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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图互文”与中国现代小说的兴起
——关于图像与文学关系的一种解读

2010-04-05

东方论坛 2010年2期
关键词:画报文学小说

陆 涛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语-图互文”与中国现代小说的兴起
——关于图像与文学关系的一种解读

陆 涛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历史上的图像与小说关系就是图像与以小说为代表的文字争夺叙事主导权的一个过程,但无论怎样,二者始终是不可分的,共同促进了叙事艺术的发展,同时,也促进了现代小说的进一步发展。文学图像化将会对文学的接受和传播带来积极的影响;文学(这里主要是小说)图像化,为我们的叙事理论的发展开拓了新的思路。文学或是文学研究将走向一种语-图互文的方式。

图像文化;现代小说;语-图互文

在今天,图像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甚至有人宣称我们的世界就是个图像世界,海德格尔早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就预示着世界图像时代的来临,“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1](P899)所以,把今天的时代称为图像时代或读图时代并不为过。自然,我们的文学也难逃图像的侵袭。因此,不少的文学理论研究者谈“图”色变,认为文学正在被大规模地图像化,而原本属于文学的领域正逐渐被图像蚕食鲸吞。有些悲观的学者甚至抛出了“文学消亡”的论调,并得到了一些学者的附和。这里,显然是把图像作为文学的发展的消极因素来看待的,把图像看作是文学的对立面。事实上,任何事物都有两面,图像文化的出现对于文学自身来说,不仅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机遇,我们可以利用图像文化的出现来更好的促进文学的发展。下面就以小说为例来说明图像时代的到来并不是文学的末日,甚至在某些方面还会促进文学的发展,因为二者不仅是对立关系,同时也是互文关系,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语-图互文。

一、图像与小说的历史纠葛

语-图互文是个历史的命题,并不仅是当今所谓图像时代特有的产物,这里姑且以中国小说为例,首先对图像与小说的关系进行历史的梳理。

小说与图像的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汉时画像石、砖,或称石刻画像。画像石、砖上的图像所描绘的一些历史传说和故事,因此,也被称为汉画,如“孔子见老子”、“荆轲刺秦王”及“织女和西王母”的故事等等。这些画像石砖虽然刻的场景比较简单,但却具备了情节的叙事功能,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图像叙事。我们可以认为,这时的图像与小说可以是种潜在的互文关系。因为,这里并没文字的出现,没有像后来的小说插图那样,文字和图像共处同一空间并形成互动关系。但是,这里却向后人传达了一个信息,图像完全可以像小说那样进行叙事,从而为后来的文学类的版画创作提供理论基础。因为,在某些学者看来,画像石与画像砖在制作上与后来的版画创作具有相似的地方,甚至称其为最古老的“大型版画”,或称为版画的雏形时期。郑振铎就认为这些画像石、砖是中国木刻画也即版画的来源,这些石刻画像石、砖在制作手法上已经很接近后来的木刻画,如果拓印出来,俨然是很好的画像,这也就是后来单独成型的版画。而版画在相当程度上就是用来插图,是连接图与文的桥梁,使它们形成互文关系。甚至有的学者宣称,一部版画史就是一部小说插图史。既然这些汉画像石、砖是版画的雏形,自然也可以连接图文形成互文关系。那么,把这些石刻画像看作是小说与图像关系的萌芽阶段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到了宋朝,终于出现了严格意义上的文学类的小说插图,即《列女传》插图,第一次把图像与小说真正结合在一起。该插图可以称得上最早的文学作品类的版刻插图,学界普遍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小说插图便始于此。在此之前的汉画像石、砖虽然描绘了一些传说故事,但是有图无文。唐时出现了正式的雕版插图,但仅限于佛经的插图,如变文,但这不是真正的文学作品类的插图。《列女传》插图的出现,使得版刻小说插图得以形成,对后来的小说插图影响深远。《列女传》插图本刻于宋嘉佑八年(1063)年,出自建安余氏靖安勤有堂。该书插图在一页中以上图下文的形式来刊印,显然受到了唐时佛经插图的影响。当读完一节文字,即能看到这节文字的插图,文图相映,互相对照,这也是当时流行一时的插图格式,后来的小人书亦不出此影响。《列女传》全书八篇共一百二十三节,插图也是一百二十三幅,做到了节节有插图,可谓大观。

到了明朝,小说与图像的关系更加紧密,小说插图的发展更加繁荣,几乎是无书不插图,无图不精美。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达到了空前的地步,在我国的小说插图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这主要是因为,在明代,由于市民文化的进一步发展,促进了小说、版画等民间艺术的进一步发展。此外,小说的发展还和当政者的推崇也是分不开的。明时,统治者比较看重道德教化,而宣扬道德教化的工具就是戏曲、小说等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民间艺术。其中,版画插图也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工具。通过图像的形式,可以更易于被普通民众所接受,向老百姓更好地宣扬教化思想。在更多时候,图像与小说、戏曲是结合起来的。因而,小说插图得到了更大的发展。在明时,出现《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和《金瓶梅》等不朽巨著。此外还出现了其他区大量的长篇历史小说,如《列国志传》、《隋炀帝艳史》等小说。人们对小说书籍的需要量大增,雕版手工业者一方面提高产量,满足人们的文化需求,同时也提高质量,以吸引读者,为书籍插图就是一条吸引读者的好方法。而读者的众多,自然就会促进小说的发展。而小说、戏曲的繁荣,也为插图提供了更多可资利用的资源,自然也促进了插图艺术的发展。显然,小说与版画是互相促进发展的。

进入了清代,版画创作承接了明的余续,得以保持继续发展。但相比于明时,已呈现出衰退之势。与明时重视戏曲小说的教化作用不同的是,清时的统治者常以“诲盗诲淫”为借口,禁毁民间流行的小说和戏曲。康熙皇帝认为,要正人心,厚风俗,必须崇尚经学,而小说淫词,则要严禁销毁。这样,明时颇为流行的戏曲小说,在清时就被限制了其发展。自然,因戏曲小说的发展而发展起来的木刻插图,也便随之衰落下来。到了晚清的时代,在西风东渐的大背景下,中国的小说插图受到了西方的影响,开始了其现代化的进程,并得到了再次发展的机会。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西方宗教在中国的进一步流传,其用来传经布道的宗教读物也给中国的传统小说插图带来了新的影响;还有就是通过西方传教士的介绍,西方石印技术得以引进,使得图像的制作更为方便。

晚清以来,随着国门被打开,西方思想如潮水般涌入中国,形成了清时著名的西风东渐。各种新思想、新观念、新技术在短时间内被介绍到中国,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天主耶稣教的重新在中国的兴盛。传教士们要在中国传教,其中一个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译印书籍,出版报刊。当时,中国普通大众的文化水平普遍较低,那么,对这些经文进行图像化的处理就很有必要了。传教士们会在经文中插入图画,对经文进行注释和图解,使得教徒们易于接收。这类插图在中国很早就出现过,如唐时大规模的佛经插图,亦是对经文的注释和图解。这种对经文的图解的过程中,发挥主要叙事功能的仍是文字,插图只是文字的附属品。除了“图解”经文外,传教士们还进行着“图说”经文,即主要是通过图像来传播经文,这里主要由图像承担起叙事功能,他们所创办的《教会新报》、《天路历程土话》和《图画新报》等教会读物就属此类。详情参见陈平原教授的《晚清教会读物中的图像叙事》一文。“图解”和“图说”本质都是对经文的图像化,但从“图解”到“图说”,在我们的小说与图像的互文关系研究中,却是一个巨大的飞跃,标志着插图由传统的图文并茂的解释和审美功能向着图像叙事的功能的转变。关于图像叙事,下面将会论述,这里暂且不提。

二、图像文化与现代小说的兴起

虽然图像在中国文化史上由来已久,但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大规模的影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还是在清末,这主要是和当时的社会背景相关。晚清之时,国人兴起“开眼望世界”之潮流,但由于诸多条件限制,无法身临其境地观看,而图像文化就应运而生,其突出代表非《点石斋画报》莫属了。在《点石斋画报》影响下,出现了所谓的“画报热”,人们更加热衷于看图而不是文字,出现了“纵是花丛不识字,亦持一纸说新闻”①兰陵忧患生《京华百二竹枝词(十七)》,转引陈平原等《图像晚清》第15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奇特现象。

至此,我们可以断定图像文化在中国的形成。熟知中国现代小说的都知道,现代小说的兴起亦是在清末,这里,我们就不得不思考这样的问题:二者的几乎同步兴起难道只是种巧合吗?二者关系到底如何?在我们看来,二者同时出现显然不是巧合,在它们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而我们在梳理前人研究成果时,亦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当代研究现代小说特别是通俗小说的学者,无一例外的都对图像显示出浓厚的兴趣,如当代研究小说的大家范伯群、陈平原和杨义等知名学者。这些学者在研究小说的过程中,逐渐深入到图像的研究,这说明这些学者在研究现代小说的过程中,已经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始对图像予以关注。学者李欧梵就认为:“任何研究通俗文学和印刷文化的学者都必须注重图像,因为通俗普及的工作就是靠印刷出来的图像,单凭文字语言——勿论是文言或白话——都不够。”[2]如陈平原在《图像晚清》一书中,就倡导一种图文互动的解读晚清之路径;而研究通俗小说闻名的范伯群先生近年来更是致力于图像的研究,推出了《插图本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尝试着以图像来解说中国通俗文学史;另外一个研究现代小说的大家杨义先生也曾推出了《中国新文学图志》一书,倡导图文互动的研究方法。从这几名大家的研究路径可以看出,他们之所以毫无例外地对图像进行关注,这就是因为,现代小说与图像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但遗憾的是,或许由于他们的学术兴趣所在,他们并没有直接从理论上集中探讨二者的关系。但是,这些学者的研究路径却为我们研究图像与现代小说的关系提供了有益的启示,特别是为我们留下大量的图像资料。正是在这些学者研究的基础上,我们尝试着重新研究图像文化与现代小说之间的复杂关系:即图像文化如何影响到现代小说的兴起。

小说现代化的特征有很多,如在内容上发挥小说的启蒙作用、关注时事;在形式上引进西方小说进行叙事手法的创新、从文言小说到白话小说的转变等;在小说的创作上大量创作短篇小说以及日益走向商业化等。这里就不面面俱到地进行研究,而是抓住现代小说的商业化特征来具体研究图像文化对现代小说兴起的影响。在我们看来,小说创作的商业化是小说现代化的一个重要特征。范伯群在论述近现代通俗文学也认为:“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在功能上侧重于趣味性、娱乐性、知识性和可读性,但也估计寓教于乐的惩恶劝善效应;基于符合民族欣赏习惯的优势,形成了以广大市民为主的读者群,是一种被他们视为精神消费的,也必然会反映他们的社会价值观的商业性文学。”[3](P18)这里,范先生认为近现代通俗文学是一种商业化的文学,自然包括近现代小说。在研究通俗小说的学者看来,现代小说(无论是新文学的小说还是通俗小说)无一例外地都是受到了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的影响。因此有的学者认为,通俗文学(小说)是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开创者,他们为中国文学的现代性的转型做出了很多努力。[4](P8)也就是说,没有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小说)的影响,现代小说的兴起只是一纸空谈。而中国近现代文学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图像化,熟悉清末民初小说都可发现,当时的小说几乎是没有不插图的,无论是封面插图还是情节插图,以及当时兴起的诸多画报类小说期刊,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就是一个典型代表。因此,我们说图像促进了现代小说的兴起也并不为过。

小说出版的商业化早在明清之际就已经出现,出现了专门以售书为生的书商,这当然和明清之际出现的资本主义萌芽离不开。到了清末民初,随着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在经济发达的地区——主要是上海——小说出版的商业化程度更高,出现了专门以卖文为生的专职小说创作者,如鸳鸯蝴蝶派的文人。因此,该派的文学创作可以说是小说商业化的集中体现者,并在中国小说现代化的进程中就起着重要的作用。有的学者认为:“鸳鸯蝴蝶派对现代文学发生的贡献更多体现在现代文学生产机制的建设上,所谓现代文学生产机制是指现代文学的创作机制、传播机制和接受机制。”[5](P376)现代文学(小说)的生产机制,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要依赖市场,也即是要有广大的读者群。小说的创作者和出版者为了能拥有更多的读者,增加小说期刊的销量,就不得不充分考虑读者的接受水平和趣味。他们所采取的办法就是:一是进行白话创作;其次就是利用图像来吸引读者,在小说中辅以大量的插图,主要有情节插图和封面插图。因为,当时这些期刊小说的读者无非两类:文化层次较高的和文化层次低的。文化层次低的自然需要看图来理解文字;而文化层次高的同样喜欢看插图,并把这些插图作为把玩的珍品。因此,在清末民初之际,特别是上海的小说期刊几乎是无不插图,以招徕读者,提高销路。显然,这时的小说插图主要是在明清小说插图的基础上发展下去的,如民国著名办刊人包天笑就曾创办了图文并茂的小说期刊《小说画报》。这个画报有两大特色:一是全部以白话进行创作;二就是插入了大量的图片。如其所说:“无论长篇、短篇的小说里,都有插图,为的是图文并重,所以称之为《小说画报》。”[6]当然,在清末民初这个时期,类似于《小说画报》此类的插图期刊数不胜数,这里仅以《小说画报》为例。画报这种体式的出现,就是图像文化与文字结合的产物,特别是《点石斋画报》更是画报中的先行者。如果按照《点石斋画报》的体式来讲,严格意义上的画报当如《点石斋画报》那样,主要以图像示人,再辅以少量文字解释说明,俗称图配文(图配文就是以图为主,文字为辅,一般的插图则是文配图)。在画报中,读者看到的首先是图,而不是文字,甚至不需要阅读文字也可以读懂画报中的内容。这时的图像就由明清小说中的“图解”故事走向了《点石斋画报》中的“图说”故事。这也说明了图像对小说的影响方式发生了改变。

如果说图像的“图解”方式从现代小说的生产机制方面或商业化层面促进了现代小说的兴起,那么,图像的“图说”方式则从小说的叙事层面促进了小说的现代化,即作为一种叙事方式的图像叙事的出现,而图像叙事的确立又是通过《点石斋画报》来完成的。

三、《点石斋画报》与图像叙事的确立

《点石斋画报》创刊于1884年5月,终刊于1898年8月。在其发行的15年间里,共刊出四千余幅带文的图画,详细纪录了晚清的历史、西方的先进科技水平,亦包括上海的风土人情。该画报的创始人为美查(Ernest Major),美国人,自称为尊闻阁主人。画报主笔为吴友如,为当时颇负盛名的插图作家。由于美查是西方人,因此在印刷技术上可更方便地采用较为先进的技术,如当时的新式石印机器,开启了中国印刷的石印时代。由于这种新的石印技术的采用,使得该画报的图像制作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比之以前的木刻时代有了进一步的提高。由于《点石斋画报》是因中法战争的爆发而直接刺激起来的,为了满足人民对于战事了解的需要。因此,该画报刊登了大量的战争图片。《点石斋画报》配合新闻,注重时事,图文之间互相诠释,得到了广大民众的喜爱,这也是该画报之所以成功的主要原因。

在陈平原看来,《点石斋画报》提供了以图像解说晚清的叙述策略,我们对该画报的解读,其中之一就是可探究图文的互动。[7]在另一场合,陈平原也认为:“首先,它(《点石斋画报》)开启了图文并茂因而可能雅俗共赏的‘画报’体式,这既是传播新知的大好途径,又是体现平民趣味的绝妙场所,日后大有发展余地。其次,画报之兼及‘新闻’与‘美术’,既追求逼真,也包含美感,前者为我们保留了晚清社会的诸面相,后者则让我们体会到中国美术的嬗变。再次,画报之兼及图文,二者之间,既可能若合符节,也可能存在不小的缝隙,而正是这些缝隙,让我们对晚清的社会风尚、文化思潮以及审美趣味的复杂性,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最后,那些并非无关紧要的图中之文,对于我们理解晚清报刊文体的变化,同样也不无意义。”[8](P179-180)显然,《点石斋画报》中涉及到的一个重要现象就是图像叙事或我们称之为语图互文现象。下面来具体考察该画报涉及的内容。

《点石斋画报》的题材多样,内容丰富,大体上可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国内大事。主要是反应中法战争,以及后来发生的中日甲午战争,如《凉山大捷》、《倭又败绩》等。《点石斋画报》办报的起始目的也就是为了人们了解战事的需要。

第二类是国内社会新闻,这类内容最丰富。有的是宣传封建荣华富贵、忠臣孝子、贞女烈妇;以及社会上的奇事轶闻、疑案侦破、家庭纠纷等。这类题材的内容已经具有较强的文学色彩了,有些可以作为小说来读。

第三类是海外新闻、风土人情和先进的科学技术。这类内容主要是为了满足人们的求知欲望。

第四类是宣扬些因果报应、神仙佛道的故事,如《变驴偿债》、《借尸还魂》等。这类作品亦可以作为小说来读。

画报中的这些内容,主要是叙事类的题材,如新闻、故事等,故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作为小说来看,这与我们研究的小说与图像关系是不谋而合的。即使是新闻,在当时也可以作为小说来读。其中的图说新闻,也就是图说小说,也即所谓的图像叙事。我们知道,在清末,文学与新闻区别并不明显,出现的了大量的时事小说如谴责小说等。这类小说与以往的小说注重描写历史不同,它所描写的题材主要是时事。当时的作家把其所见所闻稍加整理,就是一部小说了,如吴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和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等。黄人在《小说林发刊词》中就认为:“新闻报纸报告栏中异军突起者,小说也。”[9]所以,把新闻当成小说或把小说当成新闻,这是当时文人的普遍做法,特别是在谴责小说看来,小说与新闻的区别仅在描写的繁简。当时有人认为:“吾谓今日欲作小说,莫如将此生数十年所亲见、亲闻之事,略加点化,即可成一绝妙小说。”[10](P59)曼殊也认为:“小说者,今社会之见本也。无论何种小说,其思想总不能出当时社会之范围,此殆如形之于模,影之于物矣。”[11](P79)这都说明了当时的普遍看法:小说与新闻的高度一致性。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把《点石斋画报》中说描述的内容作为小说叙事来看,只不过这里叙事的载体不再是文字,而是图像,或者说这里的叙事功能主要是由图像来承担。此外,即使是画报中的介绍国外新知这部分,也并不是通过说明、介绍性的文字来表述的。也大多是通过“事件”的形式体现出来的,采用叙事的方式来加以表现,当然,这里的叙事媒介主要是图像,再配以少量的文字。如画报中在对国外先进的医术的介绍,就是通过事件的形式来完成的,如“西医治病”一图。由此可见《点石斋画报》中的图像叙事所占的比重。

从《点石斋画报》的版式来看,是每幅图像内题有少量文字,即图配文,这些文字起到注释说明作用,这与明清的小说插图截然不同。我们知道,在中国传统的小说、戏曲插图中,插图的功能主要是图解小说,以形象化的方式展现小说的内容,这里主要是从图文并茂的审美功能和读者接受方面来考虑,承担叙事功能的主要是文字,图像还没有能力独自承担起叙事的功能。这种文字叙事压制图像叙事情况的出现一方面是中国的“见文不见图”的传统所造成的;另一方面就是技术层面的原因,传统的木刻插图无法大规模的制作插图,只能图解些重要的情节和场面,甚至更多的是人物绣像,根本无法形成图像叙事。但随着西方石印技术的引进,图像得以被大量制作出来,使图像叙事的出现成为可能,而在西方石印技术影响下由西方人所创办的《点石斋画报》的出现,最终“代表了中国人以图像为中心的叙事策略的正式确立”。[12]

一言以蔽之,在明清以前,叙事功能更多由图像承担,如石刻画像和单独出现的故事图像。到了明清之际,由于小说的发达以及印刷术的改进,叙事功能又被文字重新夺回,图像更多的起到了图解说明作用,当然,这并不是说图像完全丧失叙事功能,如果把以图像为主的叙事称为高度图像叙事,那么这里的图像叙事则是低度的图像叙事,主要表现为小说插图。到了清末,在西方文化影响下,出现了新闻(小说)画报,图像再度承担起叙事功能,高度的图像叙事再次出现,当然文字叙事依然存在,只不过其降低为次要地位罢了。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认为:历史上的图像与小说关系就是图像与以小说为代表的文字争夺叙事主导权的一个过程,但无论怎样,二者始终是不可分的,共同促进了叙事艺术的发展。同时,也促进了现代小说的进一步发展。

结语:走向“语-图互文”的文学或文学研究

通过上文对小说与图像关系的历史考察以及图像在现代小说兴起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来看,文学图像化并不一定是坏事。如果文学能恰当地利用图像,首先,将会对文学的接受和传播带来积极的影响。因为,文学被图像化的过程中,同时也就暗含着大众化,从而有利于文学作品被更多的读者所接收。从现代小说的兴起,不难看出这一点。其次,文学(这里主要是小说)图像化,为我们的叙事理论的发展开拓了新的思路。在传统的叙事学中,叙事的载体总是语言文字,而图像的引入,一方面是美化了书籍,同时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图像开始承担其叙事功能,出现了所谓的图像叙事。当然,本文所研究的小说图像化主要是一种纸质图像。而今天大规模出现的影视艺术,更是图像叙事所关注的重大课题。所有这一切,一方面扩大了文学的边界,即文学日益与艺术联姻;同时也扩大了我们文学研究的边界。对于今天文学图像化的日益扩张,我们的文学研究也要做出积极回应,并从学理上进行阐释,那就是我们广大学者提出的“语-图互文”[13]研究。我们坚信,走向图像化的文学不但不会消亡,反而会更加繁荣;而我们的“语-图互文”研究在以后的文学研究中必将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1]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2]李欧梵.转引范伯群.序[A].插图本中国通俗文学史[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范伯群等.20世纪中国通俗文学史[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4]汤哲声.中国现代小说思辨录[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5]汤哲声.鸳鸯蝴蝶派与现代文学的发生[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6,(1).

[6]包天笑.例言[J].小说画报,1917,(1).

[7]陈平原.以图像解说晚清[A].图像晚清[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

[8]陈平原,王德威,商伟编.晚明与晚清:历史传承与文化创新[C].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9]黄人.小说林发刊词[J].小说林,1907,(1).

[10]别士(夏曾佑).小说原理[A].陈平原.20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C].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11]曼殊.小说丛话(节录)[A],陈平原.20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C].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12]陈平原.晚清教会读物的图像叙事[J].学术研究,2003,(11).

[13]赵宪章.传媒时代的语-图互文研究[A].江西社会科学,2007,(9).

责任编辑:冯济平

The Intertextuality between Language and Pictures and the Rise of Modern Chinese Novels

LU Tao
(Chinese Department,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3, China)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ovels and pictures in history is a process in which pictures and characters represented by fi ction strive for narrative dominance. However, they are inseparable and both contribute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arrative art as well as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novels. Literary pictorialization will have a positive effect on the recep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literature. The pictorialization of novels will provide a new perspectiv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narrative theory. Literature or literary study will be a mode of intertextuality between language and pictures.

pictorial culture; modern novel; intertextuality between language and pictures

book=37,ebook=19

I206

A

1005-7110(2010)02-0037-06

2009-10-19

陆涛(1980-),男,安徽灵璧人,南京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博士生,主要研究文学基本理论及美学理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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