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乐府曲辞的新变

吉文斌

（上海外国语大学贤达经济人文学院，上海 200083）

李白乐府曲辞的新变

吉文斌

（上海外国语大学贤达经济人文学院，上海 200083）

乐府诗的音乐内质是本诗体的根本特征。特别是李白的乐府诗，无论从他的创作，还是历代评论家对其乐府诗的评价都可以看出他对这一诗体的本源艺术风貌的关注，以及他的诗作所具备的曲辞特征。本文试从音乐曲辞的角度立论，探讨李白乐府在继承和发展前代曲辞范式的过程中所表现出的独特的新变现象。

李白；乐府曲辞；新变

乐府与音乐有着天生的血缘关系，无论创作还是拟作乐府诗都应该首先关注它的本质特征——音乐内质。胡应麟的《诗薮》就曾说过：“乐府大篇必仿汉魏，小言间取六朝，近体旁参唐律。用本题事而不失本曲调，上也；调不失而题小舛，次也；题甚合而调或乖，则失之千里也。”同时，乐府诗研究中也涉及了大量曲调名称、含义及其流变情形，这些都是我们理解乐府诗的关键所在，可见只把乐府诗作为“案头文学”来研究的方法是并不可取的。

本文试从音乐曲辞的角度立论，探讨李白乐府在继承和发展前代曲辞范式的过程中所表现出的独特的新变现象。由于郭茂倩已经在《乐府诗集》的“新乐府辞”和“近代曲辞”中论证过了李白的一部分“新乐府曲辞”，对于这些作品这里就不再重复提及了。

一

首先考察李白诗集中的所谓“新乐府辞”。《乐府诗集》第九十卷“新乐府辞”总题下注曰：“新乐府者，皆唐世之新歌也。以其辞实乐府，而未尝被于声，故曰新乐府也。”《乐府诗集》“新乐府辞”中已收录李白的《江夏行》、《黄葛篇》、《塞上曲》、《塞下曲》、《静夜思》、《横江词》，但还有一些新乐府辞没有被收入。然而它们的确是李白首创，或借鉴了某个乐府古题而作并冠以新题的，其辞意与体调可能与古题皆不合，只是由于它们在名称上与古题多少有些相似之处，所以郭茂倩会把他们附在某某古题之后而误认为仿古之制。作者在此特意将这种情况区别出来另做说明，下面试举几个典型的例子：

例如，李白的《幽州胡马客歌》，王琦注曰：“《乐府诗集》梁鼓角横吹曲有《幽州马客吟》，即此也。”但《乐府诗集》第二十五卷所载《幽州马客吟歌辞》五曲，全为五言四句，与李辞之五言二十六句体完全不同。胡震亨《李诗通》注曰：“梁鼓角横吹曲本词言剿儿苦贫，又言男女燕游，太白依题立义，叙边塞逐虏之事。”从其论述中，我们也能看到他对李诗在主旨上与《幽州胡马客吟》的不同是有所察觉的，但他却牵强附会，说李白是“依题立义”，未免自相矛盾。其实古辞所谓的《幽州马客吟歌辞》是“幽州马客”所吟诵的歌辞，李白的《幽州胡马客歌》则是吟咏“幽州胡马客歌”的歌辞。奚禄诒批此诗曰：“本子建《白马篇》而广之。”可谓独具只眼。《白马篇》的曲辞样式和内容跟本题均十分相似，可以推测，此辞是本于《白马篇》而自创的一个新题。

又如《洛阳陌》，《乐府诗集》第二十三卷所载只李白一首，附于《洛阳道》之后。李辞曰：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胡震亨《李诗通》注曰：“即横吹曲之《洛阳道》也。”此说似不确。因为李诗是五言四句，与同卷所载诸《洛阳道》之作体式各不相同，而应是敷衍《洛阳道》之意而别创一体的新题乐府。

再如李白的《君道曲》曰：大君若天覆，广运无不至。轩后爪牙尝先太山稽，如心之使臂。小白鸿翼于夷吾，刘葛鱼水本无二。土扶可成墙，积德为厚地。王琦注曰：“按《乐府诗集》：‘《古今乐录》曰：梁有《雅歌》五曲，一曰《应王受图曲》，二曰《臣道曲》，三曰《积恶篇》，四曰《积善篇》，五曰《宴酒篇》，无《君道曲》。疑太白拟作者即《应王受图曲》。’琦谓非也，盖后人讹‘臣’为‘君’耳。”而詹锳先生论曰：“按白作美君臣之相扶助，与斯二者均不类，盖皆非也。”[1](599)但也没有详细论说。还是安旗先生的说法较为合理而且明了：“梁《雅歌·臣到曲》唯言人臣至忠之道，白诗君臣并举而重在言君，则诗题固应作《君道曲》，太白自拟也。”[2](809)况且《乐府诗集》第五十一卷所载梁《雅歌》五曲均为四言，与李白五言体绝不相类，也可用来证明《君道曲》为李白自创之新题，不是模拟之作。

此外，李白一首《登高丘而望远海》曰：登高丘，望远海。六鳌骨已霜，三山流安在。扶桑半摧折，白日沈光彩。银台金阙如梦中，秦皇汉武空相待。精卫费木石，鼋鼍无所凭。君不见骊山茂陵尽灰灭，牧羊之子来攀登。盗贼劫宝玉，精灵竟何能。穷兵黩武今如此，鼎湖飞龙安可乘。

此题汉代乐府不传。《乐府诗集》第二十七卷将它编于“相和歌辞”魏文帝《登山而远望》之后。但太白此诗如赋如骚，用歌行体，与魏文帝诗截然不同，而且诗意也相差甚远。魏文帝辞不过登高而赋，为叙景之辞，李辞则“引秦皇、汉武巡海求仙之事讽谏耳。”[1](508)可以推知，李辞并非本于魏文帝。胡震亨《李诗通》注曰：“今考魏武《碣石篇》首章，‘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白诗似采此句为题。”可见此题应为李白首创，与《登山而远望》无关。

我们还可举出李白的乐府名作《长干行》，《乐府诗集》第七十二卷将它系于《长干曲》之后。但胡震亨《李诗通》注曰：“……清商吴声《长干曲》，乃男女弄潮往来之词，而此咏贾人妇望夫情，其源自出清商四曲，与吴声《长干曲》不同。”况且，《长干曲》为五言四句，押平韵；李白《长干行》则为五言长篇，平仄韵互用，且转韵。《乐府诗集》同卷所载张潮同名之作亦用此体，可见是模拟李白辞式并采用其新题命篇的作品。

二

李白的乐府准歌辞中还有这样一种情况：在拟作唐代一些已经无人传唱的古题乐府歌辞时，他并没选取前人的曲辞范式而是摆去陈俗，自创新格，有时甚至给古题注入了新意，或者用此题而咏别事，但无论做了怎样的创新，他还是保留了乐府古题，只不过有些古题已成了副空架子罢了，我们称之为“准新乐府辞”。

典型的例子有《东海有勇妇》，它属“鼙舞歌”，“宋蜀本”题下注曰：“代《关中有贞女》（又作贤）”。《乐府诗集》第五十三卷又于此题下注曰：“魏《鼙舞》五曲。李白作此篇以代《关中有贤女》。”按同卷在“魏陈思王鼙舞歌”题下注引《古今乐录》曰：“汉曲五篇：一曰《关东有贤女》，二曰《章和二年中》……并章帝造。魏曲五篇：一《明明魏皇帝》，二《大和有圣帝》……并明帝造，以代汉曲。其辞并亡。陈思王又有五篇：一《圣皇篇》，以当《章和二年中》；……四《精微篇》，以当《关中有贤女》……”。“晋鼙舞歌五首”题下注又引《古今乐录》曰：“晋鼙舞歌五篇：一曰《洪业篇》，当魏曲《明明魏皇帝》，古曲《关东有贤女》……”《关东（中）有贤女》、《明明魏皇帝》、《洪业篇》虽内容互不关涉，但在曲调上是有渊源关系的。而曹植曾在他的《鞞舞歌序》中说到：“汉灵帝西园鼓吹有李坚者，能鞞舞，……坚既中废，兼古曲多谬误，异代之文，未必相袭，故依前曲，改作新歌五篇。”

由上可见，曹植所作的包括《精微篇》在内的五首鼙舞歌是他“依前曲”改作的“新歌”，所以应当是入乐的。从现存的两首仿制《关东（中）有贤女》的乐辞——《精微篇》和《洪业篇》来看，它们都是五言体并出现转韵现象。这应是本曲调的基本格式。

但李白的《东海有勇妇》虽是五言体的，却一韵到底，这是因为鼙舞歌的曲调在唐代可能已不传了。因为李贺所作的《章和二年中》的辞式也与曹植的《圣皇篇》明显不同。而且，无论从李白的《东海有勇妇》还是李贺的《章和二年中》来看，它们对本古题的继承也主要是在内容主旨方面，更多发挥的是其敷衍陈题的功用，而看不出套用调式的迹象。因此李白诗题下的“代《关中有贤女》”中“代”的含义应为模拟古辞旨意而作的歌咏时事的作品，然而也保留了古制的创作模式——五言体。

他的《白鼻騧》，《乐府诗集》第二十五卷于《高阳乐人歌》题下注曰：“《古今乐录》曰：‘魏高阳王乐人所作也，又有《白鼻騧》，盖出于此。”原辞为五言古体，后魏温子昇拟之。而李辞曰：银鞍白鼻騧，绿地障泥锦。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直就胡姬饮。原辞式为“五五七七”，而且押仄韵，显然与前人不同。从辞气上看，应是一时的即兴之作。

又如《鞠歌行》，《乐府诗集》第三十三卷注曰：“……陆机序曰：‘……三言七言，虽奇宝名器，不遇知己，终不见重。愿逢知己，以托意焉。’”同卷载陆机、谢灵运、谢惠连之作都为三、七杂言，可知此乃本题正格。而李辞曰：玉不自言如桃李，鱼目笑之卞和耻。楚国青蝇何太多，连城白璧遭谗毁。荆山长号泣血人，忠臣死为刖足鬼。听曲知宁戚，夷吾因小妻。秦穆五羊皮，买死百里奚。洗拂青云上，当时贱如泥。朝歌鼓刀叟，虎变蟠溪中。一举钓六合，遂荒营丘东。平生渭水曲，谁识此老翁。奈何今之人，双目送征鸿。

其辞前半部分为七言，后半部分为五言，已是变格了。

还有他的《沐浴子》，胡震亨《李诗通》注曰：“梁、陈间曲也。古辞：‘澡身经兰氾，濯发傃芳州。’白拟作当用《楚辞·渔父》意。”《乐府诗集》第七十四卷所载古辞为五言四句近体。李辞曰为五言六句古体，应该也是新体新意之作。

再如他的《独不见》，《乐府诗集》第七十五卷载梁代柳恽本辞为五言八句古诗，押仄韵。初唐沈佺期、王训等人将其律化，但杨巨源之作仍与柳恽相同。而且，李白之后戴叔伦继作虽为五言十句，但依旧押仄韵，可知仄韵古体诗应是本题正格。李辞为古体诗，但已押平韵，应是综合以上复古、革新两派的曲辞风格而作的。

最后看他的《秦女休行》，本辞题下注曰：“古词魏朝协律都尉左延年所作，今拟之。”但李白模拟的也只是左延年的诗旨，而不是体式。曾国藩《求阙斋读书录》曰：“太白此辞拟左延年，但左、傅俱用长短句，太白但用五言，为小异耳。”而奚禄诒曰：“此与《东海有勇妇》同，彼纪时事，此吊古也。”[4]（784）李白《东海有勇妇》为五言古诗，前文已论。可以推测，《秦女休行》也许是用《东海有勇妇》之辞式创作的同体两传之作。

从李白的乐府曲辞表现出的这些新变中，我们不难看到他在改造和创新曲辞样式方面所展现出的深厚“内功”，也可以想象他终结毕生创作经验创立的“古乐府之学”该是多么系统完备。

[1]詹锳.李白全集校注集释汇评:第四卷[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

[2]安旗.李白全集编年注释[M].成都：巴蜀书社，2000.

[3]詹锳.李白全集校注集释汇评:第五卷[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

The Variations of Li Bai’s Yuefu Songs

JI Wen-bin
(Xianda College of Economics and Humanities, 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83)

Music is the basic factor of Yuefu songs. Especially, when it comes to Li Bai’s Yuefu songs, he always focuses his attention on his Yuefu’s music meanings, patterns, and style according to his creations and the evaluation of the critics for his Yuefu poetry. Based on the Yuefu’s music and songs, this article discusses the variations of Li Bai’s Yuefu Songs in his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predecessors.

Yuefu Songs; Li Bai; variation

I206.2

A

1009-8135（2010）02-0081-03

2009-12-03

吉文斌（1979-），男，上海人，上海外国语大学贤达经济人文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

（责任编辑：朱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