统一性的神话。这两种神话的合法化都是建立在“元话语”基础之上。因此,现代性的危机应该是“元话语”的危机,文学后现代性以语言游戏非统一性和否定性的方式取代了传统文学思想的同一性。

以语言的游戏和实验为例,后现代主义文学首先要揭露的就是所谓“现实”的虚假性, 即“现实”只不过是语言虚构的假象。在这一点上, 后现代主义的元小说可以作为代表。后现代主义元小说家们认为, 现实是语言造就的, 而虚假的语言造就了虚假的现实。传统小说的叙述方式就是虚假现实的造就者之一:它虚构出一个虚假的故事去“反映”本身就是虚假的现实, 从而把读者引入双重虚假之中。小说家的主要任务就是去揭穿这种欺骗, 把现实的虚假和虚构的虚假同时展现在读者面前, 促使他们去思考, 去重新认识现实和语言。事实上,元小说就是“关于小说的小说”。“因此,当代理论论争的主要焦点不再是关于任何思想,而是关于语言的论争,关于语言的表述,文本的论争。”[4]204

再次,文学的后现代性对现代性历史感的消解。杰姆逊在《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中指出:

现代主义的倾向,是同时探讨历史传统和个人记忆这两个方面。在后现代主义中,关于过去的这种深度感消失了,我们只存在于现时,没有历史;历史只是一堆文本、档案,记录的是个确已不存在的事件或时代,留下来的只是一些纸、文件袋。[4]205

人们关注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和未来。在后现代理念充斥的当今社会,曾经很多被称作是传统文学的典范之作,如今不但从令人敬仰的宝座走了下来,还被各种后现代性手法恶搞。比如说,《大话西游》颠覆了传统文学的经典之《西游记》,它充分利用了《西游记》的经典人物和经典的场景、空间,利用反讽、戏仿等方式,对经典进行大胆的解构,表现出媚俗、自由、无厘头的搞笑等特征,就是这样一个恶搞之作,却一度成为“颠覆经典之经典”。而时下盛行的网络文学,又何尝不是如此。后现代文学更多的迎合大众消费需求,因此传统文学经典在颠覆中走向了大众化。权威作为统一的价值取向已被消解,代之以无标准、颠覆价值的取向。历史感在人的理性框架被颠覆过程中慢慢消失,人们不再追求崇高的精神需求,而是注重现实的欲望本身,人的理性权威遭遇前所未有的威胁。

最后,文学的后现代性对现代性距离感的消解。传统文学是以距离为前提的一种创作,同样,传统的文学批评也是基于一种所谓的“距离批评”而确立的。而后现代性文学借助现代通讯、网络等技术手段,将空间意识摧毁,进而将距离感摸平。这种消解,体现在后现代主义对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纯文学与通俗文学、高雅艺术与低俗艺术甚至文学与生活之间距离感的消解。詹明信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书中说:“在后现代主义的崭新空间里,‘距离’(包括‘批评距离’)正是被摒弃的对象。我们浸浴在后现代社会的大染缸里,我们后现代的躯体也失去了空间的坐标,甚至于实际上(理论上更不消说)丧失了维持距离的能力了。”[5][注]因翻译版本不同,参考文献[4] 的作者弗雷德里可·杰姆逊和参考文献[5]的作者詹明信同为一人。在后现代元素充斥的当今社会,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正在对现代性抗衡和颠覆,以至于从人们的生活习惯到文学艺术,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

四、文学并不会消亡

现代性文学生存的外部环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遭到后现代性的狂轰滥炸。在这个过程中,文学已被边缘化,不再成为承载人类文化的主流载体,但我们不能因此得出“文学终结”的结论。回到米勒提出“文学终结”的语境,这一命题是作为与文学“是永恒的、普世的”为矛盾体而提出的,而不应片面强调其一,断章取义。再次回到“文学”的概念,就不难回答文学是否会消亡的问题。

文学,“并非如很多人以为的那样,是以词语来模仿某个预先存在的现实。相反,它是创造或发现一个新的、附属的世界,一个元世界,一个超现实。这个新世界对已经存在的这一世界来说,是不可替代的补充。”“我用了并将继续用‘魔法’一词,来命名书本上的词语在被读成文学时,打开一个虚拟现实的力量。”[1]29这说明,文学是一种“魔法”。尽管后现代性文学“魔法”以摧枯拉朽之势变更着其存在形式,但这种消解足以将文学彻底摧毁吗?以主体消失为例。后现代文学将主体幻化为碎片,将主体悬置,从表象看,传统意义的主体的确已消失,但同样在传统意义上,透过表象看本质,主体破碎的外壳里面是否仍隐含另一个主体?所谓的悬置、颠覆是否可以理解为重新观照世界的方式?事实证明,我们无法彻底摆脱现代性的思维模式和前提来谈后现代。因此,是否可以认为,后现代性是在以暂时的、不确定的、不成体系的形式对现代性表象进行消解,其作用是以极端的方式改变人们看待世界的思维,解决隐藏在传统思维模式之下的诸多矛盾。而消解的手段是否可以认为是对传统文学通向内视世界的“魔法”进行的系统升级,两者最终都是要通往一个无言的、隐性的、等待被发现的另一个世界。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文学不会消亡。

因此,无论现代性文学的人类中心主义主体性原则如何被后现代性消解,无论现代性文学在后现代性充斥的时代隐含着何种危机抑或是厄运,文学作为人类文化的一个特征,并曾经主导着一个时代社会文化的发展,我们都有理由相信文学“能经受一切历史变革和技术变革”[1]7,固守其特质与存在的底线,将人类引向另一个永恒的、内视的、隐性的世界。

[参考文献]

[1]希利斯·米勒.文学死了吗[M].秦立彦,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2]赵敦华.超越的循环——前现代性、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循环关系[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1994(4).

[3]道格拉斯·凯尔纳,斯蒂文·贝斯特.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M].张志斌,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66.

[4]弗雷德里可·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 [M].精校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204.

[5]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陈清侨,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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