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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体论的现代语用及内在学理透析*

2010-03-20贺天忠

关键词:本体论本体本质

贺天忠

(孝感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孝感432000)

本体论的现代语用及内在学理透析*

贺天忠

(孝感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孝感432000)

从古今中外在学术领域里语用的实际状况来看,本体论主要有两种:一是本原和本质意义上的本体论,采用主客观认识论的视角;另一种是西方近现代哲学包括目前中国学术界广泛使用的关系或方法论意义上的泛本体论,取主体实践本体存在论的视角。目前对两种本体论的认识和语用未能通过融合互补而达成科学辩证的共识。因为客观中包括客体和主体,主观是主体对客体和主体的认识,因此,主客观论也是本体论,即本原和本质意义上的最高层次的学科即哲学上的大本体论;而主客体是被包容涵盖在客观中的各种相对具体的事物和现象的存在,主体实践本体仅仅是主客观大本体论中的部分内容。

本体论;主客观本体论;认识论;主体实践本体论;存在论;语用学理

由于西方近现代哲学的冲击,哲学本体论不断地衍化为多种不同的理论形态和各自不同的立场观点,而学术上各种不同的声音都在宣讲自己最有道理的主张,以致“本体论是什么”竟成为一个悬而未决而又亟待解决的重大学术理论问题。概括归纳最近十余年来各种研讨本体论的思想观点,以及从古今中外在学术领域里语用的实际状况来看,本体论主要有两种:一是本原和本质意义上的本体论,一般认为此种本体论是关于终极存在的理论,也就是关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及思维发展最一般的本质和规律的认识,这可以说是正规意义上的经典本体论,主要是采用主客观认识论的视角,可称之为大本体论;另一种是西方近现代哲学包括目前中国学术界广泛使用的关系或方法论意义上的本体论,此种本体论除了包含有关于世界的起源和本质的意义外,还派生出了在对存在的把握和理解中所达到的根本性存在的意义,所以,这是一种超越哲学认识论本体论的使用范围而衍化的泛本体论(存在论或实践论),主要是取主客体多元化存在论的视角,可称之为小本体论。与此对应,30年来,我国哲学界出现了两种马克思哲学本体论形态:“其一是以过去为定向的、还原式的、决定论的本体论范式;其二是以未来为定向的、开放式的、生成论的本体论范式。”[1]“前一种本体论范式本质上属于自笛卡尔以来的近代知识论哲学,我们可以称之为实体本体论范式;后一种本体论范式属于主张面向生活世界的现代生存论哲学,我们可以称之为生成本体论范式”[2]。两种本体论所内涵的本质和意义是大不相同的,在不同学科和语境中要注意语用的特定含义,同时还要注意考察其内在的学理关联。目前学术界对这两种不同的本体论的认识和语用上采取非此即彼的两极对立与互相抵牾排斥的态度和立场,争论不休,各执一端,对主客观和主客体对立统一的内在学理性未能予以正确的揭示与解说,未能通过融合互补而对两种本体论达成科学辩证的共识,因而成了现实学术研究的疑难性课题。本文通过对本体论语用的历史流变及两种本体论现实运用的甄别和内在学理关联的揭示与分析,力图在融通的基础上相对完整地认清本体论的真实面貌。

一、本体论语用的历史流变

不同的哲学思想有不同的本体论,但从对世界本原和本质的认识上来区分,就有科学的本体论和非科学的本体论。西方哲学史从古希腊以来实质上也就是本体论不断演变的历史,分清不同哲学本体论的语用环境,这是学术上认清本体论面貌必须迈出的第一步。本体论在西方哲学史的演变经历了各种不同的形态,澄清本体论使用的语用环境,区分古今学术上使用本体论的不同形态,准确把握传统本体论和现代本体论使用的不同学科意义,是我们建构当今科学本体论的基础和出发点。世纪之交以来,这方面的研究以谢维营先生对西方本体论的演变分析论述最为详尽。他认为,在西方哲学史上,本体论的演化经历了古代本体论、中世纪本体论、近代本体论和现代本体论四个主要阶段[3]。

古代本体论大致可以确认为古希腊到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前(公元476年)。古代本体论可分为始基本体论、属性本体论和概念本体论三种学说。始基本体论是指形成世界万物的原始基本物质,万事万物都是从它产生,而它本身却不受万事万物的任何影响。如古希腊的米都利学派的哲学家们认为世界是由“火、水、土、气”四根组成的始基因素构成的,这种本体论是最早的寻找世界本原的本体论。像中国古代的由元气论生发的阴阳五行说与此类似接近。属性本体论是企图从万事万物中寻找其共同属性、特点的东西,就是本体。如毕达哥拉斯认为万物的共同属性是数,巴门尼德认为存在是世界万物的本质,留基伯和德谟克利特认为世界的本质是原子。中国古代的元气论与此很类似,但就实质来看,元气论属于生命本体论(生命哲学),强调元气连续无间地存在于宇宙,能动地化生万物;而原子论则属于物质本体论(自然哲学),强调原子的间隔性分布,原子与虚空被动地结合而组成事物。所谓概念本体论或理念本体论,是词源学意义上的本体,由柏拉图创立,这种本体并不来源于万物,却是万物的根本。巴门尼德认为不确定的感官只能认识流幻的现象,而事物之所以“是”某一事物,就是因为它有自己稳定的本质,这只能通过理性来认识,他把事物的本质夸大为永恒不变的抽象实在。柏拉图沿着巴门尼德的Ontology思维方式继续对事物的本质进行探讨,他认为理念是存在于彼岸的此岸事物的根据,是一物成其本身(to be)的内在规定性,而最高理念的善赋予了一切事物以存在和本质。在《巴门尼德篇》中,柏拉图不再从与现实相对的意义上来规定理念世界,而是试图寻求理念之间的相互规定。由于理念的相互分有,以及理念对现实事物的逻辑先在性,因而一切东西都可以称为“是”的东西,即所是(beings)。这就是典型的形而上学的方法论特征,即以“Being”为最高范畴的逻辑演绎法。俞宣孟先生认为:“所谓以on(being)为研究对象的Ontology,就其字面上的意思来说,是一门关于‘是’和‘一切’的学问,或者说,它其实应当称为‘是论’,因为一切‘所是’或‘是者’都被认为是分有‘是’才是其所是的”[4]。亚里士多德把Ontology作为一项专门的学科正式提出来,他称之为“第一哲学”的形而上学。他认为,哲学家研究实体,是为了探求自然界一切事物产生、运动、变化、灭亡的最根本、最原始的原因,也就是“第一因”。他把世界上的事物分为可感的个别物质实体和不可感的一般概念实体。可感的个别物质实体是严格意义上的实体,一般概念实体是在此基础上产生出来的,“第一哲学”就是研究实体即探求事物生灭变化的根源。

中世纪本体论只有基督教神学本体论,对“神”即“上帝”的研究占了全部哲学的中心地位,神或上帝是哲学的唯一本体。罗马帝国晚期的普罗提诺把柏拉图理念哲学、早期基督教观念和东方神秘主义信仰三者揉和为一体而形成了“太一流溢”说为核心的新柏拉图主义客观唯心主义哲学,经教父哲学家德尔图良、奥古斯丁等人的发挥成为基督教神学的基本内容。

近代本体论学说主要有人学本体论、物质本体论和精神本体论。人学本体论普遍肯定人类的认识能力和理性精神,彼德拉克甚至创立人学与神学相对抗。人学本体论就是人本主义本体论,以人为本的哲学理论与思潮,把人当作哲学研究的核心、出发点与归宿,通过对人本身的研究来探寻世界的本质及其他哲学问题。文艺复兴是反神学的人学本体论,17—18世纪流行的是形形色色的人道主义的人学本体论和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的人学本体论,都属于古典人学本体论。在自然观上,一般倾向于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观上由于主张抽象人性而陷入唯心主义。最早的物质本体论仍然是借用神学的名义来批判基督教神学,如自然神论者多德威尔、考尔德、柯林斯、伏尔泰和卢梭等。随后是泛神论者,认为神存在于自然界的一切事物中。哥白尼、开普勒、达·芬奇、伽利略和布鲁诺等科学家,直到培根、霍布斯、牛顿、笛卡尔和斯宾诺莎都是泛神论者,他们相信科学的力量比上帝更能造福于人类。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者如狄德罗和费尔巴哈被称为“彻底的唯物主义者”,认为近代科学已经证明了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物质构成的,那么物质就是世界的唯一本体。近代精神本体论的代表人物是笛卡尔、莱布尼茨、康德和黑格尔。他们把柏拉图的概念本体论改造为精神本体论。笛卡尔的二元论的唯理主义哲学究其实质仍属于神学客观精神本体。莱布尼茨认为构成世界万物的基础是单子,它不占任何空间,也只是一种精神性的实体。康德认为认识论解决不了形而上的“自在之物”(物自体)本体问题,将本体留在价值伦理的领域,提出并建立了一个“人是自己的目的”和“人为自然立法”的人文本体论。黑格尔是近代本体论的最大代表,他建立了哲学史上最后一个包罗万象的“形而上学”的客观精神本体论体系。其逻辑学依次讨论了存在论、本质论和概念论,它们是“绝对精神”以纯概念的形式存在、运动和发展的过程。谢维营先生认为柏拉图(包括亚里士多德)的概念本体是一种自在的存在,它化生万物却不为万物所左右;而把黑格尔的精神本体论看作是人的精神是世界的真正本体(成了主观唯心主义哲学),这有点不大符合实际。柏拉图的理式论或理念论哲学与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哲学都是客观唯心主义的精神本体。

从19世纪中叶起,西方人学本体论开始发生质的现代性转化,在社会观、自然观与本体论上全面转向唯心主义,不仅把人抽象为生物学上的自然人,而且把人的本质等同于“自我”的生命、心灵、幽灵或其他某种非理性的生理心理功能(如意志、欲望、直觉、情感、人格等),并把人的各种非理性因素抽象化、普遍化地上升到本体论和认识论的高度。如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唯意志论,伏尔泰的“生活世界”,尼采的“生命力”,柏格森的“生命绵延”,克罗齐的直觉论,弗罗依德的精神分析论等,无不如此。20世纪以来,从胡塞尔的现象学哲学向海德格尔的“生存世界”,波普的“三个世界”和卡尔纳普的“实在理论”转变,其共同之处就在于从对世界的本源探讨转向了对人类生存境况的思索,西方现代哲学进入了人类本体论的新的发展阶段。

现代本体论是由德国哲学家郭克兰纽于1636年用希腊词根创造出德文的“Ontologie”,意为“关于存在的学问”。尔后,哲学家沃尔弗对此曾进行界定,将它概括为“关于有(即Being存在)的抽象的形而上学”。现代本体论主要是从存在关系和方法论意义入手的,实际上是一种借用或承诺的本体论。19世纪中期以孔德为代表的实证主义哲学“拒斥形而上学”,认为一切知识都必须通过经验的严格检验,不能被经验证实的知识都是没有意义的。20世纪中期以后,西方学界关于本体论问题出现了两种对立派别。否定本体论的学派仍然坚守科学主义的立场,认为人们讨论本体及本体论毫无意义;肯定本体论的派别则认为不能因为传统本体论不合理,不完善而否定一切本体论。由于我们承认任何知识都必须具有借以构筑其体系的基本前提,需要有进行理性思维的逻辑起点,任何知识的产生都离不开一定的“本体论承诺”。因此,蒯因运用维特根斯坦的现代逻辑和语言分析的立场、观点、方法,确立了新的本体论观。所谓本体论承诺是在语言使用中作出的,指的是一种理论、学说在本体论上承诺了何物存在,并不指本体论上确有何物存在,并不解决世界上到底何物存在。宇宙万物之终极存在,这完全是同语言有关的问题,而不是究竟何物存在的问题;何物存在虽然并不依赖于对语言的使用,但说何物存在则有赖于对语言的使用[5]10-15。蒯因提出的是一种相对主义的本体论观,他认为唯一的、绝对正确的本体论是没有的。对怎样在对立的本体论之间作出裁判、究竟采取什么本体论,蒯因并没有提出标准和答案,而只是提出了“忠告”,认为那“就是宽容和实验精神”[5]18。宽容,就是允许每个人自由选择自己的本体论;实验精神,就是把本体论看作是概念系统或语言构架,看其是否为方便有效的工具。这实际上体现了蒯因的实用主义观点,显然也不同于传统本体论[6]。这样就为本体论多元化确立了理论依据。

从以上本体论语用的历史考察中,可以看出,本体是作为最初的哲学上的范畴之一,意指人的感觉之外的世界本原、本质和根据。本体论,是指对世界的终极存在本原和本质进行探究的学问,这就是哲学上约定俗成的大本体论。《辞海》认为,所谓本体论就是指“哲学中研究世界的本原或本性的问题的部分。最早为18世纪德国沃尔夫所阐发。他认为本体论属于‘理性的理论科学’,在哲学知识中居于最高级的地位。……马克思主义哲学一般不使用‘本体论’这一术语,但有时也把它当做关于存在发展规律的最一般规律的学说的同义词来加以使用”[7]3260。《哲学大辞典》认为:本体论“研究一切实在的最终本性”[8];现在一般哲学教科书认为“本体论”就是关于世界(包括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的最一般规律的“科学”,充当世界“本体”的即是具有客观实在性的“物质”。这些都是对哲学本体论解释的经典性术语,主要从认识论上探讨主观和客观的问题。

在近代西方哲学本体论转向中,由于唯心主义把精神、认识(感觉、理性、经验等)作为本体来对待,这就促成了本体意义的延伸,即本体不仅指世界的起源和本质,而且也有了对这种起源或本质的认识与把握的关系的意义。《简明哲学辞典》解释本体论说:“(古希腊文——关于存在物的学说)马克思主义以前的哲学中的一个名词,是指和认识论(关于认识的学说)不同的一种关于存在,关于存在物的学说。资产阶级哲学的特征就是把存在学说与认识论学说对立起来,企图创立一种在存在,在思维形式所反映的客观实在之外,并且不以存在,客观实在为转移的思维形式的学说。”[9]这种解释是比较客观的,说明了西方学者如柏拉图和黑格尔等所坚持的本体论实际上是一种脱离生活实际的由抽象思维所构造的理论体系。《辞海》对“新本体论”的解释是:“西方哲学用语。指借助于超感觉、超理性的直觉而建立起来的本体论,以区别于作为‘理性的理论科学’之组成部分的传统的本体论。”[7]3897西方现当代哲学认为本原和本质的本体论已经成为没有实际意义的陈旧命题,而关系、存在和承载体意义上的新本体论逐步成为主流性的使用范畴,如叔本华和尼采的“意志本体论”,柏格森的“生命本体论”,胡塞尔的“现象学本体论”,海德格尔和萨特的“生存本体论”,尼古拉·哈特曼的“批判本体论”,分析哲学的“语言本体论”,等等。本体不仅具有“本原”、“本质”的含义,更主要的是具有对存在的体验、把握等关系和方法论的含义。主体和客体作为新本体论的基本概念范畴与传统本体论的主观和客观相区别,但也有不分乃至互相替代混用的现象。这样,本体和本体论就可以从不同的哲学基础和不同的学术视角来对待,从而形成了形形色色的多元化本体论,即泛本体论,也可称为小本体论。

泛本体论在中国对外开放与西方学术思想交流碰撞中,被深受西方现代和后现代学术思潮的影响的论者逐渐接受而高频率使用,并影响到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的理解和认识。中国学界在世纪之交,不少学者通过从词源和语义学考察,认为本体论Ontology一词,本义为“关于存在之所以为存在的学问”。现当代“本体论”被用来指称“描述某一本体,即某事物或现象的学问”,使之具有关系和方法论意义,这种本体论主要是从承载体、存在性和创生意义上来使用的小本体论,成为不同级别的学科研究不同的对象和领域里的知识、理论和学说使用的一个概念范畴,即使同一学科因研究的视角不同,也会产生多种多样的本体论。如美国现代学者兰色姆首先在“本体论”意义上将其用来描述文学艺术。其在1934年写的《诗歌:本体论札记》中,主张“本体论批评”,本体论成了描述“诗歌之所以为诗歌的学问”。但兰色姆的本体论有两种自相矛盾的用法:一是文学艺术本身的本体存在,把文学作品看作是一个封闭的、独立自足的存在物,认为文学活动的本体在于文学作品而不是外在的世界或作者;二是指诗的本体性来自它可以完美地“复原”世界的存在状态,强调的是文学艺术与“本原世界”的联系,这就与第一种观点发生了语用上的矛盾[10]。从描述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学问的本体论角度出发,相应地会形成多种不同的文学本体论。如不少学者认为,西方文论从方法论本体论来看,就经历了自然本体论、神学本体论、认识本体论、社会本体论(如社会实践、人类学、社会学、精神等)、语言(作品)本体论和读者接受本体论等多种形态。其他学科如哲学、美学、宗教学、伦理学、心理学、社会学、历史学等从不同的本体论来研究,也会形成多种不同的学术观点和理论形态。如陈望衡先生的《20世纪中国美学本体论问题》一书,认为20世纪中国美学研究中存在有“五大本体论”:“情感本体论”、“生命本体论”、“社会本体论”、“自然典型本体论”和“实践本体论”。另外他列举了一些暂时还未成大气候的美学本体论:关系本体论、活动本体论、意象本体论、境界本体论、创造本体论等等[11]。就是从现代和后现代意义上来使用本体论,对不同的美学思想和派别进行分别。

近年来,西方又兴起了本体论语义学,本体论语义学家尼伦伯格和拉斯金说:“有理由认为,没有这种利用文本意义的能力,人们就不可能在自然语言加工中取得真正突破……而过去在这个领域中的大多数工作都未注意到意义。”[12]本体论语义学中的“本体论”既不同于形式本体论,又不同于哲学本体论,而是从其中吸取有用的东西。如从形式本体论中学到了划分对象和范畴的方法及建构范畴体系的原则与技巧等;从哲学的本体论中得到了作本体论承诺的标准、原则和方法,发挥了分析意义本体论的手段和技巧;还从工程学本体论中得到更多内容和形式的东西。但本体论语义学又对自己的“本体论”有新规定,是一种极有个性的本体论[13]。

二、本体论现代语用的内在本质和学理透析

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当今的学术界,都在疏离本原和本质意义上的本体论,而从现象学和存在论意义上来理解认识使用本体论有愈演愈烈的趋向。他们认为,本体没有本质,只有意义,本体的意义就在于人对本体的理解和运用之中。基于现代和后现代本体论的片面认识,不少人竭力把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与此靠拢附会挂钩,竭力否定马克思主义哲学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统一体,重复卢卡奇早年的错误,断章取义地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仅仅归结为历史唯物主义,舍弃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关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及思维发展最一般规律的科学认识和结论,有的甚至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科学的本质主义与西方哲学非科学的本质主义鱼目混珠地盲目加以否定,造成了对本体论认识的极大混乱。

一些学者指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的相同之处与本质区别;不少人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作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统一体,而是单极化为主体实践本体论。海德格尔认为,传统“本体论”的根本失误就在于以“是者”代替了“是”,名义上是探究存在,实际上只是关于存在者的理论,因此,必须重新提出和追问“是”的问题。他曾用“本体—逻辑—神学”图式来概括整个西方传统哲学的本性和特点,力图通过理性认知去解决本体论、知识论问题,通过这种努力和追求以达到最高实体、终极存在和绝对真理,即以至真、至善、至美为最终目的,追求理性逻辑的圆满。这种追求和思路最终必定导致理性神或人格神。而海德格尔则试图通过人的生存、人的行动和交涉,来展现和揭示世界及真理,这是一个无止境的过程,并不以终极存在和真理为目的,它是实践性的,并不求理性逻辑的圆满。海氏称自己的本体论为“基本本体论”,是分析人的生存状态的理论,探求存在意义的基础,也就是本体论的基础。他特别强调人的“在世之中”的存在,人与他人的共同存在,即人必定要介入到世界之中,与世界,与世界内的存在者打交道,与物,与他人相交涉,人的这种生存方式决不仅仅是意识的活动,更重要的是实践的活动,这实际上就是主体存在意义和价值的本体论。海德格尔看到了生存实践、社会存在对于本体论的重要意义,强调人与世界不可分,认为人由于介入(被抛入)世界、社会生活中,所以就失去了自己的本真性,沉沦和异化为非本真的在世状态。这与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资本主义社会人与自然都被全面异化的分析有接近之处。海氏的哲学本体论虽然具有实践性,但他的哲学基础是出自胡塞尔的主观唯心主义的现象学哲学,也就不可能把人们正确地导向社会实践。而马克思认为,人正是在社会特别是在生产关系之中才获得自己的本质,获得自己的真实存在[6]。

而另一些学者从对西方传统本体论进行的深入分析中,却得出了否定辩证唯物主义的结论。俞宣孟先生认为:“本体论,这个名称容易使人误解为它是关于世界本原或本体问题的哲学理论。其实,本体论是西方传统哲学中的核心原理部分,表达为由逻辑推论得出的范畴体系。它是西方历史上特有的一种形而上学的形态,其所凭籍的思想方式与中国传统哲学的思想方式有很大的差异”,“本体论中的理念或范畴是从逻辑方面得到规定的,而不是从经验事实方面获得意义的”[14]。作者由此认为中国古代哲学没有本体论。贺来博士认为,俞宣孟分析的“本体论”属于西方传统哲学的“本体论思维方式”,传统“本体论”哲学的根本错误在于它使“本体论”绝对化为一种与人的生活世界相敌对的思维方式,把对终极实在的意向性追求异化为对终极实在一劳永逸的捕获,结果使“本体论”陷入了僵化和教条。而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和西方现当代哲学都屏弃的,把思考的目光转向现实“生活世界”和现实的人的生命存在上,在一个新的地基上实现“本体论”的重构[15]。贺来博士的另一篇文章认为,现当代“哲学基础理论”之“基础”已不可能作为以一驭万的哲学元话语而存在,当今哲学应在一种“后基础”的语境中,提出“哲学基础理论”研究的任务[16]。因此,不少人对马克思主义物质本体论更加明目张胆地拒斥:“这也是我国传统哲学教科书对马克思哲学本体论所持的观点。……认为整个马克思哲学大厦就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的,一切来源于物质,一切都需要通过物质才得以解释。物质本体论认为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就是把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推广到社会历史领域形成的”,“物质本体论所理解的辩证唯物主义实际上是一般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简单相加,物质本体论所理解的历史唯物主义实际上是辩证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的机械推广。”[2]这种观点是卢卡奇早年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表露的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误读的现代翻版,把马克思主义辩证法解释为黑格尔逻辑学的直接产物,认为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只适用于社会历史领域,批评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理论和列宁的反映论,开了把马克思同恩格斯对立起来的先例[17]。

这也是中国学术界近年来出现的“哲学、美学或文学反本质主义”思潮所极力颠覆和否定的主要内容,由此而导致一种普泛化的反本质主义思潮,这是根本错误的。因为本质主义有科学的也有非科学的,反对非科学的本质主义,固然是必要的,而不加分辨地把科学本质主义包容在本质主义之中加以反对就是一种学术机械论和极端主义的表现。实事求是地讲,马克思主义哲学关于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发展最一般规律的科学结论和唯物辩证法的科学方法论,至今仍然是古今中外哲学所难以企及和超越的。但在以往的实际运用中往往固步自封地把马克思主义神圣化,或将其作为不容怀疑的教条,不顾客观实际而盲目机械地贯彻实施,不仅不能坚持发展创新马克思主义,而且丢掉和抛弃了马克思主义真正活的灵魂,给社会主义事业造成极大的损失和危害。这种非科学本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是我们要坚决反对并抛弃的。

不少学者和论者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物质本体论具有不可否认的地位和价值,认为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归结为实践本体论则是错误的。于海江认为,哲学上的本体必须从日常生活中所说的具体真实的个别事物的本体中升腾超脱出来。它本身必须是事物生命、属性、功能、关系、态势的承担者和负载者,本体就是一切存在事物和现象的承载体。“只有这样的存在性载体,才是我们所说的哲学意义上的本体”[18]。据此,他否认人的实践是世界的本体。因为,实践是主体(人)对客体(自然界)的执行活动,或主观见之于客观的活动。真正的本体是人(主体)与物(客体),而不可能是由二者(主客体)相互作用后引起的实践(活动)。另外,自然物(客体)及其活动在先在始,而人(主体)及其活动在后在终。那么,人类实践活动显然就不能成为先于世界(自然界)的本体(根本、来源之体)。同时,他认为本体中的主体和客体的地位是相对的,根据主动性与被动性来衡量,主体在特定的境况下可以视为客体,客体在某些情形下也可以视为主体。有的论者指出,“借口实践‘使世界二重化,创造出一个与自在世界既对立又统一的人类世界’”[19],借口实践的意义“‘体现在人类世界的不断发展中’,认定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是实践本体论,这是错误的”[20]。这是试图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本体论之外寻找第三条道路的二元论的梦幻。因为实践永远是“中性”的。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只有一个物质本体,社会历史观的本体和自然观的本体在内在学理上是完全一致的,不存在历史观和自然观两个本体的硬性区分。

在我们看来,即使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实践本体论的人,对实践本体的认识也是片面偏狭的,从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统一体来看,应该是客体实践本体与主体实践本体的统一体[21],宇宙自然作为第一生产者和不断生产者的客体实践的地位和身份及对主体实践本体的承载,永远是哲学不可回避的实践和理论问题。客体实践本体与主体实践本体的统一体就形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物质本体论,这其中每个成分和环节都与物质密不可分,丝毫不存在什么“极端抽象的唯物主义”。倒是单极化地强调“人的主体能动性”的主体实践本体论,割断人类社会以前宇宙自然演变发展的历史过程,切断环绕着现在人类主体的地球与宇宙星系的物质联系,把人推向了能“创造物质”的地步,彻底倒向了主观唯心主义的本体论,才是马克思主义坚决反对的。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目前学术界对本体论的争论和分歧主要是基于对两种不同的本体论涵义的理解不同及对立所致。我们以为,本原和本质意义上的大本体论,不能因为有各种关于本体论的五花八门的解说简单化地斥之为认识论而轻易地全盘加以否定。绝对的终极真理是没有的,相对的真理和终极关怀则是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都必须要正视和给予回答的。人类所走过的真理之路是一个从有限真理无限趋近于终极真理的发展过程,对绝对真理的追求体现在现实的有限真理的积累之上。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在批判继承以往本体论基础上形成的科学的本体论,是具有生命力的,仍然是对各种本体论具有根本性鉴别力的学术尺度和评判标准。而多元化的关于存在关系和方法论意义上的本体论,也必须在总体世界观和方法论科学的基础上,对不同学科领域和采用多学科视角研究同一事物和现象而形成各种小本体论成果,才会具有学术上的本体论相对性意义和价值。只强调个性和差异性而否定共性和普遍性的小本体论,说到底仍然是一种主观的盲视和短视的狭隘本体论,把局部当整体,把部分当全部,把阶段看成整个过程,把现象视为本质,无助于人们认清事物的实质和形成全局性的把握。因此,不少论者认为所谓实践、生存与历史等意义上的本体都不具备真正本体的意义。因为它们无非是与人相关的存在,而人并非世界最早的存在物(本原),也并非涵括世界万物的基础性存在(终极本质)。列宁说:“自然科学肯定地认为:在地球上没有也不可能有人类和任何生物的状态下,地球就已经存在了。”[22]既然人不是本原性和本质性的存在,当然一切属人的活动和特性也就不能成为世界的本体,这是基本常识性的道理。所以,实践、生存、历史等作为本体意义的本体难以真正具备唯物的意义,因为它是与人的在场相关联的,把人视为宇宙的中心,将最终难以摆脱“唯我论”的主观唯心论。因此,西方现当代的各种新本体论,包括中国目前学术界追随西方现代和后现代的学风,受其深刻影响的各种本体论以及脱离辩证唯物主义而阐发的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的诸多说法都应归属于主观唯心主义的本体论系列。陈先达先生认为,西方现当代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是两种相互对立的哲学观点,尽管在拒斥还是承认本体论问题上态度不一样,可在反对世界客观性这个根本问题上,是一致的。科学主义拒斥本体论,反对形而上学,实际上是反对存在于人的意识之外的能为哲学思维把握的客观世界。各种各样的人文主义思潮,虽然不拒斥本体论立场,可他们所提倡的现象学本体论、人的存在的本体论、生命本体论、意志本体论,等等,都包含着对存在于人的意识之外不依存人的意志的客观世界的拒斥。至于后现代主义,则在反本质主义、反还原主义的口号下,同样是否定人的观念中的实在内容,通过否定反映论来否定客观世界。当非理性主义、唯心主义的人文主义拒斥客观世界时,就如同俄国的尼·别尔嘉耶夫所倡导的哲学与神学相结合那样,由人本主义而陷入神本主

义[23]。

现在,学术界一般认为主客观与主客体是两对不同的概念范畴,但仅仅强调了两者的区别,而没看到其内在的学理关联。同时还有一种普遍的误导倾向认为,主客观是二元对立的陈旧的认识论思维模式,而主客体则是一体化的本体论思维形式,似乎是完美无缺的最科学的方法论。主体和客体是本体论的概念,主观和客观是认识论的概念,主体包括人的意识和活动,而主观专指人的意识,主客体关系主要是实践关系,主客观关系是认识关系[24]。实际上,主客观与主客体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互不关联的,而是有着深刻的内在学理关系的。

由于主客体矛盾作用在本质上是物质体之间的相互作用,所以主客体矛盾乃是实践的现象界的运动,是实践活动的显性形态;主客观矛盾才是实践的本质界的运动,居于实践活动的主导性地位。就物质体的相互作用而言,即便是失败的未能实现的主客观统一的实践,主体客体化和客体主体化也是要必然发生的。只不过在实践失败的情况下,主客体的这种天然统一状况对主客观矛盾的解决毫无意义罢了;而在成功的实践中,主客体矛盾和主客观矛盾的发展才是完全一致的。主客体矛盾和主客观矛盾运行的不一致性与分离性,表明了以主客体统一混同和代替主客观统一原则的谬误。主客体统一仅仅是实践自身,它表面意图在于寻找主客观的统一,但实际上是犹豫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折衷主义,最终也难以避免唯心主义的命运[20]。

据此,可对主客观论和主客体论从学理上作出如下归纳和认识:因为客观中包括客体和主体,主观是主体对客体和主体的认识,因此,主客观论也是本体论,即本原和本质意义上的本体论,属于最高层次的学科即哲学上的本体论。当然主客观本体论要辩证地看待,属于客观的物质性的东西,是先在的,第一性的存在;而属于主观精神性的东西,是经主体头脑思考而形成的,显然属于由客观物质派生出来的后在的,第二性的东西,但对于客观事物具有能动的反作用。而主客体是被包容涵盖在客观中的各种相对具体的事物和现象的存在,仅仅是主客观本体论中的部分内容,所以,局限于主体实践本体论的理论思考和探讨不具有整体性和深刻性。因此,主体实践本体论从学理上讲层次低于主客观本体论。现在,学术界很多人仅以相对性的区别,抹杀二者之间本质性的属种主从关系,追随西方现代后现代鸡零狗碎的哲学思考而随声附和,不仅无助于认清本体论问题的实质,还会使人们对本体论的把握和领悟处于两极对立的昏暗状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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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the Modern Pragmatics and Inherent Academic Ration of Ontology

HE Tian-zho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Communication,Xiaogan University,Xiaogan 432000,Hubei,China)

According to the actual application in academic circles in the past and present China and abroad,ontology can be classified into two:one is the original and essential ontology,the other is panontology on the sense of relativity and epistemology widely applied in modern western philosophy and present Chinese academic circles,which adopts the viewpoint of subject practice ontology.At present the understanding and pragmatics of these two kinds of ontology have not reached scientific and dialectic consensus through merger and complementarities.For objectivity includes object and subject,subjectivity is the cognition of object and subject by subject,thus theory of subject and object is also ontology,i.e.the highest level of academic and philosophical macro ontology on the sense of origin and essence;and subject and object are the existence of various comparatively concrete affairs and phenomena included and covered in objective reality,subject practice ontology is only a part of the content of the macro ontology.

ontology;subject object ontology;epistemology;subject practice ontology;existentialism;pragmatic ration

B016;B83-02

A

10.3963/j.issn.1671-6477.2010.06.027

2010-07-17

贺天忠(1964-),男,湖北省谷城县人,孝感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文艺学和美学研究。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课题(2008d115)

(责任编辑 文 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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