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笔下的武则天形象
2010-03-21周启来孙良好
周启来,孙良好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林语堂笔下的武则天形象
周启来,孙良好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在林语堂所著的《武则天正传》中,武则天是智能犯罪的典型,是权力至上的恶魔,是颠覆伦常的女皇帝。但是,在其骄奢淫逸、有违人伦的背后,武则天的聪明才智与宏大志向也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林语堂;武则天;形象;《武则天正传》
《武则天正传》出版于1957年,是林语堂在法国坎城用英语写的。在传记的前言中,林语堂说:“我写这本武氏传,是对智能犯罪做一项研究。”①见: 林语堂. 武则天正传[M]. 台北: 金兰文化出版社, 1975: 2. 以下出自此书的引文不再一一注出.可见,传记中作者的主体意识是相当明确的。据此,有的学者认为林语堂对武则天的态度是否定的,“林语堂对这个古代女强人的感情倾向是憎恶,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憎恶。”[1]另有学者认为这本正传“具有一面历史的镜子的作用,照出一切野心家和暴君的丑恶嘴脸和罪恶伎俩!”[2]事实上,林语堂笔下的武则天形象应该更为丰富和复杂。本文拟从智能、权力与伦理三个视域来分析林语堂笔下的武则天形象。
一、“智能”视域下的武则天形象
武则天的智能在林语堂笔下是得到认可的,只是传记中的智能偏指武则天在追求欲望的过程中所使用的各种手腕与招法、设计的各种阴谋与诡计。这种“出类拔萃”的智能使武则天先后完成了从才人到皇后、从皇后到皇帝几种角色的转变,使她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所以,从智能入手来分析武则天的所作所为不失为深刻理解林语堂笔下武则天形象的有效方式。
太宗在位时武则天虽然不得其时、处境不利,但她却善于变通去争得太宗对她的信任。武则天本是李世民后宫的一个才人,她既貌美又干练尽责、既健硕又治事有方。“太宗皇帝已经看出来,女人如此,确属可怕”,因此没有宠幸她。换言之,武则天的聪慧在太宗时期已经显露却受到太宗的有意疏远。受到冷落且时常感到抑郁的武则天虽然从不言说,但她还是尽量地表现自己,终因提供驯服狮鬃马的方法一事得到太宗的当面夸奖。武则天掌权之后还提起这件事,可见太宗对武则天有不小的影响。传记先由叙述者为我们讲述了武则天在太宗时期的处境以及她自身所具有的超出常人的素质。当武则天取得了太宗的信任时,善观星象、精通天文的大臣李淳风曾向太宗奏称30年后有武姓者起而灭唐一事,而太宗则不相信,武则天因此躲过了灭顶之灾。
聪慧有天赋使武则天在高宗即位后有机可乘。太宗去世之后,武则天等后宫的侍妾们都去了感业寺削发为尼。后来武则天之所以能从尼姑庵到皇宫一个必要条件是高宗对她的爱恋,这个机会她没有放过,“别的婢女若无所见,她却慧眼独具,利用时机。”另一个充分条件是后宫的争宠,王皇后为排除异己需要助手,武则天入宫得到了王皇后的首肯。武则天深谙后宫的阴谋,“皇宫的事情,她很感兴趣,朝廷上例行的公事,她似乎很懂,她对周围的情形也很了然。”为了在后宫中求得生存,她开始铲除异己。她善于收买人心,讨好下属。她与王皇后一起对付萧淑妃,这件事情的主要执行者就是武则天,“她深知皇帝的弱点,她使出浑身解数儿,满足皇帝欲望,甚或荐贤自代,务使龙心大悦而后已,淫秽无耻,可谓达于极点。”这样,高宗对萧淑妃便渐渐地冷落,慢慢地淡忘了。武则天成功地使皇帝远离了萧淑妃,得到了王皇后的信任。但接着她又设计掐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祸于王皇后。武则天是那种做事目标明确绝不半途而废的人。“以武则天之才,自然如此,毫不足奇。武则天既已发动,决不中途而止。她能控制皇帝,控制皇后,控制各嫔妃,而且已经真个把她们控制住。她的命运很清楚,她的道路很明显,她的目标很固定。从地位卑微的侍婢,高升为万人恐惧权倾一时的帝国之主,她不需要半个男人帮助。也可以说,武氏具有女人所有的种种美德,只是欠缺一件——谦卑恭顺。”武则天为登上皇后之位,开始实行软硬兼施的策略。为树立威望,开始拉拢长孙无忌等朝中重臣,同时排除异己,裴行俭、褚遂良就因为不满废黜王皇后遭到贬职。这样,经过三年耐心的等待和努力,武则天正式成了皇后。“当然,这只是个开始;一个皇后的地位可以是重得不得了,也可以是根本算不了一回事,关键是看怎样运用一个人的智慧而已。”武则天在肃清反抗她的朝臣之后,便以儿子睿宗旦的名义,开始独揽大权。但是武则天知道皇帝不在位,百姓口里虽不说,心里会有疑问,于是她在垂拱三年正月采取行动表示要归政于睿宗,但是睿宗很明白武后的话是言不由衷的。所以在一番谦谢不受之后,仍坚请武则天继续执政。“武后维护颜面的把戏玩得天衣无缝,对付睿宗手段可谓高妙达于极点。”武则天在排除异己的过程中,成了中国第一位女皇帝。拥有统治大权的武则天,用极其聪慧的手段来处理朝政公事与朝下私事。武则天的男宠薛怀义有一次从皇宫前门进宫往武则天的宫院去,大摇大摆地穿过门下省的大厅。门下省侍中苏良嗣,道貌岸然,为一谨严长者,向他招呼为礼,薛怀义假装没看见,不予还礼。苏良嗣大怒,令侍卫制服了他,打了他十来个嘴巴。薛怀义向武则天大诉委屈,武则天听了大笑起来并告诉他应该走后门才是,而侍中苏良嗣什么事也没有,“武后真是聪明绝顶,不愿意闹事。”一向恪尽职守的御史王求礼曾奏请武则天不允许薛怀义出入宫中女人住的宫院,武则天“仍以绝顶聪明态度处之,置之不理。”侍御史周矩也曾上本弹劾薛怀义,武则天不愿认真,又不想让朝臣为难,于是她教薛怀义到周矩的官衙故作疯痴状,这样的办法于公于私都过得去。“武则天是个杰出的女人,这个无可否认。除了疯狂热衷于权力,极端自尊自大以外,头脑非常清楚,非常冷静,个性聪敏而坚强。”天资聪慧帮助武则天成就了帝王之业,正如书中所说“若是命运不肯创造一个伟大的女人,一个伟大的女人会创造她自己的命运。”
二、权力视域下的武则天形象
对权力的追求与掌控伴随着武则天的一生,血腥的镇压与杀戮成了维护和巩固其政治统治的手段。武则天醉心于权力,醉心于政治,以杀人为快,一生都深陷于斗争之中。
贪权夺势与凶狠毒辣是其一。武则天进宫后,在后宫开始了排除异己的行动,她杀死了与皇帝走得近的所有女人,像萧淑妃和王皇后、韩国夫人和郑国夫人等。武则天登上皇后之位后,已是大权在握,她的生存危机已经解除,她本可以安于皇后的宝座。但是,对权力的欲望使武则天难以停下来,她发起了大清洗运动。武则天将反对册立自己为后的人都一一除掉,“她巩固自己政权的方式很简单,就是:顺我者荣华富贵;逆我者有死无生。”这个处事原则被武则天演绎到了极点,用任何贬义词来形容她都不为过。“在林语堂的笔下,武则天的一生就是用尽心计谋杀一个又一个、一家又一家、一批又一批阻碍她登上权力宝座的人,……她贪权势、爱炫耀,专横霸道,陶醉在滥施权力的暴虐之中,并在陶醉中走向自我崇拜、自我膨胀。”[3]她在占有高宗的同时也控制了高宗手中的权力。她不是皇帝却胜似皇帝,这在武则天见到高宗要将她废黜的圣旨后表现得非常明显。看到将自己废黜的圣旨后,武则天十分气愤,感觉受了侮辱。她自知大权在手,利刃在握,可以给群臣一个教训。于是,武则天就对朝中不服从她的臣子进行了谋杀。“武后志在远大。武后在被迫之下做的那些区区不足道的谋杀,算不了什么,她志不在此。她真正关怀的,惟一觉得有兴味的是大唐帝国。她的生性是统治,是征服,是扫平敌人,是攫夺大权,是在向一个朝臣只要以目示意,就让一个人刀起头落——这才是她觉得兴致勃勃的事。”掌权以后的武则天,手中操着生杀大权,从此,“新政权的特性上有了不少的改变,宝座上发出的是更为专横霸道的女人声音。更为反复无常,令人更为恐怖,不接受忠告,不容许反对。她发怒时,令人毛骨悚然,动辄暴躁起来。”为实现权力制衡,武则天不惜利用奸党实行大规模屠杀,施以斩草除根政策,而酷吏加上酷刑又造成了许多冤案的发生。武则天爱发号施令,随意改年号,随意废太子,几乎把唐室的宗族斩尽杀绝。“一言以蔽之,这些谋杀罪行之发生,并不得归罪周兴及其党徒,而完全是武后狠毒的政策之中的重要步骤”,传记中的武则天已成了杀人的恶魔。
从权力的视角来看,武则天喜爱政治生活,视其为生命,她的贪权夺势与凶狠毒辣、骄奢淫逸与刚愎自用等都与此相关。她心肠硬毒、狡诈刁滑、野心勃勃而又妄自尊大。她懂得笼络民心,并且做得冠冕堂皇,煞有介事。但是她不似太宗或者其他任何真正贤德仁厚的君主,不会真的关心其他人如何,更不会爱民如子,她只是满足自己。可以说,林语堂笔下的武则天形象囊括了野心家的一切特质。
骄奢淫逸与刚愎自用是其二。传记将武则天与汉朝吕后进行了对比,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武后则根本就有那种原始的掠夺本性,再加以残忍聪慧,这却是吕后所无”。叙述者直接指出,“而役于原始的掠夺之本性,自然比起愚蠢村妇之阴险狡诈,更为危险”。书中写武则天在奢侈浪费、滥用民力等方面的种种劣迹。她为追求奢华而大兴土木,不顾民众劳苦,这些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其原始掠夺本性的表现。高宗死后,武则天成了一国之主,她对色的迷恋与对权的迷狂可谓到了极点。武则天开创了设男宠的先例,第一个男宠是出家人薛怀义。从薛怀义到张氏兄弟,武则天淫秽的名声开始在全国传播。刚愎自用的性格在传记中则突出表现在武则天随意更改名称及年号上。一次,武则天见彗星出现于西方,光辉极为灿烂,便随即改年号为“光宅”,把洛阳改名为“神都”,把金銮宝殿左侧的门下省更名为“鸾台”,右侧的中书省更名为“凤阁”,御书房更名为“麟阁”,尚书省改为“文昌阁”。一切都显示皇宫是昆仑山顶上王母娘娘的神仙福地。为使自己在人间的职位和宇宙的组织相配合,朝廷的六部也改了名称,“吏部”改为“天部”,“户部”改为“地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各改为春夏秋冬部。在光辉灿烂的“光宅”之中,在此神仙福地的中央坐着那位女神仙却号称“皇太后”。另外,武则天还喜欢用“圣母”这个词指自己。传记中的武则天极爱发号施令,心血来潮便颁布旨意。武则天不管随意更改年号给国人计算年代带来的不便。“她所要做的只是说一声:‘一年由十一月开始吧。’后来又说:‘一年还是由正月开始吧!’有时在一年中间,她把皇帝的年号改变两次,所以那一年就有三个年号。比如说,武后甲申年就是。她一生所更改的皇帝年号,累积有三十三个之多,真是女人反复无常轻举妄动的奇闻。别的帝王的年号,通常只有一个。”
三、伦理视域下的武则天形象
为了追求权力,武则天颠覆了中国封建社会的“三纲五常”和“三从四德”等伦理纲常,她的行为甚至完全违背了人伦道德。
首先,为接近权力中心而不顾乱伦之恶名。武则天的身份具有特殊性,她是帝王后宫的侍从,她的身体有着显著的等级区分——才人,这种身份特征使她有接近最高权力者的机会。她本是太宗的侍女,却想方设法让其智能与美貌受到高宗的青睐,“她知道怎么样才能让皇帝堕其术中”。武则天在释放色欲之网后打捞上了权欲之果实。她在满足身体欲望的同时获得了政治进阶的机会。从禁欲到纵欲,从尼姑庵到皇宫,她的角色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武则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传记中所言,“女人的本性若受了刺激,她是不管体面不体面的:丑闻、乱伦,又有什么关系!”
其次,为获取权力不惜残杀骨肉与手足。在对待自己的子女和兄妹方面,武则天不讲任何仁义道德,可以说是罪恶滔天。作为母亲,武则天是失职的,她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孩子只是她争夺权力的筹码和政治赌博的工具。她可以轻松地将自己只有十天大的女儿扼杀在摇篮里,可以双手沾满五个亲生子女的鲜血然后泰然自若地端坐在皇位上。武则天将与高宗走得很近的姐姐韩国夫人毒死后又将自己的外甥女毒死。还借魏国夫人之死将武氏兄弟二人处了死刑。“这三个武后不喜爱的人,这三个对武后的阴险毒辣会多嘴多舌的人,在武后的妙计之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处置了。”可以说,历史上没有一个皇后,世界上没有一个母亲可以戕害亲人到如此登峰造极的程度。
再次,武则天打破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种人伦关系,动摇了古代中国封建社会君权、夫权的统治地位。武则天成为皇后之后,便迫使皇帝过一夫一妻制的生活,“武后认为女人太多,会斫丧皇帝的健康。这种制度必须改革,于是就改革了。皇妃,昭仪,婕妤,才人,美人,都取消了。”武则天以担忧皇帝身体健康为名,实现了对高宗的占有和控制,高宗便只属于她一人,而她在占有高宗的同时也控制了高宗手中的权力。高宗去世之后,她又设立男宠,弄得满城风雨。传记中对武则天的淫乱生活进行了调侃,如对“曌”字的解释,“又给自己的名字创了个新字,上为‘明’字,下为‘空’字,意思与‘照’相同。表示日月向下面的空处宇宙照耀。她是以这样高高在上向下面空处照耀自比的。可是如此太不妥当,因为天下没有女人以其下面庞大之‘空处’来号召的。她幸而不知道在茶馆酒肆传遍的淫秽的笑话——谁去填这个巨大的空处呢?当然,一个和尚的秃头就成为一个最好不过的笑料了。”
虽然武则天在有违人伦的运作中当上了皇帝,虽然她在放纵声色中网罗天下美男,虽然她掌控着整个中国,但是她却时时处在惶恐中。武则天仍然是一个悲剧人物,她最终还是不得不把皇位传给李唐家族,因此,她最后还是失败了。
四、结 语
本文从智能、权力、伦理三个视域来透视林语堂笔下的武则天形象,她是智能犯罪的典型,是权力至上的恶魔,是颠覆伦常的女皇帝。但是,在其骄奢淫逸、有违人伦的背后,传记也向我们展示出了武则天极其聪慧的特质以及她特有的宏大志向。由于作者在传记中对武则天基本上持否定态度,武则天的形象总体上便趋于邪恶。传记中含有不少作者对武则天的评语,正传似乎成了评传,这也引起了研究者对林语堂的批评,“从传记角度来看这本书,凡是具有现代眼光的读者,必能看出这本书的思想观念过于陈旧,而且借题发挥之处过多,违反传记的客观性,作者置身其间对武则天评头品足”[4]。“通观全传,读者除了对武后荒淫无耻的私生活有所认识之外,得到的一个印象是,武则天简直是一部杀人机器。这样的扁平性格是真实的武则天吗?或者说,是她性格的全部吗?”[5]林语堂把武则天的智能与犯罪联系在一起,把武则天与历史上的“暴君”联系在一起并进行排名,这就凸显了文本的意识形态含义。意识形态一旦将人性遮蔽,人性也就异化了,人物成了作家的出气筒,进而成为政治工具和历史某一阶段的牺牲品。因此,这种叙事方式下的武则天形象很难是真实的武则天形象,在传记的字里行间,我们读到的或许只是一个在男权思想和意识形态双重枕木重压下的武则天形象。
[1] 施建伟. 林语堂传[M]. 北京: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1994: 540.
[2] 刘炎生. 林语堂评传[M]. 2版. 南昌: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1997: 208.
[3] 刘传霞. 20世纪文学叙事中的武则天[J]. 青海社会科学, 2004, (4): 73-76.
[4] 万平近. 林语堂传[M]. 福州: 海峡文艺出版社, 1998: 304.
[5] 赵白生. 一沙一世界: 论传记主人公的选择与整体性[J]. 北京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8, (5): 62-68.
Wu Zetian’s Image in Lin Yutang’s Works
ZHOU Qilai, SUN Lianghao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China 325035)
In Lin Yutang’s works (Lady Wu), Wu Zetian, Empress of Tang Dynasty, was described as a representative of intelligent criminals, a devil of supreme power worship and an empress subverting moralities. However, while Wu Zetian’s extravagance and dissipation and her violation of moralities were mentioned in the works, her wisdom and grand aspirations were also vividly revealed.
Lin Yutang; Wu Zetian (Empress of Tang Dynasty); Image; Lady Wu
(编辑:刘慧青)
I206.7
A
1674-3555(2010)01-0034-05
10.3875/j.issn.1674-3555.2010.01.005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2009-09-07
周启来(1981- ),男,吉林德惠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